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穆阿迪布(13)

进步这个概念起着一种保护机制的作用,使我们不至于害怕未来。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穆阿迪布语录》

十七岁生日那天,菲德-罗萨·哈克南在家族竞技场上杀死了他的第一百个奴隶角斗士。来自帝国宫廷的观察员芬伦伯爵和夫人专程前往哈克南的母星——杰第主星——进行观礼。当日下午,他们受邀和哈克南的直系成员一起坐在三角竞技场的金色包厢中,观赏这场盛事。

为庆贺这位准男爵的寿辰,也为了提醒全体哈克南人,这位菲德-罗萨乃是指定的爵位继承人,这一天被定为杰第主星的节日。老男爵已经颁布法令,宣布从这一天的正午到次日正午为休息日。在家族城市哈克,人们费尽心机营造欢乐的气氛:建筑物上旗帜飞扬,面朝宫廷大街的墙壁都被粉刷一新。

但芬伦伯爵和夫人注意到,一离开主干道,什么东西都显形了:垃圾堆,粗糙的棕色墙壁把倒影投在一个个黑黝黝的水坑里,还有鬼鬼祟祟、到处乱窜的人。

在男爵的蓝墙城堡中,一切都装点得极为华丽,但伯爵和夫人看得到背后高昂的代价:到处都是卫兵,他们手里的武器闪着特殊的光泽,受过训练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些武器处于频繁使用的状态。就算在城堡里,从一个区到另一个区的常用通道都设上了岗哨。仆人们的走路方式、肩膀的状态……以及始终警醒的眼神,都显示出他们曾受过专门的军事训练。

“压力越来越大,”伯爵用密语轻声对他的夫人说,“男爵刚开始明白,干掉雷托公爵,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改天我一定要给你说说凤凰浴火重生的传说。”她说。

他们来到城堡的接待大厅,等着前往家族竞技场。这个厅不算大——也许只有四十米长、二十米宽——但大厅的四墙上有着一些装饰性柱子,往上慢慢变尖,同时天花板微微拱起,这一切都给人以一种空间很大的错觉。

“啊,男爵来了。”伯爵说。

男爵沿着大厅走来,因为需要控制浮空器支撑的一身肥肉,所以一路走得晃晃悠悠,就如一只鸭子般。他下巴上的肉抖个不停;橙色的袍子下,浮空器轻轻摇动。他手上的戒指闪闪发亮,织缀在长袍上的月白火焰石明亮耀眼。

男爵身旁跟着菲德-罗萨,年轻人的一头黑发烫成一个个发卷,显得放荡不羁,却与下面那双阴郁的眼睛格格不入。他穿着黑色的紧身束腰外衣,一条紧身喇叭裤,小脚上套着一双软底鞋。

芬伦夫人注意到这个年轻人走路的姿势和紧身外衣下的肌肉,心想:这是一个不会让自己长胖的人。

男爵在他们面前站定,像抓什么东西般一把抓住菲德-罗萨的手臂,说道:“这是我的侄儿,未来的男爵,菲德-罗萨·哈克南。”然后,他把自己那张婴儿般胖嘟嘟的脸转向菲德-罗萨,“这两位就是我跟你提到的芬伦伯爵和夫人。”

菲德-罗萨按照礼仪的要求低头行礼。他盯着芬伦夫人。一头金发,婀娜多姿,完美的身材裹在一件淡褐色的曳地长裙里,式样极其简单,没有任何装饰。伯爵夫人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也盯着他。她身上有一种贝尼·杰瑟里特的沉着冷静,让这个年轻人感到一丝不安。

“嗯……啊……”伯爵说。他打量着菲德-罗萨,“嗯……好个年轻人。啊……嗯……亲爱的?”伯爵看了眼男爵,“我亲爱的男爵,你说你已经向这位年轻人提起过我们?你说了什么呢?”

“我跟我侄儿说,皇帝陛下对你十分器重,芬伦伯爵。”男爵说,心里却在想:好好记住他,菲德!记住这个伪装成兔子的杀手——这是最危险的杀手。

“当然!”伯爵说着,朝自己的夫人笑了笑。

菲德-罗萨发现,这个人的言谈举止近乎无礼,差一点有种明目张胆的感觉。年轻人把注意力放在伯爵身上:这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人,看上去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样貌十分狡猾,有一双硕大的黑眼睛,两鬓斑白。他的动作也非常奇怪,手和脑袋转向一个方向,说话却朝着另一个方向,令人难以捉摸。

“嗯……啊……嗯,难得你说得这么……嗯……正确。”伯爵对着男爵的肩头说,“我……啊……祝贺你……嗯……找到如此完美的……啊……继承人。多亏了……嗯……长者的智慧。”

“你过奖了!”男爵躬身行礼。但菲德-罗萨注意到,他叔叔的眼中并无谦恭之意。

“你在……嗯……说反话啊,那……嗯……说明你在考虑什么大事。”伯爵说。

又来了,菲德-罗萨想,听起来真是出言不逊,但你挑不出他的不是。

听着这人的话,菲德-罗萨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按进了一个满是“嗯嗯啊啊”的泥潭,于是他把注意力又落到芬伦夫人身上。

“我们……啊……占了这位年轻人太多时间了,”她说,“据我所知,他今天将在竞技场上亮相。”

和皇帝后宫里的那些佳丽相比,她算得上一个美人儿!菲德-罗萨想。他随即说道:“夫人,今日我将为您进行一场猎杀。如果您允许,我将在竞技场为您献上胜利的荣光。”

她平静地看着他,但她的回答就像鞭子一般抽打过来:“我不允许。”

“菲德!”男爵叫道,他心想:这小鬼!他想向这个凶残的伯爵挑战吗?

