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番外一

从兰州的中川机场出发,从高空往下俯瞰,是广阔蜿蜒的黄河,披云裹雾的乌鞘岭,绿意连绵的祁连山脉。

一个小时后,下午三点一刻,飞机准时停落在张掖甘州机场。

机场不大,略显陈旧,一眼望尽,这时正值暑假旅游旺季,旅客多是背包的游客,形单影只或拖家带口,从五湖四海来。

出口处熙熙攘攘都是拉客的司机和地导,见游客下机一窝蜂的涌上去:“张掖包车,敦煌包车,七彩丹霞、马蹄寺一日游。”

田甜在黑压压人群中踮脚张望,目光望向不远处站,壁柱旁有一人,高而瘦,黑色棒球帽,洗的发白的黑T恤,深蓝牛仔裤,旅游鞋,和微信中描述的外形一致。

西北男人身材多高大结实,陆风一米八七的身高站在人群中,腰背笔挺,肩膀削瘦,秀长如一棵挺拔的小白杨,虽然棒球帽完全挡着脸,还是招惹了三三两两的行人目光。

她兴奋的招招手:“小陆师傅。”

他抬头,眸光锁定田甜,露出一张年轻人英朗的脸庞,肤色微黑,一双菱眼分外明亮。极其的年轻,是个在青稚和成熟之间游走的大男孩。

田甜内心暗赞一声。

陆风微微一笑,大步朝田甜迈过来,先伸手去接田甜手中的行李箱。

田甜道谢,把身后的同伴亮给陆风:“不好意思,我们在兰州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多了一个人不影响的吧"

原先微信里和他说好的是同伴三人,两男一女,堂表兄妹,都是刚高考完的学生。

她身后几步还跟着两男一女,两个青涩的大男孩一左一右,拥着名黑裙女孩,女孩戴着渔夫帽,帽檐压的很低,三人凑在一起看着女孩手中缤纷跳跃的手机屏幕。

“没关系,刚好坐得下。”他嗓音沉,略带一点低哑,是少年变声期已然结束,但还未完全转化为成熟音色的声音,很好听,像雨滴敲击耳膜。

田甜没料想这样的帅哥连声音都是酥的,笑嘻嘻道:”那这几天麻烦你了。”

沉浸在手机屏幕里的三人听见两人交谈,齐齐抬起头来,两个男孩见到田甜一直联络的张掖包车司机,哇哦了一声,惊讶这司机的年轻,笑着扬

手打招呼。

陆风连声道欢迎,见渔夫帽的黑裙女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眼波清澈又狡猾,唇角露出一丝微笑,在帽子的遮掩下,目光在他脸上仔细逡巡,□□裸的品鉴他。

“走吧。”他不动声色,指了指方向,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我的车停在外面,你们跟我来。”

几人跟着陆风往停车场走去,周扬胳膊肘捅捅田甜,悄声问:“老妹,你找的这司机靠不靠谱?看着跟我们差不多大,能不能行?”

“滚。”田甜扔给自己表哥一个白眼,又瞥见黄又文和小黑裙落在后头说笑,满心不高兴:”你们这两个见色忘友,吃里扒外的家伙,离我远些。“

田甜高考结束,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和同学厮混了一阵,闲的在家无聊,动了出去旅游的念头,但爹妈上班忙碌,没空陪她,正好自己的姑家表哥、姨家表弟都是同届学生,成日闲在家中打游戏,几家一琢磨,给几个孩子定了去西安的机票,结伴出游。

这两个不争气的兄弟,真不如不带,攻略是田甜做的,行程是田甜定的,这两人两手一摊万事不管,只顾游山玩水,把田甜气到吐血。

田甜在网上刷游玩攻略,无意在豆瓣上看到一篇敦煌游记,PO主贴出几十张美图,文末又大肆赞扬了在张掖的包车师傅,是个年轻人,车技老辣,话很少,为人诚恳热心,重点是,长得特别的帅。

还有一张偷拍照片,鸣沙山,夕阳下,棒球帽,轮廓起伏的侧脸,唇线极其温柔,青涩与成熟交融的男人气息。

底下是一片嗷嗷嗷的回帖,田甜被这侧脸击中,好不容易私信问了司机联系方式,和对方联系上,敲定了两天的张掖行程。

这一路上,自家两兄弟除了当甩手掌柜外,还会泡吧撩妹,两人在酒吧搭讪小黑裙,一聊方知彼此都是高考生,小黑裙独自出游,在两人盛情邀请,最后居然结伴从兰州来了张掖。

车子停的不远,田甜跟上陆风的脚步,语气轻松,脚步雀跃:“小陆师傅,想不到你这么年轻。”

陆风微微笑了笑:“谢谢。”

"你多大了?有20岁么?”

