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直接点

格雷伯爵顿了半瞬,很快将目光移到管家身上:“怎么回事?”

管家心想:你问我,我问谁?

善初体贴地抢先答道:“是我忘了带伞了。”

格雷伯爵便对管家说:“带他去换一身衣服吧,免得着凉。”

管家将善初送到客房更衣。

善初仍在想着今天要求证的事情:为什么格雷伯爵对我的“亲近”那么抗拒?

——

多日前,善初装作站不稳,格雷伯爵果断避开,以至于善初直接摔倒;格雷伯爵误以为善初给自己送情书,他便当面撕信,还威胁要辞退善初……

这其实是十分不符合格雷伯爵的作风的。

善初找艾米莉求证,也得到一样的结论:按照格雷伯爵的风格,是不会做到那么不留情面的。一般情况下, 格雷伯爵不会当面叫对方难堪。

但格雷伯爵却当面叫善初难堪了,仿佛是为了逼退善初一样。

为什么?

善初找到了两个可能性:格雷伯爵要么讨厌我,要么就是……喜欢我。

无论是哪一种,都可以通过进一步的接触检验出来。

在善初默默思考的同时,他已经被管家领到了更衣间,并递上了一套簇新的居家服,供他更换。

管家慈眉善目:“衣服是全新的,没有被使用过。”

“嗯,谢谢。”善初笑着点头。

管家离开了客房。

善初便将居家服穿上身:他发现居家服质感极佳,但尺寸偏大,善初穿着有一种“衣不称身”的感觉。

他对镜照了照,想到了什么,便翻起领子,果然发现衣领的暗面绣着“伊甸·威廉·帝瓦尔”——善初知道,这是格雷伯爵的名字。

他还和石玉就此讨论过。

石玉当时看着一份名单,奇怪地说:“eden william dewar是谁?我们学院有这个人?”

“就是格雷伯爵啊。”旁边一个人说。

石玉怔了怔:“啊?我以为格雷伯爵的名字就叫格雷?”

善初觉得好笑:“那‘恭亲王’名字叫‘恭’吗?唐明皇的名字叫‘明’?格雷就是个封号啊,怎么可能是他的名字?”

石玉想了想,不服地反驳:“可是查尔斯王子名字就是查尔斯啊?”

善初说:“可是查尔斯王子是‘切斯特伯爵’,不是‘查尔斯伯爵’。”

“查尔斯王子是伯爵?”石玉愣了。

“是的,他不但是切斯特伯爵,还是威尔士亲王、康沃尔公爵、伦弗鲁男爵、苏格兰……”

“……够了,师父别念了。”石玉脑壳疼,“贵族的名字那么多,真的不会记混吗?”

而格雷伯爵身上只有一个伯爵头衔,可以算是很好记了。更别说,格雷伯爵只有一个middle name,和动辄三四个middle name的大贵族大地主比起来,真是足够好记又亲民。

善初身上这件衣服上绣着“伊甸·威廉·帝瓦尔”的名字,那就等于是说,这件衣服是格雷伯爵的。

善初心里的猜测更有依据:他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我啊?

如果不是喜欢的话,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衣服给我穿?

如果讨厌我的话,直接让我穿男仆的衣服就好了。

不过,单凭一件衣服也不能说明什么,善初可不当一个自作多情的傻子。

他换好了衣服后,便咚咚咚的走下楼,他故意发出声响,引起楼下人的注意。

但格雷伯爵并没抬头,他一直从容地保持着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姿态。

待善初走到他面前了,格雷伯爵才抬起头,用一双蔚蓝的眸子去看他——那眼神真是温柔得溺死人——但善初可不敢凭眼神确认对方的想法,毕竟,据他观察,格雷伯爵天生一双多情眼,就是看垃圾桶都有种生离死别的缠绵感。

格雷伯爵拿起一杯红茶,说:“冷不冷?喝杯红茶热热身子吧。”

“好,谢谢。”善初接过温热的茶杯,故作忸怩地甩了甩过长的袖子,“这衣服好像不太合身?”

“委屈你将就一下。”格雷伯爵说,“对了,你这么晚跑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嗯,是这样的,”善初坐下来,说道,“我听说哲夫那边明天打算对我们的慈善活动发难,打算抹黑我们的善举。”

“哦?”格雷伯爵微微倾身,似乎颇感兴趣,“怎么说?”

“就是因为那个铂金包……是鳄鱼皮的。”善初说,“哲夫打算煽动动保组织来谴责我们,说不定还会跑到我们办公楼外面示威!”

格雷伯爵解颐一笑,道:“他这回倒是学聪明了,懂得躲在背后借刀杀人。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这句“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说得颇有深意,让善初居然有一瞬的心虚。

“我们可不能让他做这样的事情。”善初将话题拉回来,“不然的话,我们的麻烦会很大!”

格雷伯爵点点头,说:“那你有什么对策?”

善初眨眨眼,说:“你怎么知道我有对策?”

“我不知道。”格雷伯爵摊摊手,“但一个只会带来问题却不能带来对策的人就是无用之人。我会让管家将这样的人扔出去。”

善初咽了咽,故作害怕地看着格雷伯爵:“你真的会让人把我扔出去吗?”

