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筵席

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动静, 秦浈的锋芒敛去,又复我见犹怜的模样。

“巧的是,我也不擅长。”

她浅笑, 笑容如同洁白、朴素的梨花, 悄然盛放, 仿佛方才的深沉只是假象。

唐清满紧张的情绪稍微缓解,顺着她的话道:“可你跟思先往来也颇多, 不是吗?”

秦浈道:“他……或许是个例外,我觉得他跟村里的男子不大一样。”

知道“真相”的唐清满并没有反驳。

“话说令弟呢?”秦浈终于发现唐斯羡不见了。

“她说有事要回去一趟。”

“那我们先入席吧!”秦浈并不是很在乎唐斯羡去了哪里, 她拉着唐清满落座。

唐清满心头依旧有些乱。秦浈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是我太敏感了, 才会错了意。”

这么想之后,唐清满又放松了些。

她对秦浈道,“刚才思先多管闲事了,她已经反省,希望你能原谅她。”

秦浈没有怪唐斯羡的意思,“这也是他与村里的男人大不同的地方。在这种时候, 他们多数会冷眼旁观。令弟虽然看起来有点胡搅蛮缠,实际上帮了我不小的忙,我挺感激他的。”

秦浈的反应证实了唐斯羡关于她不想成亲的推测, 甚至可以判断秦浈对镇前村多数男人都没有好感。

唐清满想不透,但总觉得与张春儿、八儿她们的遭遇有关。

——

秦家的亲友以及村邻陆续进入祠堂侧院就座, 男席在侧院的中厅, 妇孺则在对面的前厅。

唐斯羡回来后自然而然地坐到唐清满旁边, 前厅里瞬间有不少目光汇聚到她的身上去。

她仿若未觉,对左手边坐着的秦浈与唐清满道:“当初乡书手说只小办一场,但从今日的人数看来, 过来蹭吃的也不少。”

秦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是在说自己吗?”

唐斯羡假装没听见,继续道:“方才进来时有个头顶高帽、穿着罗衫的陌生人走在前面,我瞧着眼生,不像村子里的人。秦举人说那人是踏青路过的,见着热闹,好奇地打听,便被乡书手邀请进来了。”

“你认全了村子里的人?”

“有些不知道名字,但是脸能认个大概。”

秦浈若有所思:“你所说的高帽理应是乌角巾,身上又穿着罗缎直裰,想来是燕居的官人趁着九月秋高气爽,前往郊野登高。”

唐清满略诧异:“浈娘怎么连那官人穿什么都猜出来了?”

秦浈看着她,没忍住,露出了笑齿,“他就在那儿。”

唐清满顺着她的指尖看去,果然见对面中厅有一道尤为显眼的身影。他的打扮与气质在身穿短褐的村民中显得鹤立鸡群,哪怕是秦阮伦的同窗在他的面前也少了一丝从容和自信,俨然是世家出身,或如秦浈所说,身上有官职。

“嗐,原来是看见了,我还以为是你神机妙算推测出来的呢!”邻座一位竖着耳朵偷听的妇人收起惊艳的神色,她扭头看唐斯羡,“说了半天,你怎么还坐在这儿?”

“我不能坐这边吗?”唐斯羡露出“你真的很奇怪”的神情。殊不知,临近的妇人同样是带着这种眼神看待她的。

唐清满扯她的衣袖,低声道:“思先,这边是女席。”

唐斯羡沉默地看着她们,须臾才反应过来,如今这时代讲究“男女不同席”,而她刚好又是个“男人”。

操蛋的男女大防,操蛋的女扮男装!

行吧,她得入乡随俗!

唐斯羡默默地撤出前厅,身影渐渐被中厅热闹的人群遮掩。秦浈收回目光,将心头那一丝疑惑压了下去。

饭吃到一半,唐斯羡便离了席。倒不是秦家的酒菜不好吃,而是因为太好吃了:

秦家为这场筵席准备了五道主菜,两道配菜,还有一道汤。先上的是配菜“凉拌鱼皮”与用菜腌制的“辣脚子”,然后是鱼羹、烩鱼丸、炸冻鱼头、焖鸡以及炙猪肉等,最后才上一道鱼头豆腐汤。

对于靠水吃水的村民而言,以鱼为菜品实属正常,所以他们基本都是冲免费的酒水来的。可是第一道凉拌鱼皮出现后,他们瞬间将鸡肉、猪肉、美酒都抛诸脑后,口里的鱼皮还没吃完又夹一筷子,一盘子凉拌鱼皮很快就吃完了。

鱼皮冰冰凉凉、脆嫩可口,加入一点醋后,还十分开胃。主菜一上来,本来还以读书人身份端着的秦阮伦同窗,以及那陌生的客人,也忍不住抛开所谓的餐桌礼仪,大快朵颐起来。

反正吃完后,他们还是那个文质彬彬、端方有礼的士子。

“这个像浮元子的吃起来可真好吃,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秦家的厨子是哪儿找的,怎么鱼羹、炸冻鱼头以及这鱼皮都挺好吃的,焖鸡跟炙肉在它们的对比之下反而没那么美味了。还有这个浮元子,该不会是鱼肉做的吧,我吃出了点鱼的味道。”

“秦家哪找厨子了,都是秦家自家人在忙!”

“待会儿让自家的婆娘去问一下这些菜是怎么做得这么美味的,鱼能做的这么好吃,我肯定不会嫌弃它腥!”

同桌以及邻桌传来的议论声传入唐斯羡的耳中,她匆匆吃完,便回到王家将她提前准备好的鱼丸拿出来,摆在从秦氏祠堂出来后必经的路段。

她答应给秦家做鱼丸,不是为了那点销量,而是想借助这次机会,提高鱼丸的知名度。

这么好的促销机会,她怎么会错过?

