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镜面般的水域究竟要走多久才能到岸?

冉闻宁感觉这段路实在过于漫长。他回头望向初始的远方,可是已经见不到项景中的身影了,那位前辈还能再给他指明一次方向吗?

至少现在是不会了。冉闻宁再次回神看向前方,那里的颜色看得他发晕。

无限的白色,无限的空虚,天际和水面几乎连成了一个平面。

这个梦境的本质属性到底是什么?它让人从心底里感到不适,就像离家很远找不到任何回去的方向……灵视的数据也没有带进殿堂,冉闻宁只能靠意识的感觉大概估计。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太行,因为他似乎出现了一些幻觉。

它们可能是从记忆深处破壳而出的幻象。这些画面从眼前突现后,就无比得破碎模糊。

恍惚间,冉闻宁好像看到了一个孩子在雪原上奔跑,他从一道虚影跑向了另一道虚影,紧接着拥进了那人的怀抱。

冉闻宁仿佛听到了那个孩子的哭泣声,连同着一道模糊的声响。

“他没选择你,你回去吧。”

但男人的话还没向来人说完,就又被幼童的哭声打断:“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想回家……”来人看了眼孩子,回道:“他也没选择你。”

因为这话,两个成年的虚影沉默地对视了起来。

那个孩子夹在中间,一时间显得更加迷茫害怕:空旷无际的冰原里,没有妈妈和爸爸,只有两个人在说一段听不懂的话。

他抱着那人脖颈像是在不断央求着对方让自己离开。

冉闻宁似乎在无限循环那句“我想回家”,等他浑浑噩噩间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跪在了雪地上。

这都是些什么…我的意识好像不太好了。

地上的冰晶在折射光彩。冉闻宁透过那层物质的表壳,看到冰晶里面空无一物,殿堂比起迪安娜梦境还要令人感到空虚。

它明明空间庞大,却在无限接近“空”这个概念。

“我想离开这里……”冉闻宁还是念出了这句话。

几乎就是在下一刻,他看到冰化成了水,雪原转瞬间变为了水域,冉闻宁直接掉到了迪安娜梦境。

稀薄的雾气缓缓飘荡在半空中,倒是意外的熟悉。冉闻宁只是发愣片刻,就从特殊梦境醒了过来。

他没料到殿堂是这样一个梦境,它很美却过于空虚,离家的不安感在这个梦境里非常高涨。冉闻宁感到自己有些落荒而逃,然后他意识到今晚这些举动可能会被晏麟察觉。

他和项景中偷偷来殿堂就算了,结果居然还管自己离开了,这会不会显得他很讨厌殿堂。

冉闻宁心虚地从梦里醒来,想看看晏麟今晚有没有入睡。意外的是,他感到后背是温热的,那人好像正贴着自己。

怎么了?最近这家伙有点黏人。

他曾经很期望这种事的发生,但真出现了,冉闻宁总觉得哪不对劲,是不是晏麟身上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小心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转头见到了晏麟的侧脸,那人闭着眼,意识并不在此。冉闻宁回想起来,他这几天的确听到了晏麟的叹息,那人似乎变得有点脆弱。

梦境存在也会有这种时候吗?它们有什么可烦恼的?

昏暗的屋内,落叶的影子正在窗帘上浮现,它们从主干上凋零下来,永远不会再回归了。但至少,现在的树枝上还有两片叶子,殿堂还拥有两位使徒。

一念之间,冉闻宁身边有了动静,他低头的时候正好对上晏麟的眼睛,问道:“你怎么睡这了?”

不过晏麟似乎找不出合理的原因,他沉默了会儿,才说:“不知道。”

“你今晚有在自己的梦境吗?”