但伯爵只是笑笑,说道:“嗯……嗯……”

“该上竞技场了,菲德,你真得去好好准备下了,”男爵说,“一定要休息好,别做任何傻事。”

菲德-罗萨鞠了个躬,他的脸气得发黑。“相信一切会如你所愿,叔叔。”他向芬伦伯爵点了点头,“阁下。”又朝伯爵夫人点点头,“夫人。”他转过身去,大步走出大厅,几乎看都没看聚集在双开门周围的各个小家族的人。

“年轻人少不更事啊!”男爵叹息道。

“嗯……的确……嗯……”伯爵说。

芬伦夫人心想:他会不会就是圣母说的那个年轻人?会不会是我们必须保存的那条遗传谱系?

“在出发去竞技场之前,我们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男爵说,“也许咱们可以好好聊一聊,芬伦伯爵。”那巨大的脑袋歪向右侧,“这段时间以来,形势发生了许多变化,需要好好讨论一下。”

男爵想:现在就来瞧瞧皇帝这个送信伙计的本事了。看他怎么传达陛下的消息,不管那是什么。总不至于愚笨到直言不讳地把皇帝的意思径直说出来吧。

伯爵对他的夫人说道:“嗯……啊……嗯,亲爱的,嗯……可以失陪片刻吗?”

“每一天,有时每个小时,都会发生变化,”她说,“嗯……”她冲着男爵甜甜一笑,便转身走开了。她抬头挺胸,带着一股高贵的气质,长裙发出沙沙的响声,迈步朝大厅尽头的双开门走去。

男爵注意到,她走近时,各个小家族之间的谈话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眼睛都追随着她。贝尼·杰瑟里特!男爵想,要是把她们全都除掉,整个世界就太平了!

“我们左边那两根柱子之间有一个隔音锥区,”男爵说,“我们可以在那里谈话,不会被人偷听到。”他在前边带路,摇摇摆摆地走进那片隔音区,刹那间,城堡里的各种声音变轻了,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似的。

伯爵走到男爵身旁,他们转身面对着墙壁,这样一来,就没人能读出他们的唇语了。

“我们对你命令萨多卡离开厄拉科斯的方式很不满。”伯爵说。

真是直言不讳,男爵想。

“萨多卡人不能再冒险留在那里,不然就有可能被人发现皇帝帮助了我。”男爵说。

“但你的侄儿拉班似乎并没急着解决弗雷曼人的问题。”

“皇帝希望我怎么做?”男爵问,“厄拉科斯上也就剩一小撮弗雷曼人。南部沙漠是不可能居住的无人区,而我们的巡逻队会定期搜索北部沙漠地区。”

“谁说南部沙漠不可能有人居住?”

“你们自己的星球生态学家说的,亲爱的伯爵。”

“但凯恩斯博士已经死了。”

“啊,是的……很不幸。”

“我们从一次飞越南部地区的飞行中得到消息,”伯爵说,“有证据表明,那里有植物生长。”

“这么说,公会已经同意从空中监视厄拉科斯了?”

“你清楚得很,男爵。皇帝不可能安排对厄拉科斯的监视。”

“而我也负担不起,”男爵说,“那是谁进行了这次空中飞行?”

“一个……走私徒。”

“有人在对你撒谎,伯爵,”男爵说,“说起在南部地区的上空飞行,走私徒不可能比拉班的人做得更好。风暴,沙尘静电,你知道这些事。导航系统的安装速度都比不上它们被摧毁的速度。”

“我们下次讨论静电干扰的事。”伯爵说。

啊,原来如此,男爵想。“那么,你在我的账目中找到什么错误了?”他问道。

“既然都说到错误了,那你为什么还闪烁其词?”伯爵说。

他在故意激怒我,男爵想。他深呼吸了两下,使自己平静下来。他可以闻到自己的汗味,而长袍下面的浮空器突然让他感到浑身痛痒。

“公爵的小妾和那个男孩死了,但皇帝不应该不高兴啊,”男爵说,“他们飞进了沙漠,闯进了风暴中。”

“是的,有这么多事故,真是挺方便的。”伯爵赞同道。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口气,伯爵。”男爵说。

“愤怒是一回事,暴力是另一回事,”伯爵说,“我警告你:如果我在这里也遇上一起倒霉的意外,那么,各大家族都会了解你在厄拉科斯的所作所为。他们早就怀疑你做买卖的方式了。”

“最近我能回忆起的唯一一次买卖,”男爵说,“就是运送几个军团的萨多卡到厄拉科斯。”

“你认为可以拿这事要挟皇帝?”

“我可没这么想。”

伯爵微微一笑。“萨多卡司令会供认,他们的行动并未得到皇帝的允许,只是想跟你的弗雷曼坏蛋打上一仗。”

“也许很多人不会相信这样的供词。”男爵说。但这样的威胁使他动摇了。萨多卡人真那样严守军纪?他暗自思忖。

“皇帝的确希望审查一下你的账簿。”伯爵说。

“随时恭候。”

“你……啊……不反对?”

