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雷篇完

第十五章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十二月二日 大雪山

属于校长的办公桌上,各类文件堆积如山,高高叠起,不但盖住了办公桌,更占用了左近地面,堆砌成了一个公文堡垒。这碉堡之所以形成的原因,就是因为主事者离山多日,公文无人批示。

虽然说是校长室,但因为山中老人的旅游癖,一年之中往往有一半以上是由代理校长坐镇。而此刻,校长出游未归,代理校长为了追杀一群小辈,人在自由都市一带,尽管事先安排了各部门的代理,但由于逾期过久,一些超过各部门处理能力的问题,累积呈上,恶性循环,就变成这样的结果。

此时,几名干部望着小山般的公文堆兴叹。

“本校今年真是诸事不顺啊!”一名干部道:“教务长大人也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竟然到现在还拾夺不下那些小辈!”

“可不是嘛!若是照原先计画,教务长大人十天前就该回山了,怎会拖到现在……唉!其实这些都是校长大人的责任,若不是他至今音讯杳然,事情又怎会发展成这样?”

“说得也对,身为一校之长,放着校务不处理,一天到晚不见人影,你们看,待处理的公文堆得那么高,简直都可以把人埋了……”

“混帐东西!”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正抱怨得畅快,忽然一声熟悉怒骂传进耳里。起先,还不敢置信地彼此对望,不一会儿,声音再度响起,这次,他们听得很清楚,声音是从公文堆里传出来的。

“不见人影?混帐!这堆劳什子推得那么高,你们这班酒囊饭桶当然看不见我的人影!”

“校……校长大人!”

确认了声音的主人,干部们惊喜交集,纷纷朝公文堆躬身下拜。也许嘴上抱怨不断,但每个人的心底,对这位已成大陆神话的千岁老人,确实有着无比的崇敬与热爱。

“我今年只不过稍稍离校九个月,回来连杯水都没得喝,就在这里批了一个时辰,而你们连点感动都没有,就只会诬赖一个勤劳的老校长不见人影,故意再给我加高这堆东西,然后睁眼瞎子一样说看不见我。这种心态,如何为人师表?你们简直是伤透了一个老人的心和眼泪!”

虽然看不见面孔,但听着声音,一个充满活力而风趣的唠叨老人,清晰地在脑中描出轮廓。而干部们尴尬地彼此互望,听老人泣诉得兴起,一时间谁也不知怎样答腔。

在过去,敢无视校长反对,直接了当打断他胡扯的,只有两人:以铁板冷面著名的校务长、个性古怪的黑袍女郎,遗憾的是,这两人现在都不在大雪山。

正当众人以为这无理取闹的训话要持续进行,一阵急促奔跑声急速逼近,而老人也停住了声音。

一个表情仓皇的年轻人,随着脚步声跑进校长室,一面向各个尊长行礼,一面焦急地说道:“启禀各位师长,事情不妙了,真正不妙了!”

众干部皆皱起眉头,因为这样的惊惶失措,是大雪山的大忌,他们甚至都可以感到一道严厉的责难视线,直射众人项背。

一名任职首席教官的男子,挥手制止了年轻弟子的焦躁,冷声道:“不许急,一字一字慢慢地说,太过心急只会让事情更复杂。”

“可是,事情真的……”

“住口!校长大人一再训示,一名成功的杀手,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像你这样仓皇如丧家之犬,岂不是丢尽我大雪山颜面,枉费了校长大人的一番指导。”

巧妙的言语,让公文堆中的某人老怀大慰,众人登时觉得身上压迫感大为减轻,纷纷松了口气。

“是,弟子无能,谨遵师长们教诲。”年轻弟子不明究里,强白压下焦急心情,缓缓道:“根据埋伏在阿朗巴特山的师兄弟火速传书,已经在刚刚掌握到目标五人中的少女,正展开行动。”

“哦!这很好啊!有什么不对吗?”话虽如此,但干部们脸上都有一丝扫兴。以杀手为业,纵使是老弱妇孺,一旦成为目标,他们都会冷血地照杀不误,但是,尚未摧毁敌人的主要战力,单挑没抵抗力的小女孩下手,就算成功,也不是多光荣的事。

“同时传回来的,还有『彼方』的警告:大雪山的独断独行,将造成无可弥补的遗憾……”

众干部皆哼了一声,没想到彼方执意若此,而刻下校长已归,正好对此事做出处断。面对这等挑衅,以他老人家一贯的火爆强势,说不定立刻提剑直奔香格里拉,将彼方杀得片甲不留。

“事情不是单单这样啊!”发现师长们会错意,年轻弟子想说话,却又记起先前训示,慢慢道:“敢问各位师长,校长大人与魔界名匠隆·贝多芬是否互为好友?”

这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众人对望一眼,首席教官点头称是。

“那就糟了啊!”终于能把话说完,年轻弟子忙道:“彼方传言,师兄们正下手刺杀的那名少女,正是隆·贝多芬的独生爱女……”说着,他悄悄抬起头,想看看师长们有何裁示。

没有任何动作,他很惊讶地发现,师长们面上一齐露出怪异表情,转头回望那高高的公文堆。

把曾训示过的什么冷静戒条都抛出了天外,一声仿佛年老雄狮奋起的高声怒吼,似万雪骤崩,瞬间震撼了整座大雪山!

“你~~你说什么!”

听不见远方吼声,迷路在树林里头的少女,只感到着急。她进来是为了找久久不归的老爷爷,哪知道这座密林黑暗无光,不辨方向,几下没找到人,反而连自己都迷路在里面。

四周响起虫叫、枭鸣,为黑漆漆的树林增添恐怖气氛,如果有韩特等人那样的历练,或许能将这一切嗤之以鼻,但在连续绕弯、找不到路的少女心中,周围像是有成千上百头鬼魅,将她包围,只待一下扑上,就把她生吞下肚。

“不怕,不怕。学习太古魔道的人,要理智,不能被这些幻象迷惑。”低着声音,爱菱安慰自己,努力定下心神。

突然,爱菱发现不远处的前方,似乎有个人影,定睛一看,果然有个人,静静倚靠在一株银杏树下。

那是一个让人看了会屏住呼吸的美丽女郎。雪亮明脾,即使在这样的黑暗中,依然闪闪动人;及腰黑发,随意梳系在背后,一身穿着仅是普通的粗布衣裳,没有任何刻意打扮,但举手投足,目光流转,简直就像“优雅”一词的实体化。

爱菱着实愣了一下。有生以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美女。虽然她自己也算个俏丽少女,但和眼前的美人相比,美感的深度与广度,都相差太远,特别是那份独有的高贵气质,更令她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请问……”

没等爱菱发问,女郎似乎明白她的困扰,微微点头,浅笑着伸出食指,往西指去,眼中的亲切笑意,无言地表达了一切。

爱菱红着脸道谢,心中狂跳不已。和女郎身上的典雅气质相比,不管做什么事,她都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正在闹笑话,脸蛋更止不住地飞红片片,直想打退堂鼓。

“那边是出去的方向吗?谢谢,谢谢你。”

正想快步跑开,爱菱瞥见女郎眼睛中,闪过一丝狡狯笑意,这令她疑心大起,想到这种荒山野岭,为何会突然出现一名娇怯怯的尊贵仕女?莫非另有古怪之处。

“大姊姊,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当她这么一唤,女郎眼神里出现了错愕与遗憾,先幽幽地叹了口气,继而开口回答。也在对方开口的刹那,爱菱这才知道自己闹了个大笑话。

“小妹子,你好像弄错了些东西啊!”

女郎的声音,比预期中的更悦耳动听,只是,尽管嗓音柔和平顺,爱菱立即就明白,眼前的美貌之人,并不是大姊姊,而是货真价实的美男子。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从震惊中回复,对于这种种的不合常理,爱菱脑中浮现“人妖”这个字眼,警戒心升到极点,后退两步,伸手摸向腰后新制的防身武器。

“小妹子,你误会了!虽然三更半夜站在这里,但我可不是坏人喔!”

男子赶着解释,虽然慌忙摇手的样子,有些狼狈,但即使是如此,在爱菱眼中,这俊美男子仍是说不出的优雅好看,不由得再减几分戒心。

“那,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叫源五郎,天野源五郎,雷因斯人士。”温雅的微笑,源五郎对第一个问题作了解答,可是,他却迟迟交代不出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不回答?”爱菱紧张起来,“你……你很可疑喔!”

“别那么说嘛!被你这样可爱的小妹子讨厌,我纯洁的心灵正在大声哭泣呦……”眼前一花,源五郎忽地贴近爱菱,握住她的手,正经道:“事到如今,我只好说出实话,告诉你一个很大的秘密!”

近距离对着那张秀美而无邪气的脸庞,爱菱实在提不起半分敌意,喃喃道:“什……什么秘密?”

“其实,我是侍奉仙得法歌大神的神官,因为感受到你虔诚的信仰心,特地来这为你指引方向,代表仙得法歌大神加护于你。”

“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罗!”源五郎笑着,专注地凝视爱菱双眼,“你看看我的眼睛,拥有这么诚恳眼神的人,怎么会说谎话呢?可敬的少女啊!相信你自己所定的路吧!前途虽然坎坷,但能走到尽头的人,必能见到温暖的阳光,勇敢的少女啊!迈开你的步伐,在仙得法歌的荣光下,往前行进吧……”

当两人目光交触的刹那,爱菱忽然觉得一阵晕眩,脑子也乱起来,耳边仿佛响起嘹亮的进行曲,令她精神激昂,再听见一堆鼓励言词,背后又好像给什么人一推,糊里糊涂地就迈开大步,昂首向前走去,直直走出树林。

出去后,她甚至有点迷糊,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呢?老爷爷是叫自己站在这里等,不过,好像有什么事被自己忘掉了……是什么事呢……

目送爱菱离开,直到身影消失在树林尽头,源五郎摇摇头,像个恶作剧得逞的狡童,微笑道:“呵!小女孩真是好骗!”

说着,他回过头,对着身后一片漆黑的树林,宣告道:“诸君的穴道,一刻钟后自动解开,那时候,大雪山本部应该做出撤销格杀令的决定了。如果不想太早到那个世界,就乖乖地出去吧!”

在他面前,草地上、树干上,几十名大雪山杀手,其中有些还保持着凌空下击、破土而出的姿势,就这么给点了穴道,木头一样地待在原地。

“为……为什么您老人家会出现在这里!”

飞行船的尾端,剖面强风中,严正凝视眼前的红袍老者,无法置信地瞪着眼睛。

“没什么特别的吧!像我们这种年纪的糟老头,都喜欢在咽气前多逛点地方,你们山里的那只老猴,不也一样整天往外跑,相比之下,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承受疑问的视线,赤先生淡然道:“不说废话。天快亮了,你追到这里,也可以回去了吧!”

严正虎躯一震,在见面那刻的惊讶之后,他也隐约想到对方在这节骨眼驾临的来意。以此人一贯的刚烈作风,倘若自己不见好就收,那便要诉诸武力了吧!这是九死一生的选择,但是,事关大雪山整体尊严,怎能轻易一言而罢。

“呵,整座大雪山,就是你最不肯变通,西纳恩那老猴也很为你头痛吧!”看穿幽冥王的心思,赤先生微笑道:“要你就此放手,你定然不愿。可是,要比武功,除了西纳恩,大雪山有谁堪我一击,但就算让西纳恩出面,最后他也会卖我的老面子,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现在就罢手呢?”

“话虽如此,但即使是您,我大雪山也……”

“更何况,这件事情错在你们,有什么资格喊打喊杀的。”赤先生道:“我问你,大雪山追杀这群小辈的理由是什么?”

严正沈默半晌,道:“是因为叛徒华扁鹊盗走黄金像,而韩特一党人维护于她,并且拒绝交还黄金像,所以我们被迫采取武力,这样如何有错?”

“当然有错。”赤先生抚须道:“唔……我记得,那尊黄金像是当年隆·贝多芬委托西纳恩代管,并非赠送,没错吧!”

此事发生在九州大战末期,其时严正尚未出生,此刻突然被问起,脑中只依稀有个印象,哪敢肯定。当下只得含糊道:“好像是如此。但华扁鹊为我派叛徒,不管此物来历如何,既然从我方手中失落,自然有以武力取回的必要。”

“哈哈,你大错特错了。”赤先生笑道:“与我们同行的一个小女娃,正是贝多芬老鬼的独生女,华扁鹊是受她之托,取回寄放之物,只是时间紧急,未及通知,而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居然追杀物主,这样你说说,错的是谁啊?”

华扁鹊盗宝时,尚未与爱菱结识,赤先生所言自是胡说八道,但严正哪知究竟,被这么一说,顿觉己方师出无名,他是个极重道理之人,一时间大感棘手。

“虽说大雪山也有伤亡,但既是杀手,毙命杀伐,死而无怨……此事就此做罢吧!他们是群值得期待的好孩子,为了维护某些虚名而被牺牲,太没意义了。”赤先生的声音转为冷峻,“或着,你们宁愿先过我这关?”

老人的话,一字字打进严正心坎。与此人为敌,是大雪山不能承担的后果,难得有个台阶下,就此善了,对双方都是最好。况且,以惜才的想法来看,自己本就不愿对这批少年俊杰下手,虽说此事损及大雪山威望,但正如老人所言,为了某些虚名而牺牲这几人,是不值得啊!

“不,您说笑了,您是与校长大人齐名的前辈,我怎么敢冒犯于您呢?此事就此了结,我会终止一切的追杀行动,那群晚辈就交给您了。”

衡量过情势,严正做出决定。环顾一身大小伤势,自己也觉得好笑,居然为了追杀三名后辈,闹得如此狼狈,然而,既然三人后头有此靠山,那倒也不算丢了幽冥王的颜面。

“十分惭愧对您的失体,我就此告辞了,今日一别,不知何年才有机会再拜见您老人家,我代校长大人致上问候之意。”

严正飞身跃离,狂风一吹,已给刮到夜空中。尽管伤疲交煎,但以他地界顶峰的修为,从这高度缓缓落下,并非难事,而他最后的话语顺风传来:“也请代我家校长向另外两位贤者大人问好。除此之外,十四年前,白鹿洞的剑圣大人曾托我家校长传话予您:东瀛的事相当俐落。”

当这句话传入耳里,老人的脸色是一片铁青。

“流星耶!又可以许愿了,怎么今天那么多流星,是有流星雨吗?”

“你神经病!哪有流星是从下往上飞的?”

“从船尾飞上去的,说不定就是刚才那一颗。鬼婆,听说魔法师用起传送术,都会在空中化成闪光,如果你来用,有没有这颗流星那么亮啊!”

“如果要完成那样,魔法力的消耗会瞬间就把人吸成干尸。”

在飞行船的另一头,韩特三人精疲力尽地瘫坐着,一方面竭力恢复体能,一方面则留神幽冥王的动向。而对着那颗飞来又飞去的流星,韩特大发谬论。

“我真是败给你了,怎么你还有那么多力气可以喷口水!”白飞不敢太过乐观,虽然刚才那几下攻击做得漂亮,但是否能对严正造成致命伤害,仍属未知数;加上流星莫名其妙飞来飞去,说不定等一下严正就杀过来了。

“拚命是拼定了,我看得很开,所以逍遥自在。”韩特说得事不关己,横竖不是致命伤,短短时间,运功再勤效果也有限,干脆喘口气说风凉话。乘着夜风,天边的星辰看来仿佛近了不少,韩、白两人忽然发现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看过天星了。有多久呢?把时光回溯到许多年前的恶魔岛上,那时,两个人都尚未混出名堂,只会耍两三招保命的武功,每天血战后,在海滩边浅酌心酒,庆幸彼此苟活至今……

当与友人目光交会,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回忆的色彩,这让他们胸中陡然升起一股暖流。直至今日,许多生死险关都是与挚友携手闯过,如果仅仅自己一人,缺少了那种与好友并肩齐冲的气势、为对方不惜牺牲的精神,大概很久以前,就在某场小型战役中尸骨无存了吧!

对于能与故友重逢,并且共同面对大雪山的连串围杀,韩特心中确实充满感谢。

“小白,你的伤还好吧!要不要我分两颗药给你吃?”

“还死不掉,别忘了,白家武学是出了名的耐打,要是你真想帮我的话,就出你一点内力,帮我行功吧!”白飞苦笑着,忙着运功催愈。

韩特微微一笑,伸手抵着友人后背,甫一发力,比自己预估更强劲数倍的内力,狂涌入白飞体内。

乙太绵身果有奇效,韩特就看着白飞身上的伤口,慢慢止血、结疤,有些比较小的伤口,甚至直接消失无踪。只是,正当各处伤患慢慢好转,白飞的左手腕,却浮现了一抹朱红色淤伤,令韩特见之皱眉。

“小白,你的手怎么了?”

“咦?这是什么?”白飞运功两转,手上淤伤越显朱艳,消之不去,“唉呀!该不会是什么毒伤吧,刚刚和严正碰了几下,可别是中毒了……糟糕,回复咒文也消不掉……呃!怎么突然不见了……”

在两人眼前,那道淤伤忽地消失无踪,这一幕光景,非但看得韩特双肩深锁,也让白飞大惑莫名其妙。

“古怪,这又是大雪山的哪门子武功?”

“愕!两个大男人,为什么这样望来望去?”华扁鹊冷冷道。她心无旁骛,最早恢复体力,“莫非你们在那方面也是亲密战友吗?”

“呃!这确实不是闲聊的时候。”又运气一遍,未觉身体有异,白飞另想起一事,问道:“韩特,你刚刚是怎么稿的?功力突然暴增那么多?”

“我也不太清楚,只记得被那堆怪光乱七八糟的一照,醒来就觉得精力出奇地充沛,内力也三级跳,至于为什么,我又不懂太古魔道,天晓得?”

白飞摇摇头。所谓的太古魔道,是神话时代某个已灭亡的文明,所传下来的技术。虽然雷因斯研究太古魔道的成就独步当代,但比起许多遗迹中技术,仍显得微不足道。

阿朗巴特山一带,原本就是这类遗迹的大本营,会出现这样难以索解的神奇机械,并不为奇,只是,为何赤先生会知道这艘飞行船的位置?

一切就只有见了面才能间明白了。

“反正严老鬼一直不过来,我们干坐在这里也没意义,不如大家再回下面,让那怪光照照,就算不能暴增功力,疗疗伤也好啊。”

没有人反对,三人起身,预备觅路回到船腹。华扁鹊皱眉道:“有点古怪,风吹来的劲道变强,这机械的速度似乎比刚才快了。”

“胡说,机械的东西又没人去改,速度怎么会变。”韩特嗤笑道:“说来这玩意儿还真坚固,我们在它上头恶战连连,还打破了这么大的一个洞,它还是飞得又平又稳,就算我这么多踩几下都无所谓!”一面笑着,韩特用力跺了两脚。

或许是太过自满惹的祸,而太古魔道一向的定律:凡是太过精密的机械,都很不耐用。

“轰!”

适才韩特使用“五雷轰顶”时,在甲板上打出的大洞,忽然喷出大量火花与浓烟,更有电光乱窜,瞧得三人面面相觑。

“连续意外撞击,已严重损及船体,超越本船自我修复范围……本船即将迫降,请各位旅客预备承受撞击!”

合成语音在船舱的每个角落响起,与之伴随的,还有刺耳的警笛声,充分宣告着大难临头的事实。

“别这么看我,看我也是没用的。”面对同伴苛责的目光,韩特毫不知耻地说着:“这么贵的一艘东西,就这样毁了,你们以为我不心疼吗?”

话声未完,自远方传来连串爆响,本是长蛇形连环相扣的船体,自尾端开始脱落,似乎是为了成功迫降,而做出了分解部份船体的判断。

“好啊!那边是严老鬼的位置,这下可摔得他粉身碎骨了!”想到头号仇敌毙命,韩特乐得差没拍起手来。

“你那么高兴做什么?”白飞伸手指向前方,“你看到那个了吗?”

此刻天色已拂晓,晨曦虽未出,但朦胧中,可以见到一座庞然高山,正是三人此行目的地,阿朗巴特山。

“哦!是阿朗巴特山吗?严老鬼摔死,我们成功抵达,真是双喜临门啊!”