冉闻宁试探问道,只希望自己没被晏麟察觉。

“有。”

晏麟回道。

这下冉闻宁有些尴尬了,他想着自己要不要诚实点,便小心说:“我昨晚后半夜见到项队长,他………"

“嗯。”

晏麟道了一个字便结束了冉闻宁剩下的话。

果然如此,他都察觉到了。冉闻宁只能解释起来:“我意识状态不太好,所以提前醒来了,殿堂很漂亮,它比任何梦境都好看………”

“我想我们既然进入了梦境,你应该是同意的。”

冉闻宁知道殿堂从没对他放行过,他当时兴奋加胆大,现在就是莫名其妙的心虚。

这样的行为是不是有点像小偷,他明明没有实力和资格,却还是入了梦境。

“我的意识总是进不去主梦境,项队长昨晚是好心帮我,毕竟我还没成长到他那个级别。”

冉闻宁想了想又说:“其实我觉得你应该早点寻找下个有资质的人,培养一个使徒级不是几年就可以成功的。”

“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但这话冉闻宁还含在喉咙口,就听到晏麟直接拒绝了。

那人窝在冉闻宁腰侧,轻声说:“不找了,我以后不会再接受任何意识。”

“怎么了?”

冉闻宁有一瞬间的紧张,如果说晏麟不喜欢他,这只是单个人的问题,但他一旦拒绝新的资质者,那就等于拒绝了全部人类。

可是这个男人没有给冉闻宁任何理由,他似乎就是纯粹地不想再拥有资质者。晏麟那双淡金色的眸子,它的视线穿过冉闻宁的身前,一直看向了窗户。

隔着窗帘,屋外只有剪影般的树影。在那里,树尖的叶子还是掉落了下去。

“好短暂…"

不管是宁晓,还是项景中,亦或是冉闻宁。

“你刚刚说什么?”

冉闻宁好像听到晏麟低喃了几个字。他顺着对方的视线,一起看向了不远处的玻璃。

冬天的落叶,不是什么生机的场景。他想了想,还是挡在了晏麟眼前,用自己填满了画面,说:“等开春,我带你去看花海。”

这很奇怪吗?冉闻宁瞧见晏麟盯着自己,他那眼神好像小动物,你说不清它有什么想法,就只是无辜地看着你。

“你先打败红狮院吧。”

晏麟收回自己的目光,然后便起了床。

说起这个,冉闻宁有点疑虑,他道:“我一个人入梦不太现实,到时候最好小队行动。”

“亚洲范围内,随你挑。”晏麟表示选择陪同的人不是难事,反正总站点手下的资质者都可以使用。他顺带说:“不过有个人一定得去。”

“谁?”

冉闻宁很好奇晏麟口中的人。

“池拓。”

这是个意料之中,却又有点意料之外的回答。

冉闻宁找人帮忙的确会首选队长,但晏麟亲自点名池拓,还是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要知道晏麟并不来自梦境“伊甸园”。

而且他没记错的话,“终启之殿”和“伊甸园”在属性上是完全唱反调的。

“池拓没什么问题,不过你为什么要选他?”

冉闻宁问道。

晏麟回复说:“他的梦境属性可能会帮到你。”

其实在梦境“围岛”任务结束后那段时间,晏麟已经和池拓接触过了,只是冉闻宁还并不知情。

在那几次接触里,他们的周围总会出现钢琴曲,那是一首弹得并不好听的献给爱丽丝。除此之外,还有一位黑裙女生。

她像曾经的自己那般,落座在钢琴前,一遍遍地弹奏着歌谱。即便是离开了人世,这个画面也印刻在了弟弟的记忆里。

不过今天的梦境些许不同,在她的身边,还有一只黑猫正在注视着自己。

“你能看到吗?”清醒梦的主人问道。

池拓和黑猫约定过要单独谈话。在梦境任务的空档时期,池拓主动找黑猫定了时间。

他的想法是带黑猫的意识进入“湖中岛”梦境,但令人诧异的是,黑猫在转场的过程中竟然停留在了别人的清醒梦里。

池拓以往不会让人对此留有印象,更别说像黑猫这样逗留在别人的梦境里。

所以说,这个男人还能做到哪些离奇的事情?

“你很匪夷所思。”

池拓的内心有很多问题,但因为数量过多,反而难以开口询问。他最后只能这么问:“你没有死吗?”

“没有。”

黑猫调整了姿势,继续看着女生弹琴。

池拓也看了眼姐姐,说:“我上次带冉闻宁去隔壁市找你,你的样子在现实里很像是他的同龄人,你可以在一年时间成长到这样吗?”

这件事是池拓最想不通的。林一在梦里如何变换意识形象都是可以解释的,但唯独他在现实里这样做,就显得非常违背常理。

“我换了身体。”

黑猫还在注视黑裙女生。

“什么意思?”