“不。我在宇联公司担任董事之职,让我承担得起最细致的审查。”他心里在想:就让他诬告好了,曝光就曝光。而我将站在那里,像普罗米修斯一般,说道:“看着我,我是被冤枉的。”那以后,就随他对我提出任何别的指控,哪怕是真实的指控。因为各大家族都不会再相信一个诬告者的第二次指控。

“毫无疑问,你的账簿肯定经得起最细致的审查。”伯爵喃喃道。

“皇帝为何这么痴心想将弗雷曼人一网打尽?”男爵问。

“想改变话题,啊?”伯爵耸耸肩,“想消灭他们的是萨多卡人,而不是皇帝。他们需要练习杀戮……而且,他们讨厌做事留尾巴。”

他在提醒我,他背后有一群嗜血的杀手撑腰,他是不是想以此恐吓我?男爵思忖着。

“做买卖总免不了一定程度的杀戮,”男爵说,“但总得有个限度。总要留点人,来开采香料吧。”

伯爵爆发出一声唐突刺耳的大笑。“你觉得你能驾驭弗雷曼人?”

“这样的弗雷曼人肯定不会太多,”男爵说,“但杀戮已经使我的人惶惶不安。现在是时候考虑用另一种方式来解决厄拉科斯的问题了,我亲爱的芬伦。我必须承认,这一灵感来自于皇帝。”

“啊?”

“瞧,伯爵。给我灵感的是皇帝的监狱星球,萨鲁撒·塞康达斯。”

伯爵两眼放光,盯着他。“厄拉科斯和萨鲁撒·塞康达斯之间有什么关系?”

男爵觉察到芬伦眼中闪过的戒心,说道:“目前还没关系。”

“目前还没?”

“只要把厄拉科斯当成一个监狱星球,就可以在这里发展出一支稳定的劳工队伍。你必须承认,这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你预计犯人的人数会增加?”

“一直有骚乱发生,”男爵承认说,“我不得不更加严苛地榨取利润,芬伦。毕竟,为了运送我们双方的军队到厄拉科斯,你知道我向该死的公会付了多少钱。钱总要有个来处嘛。”

“我给你个建议,没有皇帝的允许,不要把厄拉科斯用作监狱星球。”

“当然不会。”男爵说。芬伦的声音突然透出一股寒意,他不禁纳闷起来。

“还有件事,”伯爵说,“我们听说,雷托公爵的那位门泰特,杜菲·哈瓦特,此人没死,还成了你的手下。“

“这样的人才白白浪费,我下不了手。”男爵说。

“但你向我们的萨多卡司令撒了谎,说哈瓦特死了。”

“仅仅是个善意的谎言,我亲爱的伯爵。我可不想跟那男人吵个没完。”

“哈瓦特是真正的叛徒吗?”

“啊,天哪,不!叛徒是那个假医生,”男爵抹掉脖子上的汗水,“你一定要明白,芬伦。我失去了一个门泰特,你知道的。但是,我从来没试过身边没有门泰特的日子,太难熬了。”

“你怎么让哈瓦特转而效忠你的?”

“他的公爵死了。”男爵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用不着怕哈瓦特,我亲爱的伯爵。这个门泰特人体内已被注入一种潜伏的毒药,我们在他的餐食中掺入解毒药,如果没有解毒药,毒药就会发作——他几天内就会死。”

“撤掉解毒药。”伯爵说。

“但他还有用!”

“他知道太多活人不该知道的事。”

“可你说过,皇帝并不怕事情暴露。”

“别耍花样,男爵!”

“只要看到盖有御玺的圣旨,我自会服从命令,”他说,“但我不会服从你一时的念头。”

“你认为它是一时的念头?”

“还能是什么呢?皇帝也欠我的情,芬伦。我为他除去了那个讨厌的公爵。”

“在一堆萨多卡的帮助下。”

“皇帝还能在哪儿找到像我这样的家族,能为他提供伪装的军装,隐瞒他插手此事的事实?”

“他向自己提过同样的问题,但强调的重点稍有不同。”

男爵打量着芬伦,注意到下颚紧绷的肌肉,看得出他正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啊,现在,”男爵说,“我想,皇帝该不会想秘密地对付我吧。”

“他希望不至于有这个必要。”

“皇帝绝不会相信我威胁到了他!”男爵故意在语气中流露出愤怒和悲痛。他想:就让他在这件事上冤枉我好了!这样我就可以一边登上王位,一边捶胸顿足地诉说自己的冤屈。

伯爵的声音变得干巴巴的,显得很遥远,他说:“皇帝相信他的直觉告诉他的一切。”

“皇帝敢当着整个兰兹拉德委员会的面控告我叛国吗?”男爵说。他满怀希望地屏住呼吸。

“皇帝没有什么不敢的。”

在浮空器的支撑下,男爵一个急转身,遮掩住脸上的表情。这竟然能在我的有生之年实现!他想,黄袍加身!就让他冤枉我吧!到那时——通过贿赂和威压,各大家族会集结起来:他们会纷纷聚在我的旗帜之下,就像一群寻求庇护的农民。他们最为害怕的事,就是皇帝的萨多卡军队不受法律的约束,将各大家族各个击破。

