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过年

周氏的表兄岳铉到饶州任巡检使的同时, 也给荣策带来了好消息:“丁相当初主持修纂史书,时常揽功于己,而将错漏之过错推给旁人, 底下的人畏惧他的权势不敢告发他。可新任枢密副使是个正直之人, 与他共事, 时常直言辱骂他,更将他抢功之事揭发。如今官家震怒, 训斥了他。”

当初荣策之父为宰相,而丁相则为枢密使, 同为宰相, 却更受皇帝重视。因而他在皇帝面前进献谗言, 以至于荣相被贬,也牵连荣氏子弟。

如今丁相被人揭发了他当初抢别人功劳之事,皇帝因此对他大为不满。在私底下甚至会感慨若是荣相在,有些事务会解决的更好。

周氏之父以及荣相的旧友便趁此机会,为荣相说了不少好话。虽然皇帝还未下令让他回到朝中,但是丁相已经被皇帝厌弃, 相信不用多久,荣相便能起复。

荣策听了此消息,也甚是高兴。

岳铉观察他气色, 钦佩道:“我当初还以为伯书你被贬团练副使,会心生郁结。如今看来, 是我想岔了。伯书心胸阔达开朗, 实在是令人敬佩。”

荣策朗声笑道:“利贞兄, 你猜的不差,我这些年积郁成疾,身子如江河日下, 一日更比一日差。”

岳铉诧异道:“可我瞧你面色红润,笑容满面,丝毫不像抱恙的样子。”

周氏解释道:“他近来吃得好,睡得香,之前想不开的事情也想开了,心疾好了,身子上的小病小痛也都痊愈了。”

“难道是因为辅儿的出世?”

荣辅是荣策的次子,去年七月生的。周氏生完孩子之后,受荣策影响,整个人也跟着闷闷不乐起来,故而出了月子,荣策便带她到乐平县游玩。

“辅儿出生自然值得高兴,但也有吃得好的缘故!利贞兄不知,在遇到那少年之前,我从未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荣策将他的遭遇简单地说给岳铉听。

岳铉对荣策的讲述虽然好奇,但并不认为一条不值钱的鱼能好吃到哪里去。至于荣策所说的鱼丸,鱼皮,这倒是很少听闻的新鲜菜,有机会的话他也想尝一尝。

荣策说完,又想起一事,问周氏:“我记得唐妁说过,她的侄儿侄女会来与她一同过节。他们可过来了?”

周氏的婢女回道:“阿郎、大娘子,他们已经过来了,如今正在厨房帮忙呢!”

“那你去将唐思先喊过来。”

婢女下去找人,没一会儿,唐斯羡便被领着到他们跟前来了。

岳铉对区区厨娘的侄儿并不感兴趣,但唐斯羡往他跟前一站时,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本来照荣策所言,他以为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应该是面黄肌瘦、身材瘦小的模样才是。怎料眼前的少年郎虽不壮硕,但是身材挺拔,麦黄色的皮肤使她看起来健康又活泼,而额上的疤痕以及锐利的眼神,更让人无法将她同弱小可怜之人联系在一起。

“你叫什么,今年几岁?”岳铉问。

“我叫唐思先,今年十八。”唐斯羡面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言。

“这个年纪倒是正好。”岳铉若有所思,又问,“额上的伤如何来的?”

“小时候顽劣不小心摔倒,被尖锐的石器划伤。”

“你怎么不用头巾裹起来,就不怕别人笑话你?”

世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管男女多少也会在意自己的容颜被毁,因此能遮掩肯定会遮掩,哪里会像唐斯羡这样大大方方地露出来给人看?

岳铉认为,若“唐思先”没有这道疤,看起来倒是挺俊俏的一个少年。肤色在他看来也刚刚好,若是再白一分,那就显得太文弱了;黑一点又失了这分少年的朝气。

唐斯羡心想,果然是武官,关注点都跟旁人不一样。

她道:“笑话便笑话,只要不是当着我的面笑话我,我便不与他们一般见识。”

荣策听了这话,也十分好奇,问:“那若是当着你的面笑话你呢?”

