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巧合

从县学出来后, 谢耀庭抬头看了眼天空,见晴空万里,就想去走一走。忽然想起距离他提出将秦浈送给他为妾的要求过去也有大半个月了, 也不知道他们考虑得如何。

他有一段时间没去秦家了, 决定趁着这么好的天去镇前村踏青, 顺便看看秦家的狼狈模样!

刚到村口,他便听见锣鼓敲震天, 村子里像是有什么大喜事。

坐在树下百无聊赖的李三看见他,眼前一亮, 立马凑了上去:“哎, 你有点面生啊, 路过的吗?”

谢耀庭看见他衣衫褴褛,心中甚是嫌弃,不过面上一派儒雅地道:“我来踏青。”

“今日天气是不错。”李三仰着脑袋看了眼天空。

谢耀庭见他没认出自己,心想:“看来我前几次来都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问:“请问村子里这是有什么喜事吗?”

“是呀,大喜事,今日我们村有人要给乡书手家下聘礼。”

谢耀庭觉得不对劲:“你们的乡书手是秦雩吗?”

“对呀, 你知道?”

谢耀庭面色一变,忙问:“谁给他下聘礼?他要将女儿嫁给谁?”

秦雩竟敢将秦浈嫁给别人?就不怕他儿子的前程被毁吗!

李三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带着一丝疑惑了,他见状, 只好调整了下面部表情,干笑道:“我来踏青就遇到这种喜事, 就想沾沾喜气。”

李三恍然大悟, 道:“下聘的是唐家哥儿, 村里养鱼的。”

谢耀庭心下一松,看来是他多想了,秦雩将秦浈嫁给别人又如何?秦浈所嫁的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草泽。他忍不住发笑:“他将女儿嫁给一个养鱼的?”

又摇了摇头, 心里乐道:“秦雩呀秦雩,没想到你居然会为了顾全自己的颜面,而将女儿嫁给一个养鱼的。秦浈不给我当妾又如何,你儿子的前程也没了,这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呀!”

李三自然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偷偷抛了个白眼,觉得接下来打他的脸才是最爽的时候。

“那唐哥儿虽然是个养鱼的,可他养的鱼并不一般!你可知县城里泰丰楼和永春楼最受欢迎的菜品,用的就是他养的鱼。那些鱼羹,可是卖出了五十文一碗的高价。”

谢耀庭没在乐平县待过,也没听过这事,知道了后也不以为然,只当是乐平县的富人钱多得没处花。

“一个养鱼的,下个聘礼,为何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莫不是那乡书手觉得未来东床快婿太穷酸了,所以倒贴他将仪式弄得这么热闹?”他问。

李三讥讽道:“唐哥儿哪里穷酸了?他人虽然不在,可是婚事都是团练副使让官媒人一手操办的。这官媒人出手,哪能草率了事呢!”

谢耀庭忽然有些闹不懂了,不是说一个养鱼的吗?为何还会跟团练副使扯上关系?

虽然他也清楚团练副使是安置被贬官员的闲职,可他现在身居的县学教授也没好到哪里去,只能等三年后,自己再多疏通疏通,看看能否谋一个亲民官来当当。

所以他此刻是万万不敢小觑跟团练副使有关的人和事的。

“那个养鱼的,跟团练副使有何关系?”

“这我可不清楚,只知道他们交情匪浅。”

谢耀庭一听,这还了得?他连忙往秦家跑去,远远地便看见了一支热闹的送聘队伍,还有一群跟着看热闹的村民、孩童。

一直跟到能看清楚秦家门口的地方,他见秦雩容光焕发、笑容满面地迎接送聘队伍,登时懵了:“这怎么可能!”

李三不知何时跟了过来,闻言,道:“怎么不可能?我说你该不会是羡慕嫉妒乡书手觅得佳婿吧?”

谢耀庭回过神,掩饰道:“怎么会?我就是有些……没见过世面。”

李三哈哈大笑:“你没见过世面这点,我一看就知道了!”