“双喜个鬼,死神都要来敲门了,你还那么得意。”白飞叹气道:“华小姐说得没错,船的速度确实加快了,光是我们说话的这段时间,又再增加一倍,还继续往上增加中。”

“什么意思?是说迫降不成功吗?”

“启禀韩特老爷,照这速度来算,不管采用什么方法,在迫降之前,我们会先撞山!”

“什么?”韩特两眼瞪得老大,“开什么玩笑,那还不赶快想办法逃生?我们现在就跳船……啊!这里好高……鬼婆!科学已经不可靠了,现在是魔法师出头的时候,你能不能学赤老头一样,把我们从这里变走?”

“晤……那种高段法术,以我眼下的功力,一次最多只能转移诸如衣服、刀剑等死物,生死关头没什么作用。不过别担心,比起那招,我还有一招更厉害的。”

“哦!什么魔法那么厉害?”

“唉!大家一起朝东跪下,向仙得法歌大神祈祷吧!”

“你不要那么自暴自弃!”

“终点站:阿朗巴特山,阿朗巴特山……到站的旅客请准备,临走前请别忘了携带您的行李。谢谢各位旅客搭乘天国号,谨祝各位旅途愉快!”

“什么?天国?”

阿朗巴特山上,不知重复第几回踱步的爱菱,正感到厌烦,突然,老人从后头拍拍她的肩。

“老爷爷!”先是欢喜,爱菱旋即嘟起小嘴,“你为什么大便大那么久啊?”

“去,淑女不可以这么说话。”轻轻敲了少女的脑袋,赤先生将铁之星还给爱菱,原本莹亮的光华,此刻已黯淡无光,内中蕴藏的能量,在两次瞬间移动的魔法中,消耗殆尽。

“老爷爷,天快亮了,韩特先生他们为什么还没来,会不会出事了?”

“呵呵,别担心。”老人指向不远处的天空,“嘿,你瞧,他们这不是来了吗?”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十二月二日 清晨

一幕惊世骇俗的景象,令阿朗巴特山上的众多寻宝者,目瞪口呆。

一条蜿蜒数百丈,身躯巨硕无朋的大铁蟒,喷着浓烟与烈火,通体电光窜射,声势骇人,以疾如飙风的高速,狠狠撞向阿朗巴特山的第二峰……

地动山摇,巨量砂石如山洪爆发,往周围倾下,人人哀嚎走避,当然也有跑慢的被当场活埋。撞击使得第二峰、第三峰拦腰折断,剧烈地震传遍了整座阿朗巴特山脉。

当人们好不容易回过神,各式各样的流言,以等同地震波的高速,传遍自由都市。

有人说是地底毒龙,有人说是天外恶魔,当然也有人联想到太古遗迹,然而,就是没有人谈到在飞行船撞山前,落入山中深潭的三道人影。一个半月之后,七个来自雷因斯的考察团抵达事发现场调查,不过那都是更以后的事了。

而当三人从救了他们一命的水潭中探出头来,所看到的景象,是少女俏立于湖滨的身影,对死里逃生的三人来说,她面上的灿烂笑靥,此刻比初升的晨曦更加耀眼。

“老爷爷,找到韩特先生他们了,三个人都还活蹦乱跳喔!”

历经重重险阻,距离沙尔柱的出发,近两个月后,一行人安然抵达阿朗巴特山,出发时两人,实到数目五人,全员暂时无恙。

“哈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才湿淋淋地从潭里爬起来,确认自己四肢健全,韩特精神百倍,大笑道:“唉呀!不过倒楣的严老鬼就没那么好运了,现在不是摔得粉身碎骨,就是给埋在地底当化石了。”

白飞叹道:“难怪外头一堆人追着你砍,你这人真是没有良心,严正好歹也是一代名宿,犯不着一脱困就把他咒成这样吧。”

“你有神经病,因为那严老鬼,我们差点就要当华鬼婆的僵尸原料,不咒他死,难道还要祝他得享天年吗?”

“我只知道,比起他,江湖上有更多人不希望阁下长命百岁。”华扁鹊道:“大家也别太高兴,凭幽冥王的武功,有八成机会在刚才那种环境逃生,虽然受伤,但也还有六成……”

突然,一道羽箭自数百尺外射来,声势急劲,显是机弩所发,但箭头折去,华扁鹊毫不费力地接下。箭上缠有纸条,华扁鹊确认过无毒性后,随手解开。

那是一张短函,简单地写着“好自为之”四个大字,末了还有一个奇特图形。

“啊!好丑的字。”韩特笑道。

“这是严正亲笔。”

“什么?他来了吗?”韩特大吃一惊,立即拔剑出鞘,紧张望向四方。

“不,他不会来了。”收起字条,华扁鹊淡然道:“这记号是大雪山暗码,代表一切行动取消,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回大雪山的路上了。”

这个消息真是让韩特张大了嘴巴。

“他回去了?为什么?”

“不知道。”华扁鹊答得干脆,“但他既然那么说了,就不会有错,大雪山因为某个我们不知道的理由,放弃对我们的追杀行动了。”

“喂!鬼婆,严老鬼会不会故意让我们失去戒心,然后突然再来暗杀我们。”

“如果他真有此意,不必用那么幼稚的手法。”华扁鹊冷冷道:“何况据我所知,他比你说话算话得多。”

“啊!这真是悲哀啊,一路与我生死与共的同伴,居然怀疑我圣洁的人格。”

“别吵了,面对毒蛇,人类会猜疑是应该的。”白飞道:“如果一切都照华小姐所言,那么,我们现在该留神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继严老前辈之后,你们不觉得,我们该留心一下另一位老前辈吗?”

被这一点醒,三人开始窃窃私语,在一阵商议与猜拳之后,韩特三人立刻小心地向老人探问,他老人家究竟是何来头?

“前辈,未敢请教您……”在猜拳中落败,白飞被迫负起与老人沟通的任务。

“前辈?不,我不是什么前辈。”赤先生指着韩特,道:“那小子不是说过吗?我只是个恋童的变态老头。”

此时韩特的脸色,可不是单用尴尬两字能形容的,阵青阵白,左顾右盼后,他用乞怜的目光望向友人。

白飞心中暗叹交友不慎,却也只能低着头,恭谨道:“前辈,您是真人不露相,这一路上晚辈们多有得罪,请您包涵。”

“嘿!客套话就省了吧,个把月时间朝夕相处,现在再装样子也太晚了。”赤先生抚须道:“你们这么低声下气,无非也就是想问老头子的来历。嘿!你们大可放心,老夫对你们毫无他图,更对你们的宝藏没有兴趣,所以也不必担心我多分一份。”

“真的啊!老头,没想到你还真上道!”乍听可以多分一份,韩特喜形于色,习惯语气脱口而出,直到两双责难眼神射来,才愧然低头。

“老夫倘若推得一干二净,只怕你们也睡不好觉。老实对你们说,老头子的名字,并不重要,你们只要知道,我和香格里拉大有渊源,这样就可以了。”

听见“香格里拉”,三人都露出了然的神色,然而,韩特的表情额外有些古怪。

“原来如此,前辈您是青楼联盟的长老。”点点头,白飞做出了这样的推断。

自由都市同盟的第一大城,“魔都”香格里拉,是七大宗门中青楼联盟的总舵,素来便与自由都市内的另一大势力,东方世家,分庭抗体。

青楼联盟,顾名思义,就是整个大陆上青楼妓馆的联合组织,总部设于香格里拉,由十八名委员联合执掌,每年重达一次。

与其余的六大宗门不同,青楼联盟并非世家体系,不过,由于其势力广布全大陆,资金雄厚,广招各路高手,实力殊不可小觑,只是因为组织架构松散,又从不介入势力争霸,故而位居七大宗门之末。

然而,除了各地妓馆歌楼的收入,青楼联盟也是大陆第一情报组织,各类消息的刺探、传递,无孔不入,迅捷无比,这使得大陆各势力不敢与之交恶,都维持着一定程度的友好关系。

此时听说老人来自香格里拉,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青楼联盟,这与其说是推测,不如说是常识。

但是,这对于了解老人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帮助。青楼联盟长年礼聘各类奇人异士为长老、护法,不必武功高强,只要有一技之长,便可成为贵宾。所以,虽然知道老人来自青楼,但要从大陆上各行各业的杰出人才里,推算他的身份,那仍等若大海捞针。

“看你们一个个的表情,莫非以为老头子胡吹乱讲吗?”赤先生哼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银质手触,上面有一朵残花浮雕,样式精巧,而白飞、华扁鹊一眼便认出,那是青楼联盟的标记。

对江湖势力所知不多,一旁的爱菱听得满头雾水,也不知老人所言是真是假。不过,看着那只手环,她感到几分眼熟,更忽然觉得,自己曾经看过类似的东西,而且就在这次旅行中……到底是什么呢?一时想不起来……

信物没错,而白飞也知道,这类前辈高人,往往因为昔日恩仇太多,不喜欢说出姓名,强要追问,反而不妥,既然对方没有恶意,也该就此打住。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里。

“日前幽冥王曾经提过,青楼联盟为我们向大雪山说情,这么说来,必是托了前辈的鸿福了,晚辈在此谢过。”白飞向老人深深一礼。

赤先生冷哼一声,道:“这就不清楚了,老夫没和香格里拉提过这档事,或许是有人多管闲事吧!不然,就是另有别的因由了。”

白飞再想开口,老人把手一摆,道:“闲话莫提,老夫和你们小伙子走一道,不为别的,只因为和爱菱这娃儿相处得有趣,剩下的一概不管。你们也不必对糟老头我另眼相看,大伙儿一切照旧,现在大雪山也不会来碍事,就专心寻你们的宝吧。”

交谈至此,情知再问不出个什么来,白飞与韩特对望一眼,共同向老人作揖行礼。

成功抵达阿朗巴特山,对韩特一行人来说,是值得万分庆幸的事。而寻宝的工作,却是从此刻才开始,为此,五人都显得忙碌。只是,有些事情似乎在忙碌中被遗忘了,或着说,当事人故意不去想起它。

首先是韩特,当初他曾经和爱菱打赌,十五天内来到阿朗巴特山。现在一切正如赌约,幽冥王已被打退,众人在期限前安抵,如果依照诺言,此刻的他非但要信奉那劳啥子的狗屎大神,还要成为听爱菱使唤的小弟。

这种情形真的上演,那韩特下半辈子的前途,就黑得一塌糊涂,再没半分光明可言。好在,立约的另一方似乎忘了此事,韩特也就乐得健忘,把所有一切抛诸脑后,每天过得快快乐乐。

事实上,爱菱并非忘了自己的赌约,只是,和这件事比起来,另一个约定占据了她整个小脑袋。那是在与韩特打赌前的一个晚上,赤先生对她做出的要求。

“我要你回答我,为什么想当创师?又想要当个什么样的创师?如果你的第二个答案没法令我满意,我就当场把你杀掉,明白吗?”

这些时间以来,她拚命地想答案,但想出了的回答,却连自己都觉得欠缺说服力。

要是回答不出,老爷爷真的会杀掉自己吗?从那时候认真的神情来想,或许会吧!但是,以自己与老爷爷一路上的相处,也许那仅是一个老人对爱护晚辈的戏言?

不管会不会,倘若自己一开始就抱着“老爷爷只是开玩笑”的撒娇心态,那么,无论是对往后的人生,还是对认真督促自己的老爷爷,都是种侮辱,而自己也就一直是个长不大的笨女孩了。

(绝对不能像韩特先生一样……绝对不要……)

爱菱偷偷低语着。有着比外表看来多几分的智慧,少女完全理解韩特的赖帐心态,尽管没有责怪的意思,但却绝对不希望自己也做出同样的行为。

赤先生那边,则像压根就没说过此话似的,整天悠哉悠哉,四处晃荡。

爱菱对此稍感惶恐,但在想好答案之前,也不敢随便提醒老人,免得真的遭杀身之祸。于是,一种诡异的“假性健忘”,就出现在三人身上,从某方面来看,这也算一种另类的三角关系吧。

当然,日子不可能只花在搞三角关系上。在实际踏上藏宝地后,一些大小麻烦才正式浮现。

首先,是隐藏行踪的问题。在阿朗巴特山寻宝的各路人马,由于大雪山的连环追杀,都已经知晓韩特一行人握有找寻宝藏的关键物,因此无不留心韩特等人的行踪,如果被他们找到,恐怕在寻宝的同时,每日血战不断,先拼个你死我活。

幸运的是,飞行船撞上所造成的大灾难,掩饰了他们入山的行迹。虽然没酿成巨大死伤,但地裂山崩引发的骚动,打乱了各路人马的搜查网,错失正面逮着的良机。

目前,五人一切行事低调,也在华扁鹊协助下,稍微易容改扮,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第二个问题,则是黄金像。

韩特等人都知道,那是找寻宝藏的关键,但当实际踏足阿朗巴特山,众人才发现,没有人知道该怎样运用这关键物,也对宝藏所在地一无所知。好在,这问题很快获得解决。

“藏宝图?”韩特怪叫一声,瞪着华扁鹊,“怎么这一路上,我从没听你提过有这东西?”

“这是为了安全。”华扁鹊淡淡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手抄地图,“有贵重东西,当然要保密一点。再说,以你的人格,倘若早让你知道有这份藏宝图,你一定会带着藏宝图和黄金像偷溜。”

这个显然已是常识的说法,没有人反对,仅有韩特还气愤地叫嚣。

“我抗议,这种私下留一手的行为,明显伤害了我们团队的默契。”

“抗议无效,你这个整天偷留一手压箱的大贼,哪有资格指责别人?”

压住韩特发言的是白飞,在连续抗议被驳回后,韩特也只好悻悻然地随大家一起研究藏宝图。

所谓藏宝图,其实画得非常简略,仅仅标明宝藏的入口位置。据华扁鹊说,那是在她刚拜师不久,有一次山中老人偶然提到阿朗巴特山中,有昔日三贤者之一的修练地,边说边比,描述了大概位置,她暗中记下,多年后,专程前往雷因斯,遍查图书馆中相关古籍,两相配合,这才找出了位置与入门法。

“呃!那如果你的推测错误,我们这趟岂不是白来了!”听完地图来历,韩特愣然一问。

华扁鹊道:“我反覆想过许多次,有错也不会差太多,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们仍然可以修正错误。”

照它的说法,黄金像是开启宝藏的钥匙,但入口机关有时间限制,每十年方可开启一次,今年的十二月一日,正是开锁之时,二十五号关闭,除此之外的时间,纵有黄金像,也无法开启机关。

“还有这一回事啊,怪不得当初,华姊姊一直说,要在十二月之前抵达。”

韩特皱眉道:“喂!怎么你们这些创师,都喜欢做这种一百几十年开一次的笨锁,你们就不怕自己要进去的时候开不了吗?”

“这个……布玛说过,这一行,笨方法往往就是好方法。”

华扁鹊打断道:“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如果大家没异议,我们等一下就往山背出发,寻找入口的确切位置。”

华扁鹊转头征询各人意见,众人皆表同意,只有韩特,似乎脑里另外有什么事在困扰着他。

众人绕着山脊,朝山背出发,阿朗巴特山脉面积广大,久无人烟,许多处是不见五指的密林,无路可寻,又有猛兽埋伏,本是一般旅行者视为畏途的险境,但靠着黑袍巫女的水晶球、引路鬼火,大小问题迎刃而解。

韩特曾经这样自嘲:“从没试过这样的走法,每一步迈出,伴着我们的不是鬼火就是阴风,就差没有无头僵尸向我们招手,即使到了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如果是正统的魔法师,会有怎样的作法呢?

老人向爱菱解释,倘若是雷因斯培育的魔法师,遇到方向不明的环境,通常会向该地的精灵求助,找出方向。无奈,这名无师自通的黑袍女郎,似乎酷爱幽灵多过精灵。

身为向导,华扁鹊领队领得有些意兴高昂,各种稀奇古怪的自改魔法层出不穷,搞得队友心惊肉跳,更失手酿成些许错误。

众人的行李,本来是由白飞、韩特、爱菱轮流背运,但在走到一半时,华扁鹊突然说,在场的众人十分幸运,能见到她一项刚刚想出的改良咒语。于是,她念出咒语,几团银白色光辉,出现在众人身边,跟着大家的脚步而移动。

本来该是一项背运行李的好工具吧!但是,可能是因为心理因素,加上密林的黑暗让光线走色,所以,当华扁鹊要求大家把行李扔上银光,爱菱与韩特不约而同地,将背上行李放到引路鬼火上。

当行李成为熊熊碧火,接下来的一场混乱,就没什么好说了,总之,那也不过是不知第几次的轮流掐脖子事件。

当眼前出现断崖、急涧,华扁鹊眉头一皱,打算故技重施,召唤附近的兽骨、人骨,搭建一座骷髅桥出来,却被恶心到极点的同伴们惊惶阻止,宁愿采用平实一点的方法。

“古人的名言,欲速则不达啊!”一面拭汗,一面说着。换做平常,很难想像这种话会从韩特口中出来。

鬼火、骼体、幽灵……当然也少不了拿手绝活“五毒宴”。大概在两天脚程后,众人来到山背,由于走的路线极端隐密,没有任何人发现五人的形迹。

只是,韩白两人都有个想法,依照连续两天不停施法,华扁鹊微微亢奋的精神状态看来,倘若有人出现拦路,她只怕二话不说,就让僵尸群将人活活拖进地底。

很讽刺地,与大雪山一路追杀的情形相比,这两天的旅程,显然更有资格称为“幽冥之旅”。

“就是这里了。”

拿着地图反覆思量,华扁鹊在一处满盖青苔的巨岩前,伫立良久。最后,她点头确认。

“好大的一块东西啊!光用砍的,大概要砍很久吧。”韩特检视巨岩规模,喃喃自语。

“你以前都是用这种方法寻宝吗?难怪去年香格里拉公布的盗墓贼名单里,你名声最坏。”

华扁鹊说着,走到巨岩下,这边拍拍、那边敲敲,清出了一个被泥巴塞住的洞孔,跟着,她向韩特取来黄金像,将底座插入洞孔,两者正好吻合;当基座进到尽头,转手一扭,一阵机械运转的声音,从巨岩内部隐隐传来。

隐约机关声,由远而近,韩特等人连忙闪开一旁,不多时,只听得“嘎嘎”声响,巨岩缓缓往右打开。

当巨岩开始移动,韩特心叫不好。这么小山大的一块岩壁,若然移动,就算不惊天动地,也是声如山崩,必会引起山前、山下一堆人的注意,哪知,在整个开门过程中,除了些许机关运转,巨岩的搬移,竟是完全无声,可见其机关之巧。

“好高明的手法,这到底是怎么做的啊?”爱菱满心赞叹:“这么棒的设计,我根本比不上,这人厉害了。”

赤先生若有所思,喃喃道:“花你老子半月苦思的东西,当然不是你几滴口水比得上……”

“咦?老爷爷,你刚刚说了什么?”

“呃!丫头,你刚刚听到了什么?”

不理会一老一少在旁口舌夹缠,韩特没等巨岩开完,迳自走向洞口,只见到一条深深廊道,黑乌乌一片,看不清究竟。

当巨岩停止移动,洞口的宽度约莫可让四人并肩而行。白飞审视形势,此地位处偏僻,渺无人踪,这石壁又厚又坚硬,纵使有人猜想那其中藏有玄机,也无法轻易破石而入,无怪一个宝藏地,就此湮没千年。

“晤!通道好黑,不好走啊!”华扁鹊看看洞内,颇为犹豫。

“大家不要乱来。”韩特连忙斥退众人,“照我多年的经验,像这种乌漆抹黑的走道,一定内藏厉害机关,稍微弄不好,不是千斤顶就是万箭齐发,我们必须要有周详计画,绝不能胡乱闯。”

“韩特先生,你对这种东西也有经验吗?”

“那当然。”韩特半拉开衣襟,露出胸腹满满伤疤,“这就是我连闯一百九十八处藏宝地、墓穴,其中前九十九处给我留下的成绩。看,这里的伤,那是第三十七处的哲雷古墓,真是凶狠,害我身上连插十八支倒勾箭,夺门逃命……啊!往事不堪回首啊!”

