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滴血的线人

生活在南北交界的湾水市人,既有北方人的豪放,又有南方人的婉约。这一点从他们的饮食习惯就可窥探一二。一碗漂满辣椒油的牛肉汤,便是他们一天的开始。在这里有一个怪现象,越是招牌醒目、环境幽雅的店面,越难做出最正宗的牛肉汤,和重庆小面一样,那一排排摆在路边的塑料凳,才能体现出小面别样的滋味。酒香不怕巷子深,湾水市人绝对可以为了一碗正宗的牛肉汤放下身段,就算端起汤碗,蹲在路边,那也是一种满足。

桥头牛肉汤,对于湾水市人来说那可是如雷贯耳,饥肠辘辘时,只要提到这个名字,便难以阻挡舌尖涌出的口水。

要说这“桥头牛肉汤”的店名还颇有点来历。相传在五十年前,淮阳河边住了几户人家,家中有娃需要渡河上学,但渡口离家太远,往来需要几个小时。“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就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几位住户家的壮年劳动力便在一起合计修一座铁索桥。

他们选取淮阳河最窄处,在空中架起双向铁索,索道中间镶嵌滑轮用于推送,滑轮的下方用钢丝连接渔舟,乘舟人可以拉动索道上的辅助绳索自行渡河。

虽然索道曾因资金问题几度停工,但在大人们的执念下,最终的结局还算圆满。

这座铁索桥不仅方便了上学的孩子,更方便了其他路人。渐渐地,这片平时鲜有人经过的空地,也因为这座桥聚拢起了人气。

虽然渡河的人越聚越多,但修桥的几户人家并没有因此向渡客收取任何费用,他们只是借着自己的地理优势在这里做起了买卖。

除了上学的娃儿,渡河者以商人居多,为了能赶上清早第一趟生意,很多商人起早贪黑那是家常便饭,早餐作为支撑一天劳作最重要的一顿,唯独牛肉汤与锅贴馍馍的完美搭配才是上上之选。

在所有渡客的千呼万唤声中,其中的一家搭起锅架,卖起了牛肉汤,因店址设在桥头,便有了“桥头牛肉汤”的名号。

在那个年代,出来做买卖的多为行脚商人,他们挑着扁担,走街串巷,渴了就在街边喝口大碗茶,饿了就顺势找家饭馆对付对付。因为吃得多了,对于牛肉汤的口味,他们心中都有杆秤。为了满足每位食客的口味,“桥头牛肉汤”的老板汲取了很多商人的意见,对汤的味道做了多次改良,最终这“桥头第一汤”的名号不胫而走。时隔这么多年,虽然“桥头牛肉汤”店的老板已经多次易主,但好就好在,这口味被原封不动地保存了下来。

每天早上七点,在这个平时鲜有人出没的废弃桥头,会停满各种名牌轿车,有的人甚至早早地过来排队,就是为了尝上一口传说中的美味。

对别人来说,想喝上这里的牛肉汤或许要费上一番工夫,可对于卓米来说再简单不过,他住的地方距离这家汤店步行也只需要十分钟。

“王叔,给我来碗汤,不要辣椒。”卓米是这里的常客,而店老板又是个热心肠,几次攀谈之后就相互熟络起来,因为店老板与他父亲年纪相当,所以卓米平时就以叔尊称。

“好嘞,多加肉是吧!”慈善的店老板在忙碌中搭着腔。

“谢谢叔!”

“怎么,今天起这么早?”被唤作王叔的男子拿着漏勺边抓牛肉边问。

“这已经不早啦,我赶到单位再打扫打扫卫生就到点了。”卓米用筷子从馍篓中夹了一块锅贴馍叼在嘴中。

“妥了!”几句寒暄中,一碗牛肉汤已经上板。

“上板”也是牛肉汤的一大特色,在湾水市,很多牛肉汤店都是自家经营,店老板经常是一个人忙几样活,遇到人多时,可能会连做汤的时间都没有,为了节省时间,有的店老板灵机一动,便在大口径的汤锅上横一块木板,做好的牛肉汤会直接放在木板上,由食客自行端走找位置品尝。这个办法在很多牛肉汤老板间产生了共鸣,渐渐地便演变成了一种习惯。

所以,在湾水市吃牛肉汤不能太矫情,端起自己的汤,自己选地儿,爱蹲着、爱站着、爱趴着,都随意,别的不图,就图一个痛快。

卓米从口袋中掏出五元钱放进钱盒,端起汤碗找了一个无人的木头桩,把碗一放,蹲在地上便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你妈的,给我滚蛋,死叫花子。”汤刚喝到一半,卓米听见一声叫骂,他抬头一看,一位蓬头垢面的拾荒者蹲坐在一位男子身边,眼巴巴地盯着男子手中的饮料瓶。

“妈的,喊你呢,没听见啊!一股子酸臭味!”男子的叫嚣引来了很多食客的侧目。但大多数人仅仅把眼前的一幕当成了一场好戏。

拾荒者有些胆怯地往后挪了挪,但依旧没舍得离开,他看着男子碗中的牛肉汤,喉结上下不停地滚动。

“嘿,你妈的,叫你走你还不走,给你脸了是不是?”男子把牛肉汤碗一摔,走到了拾荒者面前。

“你想干吗?”拾荒者惶恐地往后退了退。

“干吗?老子就想教训教训你!”男子撸起袖子,一手抓住了拾荒者的衣领。

“给我住手!”如果换一个角色,这件事卓米可能不会去过问,但既然选择了警察这职业,他就不能坐视不理。

“你干吗?多管闲事?”男子一脸横肉。

“对,这个闲事我管定了!”

“你什么意思?”男子松开手走到卓米面前。

“你说什么意思?”由于身高的落差,卓米低头看了男子一眼,“你是不是想打架?”他捏了捏自己的十指关节,发出“嘎巴嘎巴”的声响。

男子刚才是在气头上,没有仔细看卓米的身架,当意识到卓米有一米八的大个儿和紧实的肌肉时,顿时心中暗苦:力量上的悬殊已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如果真来硬的,肯定不是卓米的对手,但这么多人围观,面子还是要顾及一点。几经掂量之后,男子丢下一句:“行,你小子给我等着。”接着灰溜溜地朝远处快步走去。

卓米对着男人的背影啐了一口:“呸,欺软怕硬的东西!”

“谢谢大哥。”危机化解,拾荒者连忙作揖道谢。

卓米做了一个打断的手势,阻止拾荒者继续说下去,扭头对看热闹的店老板喊道:“王叔,再给我来一碗。”

“得嘞!”在这场戏中,“正义”最终战胜了“邪恶”,也算是大快人心,受到感染的店老板爽快地应了一声。

卓米转身把那碗刚出锅的牛肉汤送到拾荒者面前:“吃吧,我请客。”

“谢谢!”可能是饿坏了,拾荒者并没有客气,端起汤碗便狼吞虎咽起来。

“你好像跟我差不多大。”卓米端起自己的汤碗,蹲在他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我是1989年生的。”

“嗯,比我小两岁。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我家在庆安那边。”

“怎么跑到这里了?”

“被人带过来的,后来那人出车祸死了,就剩下我自己了。”

“来了多久了?”

“五六年了。”

“你为什么不找份正经的工作?”

“我是黑户,没有身份证,根本没人要,只能靠拾破烂赚点钱。”拾荒者嘴角挂着葱花,有问必答。

“黑户……”卓米眉头紧锁,面露为难之色。虽然卓米只在刑警队待了一年多,但由于工作的原因,也算是认识些三教九流的人,正儿八经的工作他是没有本事帮忙,但找个地方让拾荒者出出劳力,赚点糊口的饭钱倒是不难。可对方是黑户,这就有些不好办了。湾水市近年来对各行各业的流动人口管理相当严格,几乎是月月清查,如果拾荒者连个身份证都没有,基本没有哪个场所敢用他。

既然帮不上忙,卓米也只能抱着“缘分已尽”的态度,待把碗中的汤喝完准备起身离开之时,猛然想起店老板王叔经常跟他抱怨:很多食客素质太差,经常乱扔饮料瓶,搞得桥头垃圾遍地。

店老板一天几千元的收入,自然是不会把一毛钱一个的饮料瓶放在眼里的,卓米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拾荒者每天定时来捡饮料瓶。这样既能减轻店老板的负担,也能顺便让拾荒者有口饭吃。店老板的脾气他很清楚,而且他的店半年前曾被盗窃过,还是自己出手帮他追回的损失,所以卓米不用事先征得意见都能猜到结果,这个面子店老板一定会给。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自己遇到了,袖手旁观也不是我的作风。”于是,打定主意的卓米对旁边的拾荒者说:“这家牛肉汤店的老板我熟悉,回头我告诉他一声,客人喝剩下的饮料瓶,我都让他给你留着,你每天记得过来收一次。”

拾荒者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忙又确认了一遍:“哥,你说的是真的?”

“对,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够了,够了,帮这么多就够了。谢谢,谢谢。”拾荒者放下碗再次作揖。

“我进去说一声,你接着吃吧。”卓米拿起空碗朝店里走去,再次走出来时,他冲拾荒者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喂,大姐,娟子的肾源匹配上了,这些年给娟子做透析,家里的积蓄都花得差不多了,我能不能从你那里转点?”

……

“哎,那行,我再想想办法。”

“嘀嘀……”

手机按键的声音再次响起。

“喂,钱军!……哦,是弟妹啊,钱军呢?……哦,没什么事,那挂了。”

“喂,是博涛吗?”

……

“是,是。……行,哥知道你的难处。……好,那先这样,忙着。”

卓米刚到单位,还没来得及推开办公室的房门,便听见木门另一边响起老陈的声音。

卓米悄悄走近,将耳朵贴在门上,心中暗忖:“这么说,师娘的肾源匹配上了?”