“皇帝真诚希望,他永远不必指控你犯下叛国之罪。”伯爵说。

男爵发现很难控制自己的语气,让话中只流露出委屈,而不暗藏讽刺之意,但他还是极尽所能。“我一直忠心耿耿,这些话让我深受打击,我都无法用言语形容。”

“嗯……啊……嗯……”伯爵说。

男爵依然背对着伯爵,点着头。过了一会儿,他说道:“该去竞技场了。”

“是啊。”伯爵说。

他们走出了隔音锥区,肩并肩朝大厅尽头的那群小家族走去。从城堡的某处传来沉闷的钟声——竞技比赛入场前二十分钟的告示。

“小家族的人正等你领他们入场呢。”伯爵一边说,一边朝身边的人点头致意。

一语双关……一语双关,男爵想。

他抬头望着大厅出口侧面的一排新的辟邪之物——巨大的公牛头,已故雷托公爵的父亲厄崔迪老公爵的油画像。男爵心中不由得产生一丝不祥的感觉,他真想知道这些辟邪物过去是如何激励雷托公爵的,它们曾挂在卡拉丹的大厅里,后来又挂在了厄拉科斯。神勇的父亲和杀死了他的那头公牛的头颅。

“人类只有啊……一种……科学。”伯爵说着,两人引领着一群拥趸,从大厅进入了休息厅——这是一个狭小的房间,窗户很高,地上铺着白紫相间的地砖。

“什么科学?”男爵问。

“是嗯……啊……不满足……的科学。”伯爵说。

后面尾随的小家族的人一脸媚态,像应声虫一样笑了起来,声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赞美,但侍者同时推开了大门,突然涌进的马达轰鸣声将这些笑声盖了下去。外面排着一排地行车,车上的三角旗在微风中飘扬。

男爵抬高嗓门,压过那突如其来的马达声,说道:“希望我侄子今天的表演不会让你失望,芬伦伯爵。”

“我啊……心中啊……充满了……期待,是的,”伯爵说,“出身……啊……是必须考虑的一点,这是……口头流程的……啊……要求嘛。”

一惊之下,男爵身体突然一僵,为了掩饰,他有意在出口的第一个台阶上绊了一下。口头流程!那是有关背叛皇室的谋反罪行的报告!

但伯爵却咯咯地笑起来,装成开玩笑的样子,拍了拍男爵的手臂。

尽管如此,在去竞技场的路上,男爵始终放心不下。他靠坐在配有装甲护板的汽车座椅上,一直暗暗查看坐在身旁的伯爵,他暗自思忖,皇帝的信使为什么要在小家族的人面前开那个玩笑。显而易见,芬伦很少做他认为不必要的事情,如果能用一个词,他绝不会用两个词,一句话能讲明白的,绝不会用几句话。

他们在三角形竞技场的金色包厢中落座,顿时号角齐鸣,包厢四周一层层的看台上挤满了喧哗的人群和飞舞的三角旗。就在此时,男爵得到了回答。

“亲爱的男爵,”伯爵凑到他耳边,“你应该知道,皇帝还没正式批准你选的继承人,对不?”

极度震惊之下,男爵觉得周围的吵闹声全消失了。他盯着芬伦,几乎没看见伯爵夫人穿过外面的卫队,进入金色包厢,来到他们中间。

“这就是我今天到这儿来的真正原因,”伯爵说,“皇帝想让我考察一下,你是否挑选了一个合适的继嗣。平时大家都隐藏在面具之下,没有什么比在竞技场上更能暴露一个人的真正实力,对吧?”

“皇帝允诺让我自己选择继嗣!”男爵咬牙说道。

“咱们来看看吧。”芬伦说完,便扭头去招呼他的夫人。她坐下来,对着男爵微微一笑,接着把注意力投向下方的沙地。竞技场上,菲德-罗萨穿着紧身衣裤露面了——右手戴着黑色手套,握着一把长刀;左手戴着白手套,拿着一把短刀。

“白色代表毒药,黑色代表纯洁。”芬伦夫人说,“奇怪的风俗,是不是,亲爱的?”

“啊……”伯爵说。

欢呼声从家族成员占据的看台上响起。菲德-罗萨驻足片刻,接受他们的欢呼。他抬起头,扫视着那些面孔——他的表兄姊妹、同父异母兄弟、妻妾们和远亲们。那么多张嘴,就像一只只粉红色的喇叭,在一片彩色服装和旗帜的海洋中大声欢呼。

菲德-罗萨突然想到,那一排排脸正渴望看到鲜血飞溅的场面,无论是奴隶角斗士的,还是他的。当然,在这次角斗中,无疑只有一种结果。这里的危险只是形式上的,并无实质——但是……

菲德-罗萨举起手中的双刀,对着太阳,以古老的方式向竞技场的三个角落致敬。白手套(白色,毒药的象征)中的短刀先入鞘;黑手套中的长刀——纯洁的刀刃现在并不纯洁,因为刀上也涂上了毒药:这一秘密武器将把今日变成纯属他个人的胜利。

