第100章 规矩

秋风萧瑟, 不少林子的树叶也是簌簌地往下掉。

唐斯羡驾着马车,不禁仰望着道路两旁的树木,见那发黄的叶子一片一片地飘落, 也意识到深秋很快便要过去, 寒冬将要来临。

从鄱阳湖经过时, 平常水草丰茂的地方,水量肉眼可见地变少了, 露出了枯黄的草,以及泥地。不少大雁、天鹅、鹤等候鸟停在浅水洼处, 或成群结队地飞行, 或从湖面上掠过, 瞄准了那浮上水面的鱼儿快准狠地捕食,场面颇为壮观。

“娘子,你看!”唐斯羡停下马车,指着那一片湖面。

秦浈顺着她的指尖看去,也为那么多的候鸟一同出现而感到惊叹。想到这儿,她哼起了渔歌, 唐斯羡安静地听她哼了片刻,笑容不自觉地在脸上荡漾开来。

带着舒畅的心情回到镇前村,打开家门便看见大堂两侧堆放的稻谷, 都用编织密实的竹筐装着,约二十多筐。

“爹说我们田里的稻谷共收了四十四石, 一亩大约有四石四斗, 然后按你要求卖了一半, 这些估计就是剩下的那二十多石。”秦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本账簿,翻阅了起来。

唐斯羡:“……”

秦浈对家庭经济如此上心,她也不该偷懒, 便问:“我们要交的秋税是多少来着?”

“那十亩田属于上田,每亩上田交苗米一斗,十亩便是一石。另外义仓那儿每石还得抽一斗为杂税。”

唐斯羡作为官员是可以免除徭役的,故而去年要交的免役钱也不用交了,至于旁的杂税,以她的官身,也没人敢欺负到她的头上来。

当然,说好的是米,唐斯羡的二十多石稻谷还得加工成米,最后或许能剩下十五石米,交了税刚好够她跟秦浈、唐清满吃一年。而卖掉的那部分稻谷刚好填补了她雇人干活的那部分支出。

“看来还是得多买些地才行。”唐斯羡琢磨,在这种生产模式下,只有田地越多,收益才是越高的。

田地这边的收支持平,鱼塘那边的收入倒是比较理想。尤其是她跟梁北望合作,扩大了养殖规模后,鱼的价格有所下降,但是利润却提高了。

“你想买田地?公中如今能动用的钱够买二十亩水田。”秦浈道。

“有这么多吗?”唐斯羡疑惑,她记得没有这么多才对。

“卖柑橘所得的钱也在其中。”

唐斯羡道:“可那是你的嫁妆。”

“你我之间,又何须分谁的嫁妆?公中的钱只由你出,这不合规矩。”

唐斯羡笑道:“世俗的规矩不就是这样吗?”

秦浈也笑呵呵地回她:“我的规矩不这样。”

若她所嫁之人为男子,那她兴许还真的会守着自己的嫁妆,为自己留一条退路。可她与唐斯羡生活在一起,却将养家的重任都搁在唐斯羡的肩头,那对唐斯羡也太不公平了。

在她如花的笑靥下,唐斯羡也不想再跟她掰扯什么道理,拉着她的手,亲昵道:“那按娘子的规矩来。”

秦浈挡住她落下的吻,瞪了她一眼:“与你说正事呢,大白天的莫要发情。”

唐斯羡:“……”

她就不该骂人时说这些话,如今被秦浈学了去,反倒用在她的身上,真是——苍天饶得过谁!

“咳咳,我是想买田地,不过我如今在饶州为官,朝廷有规定不许官员在任职所在地置办田产,所以得以旁人的名义来置办田地。”唐斯羡道,“不如我跟丈人商议一下?”

“虽然爹是不会反对的,但我还是建议你找姑母谈一谈。”秦浈道,“若姑母是女户,那将田地搁在她的名下能减轻不少赋税。”

唐斯羡想起她的老丈人是三等户,而资产越多,户等越高,要缴纳的赋税便会更多。反倒是唐妁,一人即一户,有免除徭役、减免赋税等各种优惠政策。以她的名义置办田产,能少交一部分赋税不说,也能顺带提一提她的户等,让她不至于被人轻视了去。

自认为是“合理避税”的唐斯羡心里毫无负担,她道:“那我改日便去跟姑母商讨。”

“那这些稻谷要舂成米后带去饶州吗?”