白飞叹道:“唉!你从以前就要钱不要命啊!”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想像自己这等体型,若是给连插十八支箭,稳变成人形豪猪,爱菱脸色为之惨白。

“要不,我们就用历代寻宝者的老方法。”华扁鹊寻思道:“先去想办法雇些人来当向导,然后让他们……或者去引一批人来……”

“荒唐。”韩特叱道:“你这女人怎地如此恶毒,为了一己之私,居然要牺牲毫不相干的外人来当替死鬼,这是侠道中人应有的作为吗?”

“哦?敢说我的意见有问题,想必阁下是有些高见了?”

“那当然。”韩特哈哈大笑,神色转冷,长剑出鞘,抵着已面无人色的爱菱后心,冷笑道:“嘿,这丫头已经没利用价值了,我们推她走前面,让什么杀人机关通通中在她身上,砍她八十截,我们趁机平安度过。她本来就是我们的人,所以就不算牺牲不相干的外人,这样,不就一举两得了吗?”

华扁鹊露出恍然神情,“嗯!有道理啊,这点我就没有想到。”

“这个当然,我就是凭这一招,在后九十九次寻宝毫发未伤,佩服我吧!”

“你们两个也够了吧,还没看到宝藏,这么快就想屠杀合伙人了吗?”

“小白,话不能这样讲,我们干掉小丫头,你也可以多分一份啊!”

“哦?照顺序来说,你干掉了小丫头之后,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我呢?”

“你怎么这么说呢?小白,你要相信我们多年的友谊,友谊啊!”

“我很试着去相信啊,但身为朋友,你可不可以不要用剑尖抵着我胸口哩!”

“喂!”

队伍间的内讧行为进行方酣,一声叫唤打断了夹缠不清的两人。只见赤先生手持火摺,不知何时已站在廊道尽头,叫道:“嘿,这里还有一个弯道,你们不跟上来吗?”

“老头已经进去了,你们两个,现在怎么办?”

“计画改变,一切从简。不过,鬼婆,麻烦你走最前面。”

“唔!你很想和僵尸群跳贴面舞吗?”

似乎与韩特的经验不同,众人一路走来,没碰着什么厉害机关。

从洞口廊道进入,连续几个转弯,高高低低走了一大段路,众人已经深入山腹。

这个洞穴并非自然,而是像韩特早先所乘的那般飞行船一般,皆是金属构成。众人早知,所谓的藏宝处,便是一处太古魔道的遗迹设施,但实际进入,仍不免惊叹于其规模。

白飞与爱菱均特别小心,不敢触碰两边墙壁,以免诱发什么机关,韩特则是无所谓,反正要引发机关,地板下出问题的机率更高,要是不能防脚下,尽是看两边也没意义。

好在,除了黑漆一片,视线大坏,并没有什么危机,众人凭着赤先生手上一根火摺,在黑暗中缓缓行进。

华扁鹊曾想过点鬼火照明,效果远比火摺可靠,但念及严正,可不要咒语一念,立刻也是一个神圣结界将自己罩住,让一旁的队友笑破肚皮;这还不打紧,最怕有人认真起来,利用黑暗中自己功力大损,趁机减少分宝藏的名额。

循着通道,糊里糊涂地又走了小半时辰,最后来到了一处较为宽敞之所。由周围空气流动来判断,似乎是一间颇大的厅堂。

“乓”的一声,当殿后的韩特也走进厅堂,先是几下细微的机关运转,跟着,整间厅堂蓦地大亮,强烈的光柱,照得众人一时睁不开眼。

“白飞,这是什么机关?”华扁鹊问道。

“喔!这是太古魔道的基础产品。”白飞道:“一般俗称,你可以叫它光明魔焰;或者和我一样,叫它电灯。”

十数盏强力照明灯,将厅内照得通亮,众人环顾四周,只见立足处是个颇宽敞的厅堂,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但除却刚才进来的门,另外还有四道门通往他处。

“哎呀!让老人家连走那么多路,真是折磨啊!”赤先生找了张像是椅子的东西,倚墙坐下。

爱菱忙道:“老爷爷,小心,说不定有机关啊!”

“机关?”赤先生笑道:“这事我不担心,这里不会有那种东西的。”

“前辈。”白飞与华扁鹊对望一眼,踏上前道:“您似乎有事没告诉我们。”

“哦?有什么不对吗?”

“我这几天在想,当初您能利用转移装置,瞬间移动到阿朗巴特山,这证明您对此地遗迹非常熟悉。”白飞道:“以门外设计机关的精巧,这里没有半点防卫设施,是不合理的。但是,您竟然一马当先,带我们走了这么一大段路,行若无事……”

“嘿!你就不能把这当作是老头子艺高人胆大吗?”

“您说笑了。”白飞道:“我觉得,您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遗迹的内部路线了呢?”

扫视几对怀疑目光,赤先生抚须一笑,道:“唉,想多留点压箱底的也不行。就告诉你们吧!其实,当我知道你们目的地是阿朗巴特山,就往香格里拉发了信……”

老人解释说,因为知道目的地,所以,他特别以长老身份,向青楼总部调来阿朗巴特山附近的传闻与资料,在里面,包含了飞行船、转移装置的位置,其中,也有此地的残缺地图。

众人现在立足之处,也是一所太古魔道遗迹。阿朗巴特山一带,连从神话时代末期,许多学者、魔导师在此研究,后来因为九州大战爆发,此地严重受损,人员流散,十几次大小战斗连续爆发,几成废墟。

战争结束,阿朗巴特山景物全非,只有专门的学者,才会造访此地,考古、挖掘遗迹,盛况大不如前。

现在的这处洞穴,就是阿朗巴特山许多遗迹中的一座,保存得相当完好的山中基地,根据情报,三贤者曾于此地讲学、研究,甚至还特别邀请隆·贝多芬来此,共同思索奥秘。

爱菱惊呼道:“真的吗?老爷爷,我布玛以前住过这里吗?”

“是真的。”赤先生道:“至少资料上是这样写的,根据上面说的,你布玛是受邀而来,看看能不能将他卓越的铸造技术,配合太古魔道来量产,可惜,还没研究完成,他忽有急事,匆忙离去,很多东西未及携带,后来也并未再行取走,所以,如果你们的运气够好,这洞穴或许真是个宝藏呢。”

爱菱道:“我还以为,这里只是三贤者的研究室,没想到我布玛也来过这里……”声音中满是热切,很为了重履父亲足迹而兴奋。

“前辈,这些情报可信吗?”白飞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虽然他早听说青楼情报灵通,天下无双,但青楼联盟崛起不过五百年,这遗迹历史起码两千年,连这样久远的情报都能取得,那真是骇人听闻了。

“当然可信,不然怎么能带你们走到这里。”赤先生道:“不过,倒也是机缘巧合,就在我要情报的前几天,总部意外得到一副残图,那是当年协助建造这处遗迹的工匠,认为有利可图,偷偷记下部份地图,让后人流传下去。他后人没有黄金像,只能望图兴叹。这代子孙不肖,把家产赌光,其中有这副图,所以才知道这秘密的。”

事情太过凑巧,白飞、华扁鹊都有些难以置信的感觉。

“不过呢,这里原本就不是刻意藏宝的地方,所以也没什么杀人机关,呵!有谁会在自己的研究室装一堆机关呢?”赤先生笑道:“所以,你们尽可以到处找找,不会有什么问题。反正这里大得很,你们就挑些好东西回去吧!”

讲说随便挑挑,但此地是三贤者、隆·贝多芬这类超凡人物的研究所,任何蛛丝马迹、微言心得,都可能是倾世异宝,爱菱不觉得有什么,余者三人想到其中意义,都不禁掌心一热。

白飞却忽地念及一事。自己一行人寻宝之事,已在江湖中传开,早先不知老人身份,未觉有异;现在看他胸有成竹,大笔资料早握手中,莫非是另有图谋,待自己起出宝藏,便集合青楼势力,来个守株待兔。

“别想歪了,老头子说过不会与你们分宝藏,就绝对不会打你们半点主意,你们不相信吗?”仿佛看穿白飞心思,赤先生嘲弄道:“倘若真有心于此,只消让严正收拾了你们,老头儿捡了黄金像就走,这遗迹秘密全是我一人的了。”

白飞一想不错,尽管仍有若干疑心,但此时此刻,双方能如此坦承相待,已是足够,当下行礼道谢。当他抬起头来,却意外发现,本该热衷于宝藏存在的韩特,面上一片迷惘之色。

确认宝藏究里,众人并不急进,横竖离二十五日还有好长时间,不妨慢慢探查环境。

认清来路后,大家退出洞外,时间已然黄昏,各自分配工作,预备晚餐。赤先生特别以想事情为名,支开爱菱,独自走往暗处。

确认四周僻静无人,老人抚须笑道:“年轻人有话就该直说,这般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习惯啊!”

在他身后,尾随而来的韩特走了出来,神色大反常态地冷峻,沈声道:“为什么对我们说谎?”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啊?”

“你很清楚。老头,别对我装蒜。”与平时开玩笑的拔剑不同,此时韩特声音里,有着实质的杀意,那是种感到危机后的第一反应。

“青楼对此地的情报很少,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些东西,而且,在近百年的人员资料里,也未曾聘请过你这样的人物,你到底是什么人?”

“好,我承认,青楼的情报库里面,并没有我刚才说的那些资料,当然也没有什么后人烂赌的故事。至于我是什么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又是什么人呢?”

仿佛有意嘲弄韩特的紧绷,老人微微笑着,道:“明知那里靠情报操作混饭吃,都还对所谓的资料深信不疑,这不是很可笑吗?而既然你提起了,那么也让我来问一句,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说谎呢?”

简单的问题,却让韩特语塞,答不出话。

“还是让我帮你说吧。因为你是半个青楼的人,所以才能用贵宾身份,调来这里的情报,也才会自以为是地怀疑老夫。不过,当年隆·贝多芬的确来过此地,而遗迹里也确实是没有危险机关。这番谎言并没有危害到你们什么,老头子只不过想让大家轻松点而已。”

韩特不语。多年前机缘巧合,他以宾客身份受聘于青楼,此事知者甚少。青楼势力广阔,情报能力天下无双,在漫长的奖金猎人生涯里,获益良多,但也素知青楼中人行事诡异难测,这老头来得古怪,又知道自己秘密,莫非真是青楼长老人物?

“别想太多了,老头子说过许多遍,绝无恶意啊!”赤先生说罢,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韩特,“把此物好好收着,近日内或许会大有用处,你不妨把这当作来自天香苑那女娃娃的劝告。”

一闻“天香苑”之名,韩特再无怀疑,伸手去接。赤先生递来的,是一卷破旧手札,当韩特看清内里写的东西,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连续近二十天,探索遗迹、搜寻宝物的任务,进行得比想像中顺利。

在辨认各种高价器物、兵器的本领上,爱菱毕竟家学渊源,很快就判断出一堆不起眼的弧形匕首,是仿罗哥式的绝版量产品,乌金锻造,又附上隆·贝多芬的签名徽印,每柄可以在黑市中叫价五百金币……

韩特、白飞到处搜索,每开启一间房门,就让爱菱进去鉴定物品,然后众人将高价物品打包整理,预备运走,日后脱手贩卖。虽说量产品的价格,远及不上手工版,但也可以卖到高价了,再加上另外发现的几个金块窖,平均一分,众人都发了大财。

华扁鹊也大有所获。除了隆·贝多芬,三贤者中也曾有人居此参与研究,尽管没发现什么武功秘本、魔法典籍,但她们在几面墙上,找到一些随手记下的片段咒语、神只名。

这种东西对旁人非但无益,还可能有大害,但华扁鹊却因常常找来一个咒语,改掉里面部份,成为一个类似用途的变种新咒;托这种练习的福,她整合残缺咒语的能力天下少有,墙上刻的符文,反而成了她研究的新素材。

赤先生果真信守诺言,对寻宝过程毫不参与,当四人在洞内埋首苦干,他便独自到洞外晒太阳。

对宝藏价值最热衷的韩特,每每独自跑得不见人影,搜寻各处可能的密室。如此时日匆匆过去,在十二月二十日时,众人已经大概探勘过基地各处,也将所得珍宝整理完毕,随时可以运走。

这些天来,他们行踪隐密,兼之江湖上流言四起,纷纷谣传说,由于大雪山追杀太急,韩特等人被迫改向,不朝阿朗巴特山而来,朝西北直去。这个情报明显是被操作过的结果,然而,山上的警戒网与人群却因此大为减少,这对正苦于思索如何悄悄离山的韩特等人,不啻是一项福音。

这天,众人正自进行最后探勘,爱菱碰巧发现了一堵暗门,她也不以为意,哪知门后漆黑辽阔,竟是别有天地。

爱菱唤来众人,一起进去。内里像是一个大型实验场,华扁鹊放了几朵鬼火照明,只见两旁摆了数十个畸形生物标本,龟兔同体、三眼雄狮、八尺巨猿、鳞甲飞蝠……各种用生体技术组合的怪异躯体,看得人心里发寒。

韩特早知这里原是研究太古魔道的相关技术,但像这种生体改造技术,应该是太古魔道的禁忌科目,这里居然有如此多的样本,从各式兽类到人类,最后甚至有魔界生物,可见当年的研究并不单纯。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大的一个基地,倘若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违禁品,那反倒有违常理了。

“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出去吧!”目睹一件件标本,白飞着实皱眉。

韩特对友人的反应,感到安心,正要附和,另边爱菱又有发现。

那是在往内走的最深处,开启一道掩饰用的金属门后,赫然见到一道厚重的水晶门,不,正确来说,一共四道。每一道的后方,磊立着另一道水晶门,彼此光线映照,看上去模糊蒙眬。

最后一道水晶门之后,好像有什么东西,隐约透着彩光,但当众人运足目力去看,却又消失无踪。

水晶门之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韩特一字不识,华扁鹊在约略检查过后,认为那是种阻隔力场,禁制门内门外的接触。

白飞沈声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比较好。”

“姨?小白,怎么你今天这么胆小?”

“我不想冒不必要的风险。可以运出的宝藏,已经整理差不多了,这次寻宝目的已经达成,我不想节外生枝。”白飞道:“这东西给我一种不太安全的感觉,最好还是别碰。”

韩特沈默半晌,点头道:“就照你的意思,我们离开这里吧!”

当天傍晚,众人在洞外享用晚餐。最后清点已经完毕,许多预备运下山的物品,也准备完毕,明日一早,就要下山。

韩特说出计画:“明天,我们往北走,翻山到鞑姆拉,把这些东西秘密托运到香格里拉,然后在香格里拉分批脱手,大家可以在那里拿到各自的份。”

“这主意不坏,现在留意我们的人散得差不多,只要行踪隐密些,安抵香格里拉不成问题。”白飞一拍韩特,笑道:“韩特也可以轻松了,十几天来,每次进洞以后就找不到你,找宝找到疯掉了。”

爱菱沈默不语。经过那么多辛苦,终于到了阿朗巴特山,现在寻宝已至尾声,回想起这一路上的种种,念及事了后将与众人分开,不禁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

“说这些多无聊啊!大家怎么不谈谈,拿到自己那份后有什么打算?”

赤先生道:“对了,干脆大家就说说,自己有什么梦想好了?”

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对这话题感到兴趣。白飞特别望向韩特,也不知怎地,自从来到阿朗巴特山之后,韩特使一反常态,显得忧心忡忡,好像在思索着什么难题,这点白飞很感觉得到。

爱菱喝了老人递来的酒,胆气顿生,朗声道:“我……我决定去雷因斯,在棱下留学,好好充实自己,作为当创师的本钱。”

“这点子不坏啊!这样看,爱菱你大可能成为我的小学妹啊!”白飞敛起笑意,认真道:“我嘛!还是那一千零一个心愿,看看能不能用这笔钱寻访名师,购买灵药,期望在有生之年,进军武道极峰,修成天位。”

每次白飞提及此事,众人便有种怪异的感觉。虽然不比韩特,但多日相处,众人均知,这俊逸青年平日处事淡然,几近无欲无求,绝非汲汲于武道修为之人,为何在此事上如此执着呢?

那想必也有他的理由吧!只是,这就不是随便可以问的问题了。

“我没特别打算,当个大富翁已经是我的梦想了。”韩特:“不过,光发财大概很无聊吧!我会和小白一起修练,朝天位二人组迈进。”

“二人组?你的野心还真大啊!”

“嘿!这有什么了不起,有我和小白,哪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话说得轻松,困难度却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九州战后,至今两千年,天位已经成为一个神话般的境界,大陆上高手成千上万,却没听说有多少人能突破地界级数,进军天位,难度之高,可想而知。

不过,也正因如此,韩特的话,分外有一种卖力去寻梦的感觉,听在旁人耳里,心中顿时激昂起来。

“华姊姊呢?”爱菱道:“你的梦想也和他们一样吗?”

“不,我的神智清醒得多,不会醒着说梦话。天位是习武之人的幻梦,与投身魔道之人无关。”一向让人弄不清身份,但黑袍女郎现在显然是以魔法师自居,“这笔钱可以成立好多个秘密研究室,如果分设在大陆各处,不管将来大雪山怎么追我,都有地方落脚。”

“咦?为什么魔法师不能修练天位呢?”

“不是不能,是几乎不可能。”华扁鹊道:“魔法主要是向大自然借力,和吸纳天地元气增长自体的武道高手不同,就算是一等一的魔法师,在晋级天位的资格上,也是远逊于同级数的武者,所以我不做这种无聊事。”

“那,为什么三贤者都是天位呢?他们不都是魔法师吗?”

“命长死不掉,人总会多才多艺的。”华扁鹊道:“而且,这问题我曾问过老头子,他说,这是因为那群老头体质特异。”

她口中的老头子,自然是大雪山的主人,山中老人,当众人明了她的话意,不禁莞尔。

“老爷爷,你呢?你还没说呢?”

“老头子一脚已经进棺材啦!哪还有什么将来。”

赤先生哈哈一笑,露出一副感慨面容,“许多年前,我和我的好兄弟们,也曾经像现在这样,一起烤着火,说着往后梦想。这么多年来,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都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那些在营火旁陪我一起喝酒、发酒疯的好兄弟却也不见了。死的死了,翻脸的翻脸了,现在回想起来,我这么走来的人生,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呢?”

老人的慨叹,听得众人面面相觑。爱菱突然有种不安,记得当初,赤先生曾说过,自己命不久矣,这趟寻宝,将是他人生最后旅程。这番话后来因为知道赤先生并非常人,而被爱菱抛诸脑后。

但现在,随着老人话语,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紧紧攫住爱菱。

老爷爷的病,会再爆发吗?

“时间不早了,大家去睡吧!”赤先生起身,微笑道:“以我老人家的建言,你们该好好珍惜这一刻。当你们也全变成老头子,就会发现,再没有什么,比这一刻你们之间的情谊更宝贵了。嘿!不过如果当时的我听了,一定会觉得很可笑吧!”

夜里,华扁鹊远离众人休憩处,静静等候着某人。

“该睡的都睡着了,你准备好了吗?”

须臾,后方传来熟悉的语音。那是与她共同策划这次寻宝计画的同伴,现在,终于到了取宝的时刻。

“浮上台面的机会终于来了吗?”华扁鹊道:“不能不说有些遗憾,我本来还期望,赤老头子的话能让我省掉一番麻烦事呢!”

“早已决定的事,不会有任何改变。”回答的声音,无比绝泱。

“出发吧!”

基地密室的尽头,四堵水晶墙之后,莫名彩光强度逐渐增强,透过厚实的水晶障壁,缤纷绚烂,奇幻无方,仿似传说中的冰河极光。

一道人影闪进密室,慢慢朝水晶墙走去。当目光触及墙后五彩,呼吸顿时急促起来,难掩心中兴奋。而就当他即将接触到水晶墙,一个声音在左侧响起。

“说老实话,我恨迷惑,真的很疑惑……如果照赤老头子的话,我应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躺着睡大觉,这样,对你对我都是好事吧!”随着说话,黑暗中有人站起身来。

“可是,我还是来这里了,而老天果然不肯给我几分薄面,你也还是进来这里了。”

一步一步,隐匿在黑暗里的人,在微光中露出面容。那是韩特,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仅余的一只手也早按放在剑柄上。

“说出你有觉不睡来这里的理由吧!而不论你的回答是什么,小白,我不会让你开启这道墙的!”

