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寒气从阿苑的四肢里慢慢地溢出来, 又灌入她的百骸之中, 令她遍体生凉。
她的表情里终于出现一丝的崩溃, 却不是因为死亡降临在了自己的头上, 而是她们没算到皇帝也有面具。
身旁的臣子纷纷避让开来, 禁卫军们如江海一样汹涌而来, 将他二人团团围住。
他们就如笼中困兽, 颓败尽显。
阿苑躺在王爷的怀中, 任那胸口鲜血淋漓, 她也毫不在乎，她只在乎抱着她的这个人——他输了。
他居然输了……
阿苑能看见王爷的脸正对着下面——皇帝正在替薛忠仁松绑，一脸敬重把他扶起身来，温声说道：“爱卿辛苦了。”
假的……都是假的！
阿苑能感觉到抱着她的人有多么的吃惊, 可事成定局, 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
王爷忽然笑了, 那笑容脆弱得像是风一吹就会散了：“皇兄, 好算计啊。”
居然舍得做主东宫后还陪他演了这么多年的戏, 他居然还痴痴傻傻地信了这么多年, 竟是半点也看不清他。
太蠢了。
他真的太蠢了。
阿苑气息渐弱，但依旧能清晰地看着皇帝扶着薛将军走到他们面前来，气度高高在上的，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皇帝说：“三弟, 朕给过你的机会的。”
“是你自己不要。”
阿苑听见王爷自嘲般地笑了笑，问道：“陛下给过臣什么机会？”
皇帝微微俯下身来，说：“如此贵重的令牌, 却在一个蠢货身上，你不曾想过为何？”
“你暗部与朕的人交手，哪次不是轻轻松松，不伤一兵一卒？”
“哦，倒也有例外，朕的人误伤了你暗卫的一只手，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了，是不是？”
听着皇帝缓慢给出的讯息，阿苑瞳孔骤然放大，脑子里多次与皇帝的人交手的记忆如浪潮般涌了上来，一幕一幕地从她眼前闪过。
除了被砍伤的手臂，他们的每一次交手的确轻松无比。但因为本身暗部的实力就足够强劲，绝无失手，以及皇帝过于愚蠢，所以他们也就没有多加猜测。
万万没想到，是皇帝借机刻意放水，以弱击强。
“三弟啊，”皇帝说，“朕要多谢你养出这么一只精良的暗卫队，他们从未失手，他们忠心耿耿，所以他们也能蒙蔽住你的眼睛，成为朕的一枚棋子。”
阿苑不忍地闭上了眼。
他们的能力，居然成了皇帝手中对付王爷的棋子……
论阴谋，论算计，谁比得上面前这个男人呢？
王爷沉声不言，表情却还在硬撑着，不想那么快认输。
皇帝突然将手伸到他的面前去，摊开掌心，里头放着一枚圆润的黑色棋子，皇帝说：“从前下棋你总让着朕，所以这盘棋，朕都还给你了。”
“但是你知道朕当初，为何不下这枚黑子吗？”
那局棋，王爷必然能看出破局点在那里，但是他觉得皇帝看不出，于是含笑看着皇帝捏着枚黑子久久不落，他也一言不发。
皇帝收拢掌心：“因为这是朕的底牌。”又看向阿苑，忽然轻轻地问了一声，“你明白吗？”
薛妙云。
他的底牌是薛家吗，不是——是薛妙云。
忠仁世家培育出来的孩子也定然是忠心耿耿的。
皇帝的手又一次放在了王爷的头上，一如小时候那般轻轻地摸了一下：“而你，亲手杀了她。”
阿苑眼中的错愕更深，在这一刻她才明白过来，王妃究竟是怎么死的。
王妃背叛了王爷，所以王爷杀了她。而她阿苑，却为了不让王爷难过，又干脆放下一切成为王妃回到他的身边。
阿苑心口在发寒，又在发苦。她想笑笑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
她忽然不明白自己痴心一片，究竟是对还是错。
阿苑能察觉到王爷的身体僵硬了，然后慢慢地将她抱入自己的怀中，低声说：“妙云，你没有骗本王，对不对？”
他的模样，就像失去王妃那时候一样的颓丧，看得阿苑心疼。
她爱他，这毋庸置疑。所以她可以为了他妥协……一次又一次。
阿苑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的脸，可是看着自己掌心里的血，又僵硬地放下了。
她不想弄脏王爷。
此刻，阿苑依旧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她还是王妃，她轻轻地答：“妾身……没有骗您……”
王爷又低下头来问她：“妙云，你爱本王吗？”声音里带着一抹恐惧。
阿苑笑着回答：“爱……”
从你把我带回王府的时候，从你露出温柔得像暖阳一样的笑容的时候，我就已经无可救药、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你……
阿苑爱你，比任何人都要爱你。
她说爱，却换来了王爷的笑。他就这么笑了起来，就像是疯了一样，笑着笑着便哭了，他止住笑声，又问了她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苑气息微弱如丝，眼眸却在这一瞬忽然亮了起来，像是期待这一个问题期待了很久：“妾身叫——”
“你叫妙云。”王爷说。
阿苑愣住了。
王爷又在自顾自地说道：“你叫妙云。”
“你没有骗本王。”
“你爱本王。”
“你是妙云。”
阿苑眼中的光，又在一瞬之间，灭了。
她望向虚空，恍惚间，好像看见了逝去的王妃。她的眉眼依旧温柔，仪态依旧端庄大方，她在冲她笑，在跟她说：“阿苑，莫做痴儿。”
