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洛振铎万万没想到,认回亲生儿子后,听到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会是“爸爸给我钱”。

洛振铎顿时觉得摇摇欲坠,快站不稳。

他深呼吸几口,安慰自己,池月还小,以前穷惯了,观念不对,以后慢慢纠正,他不能重蹈覆辙,让池月步上溪音的后尘。

洛振铎竭力装平静,问池月:“你要多少?”

池月想了想,说:“二十万吧。”

洛振铎顿时有点心疼,看把孩子穷的,找他要钱都只敢要二十万。

他本来想对池月说可以多要点,马上察觉他又开始不自觉地溺爱孩子,一时之间非常纠结。

池月以为洛振铎不想给,说:“我要二十万,没办法再少了,我要还钱。”

洛振铎一愣:“你还欠着钱?”

那可不行,听说池月以前不是上学就是打工,原来是欠着债,一定是欠的助学贷款。

池月点点头,说:“我以前把庄先生的车撞坏了,说好了会还他钱,一直拖着,现在可以还了。”

洛振铎:“……”

池月接着说:“他还给我买过衣服,时不时塞给我红包,隔三差五带我去吃好吃的,让我去他的公司实习,实习也不是单纯地混日子,找人教我很多东西,他还带我出去旅行,这个你应该知道了。”

洛振铎听得一愣一愣的,池月对他说:“庄先生时刻在担心我有没有受委屈,关心我的学习,我的生活。”池月的语气很平静,坦诚地描述他和庄白桦的关系,“庄先生为我做了这么多,从没找我要过回报,完全出自一个长辈对晚辈的爱护。”

尽管池月不情愿,但他不得不承认庄白桦就是把他当晚辈,这个事实时常让他有些沮丧。

池月问:“现在我有了一个有钱的爸爸,是不是应该主动回报一下?”

洛振铎抿了抿嘴唇,声音沙哑地说:“你说的对,我也应该谢谢他。”

洛振铎最近这些天使用最多的词汇就是心情复杂。

他听见池月描述庄白桦的好,心里有些吃味,可他分不清他究竟是嫉妒庄白桦对池月无微不至,还是嫉妒庄白桦代替自己对池月尽到了父亲的责任。

庄白桦对池月是把自己当长辈,洛振铎不敢去细想池月是怎么看待庄白桦的,细想会让他发疯,他决定先麻痹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处理好他和池月之间的事。

洛振铎自嘲地笑笑,说:“我要向白桦好好学习怎么当一个称职的长辈,他没有当过父亲,却比我这个有儿子的人要强很多。”

“那是,他还让我写过检讨。”池月说。

庄白桦并不是一味地纵容,该批评的时候批评。

父子两个人以庄白桦为话题聊着天,竟然气氛不错,末了,洛振铎感慨万千地对池月说:“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一个重新当父亲的机会,搬到家里来住吧。”

洛振铎邀请池月回到洛家,认祖归宗。

洛振铎总觉得池月对自己的身世很淡定,没有太多的惊讶,也没有多余的要求,就连要钱都只要二十万给庄白桦修车。

他这个亲生儿子比看起来更成熟,有种看淡一切的超脱,说得更直白点,就是对一切都无所谓。

洛振铎以为这是他缺失亲情造成的,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好好关爱池月。

池月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洛振铎的邀请,洛振铎问:“你是不是担心溪音?”

洛家也没有办法放着溪音不管,洛振铎和洛夫人商量过,他们家又不是没钱,两个孩子还养得起,只是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太微妙,怕不好相处。

池月摇摇头:“溪音无所谓,只是我现在住在庄先生那里。”

洛振铎:“?”怎么还同居了?

虽然池月再三强调庄白桦把他当成晚辈,洛振铎还是无法接受儿子跟好友同居了。

他打电话给庄白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庄白桦放池月回洛家。

庄白桦奇怪地说:“只要池月同意就可以啊,之前只是放暑假他不愿回池家,我看他一个人住宿舍怪可怜,所以喊他来住。”

洛振铎的心落下一半,另一半要留着去劝池月。

庄白桦向洛振铎打听:“池月回了洛家,溪音怎么办?”

谈起这个,洛振铎沉默不语,过了很久,他才说:“溪音做了全套检查,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但他一直坚持自己不舒服,我们只能让他继续留在医院。”

洛振铎疲惫地说:“溪音已经有明显的伤害他人的倾向,我做不到把他看成罪犯,只好当他是病人。”

庄白桦顿了顿,说:“你应该知道,溪音的病不在身体上,而在心里吧。”

洛振铎再次沉默。

庄白桦想了想,说道:“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介绍给你。”