正听得入神之际,木门被从里面打开,卓米差点儿摔了个趔趄。

“师父。”卓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尴尬地站在门外。

“小米来啦。”老陈看破却没有点破,只是声音透着疲惫。

卓米没有说话,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放下背包。

“你……都听见了?”老陈点了一支烟,叹口气道。

“听见了。”卓米对自己的师父很了解,以他思维的缜密程度,卓米没有说假话的必要。

办公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藏青色的烟雾一波又一波地从老陈的嘴角缓缓吐出。

“师父,能给我一支吗?”

老陈有些诧异地打量着卓米,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向老陈要烟。

“就是想抽一口。”

“好。”老陈从口袋中掏出烟盒,上下抖动了两下,一支烟从烟盒中探出头来。

卓米抬手将烟从烟盒中抽出,叼在嘴边。

“给。”老陈把嘴里的烟头递了过去。

卓米接过,在烟灰缸里弹掉多余的烟灰,只余烧红的火星,他把自己的那支烟对上去,几次吸气后,烟终被点燃。

“咳咳咳。”卓米一时间还不习惯这种味道,烟雾刚一入口,便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知道刑警为什么都喜欢抽烟吗?”

卓米摇摇头。

“我们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心里有苦可以找家人、找朋友去倾诉,既然选择穿上这身警服,就有纪律压在身上,有些苦我们不能向任何人提起,抽烟最起码可以让我们暂时冷静下来,如果你连烟都不抽,时间长了容易憋出病来。”

“师父,那你现在心里苦吗?”

老陈笑了笑,没有回答。

“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和师娘的故事?”

“你想听什么?”

卓米壮着胆子:“你和师娘的感情很深,我能感觉到,能不能说说你们两个之间的爱情?”

“爱情?”

“嗯!”

老陈又续上一根,眼神有些迷离:“我和你师娘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两个人看对眼了,就琢磨着结婚。我们那个年代,只要你情我愿,父母大多都不会阻拦。我娶你师娘时,只有一间单位分的筒子楼,四十几平方米,你师娘也没嫌弃,摆了几桌酒,就跟我过上了。”

被勾起回忆的老陈有些甜蜜:“那时候我刚参加工作,年轻力壮,不管是什么案件,埋头就干,有时候为了抓到罪犯,经常整天整夜不回家。你师娘担心我,她每天都会到邮局给我打电话。当年我们整个大队就一部值班电话,后来发展到,你师娘一天不打电话,接线员都感觉跟缺了什么似的。”

“师娘对师父可真好。”

老陈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女儿刚出生时,我被提拔当了探长,一边是我热爱的工作,一边是急需我照顾的家庭,这让我进退两难。”

“这个……确实很难抉择。”

“可你师娘告诉我,家里有她。”说到这儿,老陈的眼眶有些红,“我上班整整三十一年,没洗过一双袜子,没做过一顿饭,我不是个合格的丈夫,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卓米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

老陈深吸一口气:“十年前,你师娘查出尿毒症,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再也没有看她笑过,她总是说,‘老陈啊,我成了你的负担,家里没钱治,你还是不要再坚持了,还不如让我走了的好……’”

“师娘她……”

老陈哽咽:“你师娘默默无闻地把一辈子就这么给了我,到这一刻我才明白,你师娘才是我的全部,只要她能活着,就算是把我的命搭进去,我也愿意。”

“师父,师娘的肾源不是匹配上了?”

“对,这一天,我已经等了三年,可是……”

“我这儿有二十万,是我爸妈给我准备买房子的首付款。”卓米从钱包中掏出银行卡。

“你一个人,从外地考过来,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这钱我不能要。”

“师父,我现在还单着呢,而且我想等几年再谈婚论嫁,钱没了,还可以再赚,可师娘只有一个,先治师娘的病要紧。”

“小米,你……”虽然老陈和卓米是师徒关系,但也仅限于工作层面,老陈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可以说是看遍了世间的人情冷暖,他已经打过几十个电话借钱了,如果不是很亲近的亲朋好友,他根本不好意思张这个口,可嘴皮子磨了一上午,竟一分钱都没有借到。而他这个小徒弟想都没想,就把全部家当拿出来了,这让老陈寒了半天的心忽然一暖。

卓米见老陈有些犹豫,连忙劝说:“师父,您就别拒绝了,您刚才打电话我都听见了,您就拿着吧。”

“这……”对老陈来说,这是救命钱,就算他感觉有些不妥,但此时囊中羞涩的他,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卓米见老陈如此纠结,直接把银行卡塞到老陈手中:“我这是借给您的。”

老陈的手僵在空中,他的四指微微弯曲,艰难抉择后,他把银行卡握在手心:“谢谢你,小米,一年以后,我会连本带利把钱还给你。”

“师父,您就别再跟我客气了,我不着急用钱。”

“不,一年,一年以后我一定还。”

卓米见老陈回答得如此坚决,也不好再出言相劝,只能认真地回答道:“行,我听师父的!”

老陈干笑一声,卓米则识趣地借故离开房间。办公室的房门被重新关闭,老陈缓缓地走到窗边,他的眼睛眺望着远方,口中轻声呢喃:“这是一条不归路,可我……没法选择,我欠你们的,总有一天都会还清。”

一周后,省立医院住院部四楼,一群人站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着。

“师父,不用担心,师娘肯定会没事的。”卓米拉了拉因为紧张变得有些哆嗦的老陈。

“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功。”从警三十多年,什么大场面老陈都见过,什么情况都能临危不惧,但这一次,他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全身快速流动的血液一次次冲击着他的心脏,若不是信念在苦苦支撑,老陈已经快要窒息了。

“爸,妈一定会没事的。”一位和卓米年纪相仿的女孩使劲拍了拍老陈的肩膀。

她叫丽丽,是老陈的独女,大学毕业后选择扎根在北京。

手术室的灯光依旧明亮,谁也不知道这漫长的等待何时是个尽头。

丽丽的朋友圈里充斥着“平安”“顺利”的祝福,走廊的吸烟室里塞满了烟头,连卓米自己都不知道,他何时恋上了这种味道,一支接着一支,一刻都没有停歇。

突然熄灭的手术灯像集结号一样把所有人聚拢在一起。

手术室最外层的房门被推开,一位身穿绿色手术衣的医生走了出来,他拽掉口罩,对焦急等待的众人微微笑了笑。

“手术很成功!”

虽然有预感,但这个结果还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师父,手术成功了!”

“爸!妈没事了!”

“成功了……成功了……”老陈呢喃着,泪水夺眶而出。

“病人需要静养!”医生的话,如同课堂上老师对学生的训斥,手术室外瞬间一片安静。

很快,挂着点滴的手术床被推了出来。

老陈和丽丽扶住床边,卓米也赶忙上前帮忙,在三人合力之下,手术床被推进了病房。

简单庆贺之后,众人微笑的合影被丽丽用手机拍了下来。

“妈妈的手术很成功,谢谢各位。”这是丽丽朋友圈中最新的一条图片说明。

很快,朋友圈的图标中出现了一个“红圈1”。

丽丽点开,是一条回复:“站在病床旁边的那个男孩是谁?”

丽丽回答:“他是我爸的徒弟,叫卓米。”

夜深人静,坐落在湾水市第七中学南侧的“梦幻网络”里却好不热闹,一到晚上,这里便成了未成年人的天堂。

“包夜打游戏”好像已经成了这所学校落后学生的唯一生活乐趣。

“撸啊撸(《英雄联盟》)”应该算是这家网吧最为火爆的游戏,这款游戏的占座率至少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

“快准备,你这个傻×!”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什么破键盘!”

“对方行不行?不行给我滚蛋!”

十四岁的黄坤叼着烟蹲坐在沙发上,对着YY语音系统大声地叫骂着,一天的学习压力,也在这一刻全部释放。

“又输了!真他妈倒霉!”黄坤恼怒地将可乐瓶摔在地上,巨大的撞击声引来周围一群人的白眼。

而另一边,一位瘦高的少年正暗暗观察黄坤的一举一动。他眯起眼睛,因为黄坤扔在电脑桌上的那包价值二十五元的金皖香烟引起了他的注意。

总算选定目标的他,双手插兜离开了网吧。

“猴子,怎么样?有没有可以动手的?”说话的是站在门口的一位少年,他目光冷峻,神情处乱不惊,看来是这伙人的核心。

“老大,屋里第三排那个,我盯了很久。”猴子指了一下黄坤的方向,众人透过玻璃门看去,锁定了黄坤的具体位置。

猴子接着说:“我看了,这家伙是一个人来上网的,浑身上下都是名牌,抽的是金皖,身上肯定有钱。”

“看来今天晚上大伙的烤串有着落了。”为首的少年把嘴上的烟头掐灭,往地上狠狠一摔,沉着冷静地吩咐道,“兄弟们,抄家伙,干。”

一声令下,其他五个人同时掀开夹克,从腰间掏出明晃晃的“狗腿砍刀”。

已是深夜,网管蜷缩在高高的吧台内,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来网吧的主要都是些胆小怕事的少年,所以,就算网吧人满为患,但对于这伙持刀青年来说,跟入无人之境没有任何区别。

“妈的!你们……”黄坤刚想伸手去抓桌面上的烟盒,突然感觉脖子上传来一丝凉意。

一把明晃晃的砍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你们想干吗?”黄坤虽然一身痞气,但这场面他还是第一次见,差点儿吓尿了。

“兄弟,你这一身阿迪、耐克,还抽这么好的烟,想必日子过得不错吧?”说着,为首的青年从黄坤的烟盒中抽了一支烟,叼在嘴上。

“大哥,有什么话,咱们可以好好说。”黄坤主动拿起打火机,给他点上。

“行,有点眼色,那我也不为难你,给你留点面子,咱们出去说。”为首的少年把砍刀从黄坤的脖子上移开。

黄坤连声道“好”,慌忙收拾自己的东西,跟着一群人走出了网吧。

而除了坐在黄坤身边的一位少年有些吓蒙了以外,其他人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淡定地玩着自己的游戏。

出了网吧大门,左转,是一条乌漆麻黑的胡同,黄坤被一行人逼到角落,他见几人不言语,哆哆嗦嗦地张口问道:“大、大、大哥,你们想怎么样?”