他花了片刻时间,调整好身上的屏蔽场,接着停下来,感受到前额的皮肤有点发紧,确信自己受到了妥善的防护。

时间似乎停止了,但菲德-罗萨如经理人打破了僵局:他向助手们点点头,用审视的目光检查他们的装备。带着尖刺、闪闪发光的脚镣已就位,倒刺和铁钩上飘舞着蓝色旗幡。

菲德-罗萨向乐队发出信号。

节奏缓慢的进行曲奏了起来,声音洪亮,古老而隆重。菲德-罗萨率领他的队伍穿过角斗场,来到他叔叔的金色包厢下,躬身行礼。当庆典的钥匙扔下来时,他抓住了它。

音乐停止了。

突如其来的沉寂中,他退后两步,举起钥匙,高呼道:“我把真理的钥匙献给……”他停下来,知道他叔叔会想:这个年轻的傻瓜终究还是想把钥匙献给芬伦夫人,这将引起一场事端!

“……献给我的叔叔和保护人,弗拉基米尔·哈克南男爵!”菲德-罗萨高声叫道。

他高兴地看到叔叔舒了口气。

音乐重新响起,这回是快节奏的进行曲,菲德-罗萨领着他的人重新跑到竞技场,回到警戒门的门口,这道门只允许佩戴识别带的人进出。罗萨本人很自豪,他从不使用警戒门,也很少需要护卫。但今天,这些都是用得着的——特殊安排有时会有特殊的危险。

寂静再一次笼罩竞技场。

菲德-罗萨转过身,面对着他对面的大红门——角斗士将通过那道门进场。

特殊的角斗士。

杜菲·哈瓦特的这个计划真是高明,简单且直接,菲德-罗萨想。不会给奴隶角斗士下药——这是此次竞技的危险之处。但是,这名男子的潜意识中被灌输进一个关键词语,在关键时刻,只要念出这个词,他的肌肉就会僵住,动弹不得。菲德-罗萨的脑中反复念着这个生死攸关的词语,张口无声地念道:“人渣!”对观众来说,他们看到的是一名未被下药的奴隶溜进了竞技场,企图杀死未来的男爵。精心安排好的证据都将指向奴隶主管。

红色大门的辅助电机发出低沉的哼鸣,大门慢慢开启。

菲德-罗萨全神贯注地盯着那道门。开始的一刻最为关键。奴隶角斗士一出场,训练有素的眼睛就能从他的外表获取到需要的信息。按理,所有的角斗士都应被注入伊拉迦药,成为任意宰割的对象。但你还是需要注意他们举刀的方式、防卫的方向,看他们是否意识到观众的存在。通过一名奴隶昂头的姿势,就能得到反击和佯攻的重要线索。

红色大门“砰”的一声打开了。

一个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的人冲了进来,他剃着光头,眼窝深陷。皮肤呈胡萝卜色,正是注射了伊拉迦药之后的颜色。但菲德-罗萨知道那颜色是涂上去的。这个奴隶穿着绿色紧身连衣裤,腰缠一条半身屏蔽场腰带——带子上的箭头指向左方,表明奴隶的左边身体有屏蔽场防护。他用使剑的方式举着刀,刀尖稍稍向外伸出,从姿势看,这是一名受过训练的武士。慢慢地,他步入竞技场,用屏蔽场一侧的那边身体朝着菲德-罗萨和警卫门边的那群人。

“我不喜欢这家伙的样子,”一个为菲德-罗萨拿倒钩的人说,“你确信他注射过药物了,大人?”

“他的颜色是对的。”菲德-罗萨说。

“可他的姿势就像一名武士。”另一个护卫说。

菲德-罗萨向前走了两步,走到沙地上,打量着奴隶。

“他的胳膊怎么了?”一个护卫说。

菲德-罗萨的目光看向奴隶左前臂上的一块鲜血淋淋的抓伤,然后顺着手臂看向他的手,最后看到了绿色裤子左臀上的一个用鲜血画成的图案——一块湿乎乎的图形:鹰的轮廓。

鹰!

菲德-罗萨抬起头,看着那双深陷的黑色眼睛,发现它们正瞪着自己,带着非同寻常的警惕。

这是雷托公爵的武士,被我们在厄拉科斯俘虏了!菲德-罗萨想,这不是一般的角斗士!一股寒意贯穿全身。他纳闷哈瓦特是不是另有安排——伪装中套着伪装。最后惩罚只会落到奴隶总管身上!

菲德-罗萨的首席助手在他耳边说道:“我不喜欢这个人的样子,大人。让我先在他拿刀的手臂上扎上两个钩刺。”

“我自有自己的钩刺,”菲德-罗萨说着,从助手那里接过一对长长的、带倒钩的长矛,掂了掂分量,试试称不称手。这些倒钩也该涂上药,但这一次没有,首席助手也许会因此丢掉性命。但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这次角斗之后,你会成为英雄,”哈瓦特当时是这么说的,“不顾意外发生的变节行为,像男子汉一样一对一杀死你的角斗士。奴隶总管会被处死,你的人会接替他的职务。”

菲德-罗萨又向前走了五步,进入竞技场内,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打量着奴隶。他知道,看台上的行家应该已经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劲了。从皮肤颜色上看,这名角斗士应该是被注射了药物,但他脚步很稳,一点也没有发抖。看台上的粉丝应该正在交头接耳:“看他站得多稳,他应该躁动不安才是——要么进攻,要么退却。可是,瞧啊,他在保存实力,等待时机。按道理不应该这样。”

菲德-罗萨感到兴奋起来,内心一股火焰在燃烧。让哈瓦特的诡计见鬼去吧,他想,我能对付这个奴隶。抹了毒药的是我的长刀,而不是短刀,就连哈瓦特都不知道这事。

“嗨,哈克南!”那奴隶大叫道,“准备好受死了吗?”