溪音和唐枫不一样,唐枫只能算心理偏差,溪音是病入膏肓,需要专业人士的专业治疗。

“行,多谢。”洛振铎知道溪音的事不能再拖了,他虽然对溪音失望,但二十年的相处,不可能没有感情,他不可能不管溪音。

那是他曾经无比宠爱的孩子,他对溪音同样有愧疚感,他希望溪音能正常起来。

庄白桦将赵医生的联系方式发过去,不一会收到洛振铎的转账。

二十万,转账信息是“池月说的修车钱”。

庄白桦:“……”他早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庄白桦笑着靠进办公椅里,想起当时撞车那天池月说的话,他说他一定会还钱的,没想到他一直记得,并且信守承诺。

过了几天,洛振铎跟赵医生商量好,把溪音转移到城郊的一间疗养院,据说刚开始溪音很抗拒,大声喊着“我不是疯子”死活不肯配合,洛振铎让医生给他打镇定剂,才把他送进疗养院,后来在赵医生的努力下,溪音终于安静下来,愿意接受治疗。

庄白桦私下联系过赵医生,询问溪音的情况,毕竟溪音是偏执大佬,他的处境与池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赵医生说,溪音的问题比较大,因为他从小经历疾病,他对疼痛与血液有特殊的感情,流动的血液是生存的标志,疼痛才能让他产生活着的感觉,但同时他又惧怕疼痛,便希望看着别人流血痛苦给他带来感官上的刺激,通俗来说就是一种虐待倾向的心理障碍。

然后洛振铎与洛夫人从小到大无条件的溺爱,让溪音没有任何底线,喜欢的东西靠装乖巧以及撒娇就能得到,太过轻易,变相激发他内心膨胀的欲望。直到他遇到池月,池月没有回应他,让他无能为力,他对池月的渴求越来越多,希望借由伤害池月,表达自己的感情。

赵医生用通俗的话将池月的心理讲给庄白桦听,庄白桦听了心惊肉跳。

为什么这些人,嘴巴上说着喜欢池月,实际上要一遍一遍地伤害他。

庄白桦沉默半晌,说:“我不明白,我认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对他好。”

赵医生用含着笑意的声音说:“庄总是个三观正常的人,有些人的心理已经坏掉了,不能相提并论。”

庄白桦只能说:“那就请赵医生好好治疗溪音了。”

赵医生回答:“这是我的职责。”

庄白桦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有件事想咨询一下医生。”

赵医生大方地说:“庄总请说。”

庄白桦把池月在他家的表现告诉赵医生,询问医生池月是怎么回事。

赵医生说:“从这个行为里,我看到了强烈的不安全感,一定有什么东西威胁着他,让他片刻不能安心。”

庄白桦一愣,赵医生的描述让他感觉心理不适,池月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为什么会感觉受到如此大的威胁。

庄白桦问赵医生应该怎么办,赵医生说只能尽量多陪陪池月,最要紧的是找到威胁池月的东西,才能找到解决办法。

庄白桦本能知道池月不会告诉他答案,好几次遇到这类触及内心的问题,池月就跳过去,不多说,庄白桦也就不多问。

话题回到溪音身上,庄白桦问:“溪音还有机会恢复正常吗?大概要多久。”

疗养院美其名曰疗养,实际上无法过正常的生活。

这就是狼来了的故事,溪音善于伪装,在无法确定他彻底康复之前,谁都担心被他欺骗。

赵医生也说不准:“溪音这样的患者,难就难在需要他克制,他必须克制内心的欲望,最快的方法是用新的理念与信仰对他进行冲击,但我们一般不这么做,有些太粗暴……”

赵医生话还没说完,庄白桦就说:“我帮他找到信仰。”

于是庄白桦替溪音找了个活干,让他在红色博物馆当志愿者,每周末给前来参观学习的中小学生做讲解。

溪音一边接受治疗,一边定期到博物馆当志愿者,赵医生说这样有利于他康复。洛振铎和洛夫人会去疗养院照顾他,但洛振铎也会派人看守他,即便溪音在博物馆,旁边也有不少人监视,防止他做出出格的事。

洛家的人对待溪音,一方面放不下二十年的感情,另一方面又警惕防备,矛盾纠结,再也回不去过去的关系。

溪音本来不愿意去博物馆,但他现在失去洛家的信任,他不想让洛振铎和洛夫人认为他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人就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溪音之前把洛家两个大人当成提供金钱与爱的工具人,现在洛家大人对他失望了,他又开始怀念之前的亲情。

背诵讲解词对于溪音来说无比简单,他一遍又一遍重复,早就烂熟于心。

那些讲解词大部分是红色故事,有人来参观的时候,溪音便领着游客一边看展览,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述那段历史。

“革命烈士抛头颅洒热血,有感动到你吗?”

庄白桦的声音突然冒出来,溪音浑身一紧。

他扭过头,冲庄白桦大声说:“你好烦呐,我会好好做的,你不要来监视我!”说完便扭头跑掉。

庄白桦有时抽空来博物馆看看,一方面是查看溪音的情况,另一方面是重温历史。

他见溪音离开也没说什么,自己在展厅里转悠起来。

庄白桦背着手站在展览前方,抬头看着展板上的文字与照片,热泪盈眶。

偷偷在旁边看的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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