为首的少年冷哼一声,谈起了条件:“我们五个人今天找到你也是缘分,看你也不像不明白事理的人。”

“对对对,大哥说得对,我懂,我懂。”

“你这吃香的,喝辣的,我们这哥儿几个可寒酸着呢,你看怎么办?”

“大哥,您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我身上的钱全部都给你们。”

猴子接过了话腔,上下打量着黄坤,阴阳怪气地问道:“你身上现在有多少钱?”

“大哥,你等等,你等等。”黄坤慌忙把身上的口袋全部翻出来,把一把零钱举在半空中,“就……就这么多。”

猴子一把从他手中抢过,数了数:“五块,十五,十七,二十二。”

钱一点清,猴子突然暴怒,一耳光甩了过去:“妈的,总共才二十二块钱,打发要饭的呢?”

黄坤狠狠地挨了一记耳光,左脸上火辣辣的,五个指印登时清晰可见,他还没来得及喊疼,脖子上又传来一阵刺痛,眼睛向下瞥,只见刀刃已经划破了脖颈的皮肤,有血珠渗了出来。他高举双手,不住苦苦哀求:“大哥饶命,大哥饶命。我真的就这么多钱,不信你们翻。”

猴子没了主意,把目光望向自己的老大。

为首的少年嘴角一扬,慢慢悠悠地开口说道:“这家伙牙齿上有烟垢,看来烟瘾不小,可过来包夜,烟盒里却只剩下三根烟,三支烟怎么可能撑到天亮?他肯定还会买。二十二块钱,根本不够买烟,所以唯一解释得通的就是这家伙身上还有钱,只是他把大钱藏了起来,口袋里只装了零钱,我说得对不对呀?”

汗顺着黄坤的额头流了下来。

“他刚才上网的时候是脱鞋盘腿坐在沙发上,如果钱藏在鞋垫里,他不会这么做。”为首的青年右手握着砍刀,自上而下从黄坤的身上慢慢滑过,“自己的钱肯定还是藏在自己身上,既然不在鞋子里,那……”刀,定在了黄坤的裆部,青年笑了笑,“只有藏在这里最为隐蔽。”

“大、大、大哥。”为首少年刚一说完,黄坤便面露央求之色。很显然,这一切均被说中了。

“猴子!”为首的少年大喊。

“在,老大。”

“把他的裤子给脱了。”

“是!”

“大哥,不要,这可是我的学费。大哥!”黄坤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皮带不肯松手。

“学费?”猴子一巴掌扇在黄坤脸上,“搞了半天在这儿跟我们扯犊子呢?妈的,手给我拿开!”

“大哥,这学费要没有了,我妈非弄死我。”

“你要不给我,我现在就弄死你。”猴子拿起砍刀,怒目圆睁,恶狠狠地说道。

“大哥不要……”

“松开,快点儿!”猴子抡起砍刀,瞪着黄坤警告道。

“大哥——”

“我数三下,信不信我连你的手一起砍断?”猴子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大哥——”

“一。”

“二。”

数到“二”时,猴子已经把砍刀挥向半空中。

“三!”

猴子丝毫没有留情地砍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黄坤立马松开了双手。

“ 包!”猴子一脸鄙视,吐了口唾沫。

“拿着。”他把刀递给了旁边的同伙,双手解开黄坤的皮带,一把将猴子下半身的衣服全都拽了下来。

“你他妈还硬了?!”

黄坤通红着脸没有说话。

被卷成一捆的百元大钞从内裤夹层的口袋里掉在地上。

猴子望向地面,对为首的青年竖起大拇指:“乖乖,老大你真神了,这里果然有钱。”

一切都在算计之中,为首的少年并没有觉得惊讶,他吩咐猴子道:“数数有多少。”

猴子转而吩咐另外一个团伙成员:“鸡仔,捡起来数数。”

“你怎么不数?”鸡仔哼了一声,极不情愿。

“你大爷的,怎么跟你哥说话呢,让你数你就数!”猴子显然是个暴脾气。

不管是什么团伙,均有等级长幼辈分之说,在这个小集体里,一共有五人,猴子排老二,鸡仔老三,下面还有两个兄弟,虽然五人在一起摆过香炉,拜过把子,但鸡仔心里只对老大是心服口服的,对于只会吵吵嚷嚷意气用事的猴子,他没有任何尊敬之意,毕竟兄弟们能出来“办事”都是唯老大马首是瞻,猴子不过就干个点灯(探风)的活,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要不是顾及老大的面子,以鸡仔的脾气,两人估计早就干起来了。老大曾经吩咐过,出来办事要速战速决,鸡仔作为团伙掌钱的管家,必须要懂大局、识大体,所以他也懒得和猴子计较,拿到钱才是要紧之事。

不过,鸡仔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一万个不爽,他白了猴子一眼,捡起百元大钞:“这家伙没尿裤裆吧。”鸡仔暗自叫苦,硬着头皮开始数那些有些臊烘烘的人民币。

“一百,两百,三百……”

“你能不能数快点,磨磨唧唧的。”

“要不你数!”鸡仔把钱递到了猴子面前。

猴子往后闪了个趔趄:“滚蛋,快数!”

鸡仔瞪了一眼,钱在他的手中越来越薄,很快,一个数目得了出来:“老大,一千三。”

“好,知道了。”

“你是七中的学生?”为首的青年转而问道。

“对。”

“七中的学费加上一个月的生活费差不多是这个数,这家伙没什么钱了。”

黄坤见鸡仔已经把钱装进了口袋,有些为难地哀求道:“大哥,我……”

“你别说话,我心里有数。”为首的少年语气充满了警告。

“鸡仔,拿三百块钱出来。”

“好的,老大。”

“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小虎办事有我小虎的规矩,你也别跟我讨价还价,今天兄弟们缺了,所以从你这儿转点,如果我小虎日后发达了,这钱定会如数奉还。今天咱们就当交个朋友,我小虎也敢跟你保证,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咱哥儿几个见你也不会为难你。这一千块钱我们拿走,至于你怎么跟家里解释,那是你的事。”

小虎把鸡仔递过来的三百块钱塞到黄坤手中:“三百块你拿着,我们不会像别人那样往死里弄。今天这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就当没有发生过。如果你敢报警,我小虎保证你不会活着离开七中。”

这一番话把黄坤吓得目瞪口呆。

“听见没有!”猴子吼了一声。

“听见了,听见了。”黄坤对着五人连忙作揖。

“把裤子穿上吧,我们走。”

小虎一挥手,一群人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劫后余生的黄坤瘫软在地上,他目光无神地望着一群人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大哥,这钱可是我弟弟的学费,被抢了我真的交代不过去,不是我不守规矩,是你们硬把我往绝路上逼,那我只能对不起各位了……”

刑警大队的会议室内烟雾缭绕,邓大队长眉头紧锁,脸色很不好看。

待所有侦查员落座,他翻开笔记本。

“王中队长,你把案件的情况介绍一下。”

“好。”

言毕,会议室里传出了哗哗的翻页声。

会议室内再次安静下来,王中队长开了口:“从9月1日到现在,半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区发生了多起持刀入网吧抢劫的案件。

根据110报警系统的检索,一共二十八起之多,而这仅仅只是报案的,如果算上因为害怕没有报案的,恐怕要远远高于这个数字。”

“这二十八起具体是什么情况?”邓大队问。

“根据我们的初步调查,这二十八起应该为同一个团伙作案,这些案件有以下几点共性:

第一,他们大多选择学校周围的网吧为作案目标,因为这些网吧一到晚上基本上都是学生,好下手。

第二,他们选择抢劫的对象多为穿着讲究,独自一人上网的青少年。

第三,他们基本上都是选择在凌晨两三点钟作案,这时候网吧里的人都处于困倦期,很少有人能察觉。

第四,他们每次抢劫都不抢完,还会给受害人留一些,为的就是堵住受害人的嘴巴,这也是那么多人没有报案的原因。

第五,这伙人并没有避讳网吧里的监控录像,所以我们在每起案件中都能找到清晰的截图,团伙一共有五个人,身份还没有查实,但根据受害人的报案材料反映,他们为首的名叫‘小虎’,负责寻找目标的绰号叫‘猴子’,管账的叫‘鸡仔’,剩下协助抢劫的两人分别叫‘赖猫’还有‘捆肠’。

从年龄上看,这伙人应该是未成年人,都是陌生面孔,不是我们本区人。而且从他们的穿着打扮看,也不像是在校学生,所以我更偏向是社会闲散人员。邓大队,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就这么多。”

“各位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邓大队扫视一眼。

见在场的所有侦查员都没有作声,邓大队接着说道:“案件的受害人都是在校学生,案件性质十分敏感,现在已经有很多学生家长联名举报到了市政府,市委书记亲自批文,要求限期破案。这一系列案件多发生在你们中队辖区,所以我决定把专案组放在你们中队,由王中队长担任组长。老陈——”

“在,邓大队您说。”

“你是老刑侦,说起侦查经验,在座的各位没有谁能跟你比,你就担任这起案件的专案内勤。”(注:为了打击某一系列犯罪行为,或者有重大影响的案件,刑警队都会成立一个专案组,专案组内勤主要收集、整理参战民警的调查笔录及相关证据,负责把握整个案件侦办的进程和方向。)

成立专案组就相当于领军打仗,在一个专案组里,专案组长和专案内勤的关系就相当于三国时的刘备和诸葛亮,刘备只是负责协调,而真正出谋划策的还是诸葛亮,所以一般专案内勤都是由办案经验丰富的老侦查员担任,正如邓大队所说,这里没有比老陈更合适的人员,所以他也没有推辞,爽快地应了声:“好!”

