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直到把宿朝之送回宿宅后再出来, 周行依旧没能缓过神来。

要知道,从刚开始接触陆安生一直到现在,所有的东西基本上都是由他一手操办的, 包括把他安置到城西的那套公寓里, 也包括给陆安生的那张无限透支的卡,当时的用意就是让他方便快速地去结束跟会所的合同关系。

现在周行一想, 他当时为什么就没想过自己去会所里再多做一些了解呢?

或许是因为陆安生平日里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过人畜无害了一点,毕竟任谁也想象不出这样一个所有事情都无比随和的男人,居然能干出这种——骗炮的事来。

是的, 事已至此,除了“骗炮”这两个字, 周行已经再想不出其他合适的词语,来解释陆安生这一直以来的举动了。

这种事情落在宿朝之身上无疑是奇耻大辱, 可另一方面又甚至不需要担心流传出去。毕竟, 就算真的有哪个嚼舌根的人敢到处宣扬, 又有谁能够相信这样子匪夷所思的事呢?堂堂的宿氏集团掌舵人,第一次带人回家居然就被骗了身体?那些天马行空的网络小说里都不敢这么写!

周行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忍不住抬头朝二楼看了一眼。

余光掠过屋里传来的昏暗灯光,他沉默片刻在,心里又默默地补了一句:“不止是骗身,明明还被骗了心啊……”

实惨了。

被骗心的宿朝之此时独自做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 杯酒里的红晕微微酿开, 比起周行,作为当事人的他显然更加无法接受这几天的经历。

就在刚才从会所里出来之后, 他已经让周行去调查了一下那张卡的账户信息。结果发现, 之前他交给陆安生的那张卡里的所有金额都原封未动。这也就是说, 从他们认识到现在, 陆安生自始至终都没有用过宿朝之的一分钱。除了当时被带去商城里面采购的那套新装之外,甚至连平日里买菜的那些钱,都是那个男人自己单方面掏的腰包。

原本恋人不是为了钱而接近他,本该是一件非常让人欣慰的事情,可是眼下,这样的发现却是比被卷款跑路更让宿朝之无法接受。

至少前者还能让他安慰自己那昔日自以为的包养关系确实存在,而现在,只能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或许,陆安生自始至终谗的不过是他的身子,却并没有想过要真的在一起。所以当时在他提出要公开关系的时候才会有那样微妙的反应,所以,在一再拖延之后,要在这次出差的期间借机出逃。

陆安生是真的逃了。

就像那天的突然出现,如今又直接突然失踪,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

宿朝之气得磨牙,可即便他很想将人揪到跟前来狠狠质问一番,又根本无迹可寻。

心里愤懑下,他伸手拿过了酒杯,正要仰头喝下,袖口处有什么东西微微摩过,细微的触感让这样的动作稍稍一顿。

忽然想到什么,宿朝之搁下酒杯卷起了袖口,露出了挂在那的血红色珠子。

这大概是,陆安生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

还记得那天告别时候,那人小心叮嘱着一定要将这颗珠子好好戴着的情景,宿朝之眼底深邃的神色微微闪过,直接将红绳解开,泄愤般地一把扔到了旁边的地上。

举起杯子来连喝了几口。

随着酒后的蕴热逐渐泛上,他放空地走神片刻,到底还是起身又把那颗珠子捡了回来,托在掌心神态凝重地看了许久,搁在了茶几的角落。

那天晚上宿朝之不记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

以前他虽然不太喜欢沾这种容易误事的东西,但是不可避免地需要进行应酬,在酒量那方面也一直都引以为傲。而在眼下,这种引以为傲的东西反而成为了一道极难逾越的鸿沟。

宿朝之一方面有意想买醉,另一方面反而越喝越觉得清醒。

最后也不记得到了几点,他顶着疼痛欲裂的脑袋一头栽在了床上,手里紧紧地拽着陆安生留下的那颗珠子,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宿朝之一直以来都会偶尔梦到一些很奇怪的东西,只不过每次醒来的时候也几乎都已经会完全遗忘干净了,可是今天的梦境似乎特别的真实,真实到他感到自己仿佛一直被一个无形的力量所拖拽着,一直拽入到了非常遥远的另一个时空当中。

有一片沉沉的红色覆盖着整片天幕,就这样直直地朝下压来,艰难的窒息感让他下意识地想要呼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直到在这样无尽挣扎的期间隐约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才茫然地回头看去。

落入眼中的是陆安生的脸。

和宿朝之曾经见过的样子不同,宛若那颗红色珠子的眼底浮现着怪异的图腾,一头如墨的长发倾泻而下,衬得那身白衣愈发的飘曳出尘。

他没有叫宿朝之的名字,他喊的是,黑龙。

宿朝之很想拉住陆安生来问明白什么,可就当他想要迈前的时候,周围的狂风忽然呼啸,成片的血色仿佛活物般,顺着陆安生的衣角顷刻盘踞满意,转眼间染透了整片白衣,触目惊心地刺激着视野。

宿朝之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双眼底泛起的惊恐。

陆安生就这样发疯般地想要狂奔过来,撕裂的语调里充满了绝望与无助:“不要——!”