整个竞技场死一般的沉寂。奴隶从不主动挑战!

现在,菲德-罗萨终于清楚地看到了那个奴隶的眼睛,他的眼神中满是绝望而引起的凶残。他打量着这人的站姿,奴隶浑身放松,肌肉蓄势待发。通过奴隶间的小道消息,这名奴隶得知了哈瓦特传达来的讯息:“你将获得一次杀死小男爵的真正机会。”看来,这部分的计划已经顺利实施了。

菲德-罗萨的嘴角挤出一丝微笑,他举起了倒钩。从对手的站姿上,他看出自己的计划将会成功。

“嗨!嗨!”那个奴隶向他挑衅,向前逼近两步。

现在,看台上应该没人会看不出来了,罗萨想。

药物应该引起恐惧,使这个奴隶失去很大的战斗力,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会泄露他的内心——他不可能有赢的希望。准男爵那只戴白手套的手握着一把刀,他知道那把刀上涂了什么毒药。准男爵从不会让对手死得痛快利落,他喜欢展示稀有毒药的药效,他会站在竞技场中,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受害者,指出毒药有趣的副作用。这名奴隶有害怕之意——但没有惊恐万状。

菲德-罗萨高高举起钩刺,用近于问候的态度点了点头。

角斗士猛扑过来。

他的佯攻和防守反击是菲德-罗萨见过的对手中做得最好的。一次精准算计好的侧击,差一点就砍断了准男爵左腿的脚筋。

菲德-罗萨一跃而开,将一根带有倒钩的长矛扎在了奴隶的右前臂上,倒钩完全刺入肌肉,不伤到筋骨是不可能拔出来的。

看台上不约而同响起了惊呼。

这声音听得菲德-罗萨洋洋得意。

他知道叔叔现在的感受,他正和来自宫廷的观察员芬伦伯爵夫妇坐在一起,不可能对这次角斗进行干预。众目睽睽之下,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留意着。对于竞技场上发生的事,老男爵只会用一种方式作出理解:有人要威胁他。

那奴隶后退一步,用牙齿咬住刀,用旗布将插在手臂上的倒钩长矛绑在了手臂上。“简直就是蚊子叮!”他大叫道,接着再次向前逼近,刀子握在了手里,以左侧身子面对对手,身体后倾,最大程度地利用半个屏蔽场保护身体。

这些动作也没有逃过观众的眼睛,尖叫声从家族包厢中传来。菲德-罗萨的助手也在喊叫,问是否需要他们上场协助。

他挥挥手,示意他们退回警戒门。

我将给他们奉上一场前所未有的精彩表演,菲德-罗萨想,场上没有待宰的羔羊,不会让他们舒舒服服坐在那里,从容欣赏屠宰的场面。今天的角斗将攫住每个人的五脏六腑,让他们胆战心惊。当我成了男爵,他们会记住这一天,每个人都会因我今天的勇猛而对我畏惧三分。

那奴隶像螃蟹一样侧身前行,菲德-罗萨则缓缓让出地盘。竞技场的沙土在脚下嘎吱作响,他听见奴隶的喘气声,却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汗臭味,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一丝血腥味。

准男爵稳步后退,他闪到右侧,手中第二根钩刺已经就位。那奴隶跃到一边,菲德-罗萨似乎绊了一下,只听见看台上一片尖叫。

那奴隶再一次扑了过来。

上帝啊!好一个勇猛的斗士!菲德-罗萨立即跳开,心里想着。他全仗着年轻人的矫捷身手才保住了一命。但他还是把第二根带钩长矛插在了奴隶右臂的三角肌中。

看台上顿时爆发出刺耳的欢呼。

他们在为我欢呼,菲德-罗萨想。他能听出喝彩声中的狂热,正如哈瓦特说过的一样。他们以前从来没为一个家族斗士这么欢呼过。带着一丝冷酷,他想起了哈瓦特和他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更容易被你钦佩的敌人吓倒。”

菲德-罗萨敏捷地退到竞技场中央,好让观众看得更加清楚些。他抽出长剑,屈膝蹲下,等待奴隶的冲锋。

那奴隶耽搁了片刻,将第二根长矛绑在手臂上,接着快步追了上来。

让整个家族好好瞧瞧,菲德-罗萨想,我是他们的敌人;让他们一想到我,就想到我现在的勇猛吧。

他抽出短刀。

“我不怕你,哈克南猪。”那角斗士说道,“你的折磨伤不了死人。在你的助手碰我之前,我就会自我了断,但在那之前,我会让你为我陪葬!”