“市委、市政府给我们十天,希望大家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争取提早破案,散会。”

回到办公室的卓米很自然地抽出一支烟递给老陈:“师父,这起案件该从什么地方下手?”

“我担心一个问题。”老陈的脸色很不好看。

“什么问题?”卓米把头伸得老长。

“之前所有的报案材料我都看过一遍,为首的那个叫小虎的脑子很灵光,组织策划也很严密,这是其一。其二,他们每次作案选择的时间、地点、作案目标都恰到好处,而且屡屡得手,这说明每次作案之前,他们都有可能精心设计过。其三,这几个人没有犯罪前科,且都是生面孔,说明他们之前没有来我们区作过案,可是他们能在短短一个月内作案那么多起,说明这个团伙不简单,换句话说,他们的反侦查能力很高。那么……问题就来了。”老陈拖长音。

“什么意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他们反侦查能力这么强,为什么每次作案都不避讳网吧内的视频监控?”

“对啊!”在老陈的提醒下,卓米瞬间顿悟,“师父,这是为什么?”

“一般我们办理的案件中,不惧怕监控录像的有三种人。”老陈竖起三根手指,“第一种,他本人不知道有监控。第二种,作案人为外地人,生面孔,不惧怕监控。第三种,就是有某种原因使他不害怕。我们逐条来分析:监控全覆盖,是开网吧的硬性要求,这是路人皆知的事情,这帮小孩子不会不清楚,所以第一种情况可以排除。报案人材料里说得很清楚,这帮人操的是我们湾水市口音,很显然是本地人,那么第二种情况也可以排除。前两条排除了,那只剩下第三种情况,他们可能是出于某种原因根本不害怕监控。”

“某种原因?”

老陈弹了弹烟灰:“比如,因激愤而产生的案件,凶手正在气头上,他管不了那么多,所以不避讳监控。还有就是吸毒者参与的案件,他们因毒瘾发作而作案,也不会管那么多。但我们看看这个系列案件。每起案件作案前都有针对性地选择作案目标,但是你仔细研究,会发现这里面有些问题。”

卓米听得格外认真。

老陈烟瘾一时难以控制,又续了一根:“这伙人不管是在作案时间选择、作案对象挑选还是作案方式上,都仅仅是为了自己能更顺利地离开这个现场,好接着抢下一个目标。”

“对,他们很少一天只作案一起。”

“也就是说,他们精心策划的主要目的是能在一晚上抢劫更多的钱,而不是怕警察抓到他们。”

“他们不怕警察?为什么?”卓米有些诧异。

“这也是我担心的,按理说这个叫小虎的人不会不知道抢劫是重罪,但是他们还敢如此疯狂地作案,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他们脑子不好,要么就是他们不惧怕法律的约束。”

“师父,你是说……”老陈说到这里,卓米就算脑子再不灵光,也猜到了其中的缘由。

“对,我怀疑这伙人都不满十四周岁。”

“不满十四周岁?”卓米刚想把“未成年”三个字说出口,没想到老陈比他推算得还要精准。

老陈无奈地点点头:“我国刑法规定,不满十四周岁属于完全不负刑事责任的年龄,就算他们杀人了人,也不用负刑事责任。如果真是这样,就算我们把这些人全部抓到,也只能责令其家长或者监护人加以管教,但是这样的小孩子如果家长说话管用,也不会半夜出来抢劫了……”

对于老陈所说的法律规定,算是刑警队办案的基本常识,卓米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在我国,《刑事诉讼法》把刑事责任年龄分为三类。第一类,完全刑事责任年龄,即年满十六周岁的正常人。这些人不管犯什么罪,都要追究刑事责任。第二类,限制刑事责任年龄。即已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六周岁的正常人,这个年龄段的人,只有触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或者死亡、强奸、抢劫、贩卖毒品、放火、爆炸、投毒这八大类犯罪时,才会承担刑事责任。第三类,就是老陈所表述的完全不负刑事责任年龄,即十四周岁以下,这个年龄段的人,不管触犯什么法律,都不用承担刑事责任。

卓米只是想到这帮小孩子可能是不懂事的未成年人,据他估算,年龄应该在十四岁至十六岁之间,可谁曾想,老陈给的结论,直接让这伙人套上了“保护罩”,面对如此恶劣的案件,卓米还是有些不甘心,他开口问道:“师父,难道就一点儿办法没有了?”

老陈摇摇头:“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如果我推测正确的话,就算是抓到人,最多只能给他们一份问话材料,接着就要放人。”

卓米一向是嫉恶如仇,他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觉得我们还是先找到这群人再说,万一我们的推测有误呢?”

“你说得对,抓人是重中之重。”老陈说着拿起电话按动了一串号码。电话很快接通:“喂,衫子。”

“陈大哥,怎么了?”

“回头我给你发几张照片过去,你让手下的兄弟给摸一下,线人费每人五百。”

“得嘞。”

见老陈挂掉电话,卓米开口问道:“师父,您这是……”

“这也是我接下来要交给你的任务。”

“任务?什么任务?”

“我给你一个星期,物色一个靠得住的线人。”

“线人?”

“对,线人就是我们刑警的左膀右臂。当下警察的处境你也知道,警力急缺是每个地方的通病,我们一个中队只有十几个正式民警,却要管辖整个城区的刑事案件,如果平摊下来,累死也干不完。所以我们要找帮手,给我们源源不断地提供线索。一旦线索被核实,我们可以提供相应的线人费。所以,要想干好刑警,手底下没有几个线人几乎不可能,我刚才就是给我其中一个线人打的电话。”

“线人我知道,在电影里看过。”卓米嘿嘿一笑。

“我在跟你说工作,你扯什么电影?”老陈见卓米嬉皮笑脸,顿时怒意袭来。

“师父……我……”

老陈举手打断,严肃地说道:“记住,我们需要的线人是能为我们所用,但又不能危害社会的人,而且这些人还要有提供海量线索的能力。电影里放的那些主,不给咱们捅娄子就不错了。”

“师父,那我需要……找哪些人?”虽然看出老陈已经有些怒意,但对于一窍不通的卓米来说,这个问题他不得不问出口。

“只要能为我们所用,什么人都可以。干刑警,一定要自己动脑子,不能什么事情都要我告诉你,我总有不干的那一天。”

“知道了……师父。”卓米不再言语。

“但是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用那些混社会的人,跟他们处时间长了,容易犯错误。”

卓米点头,记住了忠告。

老陈按了按因为充血而有些疼痛的太阳穴:“目前要想破这个专案,最便捷的方法只有两条。”

卓米很识趣地没有说话,等着老陈的下文。

“第一条,在一些可能再次发案的地区蹲点守候。第二条就是我跟你说的依靠线人。蹲点是体力活,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我让别人去,你这些天就琢磨线人的事就行了。”

“师父……”卓米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还有什么问题?”

“没,没有了。”

在没有拿定主意之前,暂时还是不要在师父气头上说的好。卓米心里这样想着。

老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正好是下班点,你先回去休息休息,想想人选,晚上我加个班。”

“嗯,师父,你多注意身体。”

“那个……”老陈欲言又止。

“嗯?师父您说。”

“我今天说话有些严厉了,你别往心里去。”老陈的语气有些缓和。

“师父,您这话说的,您也是为我好,我知道好坏,师父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

老陈挥了挥手:“去吧。”

关上房门,老陈回到办公桌前,把陪伴自己多年的配枪取出,桌面上的台灯被他按亮,强光之下,枪膛上一道道因子弹撞击而留下的擦痕清晰可见。老陈把枪握在手中,右手食指搭在了扳机的位置:“老伙计,真想让你送我一程。”

桥头牛肉汤店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管生意多好,上午十点准时打烊。究其原因,也有说道。

“桥头牛肉汤”早年只做渡客商人的生意,十点之后,在码头很再难寻觅到商人,没了生意,自然打烊,所以长年累月,一代代店主就形成了这个习惯。然而在当下,这只不过是其中很小一部分原因,罪魁祸首还是饥饿营销。

这里给人传递一种信息,一旦过了点,就算你腰缠万贯,想吃也没有,这就让人产生一种欲望。在这种欲望的驱使下,食客会想方设法地吃上一口,费了老鼻子劲吃到的东西,就算是味道一般也能被夸成美味,一旦口口相传,名声自然就炒作了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卓米已经变得烟不离手,他坐在桥头的梧桐树下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条通往牛肉汤店的唯一入口,他的卡西欧电子表显示,距离十点只剩下五分钟。

“店都快关门了,这家伙难道不来了?”

卓米环视一周:“这一地的饮料瓶,他不会不来收吧?”

按理说应该不会……卓米心里暗想,余光瞥见了正在准备收摊的老板。

“今天没来也没事,反正师父给了我一周的时间,一周肯定能等到。”卓米用这个理由给自己打气,就在他拍拍屁股准备离开时,一个蓬头垢面的邋遢男子背着编织袋朝桥头这边走来。

“这家伙,还真会掐时间。”卓米一脸愉悦,起身迎了上去。

“喂,兄弟,还记得我吗?”他从身后拍打着对方的肩膀。

男子一转身:“大哥?是你啊。”

他的表情,让卓米想起了电影《泰囧》里,王宝强站在天桥上对徐峥的那一幕。

“嗨,还没忘记我呢。”卓米很快调整了自己。

“哪能啊?”男子憨厚地咧开嘴巴,露出一排白牙。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卓米来回重复这句话,不知该怎么开口。

男子看出了端倪:“大哥,你找我有事?”