第十六章

四海之央有深洞,是名归虚。其容无尽,其量无穷,纳天下之水于其中,未有盈也。归虚有存于地上者,分镇四方,锁天地之元气于内,封之以水晶,是谓四大地窟。

创世纪之书·第三卷·第一章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阿朗巴持山遗迹

在刻满不知名咒文的水晶障壁前,两名互为好友的男子,相对峙立。没有平时的真挚情谊,现在两人严阵以待,提防对方突然发难。

“什么东西都要人解释,你一辈子都不会进步的。我的意图,你自己猜猜看吧!”白飞举起左手腕,叹道:“不过,我的破绽,是出在这里吧!没料到有这么巧妙的潜劲,是我棋差一着。”

韩特道:“那是我的吃饭招数之一,中招后残劲潜伏,只要再遇上同样内劲,肌肤就会浮现出印记。上次输劲助你疗伤,看见你手腕浮现朱印,我才知道那天推下大石的人是你。”

在与爱菱结识,两人同行离开沙尔柱的路上,曾有人推动大石突袭,韩特追击时,掷石伤了来人手腕,便已用了这追踪技巧。十数天前,在飞行船上大战幽冥王,韩特帮白飞运功疗伤,却意外发现友人手腕上浮现印记,便留上了心。

“当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认为那只不过是你试我功力的玩笑,虽然你没提起,却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是这么相信的。”韩特道:“可是,当我进了这处遗迹,特别是见到这处密室,就起了疑心。小白,你当初在雷因斯,是稷下学宫的高材生,更被保送太古魔道研究院,推荐为神官候补,为什么会突然离开研究院,去恶魔马当佣兵?”

“明知故问的事,何必让我再确认一次呢?”

“恶魔岛分开后,我查了一下,本来是想多了解你一点,但最后查到的答案是,你是被研究所开除的。开除的理由,是因为你所进行的研究,触及了太古魔道的禁忌项目──『不死生命』!”

无论魔法、太古魔道,对于所谓的不死生命,均视为禁忌科目。那里头所进行的研究,牵涉太多非人道的生体实验,动辄牺牲上百人命,而且部份急走捷径的研究者,往往落于下乘,与魔物签订契约,走上邪道。因此,从事此类研究者,均被视为异端,不容于天下。

“当年在恶魔岛上,你总是把各类魔族的尸体捡回解剖,那时,你说这能帮助我们找到敌人弱点;其实,你是拿她们来做研究的素材吧!”韩特道:“我不知道分开的这些年来,你去了哪里,但想来也该是和这有关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早知道所谓的宝藏,是太古魔道的遗迹,以你过去的个性,一定对宝藏里的某些部份感兴趣。”

“……”

“但是你没有,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劲儿的在帮我找东西,对其他东西完全视而不见,就连这间应该吸引你的密室,都劝我退出。于是,我知道你是另有所图。”韩特瞄向水晶墙,道:“当我看到这东西,一切就明白了,原来这个地窟才是阿朗巴特山的最大宝藏,也是你此行的目的,对不对?”

“对,完全正确。韩特,你长进得多了啊。”白飞苦笑道:“没想到,你会知道四大地窟的传说,那是雷因斯的最高机密啊!”

多年前,白飞秘密偷阅研究院中机密档案,在里面读到:大陆上有四大地窟,自开天辟地以来,吸收天地元气,使世界各种能量维持平衡,神话时代末期,诸神将地窟封印,不现于世。

当时,白飞就有了个破天荒的想法。

“九州大战以后,大陆就没出过天位强者。各种理由很多,但总归一句,就是修为不够。那么,要多少年的修为才够呢?五百年?八百年?还是一千年?”白飞缓缓道:“这地窟吸纳了千万年的天地元气,若是能吸收它蕴藏的部份能量,就比什么神功灵药都管用,要进天位,易如反掌。”

“我不太懂太古魔道的东西,无法判断你的话。不过,吾友,如果小爱菱在这,她一定觉得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韩特沈声道:“进天位有那么重要吗?小白,我们都是江湖年轻一代里第一流的人物,而这次的旅行,让我们更强。五年之内,我有信心,我和你都能挤身天下二十大高手。天位与否,不过是个虚名,我们……”

“多言无益。名利对我毫无意义,但进入天位,是我毕生的志愿,任你怎说都不会改变。念在兄弟一场,我把一切相告。”白飞踏前一步,道:“我最后再问一次,韩特,你还是要挡在我前头吗?”

“开启地窟的后果,你知道吗?”

“很清楚。照文献记载,地窟的能量直接牵动大地地气,一旦泄出,山脉走位,江河移道,整个自由都市,会有七日的连续大地震,弥漫在岩浆与山崩中,就连雷因斯、艾尔铁诺、武炼都会有所波及。”

“而那时候的死伤,会是千万上亿,这些东西,也全在计算之内吗?”

“我并不想说一些什么为了成就总要有所牺牲的鬼话,也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是正确的。不过,早已经决定的事,不管怎样,都不会有所改变。”

白飞道:“韩特,天下人那么多,我宁愿和山中老人单挑,也不想与你兵刃相向,这么多年兄弟了,你真的要挡在我前头吗?”

“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们兄弟都这么多年了。不管你做的事有多十恶不赦,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当然换做你也是一样。如果你今天为了进天位,要拿九百九十九个人头当祭品,我二话不说就替你宰一千人。”韩特摇头苦笑:“可是,唯独这次不行。在这千万上亿的人里面,也有我所重视、须要与不想他们死的人,虽然不是像你一样的兄弟,但这么让他们牺牲掉,我可不大愿意。如果说死了一、二十个,甚至一、二百个也就罢了,但是像你这样一搞,死剩的只怕只有个位数;所以,小白,请退出去,否则你再往前一步,鸣雷就会斩在你身上。”

“明白了,看来,我们彼此都没给对方留什么转圜余地啊!”白飞微带落寞地点点头,当他再抬起头来,脸上满是绝决的锐气,尽管,任何人都看得出那带着明显的遗憾。

“动手吧!”

白飞话声一落,韩特立时拔剑出鞘,却不是挥剑进攻,而是平面下击,将两道无声飞来的细针,截成两段。

“小白,换新搭档也该考虑一下素质啊,和鬼婆走一道,胃会坏掉的。鬼婆,出来吧!一路上的演技辛苦了。”

华扁鹊从旁走出,表情仍是一派冷漠,双手微微颤动,渐泛起一层苍白雪色,正是冰魄冥爪出手前兆。

“凝劲速度又快了些,鬼婆,看来你这些天又有长进啊!”

“韩特,我们三人武功在伯仲之间,交手起来你或许稍强一些,但以二敌一,你毫无胜算。”白飞掣开光剑,蓝白色剑柱暴现,“必败的战役,有开打的必要吗?”

“嘿!有赌未为输,在战场上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韩特自嘲道:“连你我拔剑相向的蠢事都会发生,区区战局变数又算什么呢?”

没等他把话说完,华扁鹊已经抢攻,韩特避过冥爪锋芒,恃着鸣雷反击,迫得华扁鹊后退,再回身已与白飞双剑交击。

三人一路上联手作战多次,对彼此武功招数熟悉至极,交手起来,全是以快打快,转眼间便已对拆二十多招。

照常理说,三人武功相差仿佛,这一路上各有进境,但以二敌一,百招内定可击败韩特。

但是,十招一过,白飞、华扁鹊大惑诧异。本来,韩特长于剑法,而内力上却因未蒙名师,造诣不高;但此刻,韩特剑上劲力大得异乎常情,每当招式对拼,都正面将两人击退。

华扁鹊更是讶然,冰魄冥爪是山中老人成名绝学之一,虽然自己还不能发挥一成威力,但寻常武者触之成冰,便算武学高手,也会被寒劲渗入经脉,气血难顺。只有幽冥王那等地界顶峰级数的高手,才能不受影响。

交手以来,她每在击中韩特时,催运冰魄劲,哪知劲力甫发,立刻给一道强猛刚劲追回。连试多次,非但不能伤敌分毫,反闹得自己一阵气息不顺,险受内伤。若对手是幽冥王,这等现象不足为奇,但韩特又哪来如此深厚内力?

白飞亦有着同样困惑。察觉到状况不对,他认为这是某种暂时激增功力法门的影响,所以也运起“七煞迫魂”,功力陡升,连发七剑。谁知,自己剑上劲力提升,对方回应的反击也相对增强,将七剑接下,趁隙反攻,还显得大有余力。

白、华两人均非庸手,现下更是全力以赴,能在这样夹击中攻守不失,那修为几近地界顶峰。回想起上趟三人联手对抗严正,白飞与华扁鹊都有同样的不解,为何韩特会在短短二十天内,武功如脱胎换骨,激增若此?

韩特心中却是忧喜参半,既为了与挚友动手而心伤,确隐隐又为武功暴增得到证实而喜悦。

那日林中,赤先生交给他一物,后来又嘱他看完后记熟毁去,所递来之物,正是一本无封面的武功图谱,内里记载两套内功心法、剑术精要,每一套皆是自己发梦也想不到的高明。

当他用疑惑的眼神望向赠书者,老人仅是淡淡说着:“七煞迫魂配上飞行船上的一轮治疗,对你这样的人,内力会大有好处,如果你懂得运用,发出来的威力不会输给严正,所以这本书……嘿!就算是青楼机密档案好了,照你的资质、进境,五十年后该可以自行领悟创出,我现在交付予你,就算帮你省了这五十年的虚度了。”

得窥上乘武道,韩特不胜惊喜,但又奇怪,这武功如此厉害,为何老人自己又不练呢?赤先生的回答是:“这几套功夫非我所创,仅是受人之托,将它们转交于你。我年纪大了,练这些东西毫无意义,也该是薪尽火传的时候了。”说完,他又交代:“这几套功夫,倘若功力未到,习之无益,所以也不必给旁人看了。你好好练习,近日内会有大用。”

韩特颇感疑惑,幽冥王已退,剩下觊觎宝藏之人,皆不足惧,有必要急着修练吗?这个问题,老人没有回答,而当韩特质疑起,当日白飞亦有催运七煞迫魂,也曾在飞行船中受异光治疗,那是否与自己相同,内力激进?

“呵呵,便宜不是每个人都捡得到的,那套方法只对你有效,也只能用一次,理由是你体质特异。”老人笑道:“这事你自己多少也心里有数,不然七针插下,为何姓白的小子功力提升,你却昏了过去呢?”

这回答令韩特脸色青白不定了好一会,但旋即专注在手里书本。懔于老人告诫,连日来暗中勤练不辍,虽说几套武学分属多派,但却不约而同地,和他原本武功相近,易于理解;而内功心法,重点不在培本而在引出,相辅相成之下,短短时日,韩特自觉修为大进,内外武学焕然一新,欣喜若狂。哪知,却在这种情形下,印证自己的武功!

三人对战多时,华扁鹊因为难以负荷冰魄冥爪的内力巨耗,改攻为守,白飞连续催运的七煞迫魂,也逐渐失去效用,劲力减弱;韩特却是大占上风,越打越见精神,光是挥出的剑风,就压得两人胸口郁闷,招式难以展开。

又过数回合,白、华两人支持维艰,败象纷呈,只听韩特厉啸一声,鸣雷剑化做一道黄气,剑光吞吐不定,来势汹汹;先蓄劲重砸光剑剑柱,无匹劲道将整支光剑迫炸,震得白飞后退,跟着一下变招,速度疾若星火,瞬间抢在华扁鹊前方,倒转剑柄撞在她肩上,内劲一吐,华扁鹊如断线风筝一样飞出去。

白飞连返数步,最后站立不住,一跤坐倒在地。

“别再动手了,小白,虽然是以二敌一,但那边较占优势,已经很明显了。你从来不打赢不了的仗,这次也不会让我失望吧!”韩特收起鸣雷,道:“现在你该相信我刚刚说的话了。等一下我把这些武功倾囊相告,凭着我们两兄弟,十年内定能和七大宗门比肩。”

韩特自我评估,自己现在的武功,已与严正相去仿佛,只要再多个两三年功夫,把体内能源化为功力,将秘笈上的功夫练熟,那时除了几个老一辈的当世强者,还真想不出自己会败给谁。如此豪语,并非虚言。

他本身对金钱有极高占有欲,但对权势却兴趣缺缺,更大感麻烦,如此提议,只为了友人。尽管不认为挚友是汲汲名利之人,也想不通他对天位执着的理由,但大凡人们追求武功盖世,无非名利,那么这个提案,应该能满足他吧!

“离开这里吧!就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我们还是好兄弟。”说着,他伸手去拉白飞起身。

不料,对方却没有伸手相应的动作。

“的确,我向自己说过,不管最后怎么演变,你都是我的好兄弟,不过,兄弟啊!这世上并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笑一笑,就当作没发生过的。”白飞缓缓道:“你不该小看我的决心。早已决定的事,不会改变;已经开启的转轮,也不可能停下来的。”

坚决语气,令韩特一怔,待要再说,一股莫名颤栗,打从心底透着寒意,下一刻,脚底微微颤动起来。

(地震!)

韩特的想法立即获得了证实。地面的摇晃,在极短时间内迅速增强,没几下功夫,整间密室,整座遗迹,都随着剧烈晃动。

这场地震来得古怪,更随着波动,笼罩住方圆数百里内,惊得人畜奔走,土石滑落。

韩特稳稳站立,颇为讶异地震骤起突然,心中更有强烈不安,仿佛有什么更大的灾祸将要发生。

这时,一阵响亮声音传入耳内,回头一看,只见那刻满古代法咒护符的水晶墙,最外层的一道,正缓缓向两旁分开。水晶墙的内部,凝结大量天地元气而成的彩光,像是少了压制,明光暴现,变化成火焰型态,熊熊往四周炽放光热。

(糟糕!门打开了,那会变成什么样子?)

韩特在青楼的机密档案里看过:天地之间有一股元气,诞育万物,操纵一切生克变化;四大地窟的存在,就是用以调和天地元气,多时储存、少时放出,内中所藏之能量,堪称天下之最,骤然巨量释出,实有崩天裂地之威,而今这处地窟的守关护墙已开,若不立即关闭,一场自然浩劫便在眼前。

韩特料定水晶墙开启,必与白华两人有关,正要出言询问,却又听见一轮串骨骼暴响,声音刺耳,定睛看去,白飞的身体像是给大量灌气,急速膨胀起来,这情形以前也看过,那是用七煞迫魂激增功力后,身体一时间不能承受而鼓涨的现象。

只是这次的速度尤胜上次,不过眨眼功夫,白飞的四肢就肿得像是个气球,马上就有爆体之虞。

“小白,你……”韩特奔前两步,华扁鹊更快,从他身边擦过,赶抢到白飞跟前,出手如风,二十余根特制长针,准确地落在穴道上,顷刻间使没入皮肤。

韩特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却忽地想起,白飞曾提过,要由地窟吸纳天地元气一事,这本该荒谬绝伦,因为如此庞大的能量,稍稍泄出便地动山摇,哪有人体能承受负荷?

但倘若真的做得到呢?世事无绝对,白飞更非空口白话的狂人,要是真有办法克服技术问题,吸纳地窟的天地之气呢?那效果绝对比任何灵丹有效,功力会暴升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更有甚者,会不会就如他所言……天位的出现!

纵然想到这可能,韩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这么一迟疑,华扁鹊已完成急救手续,守在一旁,防止他趁隙抢进。

“喂!鬼婆,别对我这么冷淡嘛!我们可是非比寻常的老交情啊!你刚刚来这之前,是不是去哪里动了些手脚,说给我听听吧!”拿不定主意,韩特仅能以嘻笑掩饰心中慌张,同时注视着友人的变化。

银针入体,显是大有奇效,圆滚滚的躯干逐渐压缩成结实肌肉,白飞的呼吸一下粗重过一下,却也一下漫长过一下,跟着,在连续三下深长呼吸后,白飞豁然站起。

本来瘦高的体型,现在更显得壮硕,肌肉像老树根节一样,呈现最有力的跳动;比韩特还高两个头的身躯,正睥睨直视两人。

很难去形容那种感觉,但从白飞站起身的那刻起,韩特、华扁鹊都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动。眼前之人的异变,不仅在体外,对体内的改变只会更大,因为他们此刻对这人的感觉,就像是见着了个前所未闻的异类生物。

骨骼快速伸长,撕裂肌肉,白飞的外观鲜血淋漓,瞧来有些怕人。他深吸一口气,浑身肌肉缓缓蠕动,功力到处,所有伤口尽皆愈合,重生新肉,片刻间回复如初,再没半点伤痕。

“要我说恭禧吗?小白,你的乙太绵身,现在该是白家第一了。”韩特打个哈哈,心中却懔于友人突变后的功力。

“不是乙太绵身。”白飞微微笑着,仍是如往常那样的温文笑容,但随着身躯变化,看起来却无端多了三分戾气,“当功力提升到足够程度,这就会进化成真正的白家六艺之一,乙太不灭体。”

“信你才有鬼,胳膊变粗就说功力提升,哪有那么简单的。”韩特勉强笑道:“小白,别再闹了,时候很晚了,我们想办法把这烂门关上,趁早回去睡吧!顶多到了香格里拉,多分你两份,怎样?”

“多谢你啊,韩特,多谢你直至此刻,仍漠视我的背叛而视我为友。”白飞摇头道:“但是我筹备多年的计画,不可能中途而废,所以请你念在我们相交之情,退在一边吧!”

“哈!只要你肯把封印墙关上,我退出门外又有何妨?”韩特仍不死心,“小白,这地震震下去,会死伤很多人的,这种无谓牺牲你不是一向很反对吗?刚才比武交手,你们两个都输给我了,现在何必多输一次,快点放弃吧!”

“你还真是个好人!那些以为你只会嗜钱如命的仇家,看到你这样,一定会有另样评价吧!”白飞道:“至于动手,你就不用自我欺骗了,我最后说一次,请你退开一边吧!”

“去你的混蛋,我就是不退,看你姓白的乌龟能把我怎么样!”劝到气极,韩特忍不住脏话出口。但是,他也很清楚,打白飞异变之后,那种莫名恐怖至今未平,自己素来不是胆怯之人,可现下身体各部传入脑中的直觉,都战栗诉说同一讯息:和此人对战,毫无胜望!

放弃在言语上多做浪费,白飞右手捏成剑指,远远指向韩特。后者虽然早有预防,却仍感到一股大力当胸撞来,连稍作闪避的功夫都没有,便给击力带得离地而起,向后飞退撞在水晶墙上。

水晶墙受了法咒保护,虽是这样的重击,也毫无损伤,只撞得韩待全身骨疼欲碎。单是这一记指劲,虽然不知道是否所谓的天位,却已远远胜过幽冥王,但韩特天生一股倔劲,硬是再撑起身体,高声喝道:“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就再来一记!”

又是一道指劲飙射,这次韩特有了准备,背牢牢抵住水晶墙,紧握鸣雷,奋起全身之力,对着指劲来势正面劈下。两相对撞,金铁嗡鸣声不绝于耳,响彻整间密室,韩特虎口迸裂,鸣雷被击得当场脱手,指劲去势未止,正中胸口。

“呃!”韩特强把一口鲜血吞回,胸前剧痛难当,肋骨已断了一条,之所以伤势仅如此,与其说护体真气奏效,不如说是对方手下留情更有可能。

白飞面上未有得色,不知是因威力不如预期,还是对这种优势不感喜悦,当他再预备提气,食指突然肿胀起来,更迅速把整只右掌撑成圆球,白飞大吃一惊,急运无相诀,将鼓荡真气重纳回正轨,才使右掌还原。

应变虽快,但那讶色瞧在韩特眼中,已然足够。要在短时间内,安全吸纳如此丰沛的天地元气,纵是通天鬼才,也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白飞那样的现象,显是功力运用仍有缺陷,只要是这样,那自己就非毫无胜算。

打从恶魔岛开始,韩特使惯于面对功力强过自己的敌人,现在明知对方功力远高于己,却也不能使他退却,一捉到机会,立刻把握。

顾不得胸口仍痛,韩特抢身跃起,半空中接回鸣雷宝剑,预备动手。

(小白的武功高成这样,一般功夫是伤不了他啦!赌最后一招啦!)