谢耀庭自己可以说不堪,却不允许别人这么说他,尤其是眼前衣衫褴褛的低贱之人!他羞恼地瞪了李三一眼,甩袖而去。

“拽什么拽!”李三翻个白眼,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秦家,便溜到了刘家的门口蹲坐着。

他这人一向无所事事,在村里时常能看见他的身影,故而周围的人也都见怪不怪了,甚至村中一个小孩来找刘老媪出门时,她也没在意他。

刘老媪偷偷摸摸地来到土地庙,这时候的土地庙十分冷清,连个上香的人都没有,但李三却看见了谢耀庭在里面。刘老媪正是来跟他碰面的。

“谢教授,这种时候你找我做什么?”刘老媪的半边脸还有些痛,每当她想起唐斯羡的这一巴掌,而自己的儿子不敢去找唐斯羡报仇时,她就恨得牙痒痒的。可是想起若非这人给钱她,让她四处散播谣言,她也不至于此!

“还钱!”谢耀庭凶狠地道。

“还什么钱?”

“你没替我办事,自然要将我之前给你的钱还回来!”谢耀庭心想,他又不是什么大官,俸禄不多,又有一家老小要照顾,也就是有些富庶的学生懂得讨好他,给他送些钱花。他可不想将这钱浪费在一个老妇人身上!

“我怎么没替你办事了,你瞧我这脸被打得,险些要了我的老命!”刘老媪提起此事便是一肚子火。

“可我今天看村子的情况,可没看出来你哪儿替我办事了,村里的人都在说秦雩嫁女之事,还羡慕秦浈嫁的好!看秦雩那一脸得意洋洋的模样,哪像造受过打击了?”

他本以为今日过来能看见秦雩被村民嘲笑或是瞧不起的惨状,没想到看见的却是春风得意的秦雩。而且秦浈竟然还要被人明媒正娶了去,他这心里如何受得了!

“我已经照你说的,将秦雩为了儿子的前程而将女儿送给你做妾的事情传出去了,大家不信我也没辙啊!”

刘老媪又气又懊悔,早知道唐斯羡有那等底气和靠山,她就不该为了这点蝇头小利而得罪她!

这时,二人听见了土地庙外有动静传来,刘老媪一惊,喊道:“有人来了,你快走!”

谢耀庭也是心虚,可是他若是出去,必然会跟外面的人迎头碰上,所以看见供奉土地公的泥塑像的供桌,便躲到了下面去。刘老媪逃跑也来不及了,只能装模作样地跪拜土地公。

苏氏领着人进来上香,看见刘老媪在,她的面色冷了下来。

一旁的妇人问:“刘老媪,你这拜土地公也不带香来,忒没诚意了些吧?”

刘老媪没想到是苏氏跟秦氏的妇人,恼羞成怒:“老身带不带香与你何关!”

“哼,是跟我没关系,可若是到时候自家的地出了什么问题,你可别怪土地公没帮你!”妇人笑道。

苏氏道:“今日是大好的日子,土地公面前不要跟这种人多费口舌。吉时快到了,烧香吧!”

妇人们拿出香点燃,又行跪拜之礼,这一拜,她们忽然发现那供桌的底下似乎藏着人,其中一个妇人便叫了起来:“桌子底下有人!”

听见惊呼,外头的村民挤了进来,掀开那供桌的半截布,将谢耀庭从里面揪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你躲在底下做什么?”众人质问。

不知是谁喊了句:“刚才只有刘老媪在,他们孤男寡女待在一起,该不会是在幽会吧!”

众人哗然,谢耀庭更是急忙反驳:“胡说八道,我怎么看得上一个老婆子!”

“谁知道你是不是就喜欢刘老媪那个年纪的?!”那人又道。

众人哄笑。

“谁,是谁在含血喷人!”

抓住谢耀庭的村民笑过了之后,质问他:“你是何人,和刘老媪在这儿做什么?”

这话直接将他跟刘老媪绑在了一起,断绝了他将自己摘出去的退路,刘老媪也被秦氏的妇人给拦了下来。他们就看这二人在搞什么鬼!

苏氏认出了谢耀庭,道:“他是鄱阳县学教授,谢耀庭。”

“就是他拿大郎的前程威胁——”苏氏身边的妇人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只是看向谢耀庭的目光却不善起来,“原来是你!”

“对,就是他,想逼迫乡书手将女儿送给他做妾!他就是个衣冠禽兽!”有人喊。

谢耀庭终于发现是谁在说话了,那是混在人群中的一个衣衫褴褛的闲汉,他看着眼熟,那不就是李三吗?!