“我先帮你把地上的饮料瓶捡完,我的事回头再说。”卓米弯下腰去。

“大哥,这脏活怎么能让你来?”

“这算啥,我上学时也捡过。”

说着话,卓米捡起地上客人喝剩的饮料瓶,拧开瓶盖,把剩余的饮料倒出,接着一脚踩扁,动作一气呵成。

“大哥,你比我还熟练呢。”

“上大学时,我捡了三个月瓶子给自己买了部手机,虽然是直板诺基亚。”卓米笑呵呵地把瓶子扔进编织袋。

“大哥,还是你厉害!”

“别喊我大哥,喊我小米就行。”

“小、小、小米哥。”

“得,你爱咋喊咋喊。你叫什么?”

“傻强。”

“傻强?这是什么名字?”

“我从小就是超生娃,家里养不起就到处送人,也没给我取个像样的名字,从小他们都喊我傻强。”

“是这样啊……不过赖名字好生养,挺好。”

“小米哥,地上的瓶子都捡完了,有什么事,咱们去那边树底下说?”

“得嘞。”卓米应了一声,转身朝店里喊道,“王叔多谢了,不耽误你关门了。”

“跟我客气啥。”

和店老板寒暄几句之后,两人径直走出百米开外,坐在了树下的歇脚石上。

“抽烟不?”卓米递过去一根。

“嗯。”傻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双手接过。

火机中蹿出的火苗将两人嘴上的烟点燃,稍微抿上两口之后,卓米先打开了话匣子:“你平时住在什么地方?”

“老城区有个废弃的涵洞,我就住在那里。”

“就你一个人?”

“里面还有几个捡破烂的。”

“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

被卓米这么一问,傻强突然愣住了:“以后的事……”

“怎么?没有想过?”

傻强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不是没有想,是不敢想……”

卓米知道他心里不好过,所以没有接话。

“唉!”傻强长叹一声,“先不说我身无分文,我连最起码的身份都没有,你说我能干啥?过一天算一天,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对我来说就已经知足了。”

“你一天捡饮料瓶能收入多少?”

“跑遍整个城区,平均也就十多块吧。”

“这么说,你对城区的路很熟喽?”卓米眼前一亮。

“闭着眼睛都不会走丢。”傻强很自信地回了句。

“傻强,说老实话,你感觉我这个人怎么样?”

“那自然没话说。”

“你知道我是干吗的吗?”

傻强摇摇头:“不知道。”

卓米从包中掏出了一个黑色皮革证件递了过去。

傻强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卓米,没有立刻去接。

“认识字不?”

“认识得不多。”

“这两个字你肯定认识,打开看看。”卓米在他面前掂量了一下,示意他拿着。

傻强把双手在自己的裤子上使劲蹭了蹭,确定手掌已经干净后,把证件接了过来。

卓米递给他的证件分为两面,一面记录着卓米的个人信息,另一面则是一块铜制的国徽。

“警察?”傻强喊出声来。

卓米平静地抽着烟卷。

“小米哥,你,你,你真的是警察?”

卓米没有回答,笑眯眯地从傻强手中拿回证件,指着证件上的照片调侃道:“你看,那时候的我还比较瘦,现在都胖了。”

傻强的视线在照片和真人之间来回切换,在确认无误后,他“咕咚”咽了一口唾沫。

卓米将证件收起:“想不想跟着我干?”

“跟你干?”

“对,如果你干得好,说不定我可以请求我们领导,把你的户口给解决了。”

“当真?”傻强腾一下起身。

“不敢确定,但有希望。”

“我除了捡破烂,啥都不会,我跟着你能干啥?”傻强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有些自卑地回了句。

“不要求你会什么,只要腿脚勤快就成。”

“真的?我真的能行?”

“我说你行,你就行。”

“成!”

“这么说你愿意喽?”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

“好,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只要他同意,这件事就算成了。”

为了避免引人耳目,卓米告诉傻强下次会合的时间、地点后,两人便在桥头别过。

卓米打车先行一步来到单位,办公室房门打开,老陈正端坐在办公桌前研究案件卷宗。

“怎么了,小米?慌慌张张的。”老陈头也没抬问了一句。

“师父,这个案件有头绪了没?”卓米没有着急回答,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

“证据很充分,就差抓人了。”

“这伙人现在在哪里知道吗?”

“暂时还不清楚,没头绪。”

“师父,抽支烟,解解乏吧。”

听卓米这么说,老陈这才不舍地把视线从卷宗上移开,他笑眯眯地接过烟,在桌上敲了敲。

“我给你安排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卓米把按出火苗的火机送了过去,待老陈的烟被点燃,他张口回道:“我今天就是跟您说这事,我找到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这么快?是谁?”

卓米用最精练的语言把和傻强认识的原委全部说了一遍。

老陈认真听完后,问道:“你告诉他案件具体细节了吗?”

“暂时没有,我想让师父给我把把关。”

老陈没有说话,从抽屉里拿出一套采血卡。

“师父,您这是?”

“这个社会,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有没有想过,他如果是隐姓埋名的逃犯怎么办?”

“这个……”听老陈这么一说,卓米心里一紧,他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疏漏。

老陈继续说道:“为了保险起见,你去给他采集一份血样,我让技术科的同事帮着比对一下,看看他有没有犯罪前科,如果底子干净,那他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卓米把采血卡装到口袋中欲言又止:“师父……”

“怎么?”

“如果傻强表现好的话,那他的户口能不能特事特办?”

“我会尽力帮他。”

“谢谢师父。”

卓米按照老陈的要求提取了傻强的血液样本,为了保险起见,他的指纹样本也被一并送到了技术科。比对的结果令人欣慰但也令人心寒。

跟卓米之前猜的一样,傻强的底子很干净,没有任何前科记录,这点令人欣慰。

按照傻强的描述,他已经离开家乡十多年,如果他的家人还对这个人有一丝留恋的话,估计早就会报人口失踪,一旦报警,公安局会给失踪人员的父母采集血样,血样信息也会一并录入失踪人口系统,只要傻强的DNA信息与系统对接,就应该可以找到他的亲生父母。可是,电脑上“无记录”这三个字,证明了根本没有傻强的失踪报案,也就是说,这十多年,没有一个人去关心这个人的死活,这难免让人心寒。

傍晚,桥头牛肉汤店前的梧桐树下,还是那块歇脚石。

“不是哥不信任你,这是程序。”卓米有些歉意。

“小米哥,我知道,没事的。”傻强搓着手回了句。

“既然你已经同意了,那以后就跟着我了。”卓米伸出了右手。

“嗯!”傻强一把握住。

“这是五百块钱和一部手机,我们两个单线联系,你不能用这部手机拨打除我以外的任何号码。”

“明白。”傻强双手接过。

“有些话,我想说在前面。”卓米递了一支烟。

“小米哥,你说。”

“你现在的身份比较特殊,公安局是纪律部队,有些案件可能涉密,所以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能问,也不能到处乱说。”

“这点我懂。”

“当然,你也要量力而行,有什么困难,直接跟我说,不用藏着掖着。”

“嗯。”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秘密会合点,下午五点以后,这里基本上不会有人,需要见面时,我们就五点以后在这里会合。”

“明白!”

“该交代的就这么多,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卓米掏出了五张视频截图照片。

傻强看了一眼,等待下文。

“最近我们辖区发生了多起持刀抢劫网吧学生的案件,这五个人是嫌疑人,他们会选择凌晨作案,而且流动性很强,你这次的任务就是找到他们,然后第一时间通知我,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好。”

“我们全区有多个组都在找这几个嫌疑人,线人费是每人五百元,五个人加一起就是两千五。”

“两千五?”傻强惊呼,“我要捡两万多个瓶子才能挣这么多。”

“不多,这只是最低档的线人费,上万,上十万的都有。”

傻强用力咽了口唾沫。

“这帮孩子既然半夜出来作案,那白天出门的可能性不大,不行的话,这段时间你就颠倒一下生物钟,白天睡觉,晚上出门溜达。有线索,打电话。”卓米伸出右手摆了一个“六”字放在耳边。

“好嘞!”傻强干劲十足地把几人的照片贴身收好。

“去吧!”卓米挥挥手。

“是!”傻强立正朝卓米敬了个礼,他本以为这动作会让卓米会心一笑,但结果让他大失所望,也许是迫于办案的压力,卓米的脸上除了严肃冰冷以外,再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傻强收起笑容,卓米的态度也让他心里备感压力:“小米哥,我走了!”

“嗯!”卓米目视远方,心不在焉地回了句。

湾水市城中村一出租屋内。

“老大,都一个星期没有开张了,兄弟们手里马上连撸串的钱都没有了。”猴子坐在床上急得抓耳挠腮。

“我们前段时间干得有些猛了,这里面肯定有报案的,如果我猜得没错,估计全城的警察这段时间都在抓我们几个,现在干活,肯定被抓。”小虎很老练地回了句。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眼看就揭不开锅了,如果这个月连房租都交不起,我们就要睡大街了。”

小虎眉头紧皱:“我们还剩多少?”

猴子往还在熟睡的鸡仔身上踢了一脚:“还有多少?”

“什么还剩多少?”鸡仔很不情愿地翻了个身。

猴子拍打着手背喊道:“钱,我们还剩多少钱!”

“喊什么喊?”鸡仔揉揉眼睛依在床头。

“你大爷的……”

“你再说一句!”