韩特心念一动,忙把全身功力灌入剑中,此时他功力远非上趟战幽冥王时可比,内力才输入,鸣雷登时通体金亮,光焰四射。

“是鸣雷断空吗?也对,现在你只有这样才有扳回局面的可能……”似乎对自己实力太感自信,白飞全无动作地站着,看韩特运起最后杀着。

“接招,小白,呃……”韩特将剑高举,预备吸纳雷电,怎知剑中法咒像失去作用般,毫无动静,半点微电地无法召来,这时,下方白飞的说话,清晰传入耳中。

“有件事没告诉你。我前几天发现,当年创建这遗迹的人,不知是否担心被雷劈了,所以整座基地布满了防雷结界,在这里,鸣雷断空是招不出雷来的。”

韩特大惊,身已落下,跟着耳边响起风吹衣袂之声,竟是白飞跃起抢攻,灌满劲道的一掌,要趁他穷途末路之际,把他击倒擒下。

(来不及闪了,挨了这一下,我未必还能动手……赌了!)

心念急转,韩特猛地长吸一口气,跟着,闷雷般一掌,已经重重落在他小腹上。

一声痛哼,痛楚与惊讶的神色,同时出现在韩特、白飞的脸上。前者只感到体内像是被巨浪扫过,五脏六俯都涌到嘴边;后者却在掌力发出之后,察觉一种远高于预期的抗击力。

抗击力陡生,将原本该把人击晕的雄厚掌力抵去大半,同时,韩特周身皮肤突然泛起一层淡淡金芒,在黑暗中特别显眼。白飞知道这是某种护体神功的运行征兆,而下方华扁鹊的诧语,更证实了他的推测。

“麦第奇家的睥世七神绝!”

为何韩特会使出这号称“天下第一护体劲”的奇功?现在当然不是深究的时候,白飞一掌误算,立即化掌为拳,再催劲力;但韩特抢先一步,忍痛举剑下劈,虽无电劲辅助,近距离下依然威力惊人。

白飞恃着功力远高,举臂硬挡,哪知韩特变招奇巧,在接触前一刻,变化剑势,狠狠击在白飞右肩,而一记千钧重拳,则印上韩特小腹。

双方痛呼,两俱身躯都给击得远远飞退,落地后去势难止,纷纷撞坏不少地上物件。

“哈!姓白的浑球,你有啥了不起,我……我还以为……你能两招就解决我……不也一样是不行……这就是你所谓的狗屁天位吗?哇!”同受重击,韩特斗志明显较高,甫落地就连串大骂,但也立刻付出代价,大口鲜血狂喷而出。

“喂!鬼婆……别出卖得那么彻底……只懂得看他那边!我吐血了……你可不可以……也帮我医一医啊……”

“好本事,麦第奇家的护体金绝,这也是你的压箱底功夫吗?”白飞亦在凝气疗伤,韩特剑劲,虽然无法伤他分毫,但却看准位置,朝他刺入银针最多的一处轰发,迫得银针离体,几处运功运得正急的部位,马上炸得血肉模糊。

华扁鹊上前将银针刺回,要进一步治疗时,被伤者挥手阻止。白飞运起乙太不灭体,身上伤处迅速愈合,回复无伤状态。

“嘿!吓到你了吧……你白老兄的天位,不……不过尔尔啊!”韩特抹去嘴边血迹,气息渐渐平稳。

他心中有数,睥世七神绝的护体金绝,五百年来,号称天下护体第一硬功,被自己以近乎地界顶峰的内力运出,本该无物能破;但适才白飞拳劲一发,就如摧枯拉朽,瞬间轰溃护身金劲。这种功力,说出去肯定没人相信,那除了传说中的“天位”,更有何解释?

天位传说中更有铁则:能破天位者,唯有天位!

如此说来,自己岂非毫无胜机?

(没有东西压箱子了,再打下去,就不是压箱底,是垫尸底了!好汉不垫眼前尸……不对,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跑为妙。)

尽管有过千百次对峙强敌的经验,但在明知不敌的前提下,仍要死战到底,这种经历却是一次没有。秉持一贯的灵活原则,韩特有了开溜的打算。

“吾友,你伤势未愈,想上哪去?”

很遗憾,华扁鹊不是蠢人,白飞更太熟悉他行为模式,甫一站起,两人便拦在门口,阻住去路。

“如果我放弃阻止你,那就没必要打下去了吧!我想到外面吃药疗伤,多年交情,你该不会不让我实现这小小心愿吧!”

“要疗伤何必到外头,这里可是有大美人神医呢!”白飞摇头笑道:“如你所言,我当然不想与你打下去,但是,我并不认为你说的是真话。水晶封印的完全解开,尚需一整日夜,如果你离开之后传出消息,四方高手群起向我为难,这将会是一个很大的阻碍。”

“听你口气,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

“你说笑了。只要你禁足在这密室里一天,那就行了;或者,你也可以选择让我们封住你功力一天,这样的话,你可以在遗迹里任意走动。”

“主意听起来满好的……”韩特找着空隙,试图做最后突袭,“但我两样都不喜欢!”话声中,人已飙射出去,虽受伤势影响,拖慢速度,却仍是极快。他取向华扁鹊,希望能藉着双方功力差,一举突破。

而这自然地在白飞预算中。

“韩特,没用的,放弃吧!”

白飞把头一摇,刚要动手拦截,“刷刷”连响,密室壁顶转出十二座半圆形金属物体,每个物体上,另外伸出一根细长的铁管,以两人为中心,瞄向他们。华扁鹊感到危险,白飞却一眼认出,那是太古魔道的厉害兵器。

“答、答答答~~答答答~~”

连珠爆响,铁管口以惊人高速,不断迸射出火花与尖头铁弹,朝两人射来,而且像有生命般,无论两人朝哪边闪躲,铁管口都会自动转向。

华扁鹊初逢如此利器,大惑吃力,每在惊险中闪过,让铁弹将她脚下扫射成蜂窝;白飞固然不惧,但同时对上来自十二道不同方位的强猛火力,一时间也手忙脚乱。

可是机关牵制终究不久,当白飞算清铁弹来势、劲道,立即闪电出手,十二道隔空指劲,一指一个,把机关整个摧毁。

“好机关,没想到这里还有这等犀利的火器。”

“好指法。”华扁鹊冷冷道:“不过如果能在破坏机关的同时,也把人截下来,那就更理想了。”

环顾室内,除了满地弹孔,和一大堆打烂的标本瓶、标本遗骸,韩特早已趁兵荒马乱之际,逃之夭夭。

“不能让韩特跑出去,我们追。”

碰!

“你怎么了?刚才受伤了吗?”

“不……只是又踢到前脚了”

“……”

“王八蛋,机关真是不长眼,连我也打!”

韩特循着路径,在漆黑道路中急奔,身上有几处兀自发疼。刚才铁弹横飞,他也误中数枚,虽然金绝护身,打不进去,可挨在身上却也着实疼痛。

路径漆黑一片,比他的心情好不了多少,尽管表面上轻松,但相交多年的挚友,突然间拔剑相向,韩特心里还是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心情极度恶劣,只是眼下却非发泄情绪的好时候。

背后的感应告诉韩特,白飞已经破坏阻碍,高速追来;以这速度来看,定可在自己跑到门口前,将己截下,那时又不免一番动手,而结果必然是一面倒的。

正自恼火,前方已经奔到一个多通道的岔口,出乎意料的是,爱菱正站在那里,同他招手。

“韩特先生!”

“小爱菱?你为什么在这里?”今晚的隐密行动,看来真是一团糟!本来预估中应该倒头大睡的人,通通爬起床来当黄雀。

“没时间说那么多了,你从这边进去,那里岔路很多,你尽挑最西边的那个走,白飞哥一时追不上来的。”

“呃!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了……那你呢?”

“我又不会武功,和你一起走只会拖累,还是在这里帮你善后好了。”

爱菱急忙道:“别担心,我想白飞哥和华姊姊不会对我严刑拷打的。”

韩特想想也是,又想这丫头和赤先生素来一起行动,那老头狡猾多智,虽无武功,却定有安身之谋。白飞、华扁鹊亦非反面无情之人,他们一老一小的安全当可无虞。

爱菱见他没反应,道:“你快走吧!你武功最好,如果连韩特先生都跑不掉,我们就真的没有底牌了。”

这句话确定双方立场一致,韩特突然间有点感慨,能在此时此境被人援助,证明自己还不至于一无所有,这在与白飞闹翻脸之后,心情好过一些。

“好,我就多谢你了。丫头,将来有机会,我在香格里拉请你喝茶。”

以韩特素来在金钱上的吝啬,肯请喝茶已是罕见,虽然他在此之前,已经数度单方面毁弃与少女的约定。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韩特朝最西边的通道奔去,在他进去后不久,赤先生从东面第二通道走出,而在同一时间,白飞与华扁鹊也已经追至。

“前辈!”见到赤先生,白飞仍是习惯性地行了礼,跟着,他从对方两人的表情中,确认彼此并非同路人,“这真是可惜,因为您选择了一条让我为难的路。”

“呵呵,那是因为这一路上你并没有给我们选择权啊!”赤先生笑眯眯地回应,话中却是讽刺白飞在这次旅程中的背后图谋。

一老一小比肩站着,小的不会武功,老的也差不多,但白飞与华扁鹊仍停下脚步,理由是对老人的忌惮。

在这次旅程中,赤先生的出现,无疑是个意料之外的变数,由于他,众人得以缔造出奇迹战果,顺利安抵阿朗巴特山。在他青楼长老的身份曝光后,白飞与华扁鹊暗中窥测过老人许多次,确认他已无半点武功在身的事实。

不过,由之前数次与幽冥王的战役,他能透过爱菱指导;以及韩特武功骤然暴强,多半与他有关来看,这貌似风烛残年的老者,依旧不可轻忽。

话虽如此,但水晶墙已开,白飞现下功力飞升,纵使再遇上幽冥王,也可轻易击败,不管老人有何计谋,他都有自信恃强破巧,毕竟韩特以外,这两人只是不成气候的老人和少女,并没有明显的威胁性。

估计已定,白飞踏前一步,预备有所动作时,老人说话了。

“天地元气的转移,看来相当成功啊!虽然是靠前人遗迹来运作,没什么原创性,不过敢亲身担当试验体,结果还能成功,这的确是不容易了。”

赤先生微笑道:“只是,你真的认为自己进天位了吗?”

白飞不语,深吸一口气,右手往外一扬,重掌破空轰出。轰然巨响中,区区一只手掌,竟在坚硬的金属壁上,开了一个七尺见方的大洞,余势未止,把后方一道道墙壁全给破开,直至数十丈外,轰破基地外壁,破山而出。

此时地震仍在继续,他一掌击得整座基地摇晃加剧,土石簌簌滑落,真有山动地摇之威。

“哦!好厉害啊,传说中,天位高手能开山辟地,说不定你真能做到呢?”老人抚须道:“只是,传说中的天位高手还有许多神通异处,那些你也都有吗?”

这句话令白飞脚下一顿,旁边的华扁鹊适时道:“缓兵之计。”白飞一想不错,也不管老人要说什么,先追上韩特才是重点。

“唉!为什么年轻人就不能平心静气,好好听我吧话说完呢?”赤先生叹口气,向爱菱使了个眼色,后者虚掩在背后的右手,立即按下一个机关。

接下来的变化,就是适才密室中的翻版,不过小小空间内,翻出十六座炮台,火力更为强猛,其中有数座,直接射出一道道耀眼白芒,全以白华两人为中心,集中扫射。

白飞有了上次经验,一见炮塔翻出,马上便解下外袍,灌注浑厚内力,运袍成盾,将四面八方的炮火尽数挡下,固若金汤。然而,猛烈的火力,也压制住两人,一时间动弹不得。

老人的话,却在炮火中一字字清晰地进入耳中。

“你假设九州战后,无人能再登天位是由于修为不足,所以想吸纳地窟中的元气,藉其千万年的天地精华,暴增功力,一口气迈至天位,这想法是很不错的……”

赤先生缓缓道:“但天位境界,绝不如你想像中简单。倘若功力强弱,便是决定天位的关键所在,为何昔日卡达尔甲子修为而登天,严正之辈苦修近千载,至今仍只是地界级数?此谜不悟,你纵然一口气吸进地窟元气,也离天位之境遥遥无期。”

这番话,说的是白飞多少年来朝思暮想之事,也是他遍思不解之谜,这时被老人当面说起,一字一句,无不重重敲击在他心坎中。

“故老相传,天位高手不只是举手间开山裂地,更能于体外结护身气罩,万刃不伤;又能离地飞行,乘风翱翔。这些神通,你可做得到?倘使不行,你牺牲这么多生灵,吸取天地元气,也只不过让自己内力狂升,当一个拥有千万年内力的地界怪物。”

以现在的功力,白飞自知确有掌出开山之能,但老人说的那些神通,自己并无法做到,这样说来,实验终归是失败了。

(不、不可能……我不可能会算错……一定只是因为地窟没有完全开启……所以我的力量还不完全……)

“你一定会想说,要把地窟封印完全开启,就会真正进入天位吧!可是如果没有呢?难道你要将四大地窟全数打开吗?”赤先生叹道:“其实,所谓的天位高手,除了文献之中,有谁亲眼看过了。白鹿剑圣、山中老人千年未曾出手,说不定天位之说只属夸大,你一场辛劳,终究化为流水,幻梦一场。”

(幻梦一场……我毕生的志愿……多少年来的心血……连最好朋友也利用了……到头来真的只是水月镜花!)

老人的声音渐转低沈,字句间恍有一种魔力,加上说的内容是白飞心神所系,渐渐令他神不守舍,手上“盾袍”越舞越慢,连连给炮火击中,只是护身气劲太强,只痛不伤,而他半痴半醒,浑然不觉身体疼痛。

“白飞!”

华扁鹊看出不对,想上前施救,却给猛烈火力逼住,欲救无从。

“你开始已然是错,纵算走得再远,又如何能抵达终点?”

老人嗓音越放越低,到后来几近某种魔幻的咒语。但他身后的爱菱,却吃惊地发现,老人的背后,汗水湿透了整件袍子。

风烛残龄之身,不能提运半点功力,要以邪门奇术动摇白飞这类高手的心志,岂是易事?

“放手吧!何苦为此执着,徒惹苦楚……”

“你胡说!”

紧要关口,白飞蓦地惊醒,虎吼一声,震得诸人耳际嗡嗡欲昏,跟着一记手刀,破空化虹而去,摧毁十六座炮台,人趁势跃起,势若癫狂,十指纵横,交织成一张绵密气网,覆盖住老人周身大穴。

华扁鹊心中一惊,瞧老人那番言论,若非虚张声势,就必是有惊天业艺的绝世高人,白飞这样穷凶恶极地鲁莽攻去,恐怕讨不了好。

见着猛恶招式,赤先生面色如常。携着他手掌的爱菱,却惊觉老人掌心瞬间变得火烫,手臂亦开始缓缓涨大。

“老爷爷!”爱菱着实一惊,想起了上趟老人病发,身体异变的事情。

赤先生心无旁骛,迳自提运真气。事已至此,为了不让伤害扩大,该是动用武力强行解决的时候了。白飞虽然功力暴升,却仍非自己认真起来的一击之敌,等会儿一拳将他击晕,再来开始收拾乱局吧。

白飞陡然收紧指劲,老人竟浑若未觉,显示有一身不受其指力影响的深厚功力。双方距离拉近,五尺、三尺、一尺……

赤先生正欲出手,突然看见爱菱面上骇然之情,诡异的青紫色,正在他左臂皮肤上斑斓泛起,心中狂叫不妙之际,一股熟悉至极的麻痹感,从左半身急速窜升,瞬间便蔓延全身。

(老鬼!这次看你怎么死!)

(多尔衮!又是你!)

一段外人听不见的对话,在老人脑海中火速交换,那是他与自己潜在人格的对话,也是这亟欲取代主人格的潜在人格暴起发难,令老人失去对自己半边身体的掌控权,凝聚起来的功力,刹那消失无踪。

“咚、咚、咚、咚~~”

危急之际,老人侧过身体,使白飞的刚猛指力,全击中左半边身体,鲜血狂喷中,左半边身体缩回原来干扁模样,老人应声就倒。

“老爷爷!”爱菱的惨叫声、华扁鹊放心的呼气同时而作,白飞一击得手,更不留情,奋起全身之力集在两掌,重重轰下。

“白飞!”

华扁鹊一惊,急忙奔前阻止,爱菱已抢先一步,用自己身体盖在老人身上。哪知,白飞完全志不在此,无俦掌力全击在爱菱身后的金属墙上。远超过地界顶峰的重掌,将整面金属墙击得扭曲变形,连带夹扁了各处通道的出入口。

“把这两人关起来。”白飞落地,满面铁青,“去大门口拔出黄金像,韩特受了伤,现在我把他封在另一边,又出不了大门,暂时没有顾虑了。”说完,朝密室方向急掠而去。

两句话用的都是命令口吻,华扁鹊摇摇头,并没有不悦的感觉,因为,颇为稀奇的,她满能体会白飞此刻心情。

“去,居然让我当起狱卒来。”华扁鹊道:“起来了,丫头,乖乖准备吃牢饭吧!韩特小子跑了,今晚的五毒羹就你一个人要负责吞光。”

或许是医者的职业病,虽然认真在基地里找了个牢房,将两人关进去,但挑选的却是很注重通风性,无害于囚犯身体的囚室。

现在的情势实在很怪。对华扁鹊来说,与其翻脸后还笑颜以对,她宁可当个冷酷无情、彻头彻尾的卑劣背叛者;然而,她并没有因此就对爱菱、赤先生痛加折磨,或是恶言相向。

为什么会这样,黑袍女郎自己也说不太上来,只觉得这样是最自然的。

把两人送进囚室,华扁鹊思索了一下,她以往是直接杀人了事,会弄到像这样关人禁闭的情形,实在是头一遭。要加枷锁吗?好像太慎重其事了点?要点穴道吗?似乎也没这必要。最后,她仅是简单地将门锁上,临走前,还帮流血昏厥的老人止住出血,作了起码的包扎、医治。

(果然是虚张声势吗?这老头……)

曾对老人的戒心,如今看来,似乎是多虑了。

“丫头!要乖乖的喔!”转身出门前,她拍拍爱菱脑袋,叮咛着。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华姊姊。”

“嗯!”

“为什么你要帮白飞哥呢?”爱菱的声音,随着主人心情阴郁而无复往常活力,“老爷爷说,你们要作的这件事,会死伤很多人命,伤害很大,为什么要作那么残忍的事情呢?”

这是一个很没意义的问题,也是一个背叛者毋须去理会的问题,华扁鹊冷冷一笑,回身使走。然而,在转身刹那,她脑海里没由来地闪过一幕。

那是当日在纯朴小镇法雷尔,严正将整个城镇的人变成活尸,爱菱为了抢救一个小女孩,鲁莽冲出去的画面。

这当然是个荒唐的回想,不过,在华扁鹊回过神之前,一串话语从她唇边倾出。

“你说错了一半。我只站在占优势的人那边,如果你有办法令优势倒向你,我就是你的盟友。”华扁鹊道:“至于牺牲很多,我很奇怪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据我所知,太古魔道的研究,不都是要牺牲许多试验品的吗?”