陆风把行李箱放入后备箱:“比你们大一些。”他岔开话题,“晕

车吗?我这有晕车药。”

“不晕。”田甜先钻入副驾,很是不耐的看着落在后面的三人,朝人挥挥手,“周扬,黄又文,你们快点。”

陆风站在车前,开车门等着的三人走近,三人都只背了包,行囊很少,两个男孩一左一右钻入车里,把渔夫帽女孩挤在中间。

普通五座车,车子很旧,好在很干净,车上有洗手液和消毒液,还有淡淡的清洁剂的香味。

“你们定酒店了吗?”陆风问,“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们去酒店放行李。”

“没有呢。”田甜笑,低头回微信,在父母群里报平安,“小陆师傅,你给推荐一个呗。”

年轻司机点点头:“现在是暑假旅游旺季,酒店房价也贵。我知道一家民宿,偏离市中心一点,但周边很热闹,有很多本地人爱去的老馆子,房间也很干净,价格也合适,带你们去看看?”

田甜点头:“我收到了你前几日发的行程安排,酒店你推荐就好啦,这两天麻烦你了。”

后座三人窃窃私语,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田甜回头:“你们笑什么?”

“我们在聊三班的物理老师黄大仙。”黄又文扭头问,“小白,你们学校是什么样的?”

温柔的少女声音响起,像轻雪:“你们学校的老师都好有趣。我上的是民办高中,老师都好严格,可无聊了。”

他专心开车,耳边筛过几人聊天话语,等红灯的空当,突然觉得车内有些异样,瞥了后视镜一眼,只见后座的女孩摘了帽子,紫发,使得暗沉的车内渲染了几分明媚。

女孩手指点着下巴,发觉有人望她,抬头,和陆风在后视镜对视一眼,眼波流转,灿然一笑。

民宿正如陆风所说,在一片居民楼旁,很是热闹,也挺干净,几人在前台开了房,略一商量,等晚些去甘州夜市逛逛。

陆风道:“你们好好休息,西北天黑晚,七点半我在大厅等你们。”

四人各自回房,这几日玩的累,趁着空档补觉。陆风等客人都上楼,往二楼清洁间去。

马兰今天上的晚班,正坐在窄小的工具房叠床单,见自己儿子来,推来一个塑料凳子:“客人住这儿了?”

陆风点点头,帮自己母亲干活:“

我先带他们去夜市,晚点来送饭。”

马兰应声,她身体消瘦,肤色暗白,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只是身体不好,不能劳累,在家附近找了个酒店服务员的工作,陆风爸爸在家巷口守着个配钥匙的小车,两人收入勉强维持一家生活。

近几年西北“一带一路”的新热点和敦煌的驰名天下,古丝路沿途的城市旅游业发展的都不错。往年寒暑假,陆风都跟着当地导的叔叔跑腿打下手,招揽游客,有了驾照之后,自己也能单独带游客出行。

晚上七点,陆风买了四杯杏皮茶在大厅等人。

前台老板娘和他聊天,这两个月陆风带来不少游客,民宿生意不错,他不收回扣,她就给马兰多添了五百块的工资。

七点半准时,周扬和黄又文先下来,接过陆风的饮料,在沙发上玩游戏,几分钟后电梯间翩然飘出一袭白裙,田甜在表兄弟转了个圈:“怎么样?”

“不错。“两人从游戏里抬头,异口同声的道了句,又低下了头。

无人捧场,她偷觑一旁的陆风,理理自己的裙摆。

眼前递过一杯杏皮茶。

“很漂亮,裙子很适合去草原拍照。”

田甜羞涩一笑,道了声谢,接过陆风手中的茶,喝了一口,哇了一声:“好好喝。”

几人等了半刻,两兄弟互问彼此:“小白怎么还不下来。”

十五分钟后,有女孩从电梯里出来。

紧身黑吊带裙,黑靴黑袜,外露大片雪色肌肤,两只纤细雪白腕子上两串手环叮叮当当。

没有了渔夫帽,露出一整张巴掌大的脸,鲜艳的紫色长发,紫红的唇,她肤色白,这么一装扮分外的冷艳,像张扬的炸街黑暗少女,偏生了双柔软的杏眼,瞳孔圆又亮,带着几分水汽。

大厅人人侧目,周扬和黄又文停住游戏,对望一眼,双双起身去接:“小白。”

她知道自己是漂亮的,对众人的注目视而不见,撩动紫发嫣然道歉:“对不起,我来晚了。”