不要……不要什么?

宿朝之恍惚地低头,才看到那枚从胸口穿透而过的利剑,鲜血淋漓。

奇怪的是非但没有任何的痛觉与恐惧,随之而来的是释然与欣慰,他的嘴角下意识地微微浮起了几分,本能地想要露出微笑,却感到有什么顺着眼眶落下,微微发涩。

不知不觉间,竟是落了泪……

整个梦境光怪陆离,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魔力,只要稍微牵引就揪得宿朝之整颗心阵阵生疼。

最后,他就是在这种极尽崩溃的状态下惊醒的。

额前不知不觉间已经起了一层薄汗,就连全身也已经完全浸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错觉,掌心的东西灼烧得惊人。

宿朝之看着那颗红色的珠子一时走神,片刻后到底还是将绳子重新系回到了手腕上。

这个时间点比以往显然已经要晚了很多,周行考虑到先前刚经历的那些事情非常识趣地没有上来打扰,眼看老板从楼上下来,才端正地站直了身子:“Boss,早!”

宿朝之显然没有什么精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就坐到了餐桌旁边,勉强咽了几口下去垫了垫翻涌的胃。

他将筷子搁到了旁边:“周行。”

周行随时等待着指示,当即应道:“您说。”

宿朝之沉默片刻,说:“继续去找,不管藏在什么地方,也一定要把陆安生给我找出来!”-

陆安生抵达文城山脚下已经有几天了。

比起那些繁华的城市,这里的小镇明显民风淳朴很多,他落脚的那间民宿老板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刚到的时候就详细地介绍了一下周围的风土人情,显得非常热情。

这座小镇里面没有什么大型的开发项目,像陆安生这样对诛妖文化很感兴趣的游客,成为了当地大概可以成为旅游业项目的唯一经济来源。

外面的天气不错,陆安生终于决定出门走走,刚下楼的时候正好碰到了隔壁房间出来的情侣,互相打了声招呼后,女方下意识地朝陆安生的脸上多看了两眼,然后就被男朋友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陆安生的长相本来就很惊艳,更不用说是在这种相对偏远的城镇里了,这几天也没有少被人盯着看过,所以今天出门的时候他手上拎了一顶鸭舌帽,走出院子后就随手戴在了头上,微微压低了帽檐,将那张脸挡住了大半。

今天是镇子里十年一遇的驱妖节,算是一个非常大的特色项目,到时候除了当地的居民之外,据说文城山上的那些诛妖大师也会现身。当时民宿老板推荐的时候说得唾沫横飞,如果不是还要看店,恨不得亲自带着陆安生一起过来饱这眼福。

陆安生到的时候已经里里外外地围满了人,他也不着急往里面挤,就这样站在人群的最外围,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按照安排,这次的盛典很快就会正式开始,陆安生看过时间后余光瞥了一眼流量信号处的感叹号标记,微微垂了下眸。

距离他离开宁城已经有些时日,拿掉了手机卡之后不止是宿朝之,就连傅司言他也没有再去做过联系,也不知道宁城那边的情况如何,宿朝之回去了没有。他这样不留痕迹地说走就走,这个男人发现之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疯。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个时候或许有可能无法接受,也总比继续下去到最后纠缠不清的好。

留意到人群中涌起的阵阵欢呼声,陆安生缓缓地吁出一口气,收回视线朝台上看了过去。

原本搭建好的巨大舞台上顿时涌上了一大堆的人,一个个的脸上戴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面具,一边丑陋无比的寓意为祸四方的妖怪们,另外一边神态刚毅的则是一众诛妖师的代表。两边互相纠葛、斗舞,直到气氛对浓烈的时候背景音豁然一改,有一个轻盈的身影一举跃上了舞台,直直地拦在了两大派系的当中。

金发少年的出现无疑成为了全场最为瞩目的焦点,只见他一手拿着伏魔剑,一身正气,随着背景音乐的响起,开始节奏激烈地跳起了……街舞。

陆安生:“……”

怎么说呢,穆阳,不愧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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