背对着爱菱,华扁鹊的声音,就像她的表情一样冷淡。

“以前,山中老头说过,一个人活得太长,到了后来,对生命的价值观就会改变。我没活那么长,大概也活不到那么长;不过,作为医者,当牺牲数目超过一个标准,死几千万人和死几个人,最后都没什么感觉。”

华扁鹊淡淡道:“我在大雪山上,初试青囊经里的技术时,总以为自己救得了所有人。每次手术都很成功,也的确救了很多人,但是,还是有更多我速度范围以外的人死了,连续许多次后,我终于了解到,假如没办法救到所有人,那么救多少都是没意义的;倒过来说,自由都市每天都有人死,既然都是要死,那是不是死在同一天,也是没什么区别的。”

说罢,华扁鹊再不吭声,将门锁上,就此离开了。

囚室里,爱菱兀自发愣。她口才不好,许多事就是知道,却无法从嘴里讲明白,像刚才华扁鹊说的话,她只觉得事情不是这样解释,但也不知该如何与华扁鹊讲明。

只是,说不说其实也无意义,照华扁鹊的个性与行事原则,如果期望她会有着一般人的价值观,那反而是种苛责了。

除了与黑袍女郎的对话,事情的急遽变化,也是少女发呆的理由。不久之前,她从酣睡中被摇醒,跟着赤先生进到基地,莫名其妙做起准备功夫,然后由传声设备中,听到了韩特与白飞的对话……

若非亲身所遇,她实在无法相信,那样温和可亲的白飞哥,会在暗中策划阴谋,利用他们一行人来对抗大雪山,运送黄金像,更在计画成功后,企图造成那么大的生灵浩劫,来满足他一己之私。

被背叛的感觉,是那样不真实。只是,这样想起来,白飞哥一路上的温煦笑容、对自己的关怀倍至、对众人的友情……那些都是伪装出来的吗?

还有华姊姊……

韩特先生受到的打击一定更大吧!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想着想着,爱菱忍不住有种掉眼泪的冲动,直到她听见耳边响起轻咳。

“丫头,你的脸色好难看啊!”

“老爷爷,你醒了?你还好吗?”

“好个头啊,痛死了。”赤先生虚弱叹道:“真丢脸,难得想在进棺材前,威威风风动一次手,居然给人打成蜂窝一样。”

早先白飞发指后虽有留力,但指劲如锥,正面击破他身上多处大穴,伤势沈重,不是华扁鹊连忙施救,说不定当场就魂归离恨,现在尽管可以开口说话,但身体却仍然虚弱。

“那……老爷爷,你要不要运功疗伤?我来当你的护法。”

赤先生叹道:“还运功?刚刚冒险运一次,结果被人打得千疮百孔,喝水会漏;再运一次,立刻就伸腿瞪眼,一命呜呼了。”

听赤先生说得严重,爱菱不敢答腔,只好让他独自沈思。

刚刚受伤沈重,但自己死中求生,让指劲全数打在左半边,伤是受了,趁机打散了骤起发难的副人格,解去危机。现在身体失血颇多,加上骨碎与洞穿伤,连行动也不容易,以自己功力,只要能静下来行功一周,这些皮肉伤都不是问题,然而……

(刚刚的突袭事前毫无征兆,多尔衮那厮已经强大到这等地步了么?看来是拖不了多少时间了,就算我不再提气运劲,他也能在十二时辰内神形归一……唉!造化若斯,我确难相违,可是,在那之前,我起码也要把这里的问题平定……)

老人想着,突然被旁边少女的啜泣打断。

“丫头,怎么掉眼泪啦?这样我不能想事情啊!”

“老爷爷,都是我不好……”爱菱掉下眼泪,“如果我事先多小心一点,把白飞哥的事情说出来,大家有提防,就不会变成这样子了。”

“呵!白飞那小子心思细密,你是防不胜防的。”赤先生道:“不过,你说有什么事情没说,是吗?”

“嗯!白飞哥好像有伤在身,他说那是中了毒,不想让大家操心,所以不让我告诉你们。”爱菱道:“那个毒很奇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白飞哥吐出来的血,是又青又紫的怪颜色……”由于老人眼神突然变得锐利,爱菱吞了一句“和老爷爷你病发时候一样”。

“有这等事?”老人沈吟半晌,缓缓道:“那你错了,这不是中毒……说中毒其实也可以,不过是种实验成功之后,必然的后遗症。”

赤先生继续说话,忽地听见牢门外轻微吸气声,心中有数,道:“那卷轴是雷因斯秘中之秘的知识,不过,白飞出身雷因斯,待过太古魔道研究院,又是因为研究不死生命而被逐,那么或许他看过也说不定。”

“那……那是什么东西啊?”爱菱连忙追问。

“研究不死生命的学者,其共通目的,都是期望增强人类本身的生命形式,为了这点,必须广泛地研究各种生命型态,取长补短,如此说来,他对天位的向往,也就可以理解。”

赤先生道:“为了让人类拥有比现在优异的生命型态,该派学者大量进行活体实验,将人类与别的生物改造为一体,藉由两种生命的融合,来增强新人类的力量、延长寿命。可以用来融合的生物很多,兽类、植物和魔法造成的无生命体,都是不错的考量,但是,其中成功率最高,也最禁忌的一门,就是和魔族合体……”

“什么?”爱菱大吃一惊。

“毋须讶异啊!丫头,魔族的生命、力量,还高于人类和其他生物,人们会向往也是很正常的。不过,过往研究中,由于魔族在各方面的优胜,一旦合体,便会占有压倒性的控制权,因此人魔合体很不划算。那份卷轴里记载的,是另辟途径的新法,不是让人类与魔族合体,而是藉由种种秘法,让人类本身魔族化,成功进化本身,又没有受到魔族支配的问题。”

“那样不是很好吗?会有什么问题呢?”

“如果一切都如计算,当然很好,不过真是那样,太古魔道也就不需要实验了。”赤先生俏然叹道:“一开始就走错的东西,便算走得再远,也不会有理想的尽头。虽然不会有一个合体魔物来夺走本体意识;可是在逐渐魔族化的过程中,本体却渐渐受魔气所侵蚀,除了身体异变之外,思想也会渐趋黑暗面,性格变得暴戾、阴狠,甚至最后人格分裂。”

这番话吓得爱菱心里七上八下,又想到老人身体的病变,正合他所谓的人格分裂,颤声道:“老爷爷……那你……你……”

念及门外人正在聆听,赤先生挥手道:“我怎样并不重要,你所看到的青紫血液,就是魔化程序中的改变。我推测,白飞在离开恶魔岛之后,该是进了魔界,在里面吸收魔界瘴气,用自己身体当试验体。大概是因为卷轴里文句残缺不全,他没做足实验手续,并未全功,而得保心智不失。”

“那太好了!”

“不过,那代表魔气腐蚀全由肉体承担。倘若这推论正确,他体内必然有着极重伤患,能拖着那种伤势一路行来,真是不简单。”赤先生抚须道:“这样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会做出这样不合个性的事,不惜背负这么大的罪孽,也要实行计画了。”

听出老人话意,爱菱张大了口,好一会儿,才断续道:“老爷爷,你是说白飞哥他……他……那你……你……”

这样张口结舌的胡言,自然没有引起老人的注意,事实上,他正讶然于某种巧合。

(命运真是个嘲弄人的东西啊……当年研究到一半,留在雷因斯的那些记录,居然会被后生小子拿来实用,还真的做成功了。又来到我旧日的实验所,重蹈当年覆辙,这么说,始作俑者现在是作法自毙了吗?)

老人自嘲着,门外掠风声疾起,这是早在预料之内的事。

当!当!

囚室东首墙壁传来敲击闷响,是有人来到墙后了。

“唔!居然找来了啊!”老人微笑着,这是不在预料之内的事。

看着背后水晶墙光华萦绕,瑰丽璀璨,白飞感慨无限。

再十个时辰,四道水晶墙便会完全开启,地窟封印彻底解除,内中天地元气会无保留地倾泄,自己多年来的梦想,就可达成。

赤先生的话,应是危言耸听,自己现在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好,澎湃真气充盈全身,不吐不快,似乎只要自己愿意,体内的力量就能完成任何愿望。

而这神话一般的强大力量,正随着背后第三道水晶墙的开封,逐步递增……

“咳!咳!”

两声剧咳,白飞连吸几口气,稳定内息,脑里思索赤先生所言之余,不由自主地神驰物外。

两年前,决心实行这个计画时,遇见了正在魔界旅行的华扁鹊,经过一些事故,与这极端不亲近人的女子结为伙伴,共同策画这次的计画。

盗走黄金像后,大雪山的群起而攻,是预料之事。想不到的,是把韩特牵扯进来,托了他的福,能安抵目的地,解决了计画中最困难的部份。

“咳!咳!”

又是两声剧咳,白飞捂了捂口鼻之间,青紫色的温热液体,在掌心散发着温度。身体的感觉仍然很好,就像一只大量灌气进入的皮球,不过,好像太胀了些……

适应时间太短,肉体果然不能负荷这么庞大的能源吗?这事也在预计内,不过,已经开始的事,再没有回头的可能,因为急速消失中的生命,并没有让实验慢慢来的时间。

能在生命燃尽之前,与故友相逢,再和他并肩作战,让往日种种重现心头,老天实在待己不薄。尽管说,最后演变成这样收场,实在非己所愿。但是,倘使再选择一次,决定还是不会变的。

因为这世上,就是有些明知事后会后悔,却仍须作完的事……

监禁爱菱与赤先生的囚室,是独立建造,除了入口,上下四方都是实石,因此,当敲击声入耳,爱菱着实吓了一跳。

“老头、丫头,你们在里面吗?”

隔着厚石,听起来很模糊,但绝对是韩特的声音没错。

“韩特先生,是你吗?”爱菱跑到墙边,回应韩特的叫唤。

“废话!当然是我,你们退开一点,我要把墙打通。”

墙的另一边,韩特的模样很是狼狈。白飞那一掌的威力,委实匪夷所思,刚刚他负伤而逃,陡然听到一声巨响,后方的走道就被一股大力扭曲,两边墙壁以高速向中合拢,将他夹在中心,要不是紧急运起金绝护体,说不定当场就被夹成肉饼。

之后,他索性运起龟息法,就地行功疗伤,等到镇住伤势,又挂念起爱菱两人。以他此时地界顶峰的功力,要感知两人位置,自是毫不为难,确认之后,凭着鸣雷之力,削铁如泥,迳自开出通道,寻至牢边。

韩特举臂一刺,前方岩壁纹风不动,他心中大奇,运劲剑上,再刺一遍,刺入两寸后再难前进。鸣雷剑本能削金断铁,再辅以浑厚内劲,几乎无物不克,哪想到会有这种问题。

“他妈的,这鬼地方什么东西都古怪!”韩特骂道,预备再试一次。

赤先生的声音模糊传来,“别试了,这囚室以前专门囚禁力量狂暴的大型改造魔兽,更早之前,是火器的试爆房,周围墙壁设有特殊禁制,你用剑砍了一次,里面的部份自动强化,单凭你地界顶峰的内力,是进不来的。”

“地界顶峰?”韩特大吃一惊,他知道自己功力大进,几不逊于严正,足以在江湖上纵横一番,却不晓得已到了如此高段的境界。

“当然,那飞行船埋在地底,吸收大地之气为能源储存,后来全传在你身上,扣去传送和转化时候的能源耗损,也有超过千年的内力,和严正相若,不就是地界顶峰吗?若非如此,碰上白小子的不完全天位,你焉有周旋之力?一招便给他了帐了。”

不只是韩特,就连爱菱也听得楞在当场,不可思议。储存的能源可以转化为内力,这是太古魔道闻所未闻的成就,倘若这秘诀传出去,肯定是一场大风暴。

“这有啥稀奇,又不是直升天位,是你这班小鬼孤陋寡闻罢了。无论魔法力、内力,或是各种自然之力,归到源头,都只不过是种能源,只要能掌握到能源互换之法,便可以吸纳于体内,轻松炮制一个地界高手。里头虽然有许多技术难关,但基本原理便是这样简单,可笑一般庸人徒知墨守成法,呆呆练个一辈子,最后武功屁也不值。”

虚弱的声音,话语中却充满狂气,听在两人耳里,爱菱感到眼前仿佛有了一个新天地,一种无事不可为的可能性;韩特则是心脏狂跳,从老人的话里,隐约领悟到超越武学藩篱的诀窍。

“前辈。”直至此时,韩特仍摸不清楚老人的来头,但深知青楼中人行事诡异,却往往有鬼袖莫测之机,当下也不管其他,问道:“那么,由地界升天位的那一步,该如何跨出?”当把这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秘密问出口,他掌心满是汗水。

“白飞!”

华扁鹊出现在门口,早有感应的白飞并不奇怪,反而有些诧异,为何她的步伐不似平时规律。

透过微光,华扁鹊瞥见白飞口鼻间溢满血渍,颜色正如赤先生说的,是诡异的青紫相间,虽然不知道身体损伤到什么程度,但这样看来绝不乐观。

“你这家伙……”大雪山的轻功极其优越,华扁鹊一闪身,倏地出现在白飞面前,左掌一探,扣往白飞手腕。

白飞反腕擒拿,要将她推开,哪知华扁鹊的手臂,忽然间像没了骨头,倒旋两圈,扣住他脉门。

变成这样,总不成立即发劲震开她手掌,白飞没有动作,只看见把脉的黑袍女郎面色越亦凝重,到后来难看至极,一把甩开他手臂,道:“难怪你以前都自我医疗,从不让我帮手,好你个姓白的……”

“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吗?这表情有损你一贯的美丽啊!”

“你的身体里像是刚被火器炸过一样,就凭这种身体,你还想吸纳整个地窟的天地元气!为什么出发之前不说?”

白飞再拭干出血,微笑道:“呵!我不是你的病人,更不是恋人,没必要什么都对你主动提出。”

“身为合伙人,我认为我们之间不该有隐瞒。”

“对于刚背弃其他合伙人的你我,说诚信不是人可笑了吗?”白飞沈声道:“即使我身体有伤,但我现在的功力仍足以压制大局,我们的约定,只要我持续占有优势,你就站在我这边。现在状况不变,你毋须顾虑太多。”

华扁鹊沈默一会儿,道:“瞧你的小白脸,真看不出你是个不要命的狂人,我该重修相命法啊!”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夸奖我的。”白飞道:“有乙太不灭体护身,这些伤杀不了我的。距离完全解封还有十个时辰,这期间内我不想被打扰,所以拜托你去把守机关室,说不定,会有阻碍者去骚扰。”

“这么重要的关卡,为什么你自己不去……”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华扁鹊淡淡道:“也罢!就如你所愿吧!我去守机关室,你自己多小心,这可能是你最后一个委托了。”

瞧着华扁鹊转身而去,白飞静静地想着。

自己刚刚说,她不是第一个这么夸奖的人,那么,是谁呢?

“这个啊,你没听见我们之前谈的话吗?”赤先生道。

“之前谈的?”韩特道:“没有啊,我好不容易挖来这里,敲响墙壁后才知道是你们,哪有功夫听你们讲话。”

“这就是了,你问我天位奥秘,是要去对付白飞吗?”赤先生道:“我倒希望你先说说,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想起白飞,对武学的追求登时被压下,韩特恨恨道:“我想去问清楚,为什么他要利用我,去进行这种计画。我这辈子最恨被人利用,在这上面,我觉得没办法原谅他,再见面的时候,我就要把他那张小白脸给打扁。”

“别这个样子。聪明人应该能见到真实之后的虚假,但是,在虚假的外表下,却也有真实的存在。就算是利用你,但这一路上遇到艰险时,他抢先挡在你前头的次数,究竟有多少呢?大概连你也算不清了吧!好兄弟是难得的,别这么轻易就断了你们的友情之炼。”

“老头,你说的轻松,我的心情你是不会懂的。”

“这么讲太失礼了,我年轻的时候,身边也是有和你们一样的好兄弟呢!”

“是、是,你倚老卖老过了,不过,你以前大概从来没和兄弟翻脸,更没有被人出卖过吧!”

“这你就错了,虽然有过一段肝胆相照的时光,但我们最后仍为著庸俗的理由,权势和女人,而从此反目……”

赤先生说着,声音悠远起来,面上更露出痛苦之色。爱菱起先以为老人发病,惊得站起来,但看到眼神,才知道老人是回想起一大伤心事。

“我生平一大憾事,就是当初为了一个女子,错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又和兄弟翻脸;更因为心结难解,我明知己身有过,但妒火却仍使我无法与兄弟和解。最后,我甚至不能自制地设下计谋,狙杀了他……”

这类恩仇故事,韩特在江湖上听过许多,早已厌烦;但此时不知怎地,老人的语气,让他有种心惊肉跳的颤栗感。

“可是,直到他死的那一刻,我才突然醒悟。过去种种兄弟情谊,全在脑里浮现,突然间我好后悔,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事不能一笑了结,非要让仇恨妒忌毁掉我们的情谊。现在,就算我想用自己换他回来,也是不可能了……”

听老人感慨甚深,眼角甚至隐有水光,爱菱心下恻然,握住老人左手,轻声道:“老爷爷,你别伤心啦!我想,如果那位爷爷前辈知道你这么难过,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另一边的韩特也颇有所感。本来,他预备再见白飞时,就和他拼个你死我活,既然他屡劝不听,那么和这笨蛋拼个死活,倒也干净,这其中自是大有怨怼之心。但听了赤先生说话,心中一松,决意用柔性态度,再与他周旋看看。

当三人隔墙发愣,轰隆雷响,再次震撼每个人的耳膜,一直在轻微晃动的地面,摇晃加剧,隐约还听到大小落石声,在基地外头不住滚落。

赤先生双目一张,道:“不好,第三面水晶封印完全打开了。”

第十七章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阿朗巴特山

阿朗巴特山方圆数千里内的区域,随着第三面水晶墙的完全开启,大量浓缩的天地元气一次泄出,超过空间负荷,立即引发更强烈的自然剧变。

一直在持续的地震,强度再度增幅。在长时间的地表晃动后,许多峰岭崩塌,大量土石凌空砸下,包括人类在内的众多生物,走避不及,当场惨遭活埋。

更有甚者,从几处山脊被撕裂的地缝中,炽热岩浆开始喷发,如山洪似的速度,顷刻间由山颠席卷大地,草木成灰,爆炎如雨,高热熔岩将所经之处化为炼狱景观。

可怜远近市镇的百姓,见着这幕奇祸,惊得魂飞天外,什么也不顾地带着家人逃命,却仍不及熔岩流速,连人带所有建筑,齐在高热中化为灰飞。

地牢里,韩特只隐约感到外面世界发生变化,但一幕幕惨烈画面,却清晰地呈现在赤先生脑海,历历在目。

赤先生道:“没有时间了,必须要在事情不可收拾以前,关闭地窟。”

韩特也知事情严重,问道:“可是,要怎么把门关上呢?总不会硬推吧!还有小白,他不会笨到让我们去关门的。”

“水晶封印是神话时代的遗产,要开启绝不容易,但黄金像加上这里的一个装置,就是开启它的钥匙。四大黄金像传年久远,早已损毁,而现在的这一尊,是隆·贝多芬的巧手仿制。白小子是用它开启了这里的解封装置,再另外利用仪器,把释出的天地元气尽可能吸收,转送到他体内。”

赤先生道:“现在情形危急,我们只要能进机关室,把那开启装置,连带吸收仪器全都破坏,水晶封印自然会回复原状。”

韩特来不及关心,为何老人知道的如此详尽,迳自问道:“破坏机器的事,我可去做,但如果遇上小白,那该怎么办?”

“虽然天地元气大量释出,但白小子并不懂得使用操控,充其量不过是个内力暴强的半调子天位,并不具有质方面的压制性,要不是白家无相诀能模拟天心意识,换做别人,早就爆体身亡了。”

赤先生思索道:“你那式鸣雷断空,通天取电,威力不凡,当有一拼之力……”

“不能用了,这鬼地方真邪门,布满了阻隔雷电的结界,剑里的法咒不能引电,我根本……”

“唉!年纪大了怕被雷劈,自然会多点防范的。”赤先生道:“无妨,太古魔道的操作至理:自动不行改手动,我现在传你一套口诀,你依法而施,自然能召来雷电,接下来就一切照旧。你听着,口诀是……”

赤先生念过两遍,确认韩特记忆无误,道:“这『五雷正天心诀』,是白鹿洞秘传的祈雨术,引电只是副作用,但正因如此,不受结界影响。你用鸣雷断空突袭,阻他一阻,立即要跑去破坏机关,只要时间差配合得当,这计画就有八成胜算。”

“方法听起来满像回事的,可是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在卖命,你们两个在这乘凉!”

“不然倒过来,你进来蹲苦窑,我和爱菱丫头出去围殴白小子,你认为成功率会高一点吗?”