菲德-罗萨狞笑着,抽出涂有毒药的长剑。“来试试这个。”他说,并用另一只手上的短刀发起佯攻。

那奴隶把刀换到另一只手中,向内一转,格挡开准男爵的短刀——那把白手套握着的刀,按惯例应该涂有毒药。

“去死吧,哈克南人!”那角斗士气喘吁吁道。

两人扭打着侧步而行,穿过沙地。菲德-罗萨的屏蔽场和奴隶的半身屏蔽场相交,迸出蓝色的闪光,周围的空气充满了来自屏蔽场的臭氧味。

“死在你自己的毒药上吧!”奴隶咬牙切齿道。

他开始用力把菲德-罗萨戴白手套的手朝内扳去,将他认为涂有毒药的短刀朝菲德-罗萨身上刺去。

让他们好好瞧瞧!菲德-罗萨想。他挥下长刀,然而叮当一声,刀砍在了奴隶手臂上插着的长矛上,没有伤到他。

菲德-罗萨只觉一阵绝望,他没想到带钩刺的长矛竟会帮了奴隶,它们成了他的另一个屏蔽场。还有,这奴隶真是力大无比!短刀竟被无情地逼向了自己。菲德-罗萨不得不想到一个事实:一个人也可能死在一把没涂毒药的刀上。

“人渣!”菲德-罗萨喘着大气念出了这两字。

听到这个关键词,角斗士的肌肉听话地松弛了下去,对菲德-罗萨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他推开奴隶,在两人间腾出挥舞长刀的空间,接着,涂有毒药的刀尖轻巧一划,在奴隶的胸膛上划下一条红色的口子。毒药立刻造成了致命的痛楚,那奴隶放开了手,踉踉跄跄朝后退去。

现在,就让我亲爱的家族成员好好瞧瞧吧,菲德-罗萨想,让他们想想这个奴隶,他企图把他认为涂有毒药的刀扭转过来刺我,结果呢?让他们想想,一个被送入竞技场的角斗士,怎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最后,让他们时刻记住,他们永远也无法确定我哪只手里会握着毒刀。

菲德-罗萨静静地站着,看着奴隶缓慢的动作。那人迟疑不决地晃动着,每一名观众都辨认出了他脸上神情的意思,死亡就写在那里。奴隶知道自己完了,也知道自己是怎么送命的。不该涂毒药的刀上涂了毒药。

“你!”那奴隶呻吟着。

菲德-罗萨朝后退去,给死神让出空间。毒药的麻痹成分还没充分起效,但奴隶迟缓的动作说明它在慢慢生效。

奴隶摇摇晃晃向前走着,像被一根绳子拉着似的。拉一下,向前摇晃一步,每迈出一步,他的意识里就只有这一步。他手里仍然拿着刀子,刀尖颤动着。

“总有一天……我们……的人……会……杀死……你。”他喘着气说道。

奴隶的嘴悲哀地微微一拧。他瘫坐到地上,浑身一僵,接着面朝下倒了下去。

整个竞技场一片寂静,菲德-罗萨往前走去,脚尖伸入奴隶身下,将他翻转过来,好让观众看清他被毒药扭曲的脸、痉挛的肌肉。但角斗士已经用刀结果了自己的性命,胸膛上露着刀把。

沮丧之余,菲德-罗萨微微感到一丝钦佩,这名奴隶竟能战胜毒药的麻痹效果,最后了结自己的性命。钦佩之余,他意识到这里面有一种真正令人恐惧的东西。

令人恐惧的就是使一个人成为超人的力量。

菲德-罗萨思考着这个问题,突然,他意识到周围的看台上正爆发出狂热的喧嚣,人们正放肆地欢呼着。

菲德-罗萨转过身,抬头看着他们。

除了老男爵、伯爵和他的夫人,所有人都在吹呼。老男爵用手支着下颌坐在那里深思着。伯爵和他的夫人正盯着他,笑容像假面一样挂在脸上。

芬伦伯爵转身对他的夫人说道:“啊……嗯……一个足智多谋的……年轻人。哦,嗯……啊,亲爱啊!”

老男爵看看她,又看看伯爵,接着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竞技场上。他想:差一点就杀了我的侄儿!愤怒逐渐压倒恐惧。今晚,我将把那个奴隶总管架在火上慢慢烤死……如果这个伯爵和夫人也曾插手于此……

对菲德-罗萨来说,老男爵包厢里的谈话太过遥远,他们的谈话淹没在四面八方兴奋的跺足呐喊声中:

“头!头!头!头!”

老男爵沉着脸,他看到了菲德-罗萨转身看着他的方式。他极力克制心中的怒气,朝竞技场中站在死尸旁的年轻人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给这孩子一颗人头吧,他揭露了奴隶总管的真面目,理应得到这份奖赏。

菲德-罗萨看到了叔叔表示同意的信号,心想:他们以为给了我荣誉,我要让他们明白我是怎么想的!