“留一部分在家中,带一部分到饶州,吃完了再回来带过去。”唐斯羡嘴上说着,心里却打算将其装进空间里,省得放太久了会长蛀虫。

安排好舂米的事情后,唐斯羡便将马车拆卸了,骑着马赶到乐平县跟唐妁商议事情。

她到唐妁那儿时,发现生意向来不错的食肆竟然关了门,尤其是在中午的时候。

因唐妁的食肆不是做主食的,故而中午、下午的时候,百姓肚子饿了,往往会过来买些小吃填饱肚子,故而唐妁的食肆中午才是最忙碌的时候。

正当她琢磨唐妁是不是休息的时候,便看见一个一脸富态的中年男人领着两个大汉走向了她,问:“你是不是认识这家铺子的掌柜?”

唐斯羡点头:“认识,怎么?”

“那正好,麻烦你把她喊出来。”

唐斯羡打量着这中年男人,见他眼神略微傲慢,但是又带着戒备,便问:“你是谁,我为何要帮你将她喊出来?”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你是谁?”中年男人反问。

这些人俨然不怀好意,唐斯羡心里一股火苗冒了出来,她不过才一段时间没来,竟然有人敢到唐妁的食肆闹事?!

见唐斯羡不回答,中年男人转过身去拍门,并叫道:“唐氏开门,我知道你在,别想躲着我!”

周围驻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没一会儿,门后的木板便传来挪动的声音,待那板门挪开一个口,只供一人进出的大小,便见唐妁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滚!”唐妁道。

中年男人忽然扬起了笑脸,道:“唐氏,有话我们坐下来说嘛,何必总是对我避而不见呢?”

唐妁没理他,看向唐斯羡:“进来吧!”

唐斯羡倒想进去,可中年男人挡在了她的面前,一副“我要先进去”的姿态。跟他一起过来的两个大汉也严阵以待,仿佛只待他一声令下,就对唐斯羡下手。

“你是聋了吗?”唐斯羡问中年男人。

“大人说话,哪有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说话的地方?!”中年男人哼了哼。

唐斯羡问唐妁:“姑母跟他交情深吗?”

唐妁道:“不深。”

“明白了。”唐斯羡颔首,然后在中年男人还在琢磨她对唐妁的称呼时,突然朝他的脖子出手,一个利落的格斗招式,直接将他击倒。他带来的两个大汉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地上,险些昏厥过去。

“你——”两个大汉反应过来,正要上前对付唐斯羡,唐妁便淡淡地道,“他是朝廷命官,你们敢对他动手,后果得掂量掂量。”

两个大汉的身子一僵,看了看中年男人,最终选择扶起他。

中年男人只觉得自己的被唐斯羡那么一撅,骨头散架似的不说,脑袋还有些不清晰。他龇牙咧嘴了会儿,冲唐斯羡叫道:“我是你姑父,你敢对我动手,就是大不孝!”

唐斯羡歪了歪脑袋,又是突然出手,先是往他的鼻梁砸了一拳,旋即对着他的肚子又是一拳,动作迅速,他连下意识的抵挡都来不及。

她边打便问:“你说你是什么东西来着,我耳朵不好,没听清楚!”

“我是你姑父——嗷!”

“哦,你不是东西?既然不是东西,那就按处理不是东西的方式来处理你吧!”

“你们愣着干什么,看我被打死吗?!”高哲峥愤怒地朝两个大汉喊道。

“他是官!”二人不敢出手,高哲峥是唐斯羡的姑父,他们不是啊!

“还有力气说话,看来嘴还没打歪呢!”

匆匆赶来的刘希琅看见这暴力的一幕,忙上前劝阻唐斯羡:“哎,别打了!唐崇班,这对你的声誉不好!”

他这一劝,唐斯羡顿了下,那两个大汉便趁机将高哲峥从她的手中救出来,护在身后。

高哲峥被打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唐妁挡在唐斯羡面前,高声道:“这是你自作自受,你若不是来骚扰我,我这孝顺的侄儿也不至于对你动手。”

侄儿护姑母,这确实是孝顺的举动,顿时有不少围观的人对唐斯羡的野蛮举动改观了。

“我还是他姑父呢!”高哲峥喊道。

“你算他哪门子的姑父?”唐妁冷冷地看着他,“我与你早就没有瓜葛了。”

“你!”高哲峥想了想,唐妁与他确实已经没有夫妻名分了,便改口,“一夜夫妻百夜恩,我们如今虽然不是夫妻了,可好歹也一起生活了多年。你当初嫁给我,连颗蛋都没生下来,我不也没怪你吗?如今你攀上了权贵,便要对我如此无情吗?”

