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回 我为什么会喜欢你

峡谷里几百个将士一夜间化成枯灰,韩将军被召来百里开外的古羌疆场,除了练成楼桑秘术的兰崇琰,谁还能做得到这一步。

兰渐苏大喊道:“兰崇琰,你在哪?”

他不确定兰崇琰到底有没有在这里。这个声音,有可能是兰崇琰千里传音来的。也有可能,兰崇琰就在这附近盯着他。

远方黑雾散开一片,白衣韩起离骑在一匹白马上,手上的银枪刺向周围空气,不断喊道“杀!杀!杀”!他脸上戴着一个白色绘花的面具,面具环绕一股青烟。

兰渐苏飞奔上去,踩着韩起离刺来的银枪,拈符在手,一指精光,点在面具的额心上。

面具“噌”一声裂成五片,面具下,韩起离脸色青白,双目猩红。

兰渐苏喊道:“韩将军,醒醒!”

韩起离双眼中的混沌消散,吐出一口浊气,从马上倒了下来。

兰渐苏及时将他接住,去探他的鼻息。人没事,只是昏过去了。

前方黑雾又渐散渐开,一身流溢金光的兰崇琰,定立在辽阔的疆场上。他神态冷峻,紧裹一件金色龙纹貂裘,绒毛扫在他的脸下。

兰渐苏半扶着韩起离,问他:“你对他做了什么?”

兰崇琰淡然道:“我让他在幻境里,亲眼看着自己的将士,如何被恶鬼啃食成灰。”

兰渐苏眉头皱起来。他手指紧了紧,随后道:“放他走吧,你既已杀了他的将士,他对你便再没什么威胁。西北关你要收复,不过弹指间的事。”

兰崇琰道:“好啊。那你回到我身边,跟我回去,永远陪着我。”

兰渐苏眉头再是一皱。

他觉得他有必要让兰崇琰清醒,即便让他回到皇宫,待在兰崇琰身边,又能有什么好处?

“崇琰,你知不知道,在我们那儿有句话……”临时也找不到什么好说的,兰渐苏道,“你即使得到我的人,你也得不到我的心。这样是没有意义的。”

“有意义。”兰崇琰说,“你的心和你的人,我不能一起要,那么我起码得要一个。”

兰渐苏:“……”他将韩起离背在身上,转身离去,“那你慢慢想吧,我不会回去的”

“渐苏,你不要怪我动粗。”兰崇琰话音才落,一条金袖游龙似飞向兰渐苏,将兰渐苏和韩起离捆在一起。

“怎么多捆了一个?算了。”兰崇琰有点无语。无语归无语,没理由因为多捆了一个就把好不容易套上手的兰渐苏放开。他五指一抓,那条金袖便猛地收紧。

兰渐苏挣不破,但看清了藏埋在袖子里符文,他咬破嘴唇,唇上的血滴在金袖上,收紧的金袖沾到楼桑人的血,像蛇碰到雄黄,上面的咒符被打散,立刻便松散了。

兰渐苏猛一使力,那条金袖分裂四飞。他放下韩起离,回转过身,在兰崇琰的灵绳飞来前,推出一张小纸人。小纸人落地变成傀儡,手上身上长出长刃,吱吱嘎嘎将那条飞来的灵绳砍成数段。

古羌疆场上忽然砰砰声不绝,左一道光右一道光。

他们二人来回斗了几回法,暂不分高低。

兰渐苏站定喘息道:“我以前想,我们哪怕不是一路,也不该在战场上为敌。”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兰崇琰龙袍上的龙纹乍现光芒,兰渐苏眼睛像被这光芒刺中,瞬间什么也看不到,眼前似乎看见落日掉进河水里,整片天被渲得像白日一样光亮。

忽然感觉到呼吸一窒,脖子被什么牢牢扼住。

等双眼恢复正常,看清现实世界后,兰渐苏的脖子已被兰崇琰扼在手中。扼得不轻。

再使一点力气,兰崇琰就能掐断他的脖子了。

嘴角淌出血,兰渐苏苍凉笑了笑:“崇琰,你很厉害,我打不过你,你要杀我,就杀吧。”

“你明知我不会杀你……”兰崇琰双眼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之色,反而满是复杂的痛苦,“我为什么做这些,你真的不明白吗?一点都不明白吗?”他反反复复问着这个,他已经问过无数遍的问题。为何兰渐苏得不到答案。

“你是喜欢我吗?”兰渐苏问道。他没想过,他能这么轻松的问出这个问题。可他其实,早就该有所察觉。兰崇琰对他这样暧昧不清,复杂又窒息的情感,除了喜欢,还能用什么来解释?