等了会儿,便有吃饱的村民陆续离开了秦氏祠堂。没走多远,就看见唐斯羡坐在一棵老树下盘虬的树根上。她面前是一个竹筐,上面还架着个簸箕,盛着不少与他们在席上吃的一模一样的丸子。

“唐思先,这是什么?”村民一看见这丸子,就忍不住回味筵席上吃到的佳肴。

唐斯羡不打算隐瞒他们,只道:“鱼丸。”

“我就说是鱼肉做的!”立马有村民得意地道,还问,“秦家的鱼丸是你做的吗?”

“可以这么说。”唐斯羡指了指鱼丸,“要买吗?”

村民对鱼丸做法的兴趣大于购买的欲望,他们七嘴八舌地问:“鱼丸是如何做的?将鱼肉剔骨后做吗?你打哪儿学来的做法?”

“关于鱼丸的做法,我老家很多人都会做,你们随便去打听就知道了。”

他们心想,唐思先的老家不就是唐家?他们可没听说过唐家会做鱼丸。转念一想,唐家还没认他们姐弟呢,对唐思先而言,“老家”指的是歙州吧!

“要买吗?看在同乡的份上,给你们最实惠的价格。”唐斯羡又问了一遍。

“怎么卖?”

“二十文十颗。”

村民哗然:“二十文才十颗,比羊肉还贵呢?!”

“那可不?秦乡书手这次宴请你们,可是下了血本的!”

他们一听,也觉得秦雩这回大气。

但是人多的时候,声音总是不一致的,当即便有人质疑:“乡书手雇你捕鱼,照理说,这些做鱼丸的鱼肉都是乡书手的吧?他能花几个钱?”

众人又想起秦家与唐家姐弟往来确实有些密切,唐斯羡还替秦雩捕鱼,所以这鱼丸虽然美味,但鱼肉廉价,鱼丸肯定也贵不到哪里去。

唐斯羡“嘶”了一下,捂着腮帮子:“好酸,酸倒我这排牙了!”

那人气急,“一条两斤重的鱼也不过十几文,你这十颗便得二十文,贵的有些离谱了。况且你的鱼还是在村子里的河里捕的,不出一分钱便赚这么多?”

唐斯羡白了他一眼,“你会算账吗?要我说,你种地用的谷子,一亩也不过几十文钱,可是你卖出去的米却有几石,一石就是三五百文。照这么算,你的米贵的也是太离谱了。”

“你——这、这怎么一样呢!”那人着急地反驳。

唐斯羡搬起竹筐挪了个地方,不想跟傻逼太近,免得被传染:“怎么就不一样了?你们为田地投入甚多,难道我捕鱼就无需精力?我做鱼丸不用力气和时间吗?劳动付出与收获成正比,我付出这么多,卖这个价钱那是十分实惠的了。你们要想买十几文钱的鱼我也有,我现捞给你们要不要?”

早就领教过她嘴炮威力的村民默默退散了。只有几个过来凑热闹的闲汉坐在树根上,一边觊觎着唐斯羡的鱼丸,一边唠嗑:“他们还是太怕事了,才让唐思先这小子在村子里嚣张这么久。”

他们中的一员,李三恨恨地道:“我早看他不顺眼了。一个外乡人,巴结上乡书手后就目中无人、狐假虎威,真把自己当村子的一员了?”

“让我们治一治他!”

李三忙阻止:“万一他又找乡书手帮忙呢?”

上次他吃了亏,被秦雩教训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呢!

“我们不跟他动手,乡书手又能奈何我们什么?”

几个闲汉交流了一下眼神,起身,准备去找唐斯羡的麻烦。

唐斯羡对危机的预感一向强烈,对不善的目光更是敏感。眼角的余光瞥到那几个闲汉靠近,她二话不说,抱起竹筐和簸箕就往秦氏祠堂跑。

李三等人也跟了过去,但是到了祠堂的地界,人来人往的,他们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

唐斯羡气定神闲地继续摆卖,逢人便吆喝:“新鲜美味的鱼丸,支持送货上门,随时欢迎询价。”

有人上前询价,几个闲汉便在旁边眼神凶狠地盯着他们。这样一来,不管是同村之人,还是村外之人都不愿多管闲事,以至于唐斯羡的摊子前无人敢光顾。

想当初唐斯羡捕鱼时,渔夫也曾用同样的手段对付过她,最后被她化解了。如今这帮闲汉故技重施,唐斯羡痛心疾首,“你们是黔驴技穷了吗?就这点能耐?以为我会着急?我在道上混的时候,你们毛都还没长齐呢!”

闲汉们:“……”

唐斯羡着实爱作死。他们被惹怒了,撸起袖子就要过去掀了她的摊子。

“今日不好好教训你,你便不知道这镇前村到底是谁做主!”

唐斯羡大喊一声:“救命!”然后便抱着竹筐,瑟瑟发抖。

这时,不远处传来秦天的声音:“我也想知道镇前村是谁做主。”

闲汉们身子一僵,扭头便看见秦家祠堂侧院门口,秦天以及一干人等正盯着他们。

虽然看戏的是多数,可其中衣冠楚楚、鹤立鸡群的男人眉头深皱,目光也颇为不满。正是看见他的脸色,秦天才站了出来。

抱着竹筐,头埋进臂弯的唐斯羡偏头瞄了一眼那边,看见了按着唐清满不让她过来的秦浈。

秦浈仿佛一个旁观者,脸上挂着春风一样和煦的笑容,周围的变故皆不能入她的眼。但是仔细分辨,便能发现她眼神里的狡黠。

唐斯羡收回目光,忍不住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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