唐斯羡没见过他这么无耻的人,——说来也是,不无耻的话当年怎会卖掉发妻呢?

唐妁冷笑道:“你不怪我没能生下一儿半女,我便该对你感激涕零是吗?可也不想想当年你败光了家产不说,连我的嫁妆都一一抢去花光,最后为了二十贯钱将我发卖。我该感激你?”

高哲峥没想到她竟然有勇气当众诉说自己的往事,他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仍旧厚着脸皮道:“如果不是我,你如今也不会攀上权贵!”

“既然你知道我有人撑腰,还敢来打扰我,你不怕死是吗?!”唐妁厉声质问。

高哲峥没想到当年那个懦弱的女人过了这么些年,竟然有胆量跟他对抗了。他感受到唐斯羡那杀人的目光,觉得眼下不是找唐妁的好时机,便赶紧跑了。

唐斯羡没去追他,反正只要他出现了,她便一定有办法弄清楚他现在的信息。

她目光淡然地从刘希琅身上扫过,然后扶着唐妁回铺子里:“姑母,我们先进去。”

唐妁回到屋里后,顿时卸下所有的伪装和坚强,她的手心已经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红色的月牙印,背后也被冷汗浸湿了衣裳。

“刘家郎君,我姑母不舒服,今日不便见客。”唐斯羡看见刘希琅跟进来后,淡淡地说道。

刘希琅摸了摸额上的汗,解释道:“我不曾告诉过表舅,关于唐大娘子的下落。”

唐斯羡没理他,他又道,“我听说有人到唐大娘子的食肆闹事,便赶了过来,我也没想到会是表舅。”

刘希琅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解释,唐斯羡才会相信。这时,已经稳住了心神的唐妁才道:“我猜也不是你说的。”

唐斯羡问:“那垃圾可是早前便来过?”

“昨日来过,我猜他今日会再来,便关了门,不曾想你过来了。”

“不是意外发现姑母在这儿开铺子的?”

“昨日径直来寻我,应该不是意外发现我在这儿的。”

“那会是谁告诉他姑母在这儿的?”

唐妁在乐平县的熟人本就多,加上唐家也清楚她在这儿,所以到底是谁将这消息透露给高哲峥的,还真难找线索。

唐斯羡心思一转,问刘希琅:“刘家郎君可知晓你表舅的近况?”

刘希琅不清楚唐斯羡想做什么,他有些犹豫,一边是他表舅,另一边则是他丈人交代了要与之交好的官员。很快,天平便向唐斯羡倾斜了,他道:“我知道的并不多,是后来认出了……唐大娘子后才找爹娘打听了。他当年拿着那二十贯钱设了赌局哄人博戏,最后赚了不少钱……如今他在丁柳镇经营着一家瓦舍……”

以前的镇是军事防御单位,如今经过与市的融合,发展成为了镇市。那丁柳镇是除县城外最为热闹的地方,因为那儿有不少娱乐场所,也是三教九流最活跃的地方。

高哲峥也住在那附近,平日的活动地点几乎都在丁柳镇。

“所以,若非有人特意告知他,姑母在这儿,他怕是也不会这么快寻过来。”唐斯羡思忖,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但是碍于刘希琅还在,便没有多言。

“这儿有我就行了,刘家郎君事务繁忙,我们还是先不耽搁你了。”

刘希琅听出了逐客令,便提出了告辞,准备回去将此事告诉他的丈人。

待他一走,唐斯羡又跟唐妁确认了几遍细节,才道:“他说姑母攀上了权贵,显然那权贵并非指我,而是荣转运使。况且他对我有官身之事一点也不吃惊,那么说明是对我们的事情十分清楚的人引他来的。”

若只是唐妁以前认识的人无意中发现她在乐平县开食肆,而跑去跟高哲峥告密,那他们不可能知道唐妁跟荣策有关系。

所以经过排除,她觉得将高哲峥引来的人不是唐家就是薛家。

薛家姐弟眼下正在家乡守孝,想必也没空搞那么多花样,那么剩下的便只能是唐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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