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出官

后院的气氛一时之间陷入了凝滞, 过了会儿,薛凤道:“可那些年,你为何还要给我期盼, 让我以为你心里还有我?”

“我承认你我各自成婚后, 我心里确实还未放下你。得知你要一个人照顾梁家一家老小, 日子十分不易,所以才给你去信让你振作。”

那时候唐妁的日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可得知梁家家境不好,而薛凤又郁郁寡欢的情况后, 她终归还是忍不住给薛凤送去了书信, 鼓励她振作。

她从来不说自己的情况。人人都道她嫁入高家, 衣食无忧,哪怕她想找人倾诉自己的忧愁,也不会有人理解,——甚至是薛凤。

这样的日子久了,她便发现记忆中的薛凤的面容正在变得陌生,而自己对薛凤的感情也变得像风化的石头, 一点一点地被磨去。

“可感情这种东西是会随着日子和距离的增加而变淡的。你的日子变好了,你也振作起来了,而我的心里也慢慢地放下你了。不再与你有书信往来, 便是我想让你明白我的选择。”

“阿妁……”

唐斯羡正犹豫着是要继续吃瓜,还是先办正事时, 秦浈喊了她一声:“官人, 你水打好了没?”

后院的声音登时便止住了, 唐斯羡只好硬着头皮进到院子里去,再若无其事地从她们面前走过,到水井里去打水。

“姑母、表姑, 你们在聊什么呢?继续,别管我,我打个水就走了。”

唐斯羡知道唐妁跟薛凤的眼神都快把她盯出个窟窿来了,但她皮糙肉厚,区区眼神攻击,她还是不怵的。

“没什么,我还有事,先行离去了!”

薛凤平常在唐斯羡面前便是端庄大方的官夫人形象,可此时红着眼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实在是有损她的威严,她也不希望小辈们知道她们的过往,便离开了食肆。

唐妁也没拦着她,待她走了,才拧着唐斯羡的耳朵,不悦地道:“非礼勿听,你没学过吗?”

“姑母,我当时打算堵住耳朵来着,可这手提着桶,就没来得及堵上。其实我没听到多少,并且我发誓我会守口如瓶的!”

唐妁被她的狡辩气笑了,又轻轻地拧了她的耳朵一下。

秦浈见唐斯羡打水打了这么久也没回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便去看了眼,结果见唐妁正在收拾唐斯羡,忙问:“姑母,官人是做错了什么,你要教训她?”

“没事。”唐妁松开唐斯羡,到前面去忙了。

唐斯羡可怜兮兮地看着秦浈:“娘子,姑母她拧我的耳朵,好痛!”

“多大个人了,还撒娇,也不害臊!”秦浈发现这人自从知道自己心仪她后,就越发得寸进尺了。虽然嘴上嫌弃,但还是伸手揉了揉她的耳朵,“还疼吗?”

成功获得秦浈的同情的唐斯羡舒坦道:“有娘子的呵护,什么疼痛都治愈了。”

“你该不会是偷听了姑母与薛氏的谈话,才被姑母教训的吧?”秦浈又问。

“娘子你要相信我的人品。”

秦浈翻了个白眼,眼角的余光发现她被拧的这只耳朵也没有多红,就知道刚才唐妁压根没下重手,她这是诓自己给她揉耳朵呢!

嘴角一勾,秦浈凑过去,道:“若是还疼的话,我给你吹一吹。”

说完,一股轻柔的风在唐斯羡的耳朵上拂过,她这半边耳朵登时便红了个彻底。

唐斯羡:“?!”

她娘子这么懂的吗?

左手缠上了秦浈的右手,唐斯羡正打算顺势表现得亲昵点,以促进二人的感情时,唐妁的头又伸了进来,面无表情地敲了敲门框:“闺房之乐还是留到夜里回自家吧,先出来帮我的忙!”

秦浈忙松开唐斯羡的手,适当地露出了“娇羞”的神情。

唐斯羡:“……”

她没看错唐妁的眼神的话,唐妁绝对是在“报复”她。

秦浈先一步出去了,她只好认命地提着一桶水跟着出去。

直到夕阳落在屋檐上,唐妁准备的食材都卖完了,她才早早地关了铺子,让唐斯羡等人早些回去:“开张的第一日,都难免有些手忙脚乱。但是铺子里的伙计经过这一日的学习,想必已经知道要如何做事,你们往后就不必过来帮忙了。”

唐斯羡确实没办法每日都过来帮忙,便道:“那姑母若是遇到什么问题,要及时告诉我等。”

“知道了,你怎么比女人还婆妈?”

唐清满跟秦浈的神情都有些微妙:她可不是女人么?!

唐斯羡:“……”

人身攻击就算了,怎么还带性别歧视?

知道唐妁许是因为薛凤的出现而心情不好,唐斯羡也就不跟她一般计较了。若是旁人说这话,她肯定跟对方讲道理讲得对方认不清自己的性别!

不仅是唐斯羡看出了唐妁的心情不好,秦浈跟唐清满也都看出来了。不过唐清满并不清楚唐妁与薛凤之间的爱恨情仇,在回去的路上,她还有些纳闷:“表姑是如何知道姑母回来了?”

当初在饶州遇到被薛凤蹲守的事情,唐斯羡与秦浈都没有告诉唐清满,倒不是刻意将她排除在外,而是她们也不确定唐妁与薛凤的关系,自然不好跟唐清满胡说。

如今唐斯羡虽意外得知真相,但她答应了唐妁会守口如瓶,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秦浈道:“姑母毕竟在县城生活了十多年,遇到一些旧邻,被人认出来也不奇怪。”

“我看见表姑离开时,眼睛红红的,像哭过了。而姑母刚才的心情也不太好,莫非是重逢后的她们发生了争执?”