韩特颓丧道:“当我没问吧!老头,等到这件事情了后,你别给我偷跑,我有很多疑问要逼供你。告诉我机关室的位置吧!我还要从这里挖过去,累死了……”

“从你的位置往西北西挖八尺,会接通一条逃生密道,往空气流动强的方向走,看到一扇门,开门密码是四五八三一,出门位置是十三储藏室,出去左转直走,如果没被白小子拦下,就到机关所在的主控室了。”

“太扯了吧!老头,情报哪有灵通成这样的?”韩特失声叫道:“这基地你家盖的啊!怎么连逃生密道都知道!”

“呵呵,就当作老人的智慧吧,解释起来太麻烦了,别忘了,当初我就说过,我对阿朗巴特山的环境很熟啊!”赤先生道:“快去吧!要是连第二道水晶封印都被开启,你的鸣雷断空就没有牵制力了。”

韩特再不答话,回身以剑掘石,再干起地底堰鼠的工作。

当听见接通密道的金属声,老人转头对爱菱道:“好了,丫头,我们也该想办法出去了。”

“出去?”爱菱被老人说的一堆东西弄得昏头,现在被叫到,忙道:“我们都不会武功,怎么出去?而且老爷爷说过,这里的墙壁超硬的。”

“哈哈!墙是很硬,但门板可就不是了。而且,会武功有会武功的办法,至于学太古魔道的,当然有太古魔道的办法。”

“什么办法?”

“爆破!”

爱菱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之后,她依照老人的指示,费尽力气撬开地砖,果然在暗格里发现一些杂七杂八的组合物。

那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零件,爱菱曾在学得太古魔道技术的那本手札中看过,但并不知道确切用途。

老人喘着气,一步一步指点,尽管工具缺乏,但还是拆卸下来,重新组合出一个外型怪异的金属物。

“真奇怪,为什么监牢的地板下会装炸弹?”

“附近几间牢房,是用来囚禁力量强大的改造魔兽,安全起见,地板下另行埋藏机关,一发现不对,立即启动,消灭实验体,防止它窜出后造成伤害。幸好华丫头把我们关在这里,倘若是另外几间,地下装的是腐蚀酸液,引爆的时候就很悲惨了。”

“建这个基地的是个杀人魔吗?”

“这基地是阿朗巴特山附近遗迹中最古老的一座。始建者不明,建造的理由多半是为了保护地窟封印。但后来被挖掘发现,一直到再封闭为止,连续四次的改建工程,你父亲都有参与,有什么疑问,就回家问老爹吧!”

“老爷爷,等到事情了结,韩特先生对您逼供的时候,我一定要在旁边全程收听。”

老人微微一笑,示意爱菱将火药减量,计算好位置,放在门边,两人再躲到角落。一声轰响,金属牢门应声而倒。

从逃生密道中穿出,韩特拔足狂奔,希望能抢先一步进主控室,破坏机关。

想归想,心下也明白这机会实在不高。白飞的无相诀,平常就可以很轻易扫瞄出周围敌人的存在,现下功力大进,要发现自己动向实在易如反掌,以他智慧与能力,自然会抢先截住。

在脑中默诵“五雷正天心诀”,韩特不禁想起了赤先生。那老头事事透着古怪,虽说青楼中人多半如此,但诡异成这么离谱的,还真是头次碰到。

回想起这一路上的相处,自己的观察与试探,那老人显然不会武功。然而,他却精晓上乘武功的奥秘,能背后指引众人击退严正,更助己跃升至地界顶峰的境界。

如此神乎奇技的手段,事后回想,简直是匪夷所思。而他对这座遗迹的一切,又是那么地熟悉,仿佛早就来过。这该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自从千年前,黄金像转交给大雪山之后,此处再也没有重开,倘若他真的在封山之前就到过此处,那这老人岂非已有千岁寿元?

“我的天,那他不是比严老鬼还老得多……”韩特低声说着,惊讶于自己的发现。而当他再要深想,前方气流的改变,惊醒了他。

虽然来势甚缓,但的确有样东西扑面射来,韩特心中一凛,预备闪躲,但当发现那是一只杯子时,他举手接下。

杯中液体晃动,香气扑鼻,竟是杯上品佳酿。

“怎么了,小白,这是比照断头鸡的特殊伙食吗?”

“见笑了,吾友,只是慰劳你无意义辛劳的一点水酒。”

白飞从走道转弯处现身,手里也拿着一只酒杯,缓缓道:“战力悬殊,无论你有何打算,最后终归失败,在我等一下让你不能动弹之前,先喝杯东西慰劳彼此一下。”

韩特瞧着酒杯,并不言语。

“咦?你不想喝,莫非是不相信我吗?”

“我应该相信你吗?”

“呵,倒也是啊……”

“如果你的最终目的只是要我不能动弹,与其交手浪费力气,下药迷倒我反而省事多了。鬼婆现在站你那边,天晓得你会不会往杯里下迷药,等我倒地时笑我没脑子。”

“啊!这一着我倒没想到……呵呵,不过,如果要下药,我宁愿下在杯子外头,更稳当一点。”

一声脆响,双方在饮尽杯中物后,掷去杯子,向对方奔去。

剑气与掌风同时响起,碰撞激荡的威力,往两边扫去,附近十来盏灯光应声而破,让这截走道陷入一片黑暗。

韩特功力远远不及,一下对撞,便被狂涛般的掌力击得飞起,百忙中使个千斤坠,在地上跌成滚地葫芦,才勉强卸去掌力。

(小白功力强成这样,硬碰硬稳死的,只有和他斗巧、斗速度了!)

韩特转念一想,在这狭长通道,什么身法、快剑都施展不开,更甭谈使用五雷正天心诀。横竖是闯不过去,那不如将人引到宽敞之所,于己有利。

又是两记重掌背后袭来,韩特猛吸一口气,运起传自麦第奇家的护体金绝,强受两掌,借劲飞退,在通道中拔腿狂奔,嘴里则悄悄地念起五雷正天心诀。

在两人所看不见的上空,乌云也迅速地聚合过来。

在韩特狂奔,白飞直追的不久后,失去灯光而黑黝黝的通道中,响起了小小的奔跑声。

藉由爆破,一老一少顺利逃狱,成了韩特一方的生力军。

赤先生指示爱菱,在韩特引开白飞之后,由她负责破坏机关,但是,用膝盖一想也知道,白飞怎可能让主控室放空城,华扁鹊定然守在里头。

“老爷爷,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我根本打不过华姊姊,要怎么闯过她去破坏机关呢?”

想不出办法,爱菱却相信,老人一定有能力在困境中创造奇迹,因为这一路以来都是这样子的。

可惜,这次老人要让她失望了。

赤先生拉开衣襟,内里有些伤口由于适才连番动作,又渗起血来。

“丫头,这次要放你单飞了。入学以来,你也学了不少东西,现在就是考验你一路上所学的时候了。”

“可是,那都是因为有老爷爷在旁边,我才能做到的,现在我一个人,事情又那么重要,我……”

“这不是一心想自立的女孩该说的话喔!”赤先生微笑道:“奇迹这种东西,向来都会出现在努力的人身上。而你,虽然有点愣头愣脑,却绝对是个努力的笨丫头。相信你自己吧!不管遇到什么,只要坚持下去,倒了再起来,奇迹就会发生的。”

“奇迹的发生也要有凭据啊!我又没有韩特先生的武功,要用什么去和华姊姊对抗呢?”

“韩特有他在武功上的成就,你也有你在太古魔道上的成绩啊!”

“可是,太古魔道要有工具,我手边什么都没有,也来不及作……”

“那就去想最适合你,又不必用工具的方法啊!”

对这番话抱着怀疑,但最后爱菱也只能把它当成老人的锦囊妙计,因为看着老人的伤口,她实在不忍心再劳动他了。所以,爱菱匆匆忙忙在满是爆破碎片的地上,找根铁条当武器,预备硬闯主控室。

赤先生似乎也没有闲着的打算,他拿了根铁条当柺杖,打算去到韩特那边,希望能给点帮助。在爱菱劝阻无效后,两人分道而行。不完全天位对上地界顶峰;华扁鹊对上爱菱,不管怎样评估,爱菱这边要获胜实在需要奇迹。而当她气喘心跳跑到主控室前,门半遮半掩着,奇迹发生的第一希望:没人在里头,已经彻底破碎。

“丫头,两个选择:乖乖进来陪我喝一晚上茶,或是让我揍到你三天不能起身。”

以发言人的个性而论,这已经最高度的友谊表现,这样的温和退让,传回大雪山,将让众多师生诧异不已。

不过,爱菱显然也没有被这温情所感动,她扬起铁棒,像只初生的小狮子,大声吆喝,雄赳赳地往主控室冲去。

韩特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样力竭汗喘的理由,并非是因为没命狂奔,而是在连续挨了多记劈空掌之后,险些当场吐血的缘故。之所以还撑得下去,除了白飞未下重手,护体金绝则是最大的理由。

这套麦第奇家的镇派绝学,韩特习来相当侥幸。

当他凭着天亟剑法,在江湖上薄有名气后,麦第奇家不知怎地,探得剑法的最后一式,有汲电伤敌的威能,于是派出使者,多次秘密相邀,希望能探知此招奥秘。

韩特个性倨傲不羁,虽然出道不久,武功未成,却不肯与之妥协,双方因此恶斗数次,由于对方势大,每次都是在剧战后行险使诈,侥幸脱身。智勇双全的表现,引起了麦第奇家主旭烈兀的高度重视,于是,在摸准了韩特个性之后,旭烈兀亲自出马,除了付出重金,更许诺以七神绝之一,来交换剑招奥秘。

事出突然,韩特大有戒心,但身为当今世上四大公子之一,更是麦第奇家主人的旭烈兀,展现不凡的气量,主动将一切坦然相告。

原来,自上任家主忽必烈身亡,麦第奇家的一些绝顶武学也宣告失传,睥世七神绝的秘笈虽有传下,但内里最重要的紫电神功却残缺不全,旭烈兀天资纵高,亦受此累无法将七神绝的威力推至颠峰,此次听说韩特有一奇门剑招,能招纳雷电,便亟欲一观,希望能藉此他山之石,补齐紫电功残诀。

从结果来看,旭烈兀当然是亏了老本。因为“鸣雷断空”一式的取电,全凭神剑中的远古法契,与绝世高手的破空摄雷有所不同,韩特当时也因功力所限,无法实际试演,仅是口头空述,对旭烈兀帮助不大。但最后,旭烈兀仍将承诺过的金额和金绝秘笈相赠,除了守信,意欲笼络人才的企图更是明显。

韩特拿人钱财从不手软,唯独此次有些犹豫,因为这人情债着实代价不轻。但再三衡量这份可能成为压箱底功夫的价值,外加也有心与此人结纳,终于收下此份重酬,一直暗中苦练,但碍于功力低微不能配合,施展不出,却哪想到,果然在此次事件中产生奇用,成了救命的压箱宝。

(自忽必烈以来,睥世金绝号称当世护体神功硬度第一,尤胜石家的大地金刚身,果然名不虚传,要不是有这身硬东西护着,早给小白打成蟑螂干了。)

他左奔右闯,想找一处空旷所在,哪知忙中有错,兼之不熟路径,竟是老大时间不能如愿,好在白飞也有意远离主控室动手,不然现在力道稍使大点,就破坏严重,韩特又诡计多端,倘若给他引得亲手毁了机关,那可悔不当初。

“韩特,别再跑了!”为恐夜长梦多,白飞脚下一蹬,内力迅速赶到韩特前头,由地面爆开,同时一道掌劲后方狙击他后心。

前无去路,追兵又至,韩特百忙间瞥见右前方隐有光亮,再硬受一击,窜往其中,落地时全身筋骨奇痛,险些全散了开来,睁眼一看,心中微诧,竟是回到了一切起源的那个密室,尽头的水晶墙,盛放光芒一下亮过一下。

“很好,在这地方解决最好。”白飞出现在门口,立刻堵住退路,“这次你是跑不掉了。”

“哈!谁说我要跑了,别忘了上趟在这交手,我可是前半场的赢家。”

韩特嘴里说话,暗里把各处感官提至极限,想确认基地上方的大气流动。

也是天时所趋,本来以他这样的门外汉,念念咒语便想召雨,根本是滑稽之谈;但地窟所释出的大量天地元气,超过附近空间所能负荷的能源量,引起自然异变,除了地震不停,天空也早已乌云密布,电流窜闪,再被咒语催动,登时大雨滂沱,淋漓而下。

(是时候了!)

时机已经成熟,韩特也不多说,大喝一声,擎剑向白飞奔去。

“正面硬攻!太不智了。”白飞举手一挡,劲力先柔后刚,预备牵制住韩特,予以重击。怎晓内劲一吐,鸣雷剑立即脱手,直直向上飞去;失去宝剑抵挡,韩特也在下一刻给轰得喷血飞退。

(韩特纵不如我,也不该轻易败阵……中计了!)

暗叫不妙的瞬间,韩特已经飞身跃起,鸣雷剑也插在天花板上,而无相诀的感应,则发现基地上方霹雳剧轰,如蟒电光疯狂劈向地面,其中一道,直指鸣雷而来。

爱菱笔直往前冲去,该计算的角度、采用的策略、有利的招式,这些东西她通通不想,反正双方的武功天差地远,华扁鹊也不是傻瓜,一般诈术对她完全无用,那直直往前冲,就是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

只不过,倘若这么简单就能突破,奇迹也就出现得太轻松了。

“砰”的一声,华扁鹊挥出一掌,抢先击在少女肩头,将铁棒击得脱手,人跌往墙壁,撞了一下。

华扁鹊掌上使得是柔劲,所以反震回去的劲力不大,爱菱也并未受伤。

华扁鹊倒是挺好奇,这武功不知逊己几班的黄毛丫头,会耍什么样的诡计手段,来让自己欣赏一下。

不过,这想法错了。

爱菱步伐错乱地站起来,捡起地上铁棒,又是大声吆喝地冲过来。华扁鹊猜不透这丫头的想法,心中纳闷,难道就凭这么蛮冲硬撞,就能突破自己的防守吗?手一挥,又把爱菱的冲势弄偏,跌撞在旁边墙上。

身上颇痛,可是爱菱没有片刻迟疑,只要一能站直腰杆,立即拾起铁棒,退后几步拉开距离,跟着就大步飞奔冲上前。

华扁鹊对这愚蠢攻击自然嗤之以鼻,毫不放在心上,手一挥,爱菱不是向后摔倒,就是去势被弄偏,撞在旁边墙上。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黑袍女郎本来就是个性冷漠,不喜无谓多言。看着爱菱屡屡跌个狗吃屎,也认为既然采取这种笨蛋攻势,就该承受必然的痛楚,所以也不答话,迳自重复挥手的动作,一面暗自提防另外有人偷袭。

但是,这过程重复过百次,而周围又实在不像有人藏匿,她终于有些耐按不住,在推倒爱菱后,做出询问,想了结掉这无意义的三流攻防。

华扁鹊道:“丫头,你就只会这一招吗?赤老头什么锦囊妙计都没交代,就这么放你过来了吗?或者,他正藏在附近,打算用你当诱饵吗?”

爱菱脚步踉跄地站起来,连摔了百多次跤,她头脸手脚都有淤伤,若非华扁鹊俱以柔劲出手,那非但受创加剧,连骨头都撞碎了。

饶是如此,疼痛是免不了的,但她哼也不哼,俯身再拾起铁棒。

“老爷爷没来,也没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很笨,也想不出该怎么才好。我问自己,如果是武功高手,会采取什么方法呢?但,因为我不是,所以想不出来。结果,我还是决定用我能做的方法。”

确认赤先生不在,华扁鹊更觉荒唐。论实力,她一只指头就可以戳死这笨丫头,这还不包括她层出不穷的用毒技术与魔法,纵是韩特来闯,也得忌惮三分,可赤先生竟放爱菱独自来闯,是无人可用?还是蔑视自己?

“真可笑,居然沦落到陪小丫头玩游戏。”华扁鹊摇头道:“丫头,我挺喜欢你的,你也是少数能与我侃侃而谈的人,我并不想重伤你。如果你没有别的后着,还是直接认输吧!这方法不可能成功的。”

合乎情理的劝降,却被爱菱固执地否决了。

“不是不可能的。像我这样又蠢、武功又不好的笨女人,直线突破华姊姊防守的可能,到底有多少呢?把可能的变因算在里面,千分之一?万分之一?还是千万分之一?但总归不会是不可能。”

爱菱道:“太古魔道很重视机率,不管多么低,只要有一线机会,研究人就不会放弃。在一样研究成功之前,失败几千次、上万次,都是很平常的,但只要能坚持,就离成功的那次又近了一步。”

少女说着,又吆喝着往前冲,被华扁鹊一挥手,推去撞墙,此次华扁鹊撤去柔力,撞在墙上,痛得厉害,还没回过神来,脖子上陡然一阵冰凉,一枚细长银针抵住喉头,只要稍微一动,就可以刺穿她喉咙。

“蠢材,世事岂能一概而论,你现在不是在实验室,是在战场。”华扁鹊指尖微微使力,针尖在爱菱喉头刺出几滴血珠,冷笑道:“所谓的战场,是随时都会致命的险恶地方,任何天真、妄想,都会在下一刻要你的命。如果不是我手下留情,一招就可以了你性命,你还有机会去算机率吗?”

她对爱菱也只抱着教训的心情,没打算真下杀手,话一说完,撤开银针,一掌掴在爱菱脸上,把她重重打开。满以为如此便可令这未见世间残酷的天真丫头觉醒,哪知道,少女又跌跌倒倒地站起身。

“当然,那是各种机率里面第一个算到的,姊姊如果一抬手就杀掉爱菱,那也没有办法。”百来次的重击,爱菱的嘴唇、双颊肿了起来,声音有些模糊,但仍是那么倔强,“但是,既然我今天站在这个位置,就只能用这种方法;也只要我还没有死掉,就要继续向机率挑战。”

话没说完,人又大步奔上前去。

再举起手,华扁鹊这时怒气微生,被这丫头讲不听的骡子脾气,动摇了原本冷静如冰的心绪,手一扬,却不是推在爱菱肩头,而是结结实实掴在她脸上,在赏一记巴掌的同时,更把人击飞出去。自然,这次不会费事再使什么柔劲,仅是控制在不致命的力道,其余一概不理。

啪!

啪!

啪!啪!

啪!啪!啪!

………………

一记又一记,因为其中一方固执地不肯放弃,另一方掌下的力道相应加重起来。每一记,都是重重掴在脸上,把人打得向后摔跌,到后来,出手速度极快,同时在两边各掴一记,连人也打得飞出去。

华扁鹊一语不发,心中真的是很生气。恼火之余,心里也有个声音在问着,从什么时候以后,自己再没有过那么激动了呢?

从六岁离开华氏一族,流落江湖,投奔大雪山,经历刻苦的学习生涯,艺成后前往魔界,做更深的修练……回顾过往,大半生的时间都用在漂泊无定。也在这些人生旅程里,习惯了每日都处于生死边缘的生活,也习惯了淡看旁人生死哀乐。

天生冷淡的个性,再加上这些经历的磨练,自己并不是一个易将喜怒形于外的人,甚至连内心的情绪起伏都不多。除了无波心境能助自己命长一些,也是因为一直觉得,世上没有什么值得大悲大喜的事。

那么,为什么自己现在会这样愤怒?

愤怒的来源,是一名骡子脾气的倔强丫头。依照现在情势,自己明明已经给了她一条最有效率、最理所当然、最合乎计算的路径。为什么她就是讲不通,而要坚持那愚蠢行为,不断地与自己挑衅呢?

更奇怪的是,要消灭这样一个愤怒来源,只要轻轻一指就可以解决。仅需一指,所有不满就可解除,可自己心底偏生就有某处,怎也不愿对这女孩下杀手,让局面僵持下来。

这情形以往是绝无仅有的。或许说来有些可笑,但是在华扁鹊的人生里,第一次遇上了不能用死亡来解决的问题。这女孩与山中老人不同,不想杀和杀不掉是两码子事。而她打死不退的固执坚持,也与自己素来习惯的杀手风格背道而驰,两相对照,分外激起了心内的怒气。

结果,当华扁鹊注意到的时候,自己手掌上不知何时已沾满鲜血。

她起初还有些诧异,看不出那笨丫头不堪一击的蠢样,意志竟坚强到屡倒屡起,连哼也不哼一下。就算身体没有伤得很重,但一次加一次的痛楚,难道她也全忍了下来吗?