像是在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大胆地开口告诉王爷自己的名字，不要再傻做痴儿，无数次地向他低头、妥协。
阿苑的眼皮子越来越重，气息也越来越弱，但她仍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了一个笑，轻飘飘地说道：“妾身……”
“是妙云。”
是你的妙云。
她到死都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她到死都舍不得破坏他的美梦。
痴心之人，可笑可惜可叹。
“咔——”许早早出了声音。
贺纤语准备上阵，这一条要拍两次，阿苑本人一次，薛妙云的阿苑一次，好在后期向观众展现阿苑的心理变化——是做阿苑，还是做王爷的薛妙云。
俞如冰立马从沈城怀里睁开眼，说道：“你们好，我诈尸了。”
沈城立马把她眼睛堵住：“诈尸不符合科学，请你继续狗带。”
俞如冰立马伸出自己沾满假血的手，“渣男，你会被皇帝搞死不是没有道理的。”又嗷道，“快扶我起来，我要篡位！”
汪卓文笑着握住她的手腕，帮她起身。薛忠仁的饰演者是位老前辈，笑呵呵地在一旁说他们小年轻很有趣。
贺纤语坦荡地在沈城怀里躺下，还让他多给自己挡点风，不要把娇贵的她吹坏了。
沈城发指地说道：“……你不是人！”
贺纤语毫无良心地催促道：“我不是人你今天才知道吗，赶紧的，挡好了！”
沈城又开始念标题：“影后贺纤语戏场打压同行，实锤。”
等贺纤语拍完，天上忽然下起了雪来。
接下来再拍一场就能杀青了。最后一场戏是揭露戏，揭露王妃薛妙云去寺庙参拜的目的，作为皇帝的回忆在剧尾出现。
许早早看着天上洋洋洒洒落下来的雪，让大家休息一会，等雪停了再继续拍。
但是这雪越下越大，拍摄任务无法顺利进行，于是大家提前收工，等第二天雪停了再继续拍。
当晚几个主演聚在一起吃着烧烤聊天，如果没有意外，这就是他们在这个剧组里聚在一起的最后一晚了。
贺纤语和沈城人早就在圈子里吃开了，而且性格也好，所以与人交往并不会腼腆害羞。俞如冰是交际老手，早就在剧组里混开了。汪卓文一开始比较腼腆，现在稍有进步，至少是有勇气开口说话了。
他捧着小小的酒杯敬贺纤语和沈城，发自内心地感谢他们这段时间对自己的教导，帮自己完善皇帝这个角色。
俞如冰就不一样了，她不仅要感谢，还要盛情邀约他们下次再光顾华曜的剧。
沈城和贺纤语都是演技担当，是有一定的观众基础的，有他们加盟的剧，再差都能有人看。
贺纤语轻轻松松道：“可以啊，剧本好，我就来。”
沈城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也是，剧本好我就来。”
到哪里赚钱不是赚钱，重点是要有好剧本。像许早早这样的，就很不错。
他们也相信许早早一定会成功的。
俞如冰笑了一下，反手掏出手机打开了录音功能：“来来来，二位大佬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让我存个证据。”
贺纤语啧啧两声：“你这一手也很熟练啊。”
沈城：“真的，要不是你们总裁姓唐，华曜都要成你的传销窝点了吧。我迟早打电话报警，送你一套铁窗泪服务。”
俞如冰一脸淡定：“常规操作，淡定点。”
汪卓文一脸的学到了。
懂了，下次他出去演戏碰到对公司有用的艺人就这么干！
为华曜争光，人人有责！
贺纤语瞄到汪卓文的表情，笑着道：“完了，孩子学坏了。”
汪卓文被抓住不学好，脸上一热，不好意思地埋下了头去。
沈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举起酒杯碰了一下俞如冰的酒杯，说道：“加油啊，我等着你俩在这圈子里打出自己的天地来。”
“还等什么啊，就这部电影吧。”贺纤语拿起自己的酒杯碰了一下俞如冰的，然后笑眼弯弯地看着她，“答应我，一定要拿个最佳女主角回来好吗？不然就死在我手里好吗？”
不要让她和游静的美好生活又延长了好吗！
她真的想谈恋爱啊！
俞如冰承受着贺影后释放出来的巨大压力，怂巴巴地喝了口酒。
怪可怕的……
沈城又在一边念标题：“知名影后贺纤语意图谋害新人，实锤。”
汪卓文觉得沈城没进演艺圈之前，可能是个新闻标题部的工作人员。
不然为什么每次他的标题都信手拈来？！
…
第二天的雪很给面子地停了，还出了暖阳，晒得人浑身都暖烘烘的。
工作人员将寺庙里的雪扫干净，镜头会跟着俞如冰一起走进寺庙，将她跪下虔诚拜菩萨的模样的拍下。
俞如冰在这里偷偷许了一个愿望，希望她的秋秋心想事成。
她的秋秋想要华曜好，华曜就好。想要这部电影爆，这部电影就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简直美滋滋。
然后站起身来，跟着庙里的住持绕道后头去，走进了一间屋子内。
王爷爱王妃，爱到被蒙蔽了眼睛，爱到从不会怀疑她对自己是不是不忠，所以从未在她身边放过暗卫……所以他注定会输。
屋内还有一个暗门，俞如冰非常熟练地推开门走了进去，镜头也跟着她进到里头去。
里面是另一间屋子，点着一盏昏黄的蜡烛，有一小扇窗口，明亮光从窗口里照进来，但依旧没有办法将屋子照得亮堂。
屋里还有一道帘子。
听到俞如冰的脚步声后，帘子被撩开了，薛忠仁从里面走了出来。
俞如冰这一场演的是薛妙云，她垂下温柔的眉眼，喊了一声：“父亲。”
身形一转，面向帘子：“陛下。”
话音坠地，帘子被缓慢拉开，帘子后的人的真正面目彻底地展露在薛妙云和镜头前。
——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