“当着我的面笑话可不行,我又没吃他家的米,他有何资格笑话我?谁笑我,我揍谁。”

荣策哈哈一笑,对岳铉道:“年少轻狂”。

岳铉却道:“这叫男儿血性。”

文臣与武官的思考方式差异,在二人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不过他们本就是姻亲,交情深,自然不会因此而闹不快。

岳铉抛出了橄榄枝:“我初来乍到,身边还未有多少亲信,你不若跟着我,眼下就有一次立功的机会。何必待在一小村子里养什么鱼呢!”

荣策一听,立马反对:“利贞兄,这可不行,你若是将他带走了,我往后哪里还有鱼吃?况且,入伍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他的鱼养得好,将来发家致富、置办田地,怎么都能过个好日子。若是当了兵,生死难料不说,也会被人看不起。”

荣策倒不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他很清楚本朝重文轻武的风气,更清楚兵士的地位和待遇都不怎么好。

况且从人伦方面来说,“唐思先”既然是家中唯一的男丁,那么就不该让“他”入伍。

岳铉听了荣策的话,倒也犹豫了起来:“你既然还未成亲生子,我确实不该劝你入伍。”

唐斯羡心说,她都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俩人倒是自说自话地替她决定了。

她也清楚这是上位者的毛病,并未跟他们一般见识。佯装懵懂地道:“我可不能跟大官人走,因为我还不知道大官人是谁呢!”

荣策与岳铉一怔,旋即笑了起来,岳铉道:“我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新任巡检使岳铉。”

唐斯羡眼睛骨碌一转,问道:“刚才岳使说眼下我便有立功的机会,莫不是指歙州与饶州一带的盗贼之乱?”

“听你这话,你也知道那边的贼乱?”

唐斯羡回道:“我自幼在歙州长大,父母双亡后,遵照先父的遗言回饶州寻亲。我与阿姊在途径鹿西乡大屋里的毛岭时,遭遇到了一伙盗贼。我们……侥幸逃过一劫。即便报了官,官府对他们也是束手无策。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打听那边的消息,听说盗贼不仅没有被官府剿灭,反而越发猖狂,为祸一方……”

“没错,我便是奉命前来平定贼乱的。”岳铉点头,“原来你也是遭受过贼乱之苦的人。”

唐斯羡请求道:“小的对那群盗贼恨之入骨,所以恳请岳使,务必要将那些盗贼捉拿,平定祸乱。”

“这是自然!”岳铉道,这将会是他的功绩,他自然会全力以赴。

“若是岳使有需要用到小的的地方,尽管开口,小的愿受岳使驱策!”

岳铉已知她父母双亡,如今只与姑母及一个长姐相依为命,便不愿意让她涉险了,道:“平贼乱,我自有兵士,用不着你帮忙,你便在家安心等好消息吧!”

——

唐斯羡回到厨房,唐妁与唐清满都颇为关心:“副使寻你过去所为何事?”

唐斯羡道:“他们就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妙人才能养出这么美味的鱼,所以就将我喊过去,让他们开开眼。”

唐妁翻了个白眼,唐清满也是沉默了片刻,才笑道:“思先,你就喜欢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不信问小杏姐她们。”唐斯羡笑嘻嘻地道。

周氏的婢女也被她的自恋逗笑了,说道:“是,阿郎还给了他几百赏钱,想让他做些鱼丸出来给巡检使尝一尝。”

“现在做,来得及吗?”唐妁问。

“晚饭自然是赶不上了,不过可以今夜做好明日吃。”

唐斯羡早就将鱼丸的做法告诉了唐妁,不仅如此,鱼皮、鱼冻的做法,她也一并说了。唐妁自己琢磨了一段时间后,便能完全掌握这几道美食的做法了。

唐斯羡还感慨:“姑母,你的厨艺这么好,将来去开间食肆也不错呀!”