“她们都活了四十多年,什么风浪没经历过,什么人情世故没体会过?她们有能力解决自己的事情,阿姊无需替她们操心。”

唐清满觉得她言之有理:“也是。”

——

回到家没多久,秦天便登门了,他给唐斯羡带了一份文书,道:“白天的时候,州府衙门让人送了份文书过来,因你们一家都不在,所以衙门将它交给了我,让我代为转交。”

他说的时候,还有些激动。因为他儿子秦珪说,看文书上的蜡封印章,这是三班院的文书。

众所周知,三班院是负责统计三班使臣的名籍、勘磨、差遣以及安排名次等事务的衙署。能收到它的文书,显然是跟唐斯羡的官职有关。

唐斯羡道了谢,刚拆开文书,秦天便着急地问:“这上面是给你安排差遣了吗?”

唐斯羡应了一声,道:“文书上说有举主推举了我,故而我还未年满二十,但因表现优秀,朝廷破格提拔,让我出官监茶场榷务。”

“哟,监茶场榷务,这可是肥差呀!”秦天乐了。

饶州有浮梁这个产茶大县,又设了茶场,唐斯羡监茶场,忙是忙了点,可总比去守仓库要好,更有前途,也是各大茶商争相拉拢的对象。

“可有说何时上任?”秦天问。

“八月。”

秦天摸着胡子:“八月是交易秋茶的旺季,朝廷许是担心你未能立马接手茶场事务,故而特意让你早些过去交接。可这是好事呀,怎么你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唐斯羡心想,办公地点在饶州,她不得离家去上班?前头她还记得唐妁跟薛凤说的那句“感情会随着时间和距离的变长而变淡”,结果转眼她就要跟秦浈异地恋,这让她如何舍得?

哪怕秦浈会舍弃家人跟她到饶州去,那她的产业要怎么办?

这些话毕竟太儿女情长了,若说出来,秦天必然会鄙视她,所以她道:“我怎会不开心呢?我开心得很,就是有点舍不得里正。想当初若非里正赏识和帮忙,我如今可能还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呢!要离开村子前往饶州,我舍不得乡亲们呀!”

秦天本来还有些小感动,直到她说她舍不得乡亲们,他就想起她以前天天怼乡亲们的事情,有点感动不下去。

“我也舍不得你,但人往高处走,日后你肯定还会升官发财,到时候记得回来看看乡亲们就足够了。”

唐斯羡摆摆手:“升官就好,发财的话还是有些危险的。”

万一成了“反腐倡廉”的反面教材,铁窗泪可不是白唱的。

“……,也是。”秦天说完,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他猜唐斯羡还未吃晚饭,就识相地离开了。

等他走了,秦浈与唐清满才端着饭菜上桌。唐斯羡将她出官监茶场榷务的事情告诉了二人,她们虽然觉得惊喜,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因为她们还有更多方面要考虑。

首先唐斯羡出官后,就正式领了职务,而要混迹在男人堆里。一旦她的身份被揭穿,那将会对她造成很大的影响。

其次这监当官一当可能就得五年,这五年里她都得在饶州生活。她好不容易在镇前村建了家,房子还未修建好,她就得离开,那房子怎么办,她的鱼塘于田地又怎么处理?

若她有兄弟,还能让兄弟代为打理,可偏偏她没有。

最后,秦浈便不必说了,她是要随唐斯羡到饶州去的,可唐清满自己却犹豫了。

虽然村民从不在她面前说她的不是,可偶尔还是会打着关心她的名义询问她的终身大事,她感觉到了不小的压力。

她跟着唐斯羡到饶州去,自然能躲开村民的闲言闲语,但在饶州生活的日子想必不会比在村子里轻松。街巷那么多,出个门便会碰见许多街坊,到时候别人知道她跟“弟弟”一起生活而未曾婚配,怕是会嘀咕些更难听的话。

可让她独自留在村里生活,且不说她自己会害怕,就依唐斯羡的性子,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唐清满想了一夜,翌日便对唐斯羡道:“思先,我想到县城去找姑母,去食肆帮她的忙,与她在一块儿也能作伴。”

“阿姊你怎么突然想去跟姑母一起生活?”

唐清满不知如何解释,她怕说了真话,唐斯羡会有千万种理由说服她留下来。但她知道,往往唐斯羡只要说一个理由,自己就会心软了。

为免自己心软而给唐斯羡增添更多压力,唐清满选择什么都不解释。她道:“我就想先过去住两日。”

她打算跟唐妁商议,若唐妁同意,那她再跟唐斯羡说。

唐斯羡凝视了她小会儿,没有追问,微微一笑道:“行,那就先过去住两日,到时候我再去接你回来。”

将唐清满送到唐妁那儿后,唐斯羡便先回了镇前村处理事务。

唐妁虽然没有拒绝收留唐清满,但还是开口询问了她:“你们姐弟吵架了,还是姑嫂关系不好了?”

“没有,思先对我很好,浈娘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相处。”

“那你怎么忽然想来我这儿帮忙了?思先如今要出官了,正是最忙的时候,你不在家,旁人问起你的下落,他要如何回答?哪怕他说出我的存在来,可别人还会以为他要当官了,就迫不及待地将身为累赘的你扔给我了。”

唐清满愣了下,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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