李三又道:“近来村里流传秦小娘子看上这人主动当妾的谣言,该不会是他们俩搞出来的吧?”

众人恍然大悟,虽然他们或多或少都相信过,但是并不妨碍他们了解真相。

“不是!”谢耀庭反驳,“这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你们是在幽会吗?刘老媪,你与这么年轻的男子幽会,该不会是想给你家刘大找个后爹吧!”秦氏的妇人笑话刘老媪。

刘老媪宁愿承认她传谣言,也绝对不能让人污蔑她的名节,于是她干干脆脆地承认了:“呸,你才幽会了,我都多少岁了,不过是看在钱的份上,帮他传点话而已!”

她拿出钱还给谢耀庭,“我不要你的钱了,这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谢耀庭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坦白了,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又急又恼:“你、你这是污蔑我!”

“没想到堂堂县学教授,竟然做这等卑劣行径!如此之人,还如何教书育人?”苏氏冷笑。

谢耀庭趁机摆脱禁锢,逃了出去:“我没有,都是你们这群乡野村夫欺负我,你们给我走着瞧!”

他也没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村民自然不可能拦着他,但是对于本村的刘老媪,苏氏就没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了。

“刘老媪,你竟然联合村外之人,捏造谣言,给我们秦家泼脏水,辱我女儿的清白?!”

刘老媪早在唐斯羡找官媒人提亲那会儿就承认她传过谣言了,故而这会儿想否认也来不及,所以她只能将罪名推到谢耀庭的身上去,甚至还将好几个参与了说秦家的坏话的村中妇人给拖下了水:“我只跟她们几个嘀咕,很多谣言都是她们传出去的!”

村民们没想到当初的谣言传的这么厉害,原来就是这群人搞的鬼,他们为听信了谣言的事情而略微内疚。

苏氏警告道:“今日我家有喜,我暂时不计较此事,可若是还有下次,休怪我们没有邻里可以做了!”

众人觉得苏氏还是心善了些,同时又后悔不该怀疑秦雩跟苏氏的为人!

——

李三煽动完情绪后就跑了,他溜到秦浈房间的外墙处,透过直棂窗,低声道:“小娘子,事成了。”

里面只有织布机的嘎吱声,李三知道她听见了,便又问:“小娘子是如何知道那姓谢的今日会来此的?”

“若真如你所言,他是主使,那么他必定按捺不住,想来看我们家的凄惨下场。饶州连日下雨,昨日雨势才停,且今日是个好天气,他没道理不趁此机会过来。”秦浈淡淡地道。

李三头皮发麻,他以前怎么没发现秦浈的心机这么深?

“小娘子神机妙算。”

刻意隐瞒秦家曾经因为流言蜚语而痛苦的事情,反而将秦家最好的一面展现给谢耀庭看,让他知道,他想毁掉的人不仅没有被毁掉,反而过得很幸福。任何一个对秦家心怀怨恨的人都无法接受这种与想象有极大反差的事情发生,故而他肯定会去问责帮他的人。

这时,再想办法将村民引到他们私会的地方去,拆穿他们,一来可以彻底击碎谣言,二来也能让大家清楚谢耀庭、刘老媪的为人等。

李三心想,要不是他主动为秦浈跑腿,他也不会发现,秦浈虽然身体娇弱,可那手段,任谁也想不到会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能使的出来的!

他忽然想到,下聘的吉日,会不会也是为此特意选的今日,就是为了让谢耀庭看到这么热闹的一幕,对他的冲击越大,他便越是容易冲动行事,从而去找刘老媪对质。

想到这儿,他不寒而栗。

秦浈轻笑道:“什么神机妙算?不过是巧合罢了。你若今天等不到他来,那我也会让你明日继续等,直到等到他来。”

李三:“……”

他松了一口气,还好是他多虑了,秦浈看起来也不像是那么心机深沉、步步为营的人!

“唐大郎回来后,我会告诉她,你在此事中,帮了我很大的忙。”

李三面上一喜,道:“这都是应该的!”

说完,他担心有人看见他,便又悄悄溜走了。

嘎吱声戛然而止,秦浈唇角微微勾起:“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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