池拓的眉间已经皱了起来,“让意识更换身体吗?”

黑猫这次转向了曾经的队长,回复道:“就是这个意思。”

“据我所知,这种技术只有总站点拥有,而且目前无法运用于人类。”

池拓总感觉这里存在一个关键点,只要他突破了这个点,所有问题都能解释清楚。

“你究竟是什么?”

黑猫跳下钢琴,它走到池拓面前,说:“你怎样定义我都可以,这个概念由你自己决定。”

“我来找你是因为你处于一个比较棘手的阶段,你被梦境过于关注了。”

说完这话后,黑猫看向了房间的角落,在那里,今晚并没有人站着。它问:“你从'‘伊甸园’'回来之后,平时的清醒梦有发生变化吗?”

不过池拓还在思考林一上段话的意思。他脑中有了一个答案,但是内容很荒诞,荒诞到连池拓自己都不信的那种。

他没有理会黑猫的问题,反而说:“只有一个词能解释你的行为,但它无法解释你的某些举动。”

“你一半符合它,一半又违背了它。”

“所以我只能折中考虑,你是人类意识异化出的梦境存在吗?”

大概是没想到池拓会得出这个结论,黑猫沉默了几秒才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池拓回道:“因为你的很多行为已经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程度了,我不夸张地说,你和梦境存在很接近。”

“但是我和你相处过很久,所以我可以肯定你是人类,你有感情。”

黑猫:“…”池拓怀疑他说对了,因为林一变得很沉默,好像找不到任何语句来反驳这个判断。他接着说:“这样的话,很多事情就能解释得通了,你年龄应该比我料想的要大很多。”

事实上,黑猫的节奏被池拓打乱了,来自人类的评价让它很迷惑。最后,它没有否认或承认池拓的话,只是说:“我不清楚。”

“你难道失去记忆了吗?”

“不是。”

“那你………”

“你别问了。”

池拓感觉林一的耐心告罄了,他干脆拾起黑猫之前的问题,那个问题在询问自己的清醒梦是否有变化。

今晚,另一位黑裙女生还没有出现。

“我经常用这个梦境来转场,原本它不太会发生改变,但最近一段时间,会有另一个梦中人出现。”

池拓指了一下房间的角落,说:“她偶尔会站在那里,不过我不建议你们见面。”

那个女生的身份是什么,在经历梦境“伊甸园”之后,池拓心里有答案。尽管那位在性格上已经很温和了,但他仍然希望避免林一和对方的接触。

可是黑猫看上去有自己的打算,池拓的劝退并没有影响到它。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语音未落,角落里突然具现了一团黑影,待定睛后,那里赫然站着一个人。她身材清瘦,个子不高,因为视线垂落在地面上,整个人显得更加小巧。

等那人抬头时,一双翡翠色的眼睛看了过来,那里不止有绿色,还有一种漂亮的暖黄过渡在当中。

你如果看得再仔细一些,就会发现她的性别并不明确,只是发型和穿着更加靠近女性。

“林一,你最好不要和她交流。”

池拓说道。

然而队长这话说完时,黑猫已经改变了模样,他站立起来,以成人姿态俯视着那个女生。梦里的画面突然就变成了两个人的对视,一种无声而又格外压抑的对视。

池拓觉得自己应该打断他们的交流,但在他动手前,那个女生已经提前转移了视线。

在目光的终点,屋内的墙角处放置着一颗球,那是池澈生前的玩具,常常被她用来解压和消磨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女生被球吸引了注意力,她赤着脚走到那里,蹲下身把球抱了起来。

这个事物对她来说,显得太陌生和新奇。女生把皮球抱起来后,就默默地直视着它,完全忽略了屋子里另外两个男人。

池拓觉得这场面有点离奇,便道:“那个…"

然而林一已经几步走了过去,他用一种嫌弃的眼神盯了会儿女生,接着取过皮球,拍了几下,又递给了对方。

“去那边玩。”

林一指了个方向,示意女生自己去角落拍皮球。意外的是,对方居然听懂了林一的话,在片刻理解后,她就一个人专心玩起了皮球。

池拓问道:“你知道它是谁吗?”

