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怀春

唐斯羡并不着急去找荣副使, 她第二天一早,先是去捕鱼,将三成给秦家送去。

出来见她的是秦浈, 而每逢她过来时, 就跟防人贩子似的防着她的秦雩倒是不见了踪影, 她顺口问了句:“乡书手呢?”

“昨夜他与兄长喝多了,这会儿还在屋里歇息呢!”秦浈道。

白天父子二人要招待客人, 不好在人前失仪,所以喝得很是克制。可到了夜里, 回到了自己家, 二人便开了一坛子酒对饮。

许是顾及到秦浈不是很喜欢家人喝酒, 他们是躲在秦阮伦的房里悄悄喝的,最后酒量不怎么好的父子俩都醉倒了。

苏氏直接将秦雩搬上秦阮伦的床,也省的他将她的房间弄得一股子酒味。

“对了,为避免你去贴小广告,我们对一下账目吧!”

“我怎会真的去贴秦家的广告呢!”唐斯羡眨巴着眼,一派真诚模样。

秦浈只微微一笑, 将鱼收好后,让她进屋,拿出了一本账簿和算盘, 跟她算了起来。

唐斯羡见秦浈纤细的手指迅速地拨动算盘,还未看清楚, 她就已经算到了下一笔数去。

她心想, 还好她昨天没在秦天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算术好, 要遇到这样的行家,那还不被啪啪打脸?!

似乎留意到唐斯羡目光的凝滞,秦浈的动作放缓了, 微笑道:“原来你真不会珠算呀!”

唐斯羡问:“小娘子为何这么说?”

秦浈这句话是建立在知道她不会珠算的基础上的,而唐斯羡似乎没跟她提过自己不会珠算的事情。

“你昨日在里正家做的事,整个村子都传遍了,包括你不会珠算的事情。”

唐斯羡:“……”

这条村子接了5G网吗?

“大家都说,你让人写保证书,纯粹是多此一举。因为若没人保你,哪怕你让人写十张保证书都不管用。而里正他们若想保你,无需保证书,村子里也无人敢动你。”

唐斯羡点头:“他们说的是对的。”

“可你还是‘多此一举’了。”秦浈看着她,目光灼灼、笑容浅浅,“为何?”

唐斯羡对上秦浈的目光,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知晓秦浈是“明知故问”。这种默契在她还未和秦浈长时间共事的情况下产生,就显得很微妙了。

“因为我是故意的啊!”唐斯羡道,“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我识字。”

穿越伊始,她也没觉得自己识字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毕竟在她那个时代,成人识字率都已经超过了96%。而她因为练字的缘故,认识的繁体字也只比旁人多一点。

可慢慢地,她便发现读书于这时代的人而言,还是颇为奢侈的事情,如唐清满等,也只会自己的名字和一些用得频繁的字。像唐家那样的大户人家,有自己的书院,族里的子弟才有机会读书识字。

她又不是什么家学渊源出身的世家子弟,也没有很厉害的背景,所以有优势就必须要展现出来,别藏着掖着。

秦天还等着唐斯羡见完荣副使再找她,殊不知他之所以注意到她,那都是她有意为之。

秦浈一点都不意外。

她虽然在跟唐斯羡说话,可手上也没停,等唐斯羡说完时,账目便也算完了:“以你跟爹商议好的价格来算,鱼丸加上鱼皮,一共五百八十文。”

“没错。”唐斯羡一直盯着她的手,问道,“珠算好学吗?”

“好学,只需背熟‘斤两歌’就会了。一求,隔位六二五……”

唐斯羡听秦浈背完,头皮发麻地问:“大家都会背?”

她就怕秦浈跟她说“三岁小儿都会背”的话来。

好在秦浈没有这么说,而是笑道:“怎么可能,若是大家都会背,账房的活计也不至于这么吃香了。”

唐斯羡松了口气:险些就要被打脸了!

转念一想,秦浈说珠算好学,又说大家都会背斤两歌的话,账房也不至于那么吃香,她的意思不就是在说自己聪明,一学就上手吗?

“自恋!”唐斯羡腹诽。

“不过,你平日是如何算数的?”秦浈问。

“我心算的。”唐斯羡眼睛骨碌一转,跟秦浈打着商量,“小娘子,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能否教我阿姊斤两歌?”

“然后阿唐再教你?”

唐斯羡很不要脸地点头了。

秦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为何要答应你?”

“小娘子想要我用什么换你的答应?”

“你身无长物,除了‘一颗真心’好像也没别的了吧?然而你这一颗真心,又不肯掏出来给我瞧瞧。”秦浈惋惜地道,“所以这笔买卖做不得。”

唐斯羡没想到她还记着昨日的事呢,只好道:“要不,我们捕鱼的契约再延续一个月?”