唐妁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不喜欢在外面抛头露面。”

“姑母,你不像是这种思想保守的人呀!莫非,是不想在外面碰到什么熟人?”

唐妁没好气地道:“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再啰嗦,待会儿鱼丸自己做,我跟清满就在边上休息去!”

“我错了姑母。鱼丸美味的精髓在于制作它的人的厨艺,若不是姑母做的,就没有那味道了呀!”唐斯羡能屈能伸,迅速认错,外加一波彩虹屁。

唐妁笑骂她:“嘴皮子这么利索,也不见你说个娘子回来!”

“呃……”唐斯羡与唐清满齐齐尴尬了。

唐斯羡道:“姑母,我还是个孩子,不要说这么儿童不宜的话。”

“你十八岁了。”唐妁提醒。

唐斯羡突然就快乐起来了:“没错,我才十八。”

只要她不说,谁又知道她已经二十五了呢?

这多亏她的脸蛋显年轻,外加灵泉虽然不能美白,但是有滋润肌肤的效果,所以她说自己只有十八,那也不算说谎!

唐清满忽然回想起当初遇到唐斯羡时,希望她假扮自己的弟弟,她也是这一脸惊喜的模样:“你觉得我像是只有十七岁?”

唐清满从她的反应来看,觉得应该比自己年长,但是看模样又看不出她到底多少岁,便回答她:“我觉得差不多。”

原本还迟疑是否要女扮男装的人,立马就拍着胸口应下了:“行吧,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又这么有眼光,我就委屈一下,当你弟弟了。”

想到这儿,唐清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唐斯羡看她:“阿姊,你笑什么?”

唐清满摇头:“没有,过了这个年,你确实十八了。”

“若有相中的人家,跟姑母说,姑母想办法给你找媒人说亲。”唐妁又道。

唐斯羡将球踢给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唐清满:“姑母,都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这得阿姊同意。”

唐清满“啊”了下,憋笑道:“全凭姑母做主。”

——

姑侄三人欢欢乐乐地过了一个年,直到年初三那天唐斯羡与唐清满才回镇前村。

廖三郎拿着一些钱与账簿来找唐斯羡,道:“这两天来买鱼的人也不少,你跟我说过可以卖,但是我不会算账,也不会写字。好在有秦小娘子帮忙,这钱跟账簿你看一下。”

“这两日麻烦廖三哥了。”唐斯羡道谢,又将她买的礼物拿出来送给廖三郎,“这是在饶州带回来的一些枣和腊肉,廖三哥拿回去吃。还有这两块糖,给小毛跟小竹的。”

“客气什么,这两日多亏了秦小娘子,若不是她,我肯定办不好这些事。还有呀,你那药圃都是她每日过来替你细心照料的。”

唐斯羡的心又微微悸动,她按了下能感受到心跳的胸口位置,让自己别再自作多情。

“我也给她备了谢礼,所以这些你就收下吧!”

廖三郎笑道:“那我可不跟你客气了。”

说完,他又想起一事,道,“对了,昨日来了一位妇人想见你们,我说你们不在,她便离去了。”

“什么妇人?”

“好像姓薛,面生得很,应该不是乡里的人。”

唐斯羡在心里琢磨了下,有了几分猜测。她问:“她有说找我什么事吗?”

“这倒是没说,只问你们何时回来,我见她似乎并没有恶意,就告诉她兴许是这几日回来。你不会怪我吧?”

“你只是说实话,我怪你作甚!”

廖三郎回去后,唐斯羡蹲在自己的药圃前,发现这里铺了一层新的稻草,草药的叶子上,还有水珠,显然是在她回来之前,刚浇灌完水的。

“唐斯羡呀,你又不是真的只有十八岁,怎么还这么天真呢!”她弹了下绿叶,让所有的水珠都洒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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