田甜心里腹谤,皮笑肉不笑:“没事,走吧。”

张掖美食不比兰州差,夜市灯火初燃,晚风灌满食物的烟熏香气,人潮初初往里涌入。

周扬和黄又文依旧一左一右陪在小白身边,田甜脸色

晴转阴,转头对陆风道:“小陆师傅,一起逛逛吧。”

陆风笑着拒绝。

田甜扭头看着她的三个同伴,半是乞求半是撒娇:“一起来吧,权当是陪我游景点,不然我太孤单了。”

陆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两个男孩满脸青春洋溢,费尽心思,努力讨着黑裙少女的欢心。

他知道这是场没有硝烟的争夺战。

“我还有事,晚些你们需要我接的话,提前给我打电话。”

晚上十点半,陆风步行去接马兰下班,母子两人沿着街角慢慢往前走,民宿门前有蓝色的出租车停下,一行年轻男女相继下车,嘻嘻哈哈进了民宿。

他其先看见一头紫发,单薄的黑裙,玲珑的身体和一双纤细雪白的腿,肩上披着件花哨的男款衬衫。

战争有了初步的胜负。

第二天清早,马兰准备了保温饭盒和矿泉水,六点半,陆风去民宿接人。

这一□□程是丹霞地质公园和大佛寺,早上七点出发,一车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只有陆风神清气爽。他帮着买票,在入口处帮四人拍了合照,在车里等他们。

两个半小时后,周扬带着小白先回来,周扬去买水,她先上了车。

她今天依旧是一身黑裙,脸颊双臂晒的嫣红,进车先皱了皱眉:“把空调开低点。”

他伸手去调温度,回头朝她望了一眼,见她跪在后座抹防晒,扭腰耸肩,身体掰成一条扭动的蛇。

她递过一把阳伞:“太阳很晒,要穿防晒衣,打着伞。”

那伞样式普通,她乜斜他一眼,又乜斜了伞一眼,翘着指尖,勉强把伞收下。

周扬带着几瓶冰水回来,两人窝在后座说话玩手机,等着田甜和黄又文回来。

陆风往后视镜瞥了眼,两只手已然牵在了一起,男孩一下一下捏着纤细圆润的指骨。

她从手机屏幕中抬首,懒洋洋掀起眼皮,朝后视镜挑眉,嘴角是若有若无的笑意。

下午从马蹄寺回来,陆风将一行人带回了民宿。

一车人神色各有不同,彼此间已划出泾渭分明的界限,田甜已彻底无视后座三人,时不时和陆风说几句话,黄又文脸色冷清,只顾刷着自己的手机,剩余两位,已然是笑语温柔,心有灵犀。

晚上

陆风接母亲下班,见民宿外的小花坛里,有情人窃窃私语,男孩怀中的紫发少女,眉眼婉转,眼波流动。

第二日天尤其热,年轻小情侣共撑一伞,你侬我侬的啄着彼此的唇,旁若无人的放肆,周边的气氛冷的冻人。

第三日行程安排是上午市内活动,下午田甜他们火车去敦煌。

陆风原打算带着几人随意逛逛,田甜见陆风来,搓搓自己僵硬的脸,满脸暗淡:“昨天晚上周扬和黄又文两人打架了,小白一大早就走了,我们买了下午回家的机票。”

“好好的毕业旅行,偏偏遇上了这么个白莲花,又矫情又娇气,还染了那么张扬的发色。”

“周扬喜欢她,黄又文也喜欢她,她一开始跟黄又文关系更好些,后来却跟周扬在一起,黄又文看见他们从一个房间出来,气的冲上去打了周扬一拳,把周扬眼睛都打淤青了。”

“这是造的什么孽。”

女孩随心所欲,男孩们争风吃醋,陆风对此司空见惯,安慰了田甜几句,下午将三人送往机场,又顺道去火车站接了下一波的游客,是一家三口,去了扁都口和康乐草原。

回家的路上,在民宿门口撞见一头鲜艳的紫色长发。

他靠边停下来,滴喇叭,女孩回头,初是惊诧,很快扬起笑脸:“是你啊。”

“你怎么在?”

她嘴里嚼着口香糖,说话一吞一吐:“我刚从额济纳回来,在这住一晚,明天去敦煌。”

她瞥瞥他:“他们已经走了?”

他点点头。

她耸耸肩膀,哦了一声,自顾自的低头玩手机,以此动作和他告别。

他也无话可说,正打算要走。

她突然抬起头来,俯下身,隔着车窗问他:“陆风,你去不去敦煌,我包你的车。”

他问她:“你一个人?还是和同伴一起拼车?”