“入冬后就不宜捕鱼了,哪怕再雇你捕一个月的鱼,我能得到的鱼也不会太多。这笔买卖还是亏了些。”秦浈顿了下,“入冬后,你要以什么为生?”

“我若告诉小娘子,小娘子能答应教我阿姊珠算吗?”

秦浈收起算盘:“那算了。”

唐斯羡忙按住了算盘,笑嘻嘻地道:“我这半个月也不是一直都无所事事。我闲逛时发现接近山那边有一口池塘,廖三郎说那边的池塘是无主之地,所以我打算租下来养鱼。”

进村后,她只要有空就会在村子周围闲逛,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认路,更重要的是摸清楚环境,未雨绸缪。

加上与胡二郎、廖三郎交好后,他们也会告诉她一些村子里的事情,所以她很快便决定了要养鱼。

至于鱼苗的问题也无需担心,她进城卖鱼时打听过,饶州鄱阳湖那一带已经有专门兜售鱼苗的养鱼专业户存在,每到秋天便用专门盛鱼苗的桶将之运到临近的州府发卖。

至于养鱼的方法,她打算在租下池塘之前,好好地学习。否则光靠灵泉,她怕是会榨干自己。

这样一来秦浈便明白了唐斯羡为何要张扬自己“识字”的能耐,想来是为了接近里正,获得他的青睐,好租下那池塘。不然以她那四处得罪人的性子,若无人撑腰,想要租下一口池塘也不容易。

听见旁边屋里传来的动静,秦浈回神,提醒唐斯羡:“我爹怕是要醒来了。”

唐斯羡可不想让秦雩看见二人独处,免得他又以为她欺负秦浈。

她拿了钱袋,起身就往外走,到了门口回头叮咛,“我已经告诉你了,小娘子别忘了教我阿姊珠算!”

说完,也不给秦浈答话的机会就跑了。

她的背影有些狼狈,秦浈忍俊不禁,嘀咕:“我还没答应呢!”

秦雩揉着脑袋出来,看见女儿在那儿发笑,突然就酒醒了:“浈娘,你……这是在笑什么?”

“爹你醒了啊,我没笑什么。”秦浈掩饰道,“对了爹,办筵席的账我已经算好了,唐家哥儿的那笔钱我也已经交付给她了。”

“哦好,浈娘办事,我向来放心。”秦雩道,他忽然一个激灵,“唐思先那小子来过了?”

秦浈微笑道:“来过了。爹的头疼?我去给爹倒醒酒茶。”

联想刚才看见的那一幕,秦雩忽然心生担忧:他的女儿怎么像是少女怀春了?她怀谁的春不行,为何偏偏是唐思先?!

——

唐斯羡从秦家匆匆离去后才想起来,她还没清点钱袋里的钱呢!

不过考虑到秦浈的为人,大概不会克扣她的钱,她就稍微放心了。回到王家拿出钱袋,她发现这钱袋是粉色的,上面绣着一朵荷花,看起来有些旧。

鼻尖钻过一抹若有似无的香气,她轻轻嗅了嗅钱袋。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像是偷小姑娘内裤的变态痴汉,又急忙放下,将钱拿出来清点。

这里面是一张五百文面值的交子,剩下的八十枚铜钱就串到了一起,拿起来还沉甸甸的。

加上她平日积攒的那些钱,别说租,便是买下那口半亩大小的池塘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鱼饲料、鱼苗都还得钱呢,我还是抓紧时间做鱼丸,明日给荣副使送去吧!”唐斯羡收敛心思。

翌日一早,她就背着一篓子的鱼和鱼丸进城去了。原本她打算先给荣副使送鱼丸的,可她才到城门口又被一群买鱼的妇人给拦了下来。

周厨娘对她的鱼丸方子依旧没有死心,这次出到了一贯钱来买。

唐斯羡有些心动。她不是专业厨师,哪怕握着鱼丸的做法也不可能靠鱼丸发家致富。可若是换一个厨师来,对方还真的可以凭借鱼丸,为他自己招揽来不少生意。

以后她要是养鱼的话,也不可能将时间和精力都耗在制作鱼丸上。

虽然心动,但没有这么快就答应下来,她道:“我考虑考虑。眼下我还得给人送鱼丸去,这事改日再议吧!”

周厨娘见她的态度有所松动,已经很是高兴,当下也不再缠着她,放了她离去。

唐斯羡给荣副使送鱼丸时,他并不在驿馆,不过荣副使之妻周氏已经从他的口中知晓了这事,就亲自见了她。

“我还以为郎君口中的鱼贩子是一个老翁,没想到竟是一位这么年轻的小郎君。”周氏毫不避忌有外男在,好奇地打量着唐斯羡。

唐斯羡也不拘谨,问:“小的在副使印象里,是老翁一样的性子吗?”