兰崇琰唇瓣颤动,他想说,你为什么要现在才明白。哪怕,再早两年,兰渐苏明白他的感情,他们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兰崇琰没有说出来。他嘴唇只是颤动着,喉咙忽然不是一般的痛。他痛得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因为什么?我不懂。”兰渐苏茫然摇了摇头,“我们曾经做了十几年兄弟。从来都是你喜欢的我厌恶,我厌恶的你喜欢。很早以前,我们便不合,一直不合。为什么会喜欢我?”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是知道,我就不会爱着你,我早就杀了你。我不会想着,是不是……是不是我让你权势滔天,或者让你做皇上,你就会开心?可你不会,你什么都不要。你不要权势,不要帝位,你不要我……”扼在兰渐苏脖子上的那只手,兰崇琰感觉好像也正扼着自己。他何尝不是窒息般的痛苦。

“崇琰啊……”兰渐苏淌血的嘴,呼唤他的名字,每一个音,都是带着这个血发出来的,“你该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你喜欢的东西,都会是你的。就像太阳和月亮都不会是你的一样,我也不可能会是你的。”

他尝试用哲学角度的解释,来让兰崇琰想开。兰崇琰咬紧牙,却什么都不听。他欺身强吻过来,啮咬兰渐苏的嘴唇,好似留下浓重疼痛的印记,这个人就至少有一个地方属于他。

兰渐苏嘴唇被他啃咬得生疼,口中的血在他二人口中渡开。

猛地,兰崇琰发出痛哼,胸膛仿若被栓上了千斤坠。

兰渐苏一掌将兰崇琰打开。胸膛上的千斤符,令兰崇琰重重摔趴在地上。

“渐苏……兰渐苏……”他强撑起身,身体又重重往下坠。

兰渐苏重新背起韩起离,踩着轻功向疆场远方奔行。

看着人越来越远,兰崇琰快咬破了牙,一声撕心裂肺的低吼,硬是破了胸前的千斤符。他跃起身,身上凝起一股极阴重的气。

“是你逼我的。”他绝望愤恨地吼道,“是你逼我的!”那阴寒猛烈的气,将他的头发冲乱,黄龙貂裘裂成两半飞开。

他身上的阴气不断向前涌去,向地底下涌入。

他在牵动什么,召唤什么。

兰渐苏的脚步越奔越滞缓,如同被一股力量牵绊住。

被兰渐苏背在身上的韩起离,悠悠转醒,他抓着兰渐苏的肩,虚弱地指向前方:“渐苏……那是什么……?”

一阵红色的浪潮,犹同裂岸的海,一股脑儿向他们奔涌。

兰渐苏刹住脚步,呆呆望了会儿奔来的红浪。

那不是红浪,是穿着红色喜服的鬼魂。

数百年前,古羌还是个独立国度的时候,国王娶妃,数万将士身披红服,在此地欢庆国喜。却在那一日,敌国突袭,以纸鸢洒油投火,将这数万将士,以及新娘活活烧死。

而喜事中丧命者,会成为红煞,是极厉的厉鬼。这些人既是将士,又是红煞,厉中之厉。

兰崇琰竟叫出这么猛的红煞,当真有本事,也当真是疯了。

这些百年前的红煞厉鬼,面庞潮湿阴黑,肢体僵硬扭摆,跳着百年前那场没跳完的舞,新娘斜躺在贵妃榻上,让红衣宫人高高举起,周围锣鼓喧天。办喜事儿的煞鬼队伍,向他们浩浩荡荡逼近。场面诡异至极。

自古以来,道法再高的高人,撞到红煞,都得绕着道儿跑。被他们缠上,即便不丢掉性命,势必也元气大损。眼前,千军万马的红煞。怕是道仙见到,也要打几个怵。

若是被他们卷入队伍,恐怕就再也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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