格雷伯爵笑道:“看你的表现。”

善初想了想,露出了“委屈兮兮欲言又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的表情。

格雷伯爵跷起腿,拿起书,开始读报,露出了“你爱说不说不说就滚”的表情。

善初只得硬着头皮把这场戏演下去:“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格雷伯爵挑眉,笑道:“你比谁都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

——草,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善初咽了咽,说:“其实,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你对我那么冷漠?”

“你说什么?”格雷伯爵似乎有点儿吃惊,“我对你冷漠?”

善初迟疑地点头:“是的,对我很冷漠。好比刚刚,你说会扔我出去。如果今天坐在这儿的是别人,比如说是……妮娜,你就不会这么威胁她,是吗?”

格雷伯爵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他说:“我对你和对别人不一样,是不是出于冷漠,你不是很明白吗?”

这下轮到善初懵逼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啊啊啊啊啊?

格雷伯爵见到的善初总是精于算计,脸上虽然经常示弱,但其实眼神里都是强势的力量。像这样宕机的发懵还是头一回。

善初难得露出迟钝的样子,半干湿的发端微微翘起,弱不胜衣地披着格雷伯爵的衣服,看着脆弱、精致又出奇的可爱。

格雷伯爵很愿意一直看着这样的他——只是,很可惜,善初的眼神又开始变得精明起来,心里分明又开始鼓捣、盘算什么诡计了。

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大男孩……

——格雷伯爵腹诽。

格雷伯爵只说:“说说吧,你打算干什么。”

“呃?”善初一怔,“什么意思?”

格雷伯爵说:“你打算怎么对付哲夫?”

善初没想到,格雷伯爵又把话题给拐回来了。

说起来,作为资深绿茶,善初一直以为自己对话题的掌控能力是挺强的,没想到在格雷伯爵这边再三被牵着鼻子走,真是叫人……不服气啊!

善初越想越气,非得要让格雷伯爵见识自己的龙井风采!

善初便低声说:“我不是要对付他,只是想解决问题而已。”

格雷伯爵一个字都不信,但他还是温和地点头:“那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单纯善良的善初同学?”

善初听着格雷伯爵那句“单纯善良”,十分像是在挤兑自己。

但偏偏善初只能受着。

说起来,他现在也是“借力打力”地对付哲夫,借的当然就是格雷伯爵的力。

而且,他有理由怀疑格雷伯爵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但格雷伯爵既然愿意和他装样子,他也可以奉陪——总好过撕破脸吧。

善初便说:“嗯,是这样的,他明天会去找动保组织的人会面,商量具体事宜……”

“所以呢?”格雷伯爵继续说。

善初说:“我们可以先下手为强……过两天他要主持慈善晚会了,我可以鼓励他穿一双鳄鱼皮鞋去……”

格雷伯爵只点点头,像是一个居高临下的领导一般,不带半点感情色彩。

善初歪了歪脑袋看格雷伯爵,心里越发闹不明白这个人的心思。

“你要怎么鼓励他穿鳄鱼皮鞋参加慈善晚宴?”格雷伯爵抛出一个问题。

善初说:“我会想办法……比如……”比如他亲手把鞋子送给哲夫,还含情脉脉地说几句似是而非的情话,哲夫肯定就傻不溜秋的上当了。

“太麻烦了。”格雷伯爵揉了揉额头,说,“你知道他在维斯密森林里的家吗?”

善初摇摇头,说:“不知道。”

格雷伯爵说:“他在维斯密那儿有一座房子,房子客厅铺着熊皮,沙发上的靠垫是整块狐皮缝制的,墙壁上还挂着驯鹿、熊、狐狸还有很多其他动物的头颅……那是纪念墙,这些全都是他亲手杀死的猎物。”

善初一怔。

格雷伯爵说:“只要把他去狩猎的照片和标本的照片发出去就好了。自然够动物保护者义愤填膺。”

“是、是……”善初对哲夫了解不深,实在没想到这一茬,“他是个狩猎爱好者?”

“不错。”格雷伯爵回答。

善初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据说,很多贵族都会狩猎,这是一项风雅的运动……”

格雷伯爵立即听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便说:“你放心,我没有参加狩猎,这不会成为攻击我的话柄。”

善初略略松了口气,只说:“是这样……”

他心念数转,迅速思考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变化。不过,这一点影响不大,他对哲夫的报复计划大体上还是可以继续进行的。

善初心中盘算着复仇大计,脑子继续紧张地运算起来。

格雷伯爵看着善初,问:“你这样不累吗?”

“什么?”善初一怔。

格雷伯爵看了看墙上的钟,说:“时间不早了,你累不累?”

善初站起来,说:“那、那我先回去了……?”

——当然,善初也就是嘴上这么说说而已,他选在一个雨夜淋得湿漉漉的来这儿,就是抱着留宿的心思的。

毕竟,在这种情况下, 只要稍微有点礼节的少爷都会提出让善初留宿。

而格雷伯爵却好像突然木头一样,说:“嗯。”

“嗯?”善初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便迟疑地说,“那……那这边打车方便吗?”