“我一个人。”

他后面几日还有游客要接待,本该拒绝,心思却像风筝飘在空中,打了个旋,不知怎的,点点头:“好,一天五百,我的食宿自理,成么?”

她无所谓的点头,递过来手机:“加个微信。”

“你都要去哪儿?”

“我没有定行程,都是边走边玩,慢一点,我有时间。”

次日她睡到日上三竿

,陆风来接她。

张掖距离敦煌六百公里,要经过酒泉、嘉峪关、瓜州几地,他们沿着这条线一路走下去。

高速上风声呼啸,天极蓝,云雪白,他们离天空极近,广袤荒野,连绵枯山之上,伴随他们的,是白雪皑皑、云雾缠绕的祁连山。

陆风沿途指点风景,她瘫坐副驾玩游戏,偶尔摇下车窗,懒洋洋的伸出手机拍照。

午饭在酒泉路边一个脏兮兮的小饭馆里,她点菜随意,点了份大盘鸡,羊羔肉,驴肉黄面,两样蔬菜,陆风拦她:“这里菜量都很大,我们两个人点一个菜就好,吃不完。”

“可是这些菜我都想吃。”她皱皱鼻子,佯装俏皮的歪头,“难得来一次,吃个尽兴比较重要。”

每个菜盘比她脸盘都大,她每样吃了几口,把筷子一搁,对着他说:“我吃饱了。”

陆风看着满桌满满当当的菜,略微皱了皱眉,默不做声的端起碗。

她这会从包里掏出个棒棒糖,往嘴里一塞,瘫在椅子上吃糖,看他埋头吃菜。

年轻的男孩食量多半惊人,他吃的极快,咀嚼安静,下筷极有计划性,一盘接着一盘,吃到后半段,筷子下得迟疑了些,但仍坚定的把所有的菜扫荡一空。

她眼里藏着狡黠的笑意。

这顿饭钱是陆风付的。

两人上车,她俯身系安全带,听见他微微打了个嗝,很快压抑住,她埋头闷笑,而后听见他吸气,是年轻人严肃又正经的声音:“吃东西不可以浪费。”

她哦了一声,声音含着笑,是漫不经心的敷衍。

车子久不发动,她抬头去看他。

车内空间狭小,两人离得近,他年轻又深邃的面庞好像浮在她眼前,黑漆漆的眼盯着她,微含冷意:“西北很多地方都不富裕,还有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浪费食物。”

她手托着腮,指尖点着脸靥,眨眨眼,故作诚恳,点点头。

下午在嘉峪关和悬壁长城停留,夕阳之下,千百年的金戈铁马皆化作漫漫黄沙,厚重狼烟化作满天云霞,触目皆是枯寒、寂静和辽远。

她在嘉峪关眺望祁连山,而后目光落至眼前无垠的荒野。

她喜欢规矩的、永远温驯又鲜绿的人工草坪,眼

前这片荒野的野草有如大地的头痂,毫无规律,随心所欲又灰暗难看。

晚上住在嘉峪关,他肚子仍撑的难受,懒的再吃晚饭,也懒的再和她周旋,她挑高眉,又旋即将细眉压下,双眼瞪圆,语气故作惶恐:“这种鬼地方,我一个人出门,不太安全吧。“

陆风皱眉睇她,心中一再忍耐。

她绽出一个漂亮笑脸,耸起单薄的肩头朝他说话:“中午听了同志一席话,感人肺腑,我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请同志务必同去监督考察。”

车厢内一片耀目的白肤浮在其他色彩之上,她的确穿的过于清凉。

他下车:”夜里风冷,穿上外套。”

她露出个得意的娇笑。

也未走远,只走了几步,她带他拐进了酒店隔壁的一家麻辣烫,点了一份不辣的麻辣粉,特意要了小份。

小份的分量仍是超出了她的食量。

一吃再吃,那碗麻辣粉空了一半,剩下的被底汤泡的丝毫不见少,她吃的面颊红热,额头冒汗,将一头紫发胡乱扎起,却仍留了几络黏在脖间。

不辣的麻辣粉,仍辣得她嘟唇喘气,紫红的口红被她吃去,露出一张红艳艳的唇,鼻音咻咻,粗糙的面巾纸擦的鼻头红通通。

他冷眼瞟她,她手里掐着筷子,掀起眼皮偷偷瞧她,又垂下,悄悄将碗往自己面前拖了拖,搅了两筷子送到嘴里。

陆风没有吃人剩饭的习惯。

最后他两口把这半碗麻辣粉吃干净了,扭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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