“我知道。”

林一回复。

说起来在“上帝之眼”的时候,林一的确见过池澈,但现在这个女生并不是池拓的姐姐,它是诺。

“它和你想的并不一样,你要当心一点。”

池拓见到诺正在乖乖玩皮球,看似人畜无害,“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的话,它其实来自特殊梦境。”

林一简单道了个“嗯”字,然后说:“比我预期的要好。”

这位来自“伊甸园”的怪物,兴趣点很分散,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你都知道些什么?”

池拓预感林一身上还有很多惊天秘密。

“我知道很多事情。”

但是林一并不想多聊这方面的内容,他转移话题说:“它可以暂时不管,但你有空的话,需要帮一件事。”

“什么?”

“对抗一个梦境。”

“你对那个梦境了解多少?”

池拓听完就感觉这个梦境不会简单,既然林一亲自来说这事,恐怕要比他预想的更麻烦点。

晏麟回复道:“界位级别第一阶梯,难度级别第一阶梯,属性我不清楚那边是怎么定义的。”

“哪边?”

池拓问道。

“欧洲恼站点。”

晏麟看到池拓眉头一挑,继续说:“它归属在欧洲那里,名字是‘'红狮院’,有自己的使徒。”

池拓快速分析了一下这段话,对方是洲际站点的双一梦境,那地位会和美洲的“伊甸园”差不多。

他不明白林一为什么要去动这种梦境,便问:“既然梦境有归属,无论你自己有什么事情,也最好不要随意插手洲际站点的梦境。”

对于队长的建议,晏麟说道:“没关系,可以由亚洲恼站点出面,让邢讯志去解决后续的问题。”

“邢讯志?”

池拓不熟悉这个名字,以为是园区的人,结果他听到林一淡定地解释了一句。

晏麟:“他是总站长。”

“嗯!?”

原本在角落拍皮球的女生,被池拓这一声打断了节奏。她抱起皮球,然后歪着脑袋看向自己的使徒,默默处理起这个场面的信息。

池拓感到诺投来了视线,他收拾了一下脸上的情绪,说:“所以你一开始就是亚洲站点的人吗?

你来头不小,在光耀小队是屈才了。”

但池拓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既然“红狮院”是总站点高层派下来的大活,可是这为什么要拉上他一个美洲恼站点的人?

他指明:“如果是亚洲站点下派的任务,找我并不太好,我入梦‘'红狮院’的话,这个梦境会牵扯到三个洲际站点。”

“其实也不全算总站点的安排,我有一些自己的计划,希望你们能够配合。”晏麟有时挺烦这种关系上的牵连,人类考虑的东西过于复杂,而他只想要完成一个目标。

一个纯粹却又困难的目标。

他道:“冉闻宁需要一些帮助,只靠我是无法成功的。”

在这话后,晏麟的视线落在了屋内的女生上,他的目光刚好和对方接上,金瞳和绿眸有一瞬间的交流。

“我需要你的帮助。”

这道声音响在梦境里,像是对在场所有人一起说的。

待林一消失在梦境里,池拓才回神思索了一下。他愿意帮助朋友,但也希望对方多考虑后果,就像他那时候的决定,让自己的地位在两个总站点都变得很尴尬。

只是林一在总站点是怎么一个身份,池拓并不得知。那人身上用着天使项目的技术,连总站长都需要给林一垫后,对方的来头或许不是池拓可以料想的。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女生,她正安静抱着球,双眼盯着林一消失的地方。池拓选择尽量和诺保持距离,不交流不接触会是最大的安全。

但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池拓却听到后面传来了一道低语。那声音不娇嫩,听不清具体的性别,像是伏在地上的音节。

“它做不到的,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背离自己的属性,与自己抗争。

池拓有些诧异地看着诺,它居然开口做了一个判断。这位来自“伊甸园”的意识,它仅仅是对林一行为的否定吗?

可是,它何必去关注一个弱于自己的意识体。等这些问题过完脑海,池拓又觉得它们都不重要,他只对那位女孩道了一句话:“他能从死亡回来,就能为他做到。”

梦里,池拓叹了口气,他看向正在弹奏钢琴的姐姐,想起池澈已经去世很久了。

紧接着,他又回想起另一个人,继续说道:“毕竟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件事比超越生死更加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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