“鸡仔!”为了避免争吵,小虎喊停了双方。

鸡仔对猴子翻了翻白眼,转而对小虎客气道:“老大,剩得不多了,具体剩多少,我还要数数。”

在小虎的示意下,鸡仔把床头的枕套拉开:“一百,两百,三百……”室内鸦雀无声,几双眼睛紧盯鸡仔手中的钞票。很快,数钱声停止。

“老大,我们还有四百三十块。”

小虎点点头,回了声:“知道了。”

“老大,就四百多块了,要不今天晚上咱们干两起,解解燃眉之急?”猴子看着薄薄的一沓钱,提议道。

“看过《天下无贼》吗?电影中有一句经典台词‘我最烦你们这些打劫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小虎答非所问。

“老大,啥意思?”

“啥意思,啥意思,天天就知道享受,我们还没到享受的时候。”小虎恼怒地把未吸完的烟往地上一扔。

这突如其来的怒火,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你们是不是打算抢一辈子?猴子,你要去抢,你现在就去,我绝不拦着你,去,你去啊!”

面对小虎的训斥,猴子有些胆怯:“老、老大,我不是那意思。”

“我们几个从小在一个村长大,你们既然跟着我,我就要对你们负责任。出去抢劫是不得已的办法,以后要想出头,要么有足够的资金,要么有足够的胆子。现在看,钱我们是没有,但胆子我们有的是。有句话说得好,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知道为什么我让你们出去抢劫不要戴面罩吗?”

“老大,为什么?”鸡仔已经被感染。

“我就是要所有人都记住我们兄弟五个的脸,以后我们要在这里立足,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兄弟是不要命的主儿。”

“老大说得对,我们要在这里立足!”猴子痛快地喊了一句。

“知道现在这个社会,什么最赚钱?”小虎继续发问。

“什么?”

小虎指着房顶一字一顿地说道:“房地产!”

“房地产?老大我们要盖房子?”鸡仔接着问。

小虎摇摇头:“以后肯定要盖,不过现在还太早。”

“那是……”

“现在房价那么高,整个湾水市都在大兴土木,等我们名号打起来,先从工地开始。”

猴子闻到了“肉香”,张口问道:“老大,你的意思是?”

“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工地老板我们惹不起,但是送黄沙水泥的小贩绝对不敢惹我们,我们先从他们下手,在工地门口守着,不给钱就不让进,跟我们犟嘴,我们就拿刀砍,等他妈的赚到钱,抢地皮,自己干!”

“老大牛气!”所有人都已经完全被洗脑。

小虎接着说:“这几天风头紧,时机还不成熟,等警察失去耐心,把我们的通缉像贴得满城都是的时候,我们再干一把大的,到那时一定能引起轰动,我们的名号绝对能一炮打响。”

“既然老大已经算计好,我听老大的!”鸡仔带头第一个举手。

“我们都听老大的。”

“好,那咱们先将就吃几天泡面,看警察那边的动静再说。”

距离限期破案还有三天时间,每次开会,对于专案内勤老陈来说都是一次莫大的煎熬。专案组成员送给他的调查材料也越来越少,虽然案件所有的证据都形成了链条,但这伙人仿佛凭空消失一般。被抢的学生家长经常把公安局围得水泄不通,邓大队几乎每天都要去市政府汇报案件的进展情况。各方面汇聚的压力就像一块山石,堵在所有专案组成员的胸口。

每天一次的专案会按时举行。

“大家都说说看,接下来我们该从哪个方向入手?”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合眼的邓大队双眼布满血丝。

“作为专案组内勤,我来说说我的看法。”老陈做了表率,“通过这些天对案件材料的分析,这伙人的头目小虎心思相当缜密。自从我们开始全面调查这起案件起,发案率几乎为零,不得不说他们的反侦查意识相当强。我们现在很多技术手段都用了,依旧没有任何下落,我猜测他们一定是躲在暗处不敢露头。”

“但有一点。”老陈伸出食指着重强调,“虽然这伙人心智很成熟,但他们依旧是年轻人,没有耐心、好玩是他们的天性,他们不可能像某些成年犯一样,在住处一待一整天,他们肯定会选择在一天中的某个时段出来放风。我们为了防止他们再犯案,几乎把所有的警力全部用在了晚上,我想这帮孩子已经有所察觉,所以我怀疑他们会不会反其道而行之,选择在白天出门?白天人多眼杂,他们一旦混入人群,很难辨认。”

“嗯,有道理。”专案组成员频频点头。

“我建议,把我们的警力全部撤出来,重新部署。”因为部署警力涉及领导层,老陈抬头望了一眼邓大队,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邓大队读懂了他的意思,示意道:“老陈你说你的!”

老陈环顾一周,确定大家都在认真记录后,他开口说道:“我们可以给这伙人玩个障眼法。晚上只派一个人蹲守,蹲守什么也不用干,开着警车、闪着警灯停在网吧门口,这样就可以营造一个夜晚全城缉拿的假象。剩下的精干力量白天全部撒在城中村等人口杂居的地方。我推测他们的落脚点不会跑出这个范围。”

“这个方法可行。”

老陈接着补充:“这帮人要吃饭、喝水,所以超市、小卖部、小餐馆都要看死,我算过,一个城中村的零售店不会超过六家,也不会耗费太多的警力。”

“行,那接下来我们就按照老陈说的重新部署。”邓大队接着说,“我们市区一共有四个城中村,加上两个治安乱点的小区,那么我们就分成六个组,每个组八人,我回头再从别的刑警中队抽调一些人员,这两天全力排查,一有结果,马上汇报。今天的会就到这里。”

“跟我回办公室,我有事和你说。”刚一散会,老陈便拉住了卓米。

两人肩并肩刚一走进办公室,卓米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师父,怎么了?”

老陈放下手中的卷宗,站在了一张区域地图前,左手拿着一支铅笔,招手对卓米说:“你过来!”

“师父,你这是干什么?”

老陈没有说话,当卓米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地图上时,他才开始了手中的动作。一个圈,两个圈……很快,几十个椭圆出现在了地图上。

“田东……国庆……淮舜……”卓米随着老陈手中的动作,快速扫视了一遍他圈起的地名,“师父,这些都是案发现场?”

“对!”老陈收起笔,“有没有发现什么规律?”

“规律?”卓米眯起眼睛,“如果把这些地名串起来,好像是一个圆。”

“你说得不全面。”见自己的徒弟总算是开了窍,老陈欣慰地在地图上又画起来。

“唰!”笔尖划过——一个大圈。

“唰!”两个大圈。

……

很快,地图上杂乱的小圈被连成了一个个同心圆。

“现在呢?有没有发现什么?”

“师父!”卓米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看到了什么,说!”

卓米从老陈手中接过笔,从同心圆的圆点开始,画出了多条射线。

“师父!”卓米有些惊喜地指着其中一条线上的三个小圈,“这是团伙第一天作案的三家网吧。”

“这一条是第二天作案的两家。”

“这一条,是第三天作案的四家。”卓米越说越兴奋,“这条,是第四天,这是第五天……”

老陈站在一旁很有耐心地等卓米说完,看着眼前有些气喘吁吁的卓米,老陈微笑着递过去一杯茶水。

说了半天,卓米早已口干舌燥,他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老陈缓缓开了口:“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因为他们是徒步作案,所以这帮人每次作案都是选择一条直路,这条路上有几家网吧,他们就作案几起起,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圆心的位置就应该是他们的藏身之地。”说着,老陈用铅笔重重地把地图上“陈岗村”三个字圈在其中。

“师父,既然你都知道,刚才在会议上为什么不说?”

“虽然我找到了这个规律,但这只是推测,不能孤注一掷。”

“原来是这样啊!”卓米恍然大悟。

“师父,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去抓人?”

“把我们掌握的消息告诉傻强,我们在办公室里等消息。”

就算卓米脑子再笨,此时此刻他也完全明白了老陈的用意。老陈干了那么多年刑侦,办案经验在刑警队首屈一指,他所说的哪里是什么猜测,其实这就是指向性的结论,他之所以没有在专案会议上说出来,就是想让自己的徒弟有一个表现的机会。

“谢谢师父。”卓米感激地说。

“我们两个之间不存在谢,我们是捆在一起的蚂蚱。”老陈溺爱地拍了拍卓米的肩膀,“时候不早了,抓紧时间给傻强打电话,让他明天一早就在陈岗村里转悠,肯定能发现这伙人的踪影。他一个拾荒的,不显眼。”

第二天一早,陈岗村的小商小贩都支起了摊位,静静地等待着一天的收获。

“老大,泡面吃完了,我出去买点。”鸡仔打着哈欠。

按照小虎定下的规矩,每天早上七点是唯一可以出门的时刻,之所以这么定,也是有颇多缘由的:

首先,七点天刚亮,警察不会那么早上班。其次,这时候人都没睡醒,脑子处于混沌状态,不会对人的长相有太深的印象。最后,早上的人最少,如果有什么问题,在狭窄的巷子里也好逃窜。

从以上三点来看,不得不说,小虎的反侦查能力不是一般的强。

每次出门,小虎都会不厌其烦地叮嘱他定下的规矩:“一次不要买太多,这样会引起怀疑,千万不要嫌费事,多跑几家商店!

“还有,不要进超市,超市有监控,找那些路边小店,戴上口罩。

“如果发现有可疑的人,不要回来,往村西边跑,那边有个广场,那里跳广场舞的大妈多,有人跟踪你,你就往人群里钻。”

“知道了,老大!”鸡仔对小虎的话一向是言听计从。

小虎摆摆手:“去吧!”