他看见他的助手拿着一把锯刀走过来,准备割下战利品,便挥手让他们退回去,助手们犹豫着,于是他再次挥手重复刚才的指令。他们以为区区一颗人头就算给我荣誉了!他想。他弯下腰,将角斗士交叉放在胸前,抱着弹出的刀把,接着拔出刀,放在他软绵绵的手中。

这些事眨眼间就做完了,接着他站起身,打手势召来助手。“给这个奴隶留个全尸,和他手中的刀一起埋葬,”他说,“他应得的。”

金色包厢中,芬伦伯爵凑近老男爵,说道:“高贵的行为,一个……大胆的壮举。你的侄儿既有勇气又有风度。”

“他拒绝人头,这是对大家的侮辱。”老男爵嘀咕着。

“并非如此。”芬伦夫人说。她转过身,抬头看着四周的看台。

老男爵注意到她颈部的纹理——真正可爱的滑嫩肌肤——如小男孩一般。

“他们喜欢你侄儿的做法。”她说。

坐在最远位置上的人都明白了菲德-罗萨的举动,人们看着助手把完整的奴隶尸体抬走。老男爵看着观众,意识到伯爵夫人的看法是正确的。观众简直发了疯,他们相互击打,又是尖叫又是跺脚。

男爵疲倦地说:“我将不得不下令举行一次盛宴。大家的精力还没发泄完,你不能这样把他们打发走。他们一定要明白,我和他们一样高兴极了。”他向卫兵打了个手势,于是上方的一名仆从立即跑到包厢上,把橙色的哈克南三角旗举起,放下——一次,两次,三次——发出举行宴会的信号。

菲德-罗萨穿过整个竞技场,站到金色包厢下。刀已经入鞘,双臂垂在两侧,人群的喧嚣丝毫没有减弱,他抬高嗓门,冲着上面喊道:“举行贺宴吗,叔叔?”

观众看到了这边的讲话,于是吼声渐渐平息,他们等待着。

“为你庆功,菲德!”男爵冲下面大声说道。他再次命令三角旗发出信号。

竞技场对面,警卫屏障已经撤下,一些年轻人跳入竞技场,向菲德-罗萨跑来。

“是你命令撤掉警卫屏障的,男爵?”伯爵问。

“没人会伤害这小子。”老男爵说。“他是英雄了。”

第一批人冲到菲德-罗萨面前,把他扛在了肩上,开始绕着竞技场游行。

“今晚,他可以不带武器,不穿屏蔽场,独自走过哈克治安最差的街区,”男爵说,“只要有他在,他们会把最后一点食物、最后一滴酒让给他。”

男爵从椅子上撑起身,把一身肥肉安顿在浮空器中。“请原谅,我要先行告辞了。有些事需要我立即去处理,卫兵会护送你们返回城堡。”

伯爵站起身,俯首行礼。“当然,男爵。我们正盼着宴会呢。我……嗯……还没参加过哈克南人的庆功宴呢。”

“是的,”男爵说,“庆功宴。”他转过身,走出包厢的私人出口后,便立即被他的卫兵围了起来。

一名卫队长向芬伦伯爵鞠了个躬。“有何吩咐,大人?”

“我们……啊……先等一会儿……等人群散去后再走。”伯爵说。

“是,大人。”那人弯下腰,向后退了三步。

芬伦伯爵看着自己的夫人,再次用他们的私人密语说道:“你一定也看见了?”

芬伦夫人用同样的密语回答道:“那小子事先知道角斗士没被注射药物。他有过片刻的恐惧,但没有感到惊讶。”

“都是计划好了的,”他说,“整场表演都是计划好的。”

“毫无疑问。”

“是哈瓦特安排的。”

“确实如此。”她说。

“我刚才还命男爵除掉哈瓦特。”

“那是一个错误,亲爱的。”

“我现在知道了。”

“也许,哈克南人马上就会有一个新男爵了。”

“如果由哈瓦特策划的话。”

“他的计划肯定经得起考验,真的。”她说。

“那个年轻人更容易控制。”

“对我们来说……今晚之后。”她说。

“按你预期,引诱他应该不难吧,我孩子的妈妈?”

“不难,亲爱的。你也看到他瞧我的眼神了。”

“是啊,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们必须得到他的这条血脉了。”

“的确,很明显,我们必须控制住他。我将在他内心深处灌输一个控制他肌肉和神经的词语,将他牢牢捏在手心。”

“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你一确定就走。”他说。

她打了个寒战。“当然,我可不想在这个可怕的地方生孩子。”

“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整个人类。”他说。

“你做的都是些容易的事。”她说。

“我也要克服一些传统的偏见,”他说,“瞧,那种相当原始的偏见。”

“我可怜的人儿,”她拍拍他的脸颊,“你知道,这是拯救血脉的唯一办法。”

他用一种干巴巴的声音说道:“我相当理解我们所做的事。”

“我们不会失败的。”她说。

“负罪感一开始也有失败的感觉。”他提醒说。

“没有罪,”她说,“在催眠状态下,让菲德-罗萨的灵和肉进入我的子宫——之后我们马上离开。”

“他的叔叔,”他说,“你以前见过这么变态的人吗?”

“他很残忍,”她说,“但他的侄子可能会变得更糟。”

“还得感谢他叔叔。瞧,如果用其他方式抚养这小子——比如说,用厄崔迪家族的准则引导他——你觉得怎样?”

“真让人难过。”她说。

“除了这小子,还有那厄崔迪家的孩子,要是我们能同时拯救他俩就好了。我听说过那个年轻人保罗的情况,他是一个可敬的小伙子,是先天血统和后天训练的优良结合,”他摇摇头,“但我们不应该对贵族的不幸过多地悲伤。”

“贝尼·杰瑟里特有句格言。”她说。

“你们对每件事都有格言!”他不满地说道。

“你会喜欢这一句的,”她说,“是这样说的:‘死要见尸;即便见尸亦有可能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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