格雷伯爵看善初的脸,笑笑:“可能不太方便,还是别忙了……”

善初安心:好吧,他还是会留我的。

格雷伯爵说:“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善初:……日。

善初竭力保持平和,点点头,说:“嗯……那么晚了,司机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的,他很敬业。”格雷伯爵笑答。

善初:“……”

格雷伯爵便站起来,摇了摇搁在桌子上的银铃。

管家闻声而来:“请问有什么吩咐?”

格雷伯爵说:“天晚了,让司机送善初回家吧。”

看着这一幕,善初心如死灰:好吧,看来今晚是留不下来了,我该改变计划……

这时候,却听得管家说:“司机已经睡下了……”

格雷伯爵装作惊讶:“是吗?”

说着,格雷伯爵转头对善初说:“既然这样,你不如留下过一晚,如果不嫌弃的话?”

善初怀疑格雷伯爵是在耍自己,但他没有证据。

善初只得笑笑,说:“怎么会嫌弃呢?我还怕会打扰伯爵大人。”

“没有的事。”格雷伯爵笑笑,又转头对管家说,“带善初去客房休息吧。”

善初心里气哼哼,脸上笑眯眯,跟着管家到了客房。

客房已经打扫干净了,一切都有条不紊。

善初看着这一切,扭头问管家:“怎么这么快就打扫好了?”

管家说:“我看到你这么晚过来,就想着你会不会需要留宿,因此就先打扫好了。”

“谢谢。”善初说道。

管家摇摇头:“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善初又问:“对了,我可以去厨房吗?”

“去厨房?”管家不解,“为什么?”

善初露出沧桑的表情:“我想……吃点东西。”

“是饿了吗?”管家问,“我可以让人送上来。”

按照英国老贵族那一套,厨房是只有下人才去的地方。

善初却说:“我不习惯在卧室用餐,我能下去客厅吗?”

“当然可以。”管家说,“您想吃什么?”

善初问:“有小蛋糕或者切件吗?”

“厨房应该有烤饼,但不确定有没有蛋糕。”管家回答。

善初想了想,问:“有奶油松饼和威士忌吗?”

“有。”管家回答。

善初又说:“有蜡烛吗?”

管家眉头微皱:“有。”

善初点头:“可以给我一份吗?”

“没问题。”管家领着善初走到一楼的餐厅。

善初坐在餐厅里,很快,就看到佣人奉上了一份奶油松饼,以及一根蜡烛。

“谢谢。”善初问,“有打火机吗?”

佣人递来了打火机。

“谢谢。”善初道谢。

佣人便说:“有什么吩咐的话摇摇桌子上的铃就可以了。”

“好的,谢谢。”善初再次道谢。

佣人便离开了客厅。

管家则就把这不寻常的举动汇报给了格雷伯爵。

格雷伯爵原本已经打算继续写作业了,听到管家这么说,便微微一笑,说:“好,那我下去看看吧。”

“为什么呢?”管家忍不住蹙眉问道,“你那么忙,为什么还要下去看他吃松饼?”

“我要是不下去……”格雷伯爵说,“他一个人演独角戏岂不是很尴尬?”

格雷伯爵一路走到了餐厅,故意发出脚步声。

听到脚步声的善初便赶紧将蜡烛插在松饼上,点火,并孤独地唱道:“happy birthday to you……”

格雷伯爵轻哧,说:“今天是你生日?”

善初忙站起来,装作慌张的样子:“格雷伯爵?”

“是我。”格雷伯爵走到他身边,说,“今天是你生日?”

善初咽了咽,沉重地点点头:“今天是我的十七岁生日。”

不知不觉,他已迈过了十六岁的坎儿,到了十七岁了。

格雷伯爵说:“祝你生日快乐。”

善初叹了口气,说:“谢谢,你是今天唯一一个祝福我生日的人。”

这一刻,善初眼里的寂寥不是演技。

他是真的心酸。

如果妈妈还在的话,他恐怕正像从前一样快乐地开着盛大的生日派对吧?

而不是在这儿,用自己的凄惨来博取廉价的同情。

善初倒了一杯酒,说:“陪我喝一杯吧?”

格雷伯爵仿佛也被这一刻的善初触动了,他接过酒杯,说:“好。”

二人坐在餐桌旁边,格雷伯爵问他:“为什么无人和你庆祝?”

“因为我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善初扯了扯嘴角,酸涩泛满胸腔,这一刻,他都分不清自己是在扮演可怜人、还是真的是一个可怜人,“没有人会在意我的生或者死。”

说着,善初仰头喝了一大口威士忌,喉咙辣得发烫,眼角也泛起红云。

这一杯空了,善初便伸手要去续杯。格雷伯爵却按住酒瓶,阻止了他的动作。格雷伯爵说:“你想要什么?”

“嗯?”善初疑惑地着格雷伯爵。

格雷伯爵说:“不需要这样。”

善初疑惑。

“直接告诉我,”格雷伯爵说,“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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