周氏掩笑,道:“这倒不是,只是他带回来的鲫鱼熬汤十分鲜甜,我想,若非经验老道的老渔夫,怕是也捕不到这么美味的鱼回来。”

“都是鱼儿们自觉,长得这么美味。”唐斯羡道。

“哈哈——”周氏被她逗乐了。

唐斯羡赶紧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它们肯上我的渔网,那也是给我面子。”

“得,这还是你的功劳了。”周氏笑道,“你的鱼丸也很美味,是如何做的?”

她像是自言自语地道,“罢了,你告诉我也没用,得唐氏会才行。”

“大娘子日后若是还想吃鱼丸,大可让厨娘过来一趟,找这小郎君学。”周氏身边的婢女建议道。

唐斯羡心下不爽,这婢女笃定她会教那厨娘鱼丸的做法,心里定是认为她身份卑微,不敢违抗官户的命令。

好在周氏没打算听取她的建议,道:“那也得鱼肉美味,方能做出那么好吃的鱼丸。”

唐斯羡灵机一动,道:“小的打算找一口池塘养鱼,大娘子想吃鱼,随时都能派人来找小的。”

周氏对口腹之欲倒是不看重,只是她家夫君似乎十分喜欢吃唐斯羡的鱼跟鱼丸。而且吃完后,浑身舒坦,一些因积郁而生出来的小毛病也没了。

想到这儿,她便没有拒绝,问道:“你叫什么?”

“唐思先。”

“等我家郎君回来,我会转告他的。”

唐斯羡领了钱后就离开了驿馆。

这次她虽没有见到荣副使,可好歹露了脸,给人留下个印象。

——

她回到村子后,时刻留意她跟荣副使的见面结果的秦天便将她喊了过去,殷切地问:“你可见到荣副使了?他没将村子的事告诉衙门吧?”

“他似乎出门办公事了,我没见到他。”

秦天顿时失望,唐斯羡又道,“不过副使家的大娘子代他给我传了话,说我的鱼熬汤很鲜甜,鱼丸也美味。他只提了这事,没有提村子里的事,想来是对里正的出手十分满意,故而没有在意结果如何。”

她小小地拍了下秦天的马屁,后者心里舒坦了。他忽然想到,荣副使或许压根就不关心乡里的事情,那他为了这事而闹得村子里人尽皆知,是不是便宜“唐思先”了?

可转念一想,像荣副使那等自幼娇养的世家子弟,平日吃习惯了山珍海味,如今一道简单的鱼汤就能让他赞不绝口,难保他不会继续跟“唐思先”买鱼。这样一来,“唐思先”也算是入了他的眼。

莫说荣副使了,他的妻儿也馋那鱼丸,要不是考虑到鱼丸太贵,他们都想顿顿吃那鱼丸了。

秦天想趁机抛出橄榄枝,招揽唐斯羡,可又碍于颜面而不想开这个口。

他左思右想,决定让唐斯羡主动开口,道:“你落户村子有好些日子了吧?”

“有十日了。”

“唐家那边如何说?”

唐清满姐弟想回唐家的事情,镇前村都传遍了,他在村子里的耳目多,自然也是知晓的。

唐斯羡问:“这跟唐家有何关系?”

“你落户镇前村,不是为了早日回唐家吗?”

唐斯羡惊诧地道:“我落户镇前村,纯属是被这儿淳朴的民风、善良的村民所打动,跟唐家没有半文钱关系。”

秦天顿了下,觉得有些难办。本来他是想暗示唐斯羡,若是有他撑腰,帮忙说话,或许唐家会给他两分薄面。不说让她们回唐家,允许她们帮唐家做些外门的事还是可以的。

谁曾想,这唐斯羡也是傲气得很,吃了一次闭门羹后,就不屑回唐家了,——没错,他在唐斯羡的脸上看见了“不屑”。

一个被家族扫地出门,连五等户都算不上的客户,敢对一个大家族露出这种神情,要么是不知天高地厚,要么是死鸭子嘴硬,要么是心思极深,是个狠角儿。

“果然是刺头。”秦天以他多年看人的阅历,心里评价道。

“那你的亲人呢?打算以后就不往来了?”秦天又问。

他不管唐斯羡是否要回唐家,对方若连至亲血肉都不在乎,那么就有点冷血了。

唐斯羡想到了那个平日里碰上了也不会正眼看她的大伯父,心里也瞧不上他。但是她清楚这会儿的人重视人伦,便故作忧伤地道:“大伯父不认我们姐弟,我们又有何办法呢?”

秦天不清楚她跟唐才升之间的相处细节,想了会儿,忽然想起一事,道:“你不是还有一位姑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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