清晨,户外气温要比室内低了许多,只穿了一件卫衣的鸡仔把身上的衣服紧了紧,快步朝第一个目的地进发。

经常露宿街头的傻强练就了一项常人无法忍受的本领,他常年打着背包,里面时刻装着一条沾满污渍的棉被,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困了,把棉被往地上一铺,倒头就能睡。

接到卓米的电话,他头天晚上便睡在了这里,陈岗村本身就鱼龙混杂,路边多一个乞丐,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疑心。

这是他第一次出任务,傻强很是上心,他早早地选了一处开有三家小商店的巷子蜷缩起来,他故意把沾满油污的长发拉下,用来遮挡窥视的双眼。从几家小店开门到现在,他几乎连眼睛都没敢多眨一下。

“老板,来三桶泡面。”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可能是太早,店老板还没有睡醒,也可能是青年嘴巴上的口罩挡住了声源,老板不确定地问了句:“几桶?”

“三桶。”

老板扶耳:“几桶?”

失去耐心的青年拉掉口罩:“三桶,三桶,三桶。”

“三桶就三桶,喊那么大声干什么?”

青年脸上两颗黄豆大小的黑痣引起了傻强的注意,他慢慢地起身,躲在墙角,从口袋中慢慢掏出几张照片一一翻看:“有他!真的是这伙人!”

再三确认之后,傻强收起照片,目光死死地盯住青年,脚下则沿着墙根慢慢溜达。转了大半个村子后,两人一前一后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巷道。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青年突然转身,大声吼道:“叫花子,跟着我干吗!”

傻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你跟了我半天了,说,你想干吗?”青年从腰间抽出砍刀,慢慢靠近。

就在两人的距离只有一米时,傻强高举双手喊了起来:“阿巴,阿巴。”

“阿巴,阿巴……”他的声音越喊越大。

“妈的,原来是个哑巴!”青年放松了警惕。

“阿巴,阿巴!”傻强边点头,边喊叫。

“死哑巴,跟着老子干吗!”砍刀已经抵到了傻强胸前。

“阿巴,阿巴!”傻强指着青年手上的饮料瓶。

“吓死老子了!原来你他妈就为了一个饮料瓶跟了我半天,我还以为你是警察呢!”青年收起砍刀,擦了擦额头渗出的虚汗。

“阿巴,阿巴!”傻强使劲地摇着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哪有警察会穿成这熊样,你那头发,估计都半年没洗过了吧!”青年重新把刀插入腰间。

“算了,你也不容易,跟了这么久,就为了这个瓶子。”青年拧开瓶盖,把剩下的饮料一口干完,他抹了一把嘴角,把瓶子递了过去,“给你了,拿去吧。”

“阿巴,阿巴!”傻强又是鞠躬,又是敬礼。他顺手把饮料瓶塞进编织袋,这场戏才算圆满收官。

“得得得,你赶紧起开。”消除了叫花子身份的疑虑,青年长舒了一口气,四下看看,他们正站在一户民居前,青年的视线落在门牌号上,回头瞪了叫花子一眼,“都怪你!害我兜了这么久的圈子!都跑出三十间房那么远了!”

傻强低下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听青年发了好一会儿牢骚,直到耳根净了,青年的身影消失在巷末,傻强才抬起头,盯着民居的门牌号看了许久:

57号。

这一瞬间,傻强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伸头左右观察了一下巷口的动静,确定安全后,他一口气飞奔出了陈岗村,跑了有十来分钟,总算选到一个足够隐蔽的地方,拨打了卓米的电话。

“师父,摸清楚了!”卓米挂断了电话,兴奋地对老陈道,“那伙人就住在陈岗村87号!”

“当真?”

“傻强打探到的消息!”

“好!”老陈一拍桌子,拿起电话拨了一串号码,电话很快接通。

“喂,邓大队,卓米的线人已经找到了那伙人,他们的窝点在陈岗村87号。”

“这么快?消息可不可靠?”电话中的人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

“绝对可靠。”

“好,我现在就安排人过去。”

老陈挂掉电话:“干得漂亮!”

“都是师父帮的忙。”被这么一夸,卓米的脸颊有些微热。

“如果嫌疑人能抓到,最少能记个三等功!”

“个人三等功?”卓米从未有过这样的奢求,此时此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三等功对刑警来说不算是什么大荣誉,但是你才刚转正没多久,要是能立个功,绝对能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对你以后的成长很有帮助!”

“谢谢师父!”

就在这时,老陈的电话又响起来。

“喂。……好。……行。……马上!”

卓米见老陈的表情越来越放松,最后竟带着笑意,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了,满怀期待地看向老陈,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老陈挂了电话,对卓米咧嘴一笑:“邓大队的电话,五个人,一个不少,小子,你这次可真的立功了!”

卓米难掩兴奋,快乐的情绪也深深感染着老陈,但他还是绷了绷脸:“别高兴得太早,人虽然抓住了,可还有很多事要办。”

毕竟也不是得了表扬尾巴就翘上天的人,卓米很快就冷静下来:“嗯,师父,都听您的吩咐。”

“我是专案组内勤,主犯小虎肯定是我审讯,咱们两个把所有的报案材料全部捋一遍,把关于小虎的描述全部剔出来,列一个审讯提纲,这样问起来好下手。”

“好!”

“你以后办案也要养成这个习惯。”老陈见缝插针地引导。

“明白,师父。”

时间如沙漏般流逝,就在两人刚把卷宗大致过完一遍时,五名嫌疑人已经被押送到了办案区。公安局内部的办案区可分为审讯室、搜身室、信息采集室三大块区域。一名嫌疑人被带入办案区,第一步就是搜身,需要把随身携带的所有物品取出,寄存在特定的柜子中。接着第二步,侦查人员核对嫌疑人的身份信息。待信息核对完之后,第三步便会在信息采集室采集嫌疑人的指纹、血样、身高、体重、照片等信息。等一切做完之后,嫌疑人才会被带入审讯室接受讯问。

当五个人从信息采集室被带出时,一个不好的消息瞬间在专案组办案人员中传开。

所有嫌疑人均不满十四周岁,团伙老大周虎,才刚满十三周岁。按照法律规定,这伙人根本不用负刑事责任,换句话说,刑警队只有审讯的权力,等所有人的问话结束以后,这五个人只能由各自的家人领回。

“师父,真让你猜对了……”让这群对社会危害极大的少年钻了法律的空子,卓米有些失望。

老陈盯着自己手中的五张户籍信息,许久没有出声。

“师父,费了那么大的周折,这些人真的就这么给放了?”

老陈把五张A4纸卷成筒捏在手中:“我很好奇,周虎就一个十三岁的小屁孩,怎么有这么强的反侦查经验。”

卓米朝审讯室里瞟了一眼:“这家伙会不会改年龄了啊?十三岁长得跟二十三岁似的。”

老陈摇摇头:“早些年没有电脑,户籍制度没有那么严格,但现在人口信息全部计算机核档,小孩为了上学,改个月份还有可能,改年份这种违反原则的事,没人敢干。”

老陈瞥了一眼周虎继续说道:“虽然这些小孩子的面相老气一些,但从他们说话的音质来判断,都还在变声期,未满十四周岁的可能性非常大。”

“难道真的要放了?”卓米心有不甘。

“先别想那么多,我们先去问问情况再说。”

卓米“嗯”了一声,跟在老陈身后走进了那间挂着“审讯一”标牌的讯问室。

进入房间,老陈并没有着急切入正题,他走到坐在审讯椅上的周虎旁边,上下打量了一番。

此时的周虎,昂首挺胸,底气十足,而且从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对警察的畏惧。

老陈眉头一皱,视线毫不客气地朝周虎投去,他本以为周虎面对强大的威压会有意躲闪,谁知周虎目光如炬,使劲回瞪了老陈一眼。

这一眼也让老陈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他心里清楚,面前这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绝对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你今年多大?”老陈绕了一圈,在审讯椅上坐下,开始了问话。

“十三。”周虎铿锵有力地回答。

“按照我国相关法律规定,因为你是未成年人,审讯时需要通知你的法定监护人到场,你父母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我爸死了,我妈跟人跑了,联系不上。”

周虎的回答,让老陈一顿,不过很快老陈就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毕竟像周虎这种身世的小孩,从警多年,他不知道见过多少,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老陈悠然地点了一支烟猛吸一口,接着问道:

“你知不知道我们今天抓你来是因为什么?”

“知道,抢劫。”

“回答得挺痛快。”

“我没到十四周岁,杀人都不犯法,我又没有法定监护人,你们例行问完话,就应该把我们给放掉。俗话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不想浪费大家的时间而已。”

“法律吃得挺透?跟谁学的?”老陈饶有兴趣地问了句题外话。

周虎冷笑:“我有权不回答跟案件无关的任何问题。”

“案件的事,不需要你说一个字,监控都拍得清清楚楚,我也没有闲工夫给你扯这么多。我能看出来,你小子有野心!”

周虎依旧是皮笑肉不笑,面无表情地扫视着老陈和卓米。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出去再接着干?”面对周虎一副挑衅的模样,老陈怒火横生。

周虎嘴角一扬,没有搭腔。

“不说就是默认了?”老陈寒着脸走到他面前,“你认为我拿你没办法?告诉你,你现在所有的信息都被我们记录在案,我会把你们五个人全部列为重点人员,以后,你们不论时间、不论场合,只要在公共场合上网、住宿、买票,甚至办一张银行卡都会有警察找上门。这些记录会伴随你们一辈子!”

面对老陈的“威胁”,周虎不以为然。

老陈目闪凶光,继续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想趁着自己年轻,靠钻法律的空子上位,我现在就告诉你,门都没有。”

“那可未必!”周虎一横,叫嚣道。

老陈食指不停地点着周虎的额头:“你小子虽然心思缜密,但是有点太狂妄自大,信不信你前脚出这个门,后脚就有人二十四小时跟着你?你也太小看我们这些刑警的能力了。”

“我就没敢高看!”

老陈看着周虎愤恨的眼神,顿生疑惑,因为他弄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孩会对警察如此仇视:“你是不是对警察有什么偏见?”他问。

周虎抬头直视老陈:“认识卢阳区刑警大队的周斌吗?”

“周斌?”老陈眯起眼睛,开始在脑子里思索。

“几年前,在抓捕犯人时,中枪的那个。”

“他?你认识他?”老陈已经知道了周虎指的是谁。

“何止认识,而且相当地熟。”

“周斌兄弟可是咱们刑警的榜样,你们怎么会熟?”老陈一时半会儿还没转过来弯。

“他是我爸!”

“什么?周斌是你爸?”此言一出,老陈心里震惊无比,但转而一想,周斌与周虎同姓,而且周虎小小年纪,有这么高的反侦查能力,貌似一切又能说得通。

为了证实这一切所言非虚,老陈走到电脑前,调出了周斌被注销的户籍信息,在户主关系一栏,老陈确实发现了周虎的名字,而且身份证号码完全一致,这么一来,足以证明,周虎正是烈士周斌的独子。

老陈看着人口信息上的“死亡”二字,不禁心中一颤,惋惜之情溢于言表。老陈虽然比周斌大了十几岁,但两人之间的侦查经验却旗鼓相当,在老陈心里,周斌绝对可以算得上是刑警中的英杰,而且周斌口碑极好,关键时刻,绝对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那次抓捕,要不是他顶着危险走在最前面,牺牲的肯定不止他一人,可以说,他是用胸膛为其他同事挡住了子弹。从这一点上,老陈打心眼里尊敬周斌这个小老弟。可如今,令人气愤的是,坐在老陈面前的竟然是周斌的独子,老陈是抠掉脑袋,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经历这一幕。他看着周虎,恨铁不成钢地吼道:“周虎啊周虎,人家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你倒好,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周虎牙关紧咬,他的表情好像在说,有一个警察爸爸是莫大的耻辱。

老陈为之震怒:“怎么?不服气?你有什么理由不服气?你爸可是烈士,你告诉我,你是什么?如果你年满十四,你就是抢劫嫌疑人!”

“烈士?”周虎摇摇头冷冷地说道,“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当警察的,为了工作可以什么都不要,到头来,自己死了,老婆跟人跑了,自己的孩子像个垃圾一样被亲戚丢来丢去,为的是什么?是不是就为了一个‘烈士’的虚名?”

周虎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我问你,你们对得起自己的家庭吗?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吗?对得起自己的老婆、孩子吗?别他妈的整天把‘为人民服务’挂在嘴边,我们也是人民,你们有空多看我们一眼吗?你们警察除了能对得起自己身上的那身警服,你们还对得起谁?”

周斌的咆哮声在审讯室内回荡,面对一位十三岁孩子的质问,干了一辈子刑警的老陈竟像触电般站在那里。

“说话啊,怎么不说了?警官,你刚才不是很有底气的吗?”

老陈无言以对,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些年老婆被病痛折磨的呻吟声,许久之后,老陈选择离开,审讯室只留下卓米一人。

周虎见老陈离去,情绪也变得平静许多,卓米按照程序,开始给周虎做讯问笔录。

没有结果的审讯过程,变得异常简单,抢劫的整个过程就像是日记一样,被周虎一字不落地叙述出来。

“妥了!”敲打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卓米起身把那份打印出的笔录送到周虎面前,“看看,笔录上记录的是不是你所说的客观情况,如果是,请签名按手印。”

“不用看,你就是把我写成杀人犯,公安局也拿我没招儿!”在周虎眼里,卓米比老陈要客气许多,所以两个多小时的问话他和卓米相处得相对愉悦,眼看审讯接近尾声,他也破天荒地跟卓米开起了玩笑。

“喂!我问你!”卓米绷着脸,丝毫没有嬉笑的意思。

周虎也感觉到了卓米有些异样:“警官,你这什么表情?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别整得那么严肃好不好?”

“我没有心思跟你开玩笑,我想问你一句题外话,你自愿回答,不想说我也不勉强。”

“警官,你的性格比较对我的胃口,有什么话你尽管问就是。”

卓米抬头看了一眼墙角的视频监控,接着把嘴贴在周虎耳边低声问道:“你真的敢杀人吗?”

周虎眼中寒光熠熠:“你说呢?”

案件告破后,卓米第一时间找到了傻强。

“这里是两千五百块钱,知道你平时带现金不方便,我用我的身份证给你办了一张银行卡,密码是六个一,你着急用的时候再取,省着点花,多给自己留点钱没有坏处。”

“谢谢小米哥。”傻强笑呵呵地双手接过。

“这次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下次有行动,我再给你打电话!”

“好嘞!”傻强把那张印着建设银行的银行卡贴身藏了起来,起身离开。

看着傻强的身影在远处越缩越小直到完全消失,卓米转过身换了一个坐姿面朝淮阳河,看着如沸水般翻滚的河面,渐渐地入了神。

不一会儿,卓米感觉自己连同地面都在迅速朝着一个方向靠拢,虽然他心里清楚,这只是一个最简单的物理现象,但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咚!”一阵轻微的疼痛感传来,卓米本能地摸了一下头顶。

“从哪里来的风筝?”卓米有些好奇地看着身边掉落的纸鸢。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女孩的声音如风铃般弹进卓米的耳蜗,他循声转过身去。

好清纯漂亮的女孩。卓米的呼吸和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快。

“对不起!”女孩再次道歉。

“风筝是你的?”

“嗯!”

卓米又看了一眼风筝上手工糨糊的痕迹:“是你自己做的?”

“嗯,是的!”

“做得可真漂亮啊!”

“谢谢。”

“给你!”

女孩接过风筝:“没有砸疼你吧?”

“没有,没有。”卓米的脸有些微热。

“我叫宋蕊。”女孩伸出了右手。

“卓米。”

“握过手就算是朋友了,这样我心里就不用那么内疚了,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喽,拜拜!”

河风吹过长发,夹杂淡淡的青甜香味扑向卓米的鼻尖,他远远望着风筝消失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来。

十一

日月在每天的固定时间交替,和喧嚣的主城区相比,人烟稀少的老城区就像停了电的机器,进入了彻底休眠状态。

街面上除了偶尔避让的几辆出租车,再无任何生活的迹象,这里是被人遗忘的角落。

空旷的大街上,一名男子哼着小曲,东倒西歪地在路中间晃荡。他可以借着酒劲肆无忌惮地大呼小叫,因为这里没有一个人会在意他的存在。

穿过几盏昏黄的路灯,男子晃晃悠悠的身躯融入了黑暗。除了沙沙的脚步声证明他还在行走以外,再也没有人能分辨出他将要去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在黑夜里再也听不到,那名男子已经靠着墙根坐了下来。

可能是酒精使得心跳加快,他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男子休息了很大一会儿后,冲着对面喊道:“小翠,睡了没有?”

除了墙壁弹回的浅浅回声,听不见任何声响。

男子有些恼怒:“小翠,你到底在不在?”

依旧没有回应。

男人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他借着微弱的月光,在墙根处仔细寻找,突然,一个瑟瑟发抖的床单引起了他的注意。

男人贪婪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面带微笑地走了过去。

“小翠。”他蹲下身子,轻轻地呼唤,语气中充满了暧昧。

床单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男人抬起手,慢慢地掀开了床单,单薄的床单下,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正紧紧搂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

“原来你在这儿。”他如同饿狼欣赏着就要到嘴的野兔。

女人用惊恐的眼神看着男人,她怀里的女孩早已睡熟。

男人伸出手指,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他轻声说道:“不要吵醒娃娃,你跟我过来。”

女人咬着嘴唇,拼命地摇头,她哀求着男人,求他今天晚上能放过自己。

男人冷笑,不予理睬,他用力抓住女人的一只臂膀向外拖,女人越是反抗,他的欲望就越是强烈,他十分享受这种恃强凌弱的快感。

女人能感觉到男人越来越用力,她担心自己的动作会吵醒怀里的女娃,所以只能不舍地松开了自己的另一只手臂。

女人像死尸一样,被男人沿着河滩一路拖行。

走了几百米后,男人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松开了手:“就这里吧!”

摆脱束缚的女人刚想起身逃跑,被男人狠狠一脚踹在地上。

女人趴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男人丝毫没有怜惜,他粗鲁地解开了自己的裤带,下身的衣物被他快速地脱去甩在一边,借着酒精的余热,他赤裸着走到女人面前。

女人拖着已经失去知觉的身体,艰难地向前匍匐。

男人一脚踩在女人的背部,使她动弹不得,看着在自己脚下痛苦挣扎的女人,男人相当满足。

“小翠,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不敢弄你,是因为老子我还没混出个人样,可现在不一样了,整个城区,只要我想,我可以横着走,我看有谁敢龇牙。”男人面目狰狞。

女人小声抽泣,在这种时刻,呜咽的悲鸣反而更激起了男人的兽欲。

欲火焚身的男人慢慢趴在了女人身上,两片薄薄的嘴唇贴在女人的耳朵上,女人抖得厉害,却听男人魔鬼般的声音响起来:“你如果不给我搞,也可以,等哪天老子憋不住,信不信我把你的宝贝闺女给上了?”

男人话音刚落,女人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你越哭我心里越爽,快,接着哭,你越哭我越开心。”男人死死地压在女人身上,肆无忌惮地叫嚣着。

女人拼命挣脱,但体力悬殊让她的反抗终成徒劳,最终她还是成了男人的玩物。

男人不厌其烦地在她身上变换着花样,她像行尸走肉一般绝望地看着天空。

墨色苍穹之中,看不见一颗星星,它就像一潭死水,让女人抓不着哪怕一丝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