这想法确实是有些问题,因为当华扁鹊留心,她便听到了女孩的啜泣声,而每次跌趴在地上,挣扎站起后,女孩也都是先抹去脸上鼻涕眼泪,再往前冲。

华扁鹊感到不能理解,特别是在呜咽声转大,女孩一步一步哭着冲上前时,她素来的冷静防线险些就要崩溃了。

医者与杀人者的生涯里,她见过太多视死如归和忍痛前冲的敌人,每次自己也都轻易了结他们。但是,却从没有哪个人像这样,一面哭哭啼啼,一面猛冲上来的。

既然那么痛,为何还不放弃?倘若哭得那么伤心,为什么还要冲上来?刹那有些失神,华扁鹊手一挥,爱菱被远远打飞出去,这次力气用得重了,少女直飞到走廊尽头,重击在墙上。

巨响之后,久久没有声息,华扁鹊大骇,暗忖不要施力太大,杀了小丫头。刚想赶去探看,微弱而熟悉的脚步,慢慢地又从走廊尽头响起。

当爱菱身影再次映入眼帘,华扁鹊着实一惊。

几百下跌撞,摔得衣衫破裂,手脚躯干全是青紫淤伤;娇俏的小脸,给重掴得双眼眯成一线,两颊高高肿起,黑紫交杂,还有多处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斑斑,和着豆大泪珠,一起流下。

然而,她还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额头更包了一条被撕下的袖子,像是绷带,但上头却写着“必杀技”三个代表斗志的潦草血字。那根铁棒已经扭曲变形,而或许是为了不想碰到脸上伤口,她放弃拭泪,当瞧见主控室门影,少女脚步加快,冲了上去。

华扁鹊先是一愣,这才暗骂自己是蠢才一个。对付这傻丫头,就算不能杀了她,难道连点住她也不行吗?

念及此处,当爱菱扑近,她运指如飞,连点爱菱几处穴道。哪知指力一入体,立即给一股浑厚内力反激出来,毫无点穴功效,反倒让人冲了上来。

华扁鹊一惊,变指为掌,再把爱菱掴了出去。瞥向掌间,赫然察觉手掌一阵剧痛,在爱菱鲜血的覆盖下,整只右掌又红又肿。

(荒唐!这丫头连基本拳脚都没学好,何来如此深厚内力?)

华扁鹊大感无稽,却怎也想不到,当日对决蚀天官时,赤先生曾将己身一小部份内力转于爱菱体内,虽然为数不多,但以其修为之高,亦足堪大用,其后一路上又连续教导爱菱运功法门,让这股内力真正归并于她。

由于时日太短,爱菱自己又对内功毫无基础,以至于体内虽有深厚内力,却不懂得运行护体,更遑论反震伤敌。饶是这样,这份内力自然运转,保护爱菱不致重伤,每次被打倒后,小腹一阵温暖迅速传遍全身,才有力气起来再冲,更反闹得华扁鹊手掌剧痛。

华扁鹊想不通其中关节,却知道爱菱内力不浅,自己用一般点穴手法,多半制她不住,要用冰魄冥爪那类绝学,又顾虑小题大作,这丫头禁受不起,酿成大错。

眼看爱菱发足奔来,华扁鹊心下已有计较,口中念念有词,左手连结几个手印。在爱菱飞身跃起的那刻,脚下地板忽有异变,一只银色小蛇蓦地出现,冷不防地咬在爱菱右脚踝,又消失不见。

爱菱吃痛,更惊觉一股麻痹感,从右脚踝伤处开始往上迅速延伸,本以为是蛇毒发作,哪知一看之下,右脚、右手,乃至整个右半身都在慢慢石化,最后整个变成了石头。

华扁鹊见到这幕,才暗松了口气。遇着这种点穴无用的敌人,化石术就比点穴好用。

疾电劈下,属于防护范围之外的法咒,让基地本身的结界不起作用,电流长驱直入,正中鸣雷剑刃,刹那爆起的闪光,刺痛了两人的眼睛。

“小白!接招吧!”韩特的手已经握住剑柄,下一步便是承受预估的电殛,拔剑下劈。

“哪有这么容易!”白飞重声喝出,锐利而强劲的高音,夹着深厚内力,将室内所有脆质物体全数震碎,便连金属墙壁也骤然多了几道裂痕。韩特首当其冲,脑门剧痛,手下为之一缓。

白飞觑准时机,威凌指劲后发先至,击在犹自插在天花板的鸣雷剑上,壁顶炸成粉,鸣雷剑飞得无影无踪。韩特正急提金绝抵御指劲余威,见到鸣雷给炸飞,心中大骇,跟着就被一拳击落在地。

(好险,要是那一下给劈实了,说不定真的捱不住!)

念及“鸣雷断空”那日重伤幽冥王的凛冽神威,白飞心有余悸。当时是初次使用,双方武功差距又大,尚且如此,今次韩特功力大进,给他全力一劈,自己确实没有把握接下。

打倒韩特,白飞并没趁胜追击。他一轮急速提劲,破招伤人,干得固然漂亮,可是催运太急,内息极为不顺,好不容易稳定在体内的暴增功力,又开始蠢蠢欲动,惊得他立刻吸气行功,把浑浊真气镇压平复,各归其脉。

自从吸纳天地元气入体,虽然克服技术障碍,让微薄肉身得以承受巨量能源,但始终无法运用无瑕,一旦提气过急、使劲过大,体内真气便时有反噬之兆。

(一切步骤都很完美,为何我豁尽无相诀之力,仍无法彻底吸化入体能源……莫非真如赤先生所言,整个构想从开始就有重大缺陷,无论我怎样努力,终归失败……不,这构想绝对可行,我只是还需要时间来吸化……)

白飞心头狂跳,正想闭目凝神,调匀真气,一声沙哑大笑又传入耳里。

“哈哈!小白,枉你自负聪明,花了偌大心思设下这实验,最后还是一场笑话……连对我下了那么多次手,却仍然没法把我打倒,你是什么骗子天位……我瞧还是老头说得对,你根本没有得到天位的质,只不过是吸了太多乱七八糟东西,让内力暴强而已……”

这几句话字字辛辣,可韩特却说得有气无力。白飞那两下可不轻,花了好大力气才调匀内息,支撑起身,却看见身为胜利者的白飞,面色铁青,亦在运气行功。优秀的奖金猎人,本来就擅长寻找敌人弱点,韩特一见状况有异,便立即以言语刺激。

正中痛处的影响果然很大,为此忐忑不安已久的白飞,闻言心中大乱,连带使得内息鼓荡,险些一口血就喷了出去。

花了偌大力气,好不容易真气稳住,白飞睁开眼道:“别耍嘴皮子了,不管你怎么逞口舌之能,我现在的优势是事实。你鸣雷已失,就算能再召雷来,血肉之躯也承受不了,换言之,你半点机会都没有,再打下去有意义吗?”

白飞把话说得四平八稳,一点也看不出有内息隐忧,但凭着多年深交,尽管他掩饰得再好,韩特也看得出友人的虚张声势。不过,白飞说的也是事实,失去了宝剑,妄想用常人血肉之躯去承受雷电,那是自杀行为;而除了“鸣雷断空”一式,自己根本没别的杀招可威胁白飞。

唉!山穷水尽,倘若要继续坚持下去,那么纵然千万般不愿,自己仍只得动用那一世都不想再用的最后压箱宝了。

“谁说我没机会?我还有气,不只是一口气,我精神饱满,有手有脚,身体健壮到不得了。”韩特举起缠满绷带的右手,高声道:“而且,我还有这最后的兵器,会杀人的右手!”

“鬼手韩特是吗?我还真的忘了小爱菱的雪特法克一号呢!”白飞道:“好啊!这玩具东西是你的最后希望吗?那我就陪你玩玩吧!”

韩特侧头道:“咦?丫头那天是怎么说的,芝麻开门、大小姑娘、小姑娘死了大姨妈……啊!我记起来了,是『小红帽吃了大野狼』!”

仅错一两个字,却与真正的密码差个十万八千里,不过,大概是爱菱后来的调整,或是受到其他干扰的缘故,当韩特把密码乱念一通后,嘎嘎机关声响,五只规格不同的长短利刃,从右手义肢的指端,倏地弹出,闪耀着银光。

“小白!接招!”

坐着死等不合个性,韩特率先抢攻,挥舞手上锯齿利刃,朝白飞冲去。

说是抢攻,其实也不是正面攻击,而是采取游斗,在白飞周身跳来跃去,找到空隙就贴过去一击,趁对方还击前逃开。

这方法当然难以克敌致胜,却是在双方功力悬殊下,拖延时间的妙策,韩特希望能藉着这些三流伎俩,尽可能地多拖点时间,而且奢望一点,也许还能让白飞露出外在或内在的破绽,增加胜算。

这想法白飞心中也是十分清楚。

“韩特,你几时变得这么不干脆了,明明没得打的仗,为什么要死撑着?这没有意义啊!”

“没意义的人是你。用那种低级手段去增强武功,搞到这里地动山摇,外头鬼哭神嚎,你难道也发起疯来,学人争什么武功天下第一的无聊排名吗?”

“有些事情你是不会懂的,说给你听也没用。”

“那当然,一个疯子的脑袋,我怎么可能懂得了?”

韩特一面说,五指端的锯齿利刃忽长忽短,狂舞乱斩,不时还喷出火焰,极尽变化之能事。当白飞偶然还攻,义肢还自动喷出多股熏泪烟雾,让韩特得以趁机闪躲,其余各类牛毛针、暗器,更是层出不穷,全往白飞身上招呼过去。

只是,这些曾令大雪山子弟魂飞魄散的杀人机关,已压根起不了作用,成为白飞口中的玩具。带锯齿的长短利刃,被白飞轻轻一弹就断成两截;在浓雾里,白飞仍可以轻易找出韩特所在;各类暗器都被护体真气拒诸体外,就连威力最强的光炮,也没法对他造成伤害。

(可恶,怎么威力只有一点点,丫头设计的时候尽用些烂货,应该装些更有杀伤力的武器啊!)

韩特越打越吃力,暗暗责怪起爱菱来,却完全忘了初启动时险象环生的窘状。

勉强再撑了几回合,义肢内的各类机关消耗殆尽,韩特纵想找机会念咒,却给白飞逼住,杀得汗流浃背,连喘气都没有余裕,更别说嘴里念咒。

出手迸断最后一根指刃,白飞连出三拳,轰溃韩特防守后,一指当胸点去。

“韩特!乖乖躺下吧!”

韩特给他一拳打在小腹,再次将护身金绝整个击散,浑身骨疼欲裂,哪还有办法招架这一指,眼睁睁地看他刺下。

“紫电长虹!”

危急之际,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巨喝,喊的是天亟剑法中一式剑招之名,这招数韩特从小就练得滚瓜烂熟,骤听指示,想也不想便依样使出,旋身发招。

他手中无剑,迷糊乱挥,当然只能砍到空气,但那三步急速旋转的步法,却助他险险避过那当胸一指,得保无幸。

白飞一惊,手下随即变招,化指为掌,加快速度追击过去,袭像韩特左侧。这时又是一声叫喊,韩特依样画葫芦,照着指点避开。

连续两声,韩特与白飞都已听清楚,那是赤先生的声音,只是举目四顾,这老儿并不在密室里,声音却由左近发出,真是奇怪。

韩特不明究里,暗忖是某种奇门传音功夫,令得人在远处,声音却清晰如在附近;白飞则是心中有数,刚才两次指点,声音分别来自两个方位,必是这密室某处装置传声设备,将老人声音传来,而他则躲在某处窥战。

(变数越来越多了,不太妙啊!还是赶紧先让韩特躺平,赤先生没了工具,作用不大。)

拿定主意,白飞出手变急,想赶在局面发生变化之前,把韩特打倒,再回过头来解决逃狱的赤先生。

主意是这样打的,不过事到临头,现实却不如预期一般,发生了匪夷所思的变化。

在赤先生不断地出声指示下,居于弱势的韩特,慢慢守住阵脚。双方功力差距诚然云泥之别,但是韩特总能赶在白飞吐劲之前,抢到有利位置,将伤害减到最低。

(荒唐!荒唐!简直谬不可言!)

数次出手无功之后,白飞有了种怪异绝伦的感觉,正确来说,他体会到上趟交手时,严正惊骇交集的感受。

双方功力差距如此之大,只要一指加身,立时便可致韩特死命,可偏生就是打他不着,打他不倒。特别是,当自己屡屡出手不中,便改变策略,手上施力加重,每次击出,都刮起强烈罡风,两面席卷而去。

不过,如果说,白飞每次出手,都是一道道惊涛骇浪,狂卷奔天,斩得脚下地板到处迸裂;那么韩特就是有办法让自己成为一尾游鱼,顺着浪的走势,潜藏其内,不受伤害。

这道理听来玄奥,其实也只是把武学中借力用力,以柔击刚的战术运用到极至,在赤先生赠与韩特的手札中,就记载这样的剑术,此刻韩特依循老人指点,以金绝护体,佐以那剑术的身法、步法,虽然给白飞狂风一般的攻势压得还不出手来,却能稳稳守住,屡险如夷。

纯粹依着入耳后第一反应来行动,韩特压力大减,除了趁隙运功镇伤,观察白飞动向,甚至还有余裕对敌人挤眉弄眼吐舌头,作低级的心理战。

不过,在此之外,他脑里慢慢开始有了领悟。原来在单纯力量之外,武术竟能活用到这种地步;那并不是一记死死的精妙招数,而是在洞悉敌人出力方向后,用最简单的动作,让这招无力化。

任是武功再强,只要身而为人,先天上就必须受到肉体的限制,发招、施劲都需要由肉体动作来完成,倘使能抢先箝制住某个部份,让两个动作连接,多强的招数也是无用。而老人现在作的,就是这些技术,更有甚者,韩特感觉到老人是在教导他这样的技术。

(混帐,混帐,真是岂有此理!)

白飞一方却失去该有的冷静,急躁起来,以他的聪颖,若是静下心来审思韩特反转劣势的理由,所得益处只有比韩特更多。然而,对天位力量的执着,使他的视野变窄,一心想凭着这力量去压倒敌人,反而忽略了更重要的关键。

他想到韩特的动作,都是听老人指示后再行变化,所以只要加快动作,等老人叫出应对招式,自己早已变招,如此便可获胜。

可惜,一来他惯用的武功本就不是凭速度取胜,速度一快,力道相应减弱;二来,老人也改了策略,你快我也快,在白飞出一招的同时,他连续喊了七招,韩特啥也不管,听了就照办,妙到叹为观止的编排,突破了力量限制,取得主动权,反逼得白飞连退数步。

白飞内力强横,又有乙太不灭体护身,韩特赤手空拳,纵使击中,内力反激出来也会手痛欲裂,然而,当招数巧妙制造出机会,让他有机会连击眼珠、耳朵这些功力难至,催愈亦要大半天的脆弱部位,白飞也不得不大为忌惮,为此做出退避。

从绝不可能的劣势中占到上风,若非对打的是白飞,韩特几乎要欢喜得跳起来高歌。天位又怎样?功力差距又怎样?不是一样被打得只有退避的份,只要肯拼,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啊!

在密室左近的一间小小斗室内,赤先生开启了尘封许多年的设备,盯着灰白萤幕,做出指点。奇迹看来璀璨,但毕竟还是有其条件,倘若换成爱菱对上华扁鹊,自己就不可能做出这样指点。

又是五招连发,韩特将白飞的防御,引至外门,从一个刁钻古怪的角度刺中白飞两眼。

白飞吃痛,两眼鲜血直流,目不视物,连忙鼓劲把韩特远远震开。眼前黑暗一片,他既慌且惊,除了急运乙太不灭体,催愈眼睛伤势,两掌舞成一团风壁,阻绝敌人偷袭。

也就在心中慌乱焦急的当口,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整颗心蓦地全静了下来。

(唉!我好糊涂,明明我的内力是绝对优势,为何笨得用这形式去与韩特缠斗?)

韩特一击得手,见友人脸上两行鲜血流下,心中一疼,却无愧疚,这种伤换做别人是终身残疾,但对身怀乙太不灭体的绝顶高手,却不过是片刻之功,自己反倒要小心别给人诈伤突袭。

他一步步踱近,白飞低头不语,血沾在面上,很是狰狞可怖,正当韩特要有所动作,白飞忽地仰起头,哈哈大笑,意态既颠且狂,束在脑后的长发迸脱发带,根根直竖,犹如疯魔。每一声大笑,均灌满无俦内力,狂风巨浪向四周飙去,顷刻间犹如霹雳雷轰,疯啸整间密室。

这密室称之为室,却是一个大型实验场,极尽宽敞,足纳千人,不然哪容得韩白两人连番对战。奔雷长笑形成回音,威势更增,韩特的金绝毕竟功力不深,挡得住正面音波冲击,但耳内如万鼓齐鸣,昏昏沈沈,只得坐地行功,哪能动作。

海潮般的巨音下,八方墙壁俱损,连带内里的传声、传影设备,全给毁得干干净净。当白飞确认这些机械全被清除,收口息音,左拳蓄劲挥出,却非对着韩特,而是击向左上方岩壁内的石室,和刚才用无相诀扫瞄找出的赤先生。

轰然巨响,岩壁给这隔空拳轰出一个大窟窿,碎石纷飞,洒向整个实验场,韩特大惊,只见一袭赤红身影夹在碎石中,落到身前不远处,正想去探看,才奔出几步,背后掌风凌厉,迫得他侧身避开。

“小白,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险些就被白飞一掌击中。定睛一看,白飞满头长发像刺猬般根根竖起,满面尽是掩不住的杀意,森寒目光射向赤先生。

刚才的情形实在太危险了,回想当初,以自己三人的微弱实力,在这老人的运筹帷幄下,竟能挫败幽冥王这样的高手;现在韩特得他之助,说不定真有可能打倒自己。

即使力量远逊,但久战之后,当自己没法再去控制体内暴走真气,韩特便会不战而胜,倘若那情形真的发生,自己就真的要败在韩特手下了。

事实上,连续激烈发力,运来维持激增内力的无相诀,开始出现负荷不了的征兆,丹田里有如千针钻刺,几乎疼得想在地上连滚个十来下。

没有太多时间,一盏茶的时间内摆不平眼前两名敌人,入体能源冲爆无相诀箝制,自己不是炸得粉身碎骨,就是筋脉尽断,成为废人。

能在这里被打倒?能在这里倒下吗?

(不行!现在还不行!神啊,请再多给我一点时间,至少,我要看到四面水晶墙完全开启……)

生死关头,天大情义也得放一边,倘若韩特这蠢石头硬要阻拦,就先把他打成重伤,事后慢慢再治吧!

见到昨日挚友杀气腾腾走过来,韩特同感恼火,这笨东西还是决定下杀手了,浑没半点义气。

他同时也担心老人伤势,适才一瞥,已见到老人伤势极重,除了早先伤口尽数裂开,腹侧间更被撕裂一个长长开口,大量失血,右手手掌整个被炸断,森白腕骨外露,倘使不急救,那便命在旦夕了。此时老人的位置在他身后,若非顾虑回头瞬间,白飞就可一拳击倒自己,还真想去看看老人的伤势。为此,心里还隐约想到,要不要马上投降,换取老人治伤的机会。

“糊涂!你……你忘了自己是为什么……坚持到现在的吗?”

方自彷徨,一个微弱却强硬的苍老嗓音,在耳边响起,韩特吃了一惊,却不敢转头,迳自答道。

“老头,你都伤成这样了,我不能眼睁睁看你没命啊!”

“我命当休……本来就活不过今日……你看我伤得重,怎不想想外头世界……有多少人正给岩浆焚化……给地震活埋压毙……他们的痛苦可比我深得多,救我一个,要用外头几千几万条命来换,值得吗?”

韩特一凛,便要答话,老人匆匆撂下七式天亟剑招,白飞的掌劲已经攻了过来,连忙照章应付。

好不容易卸去,韩特听到背后老人念念有词,是什么语言不清楚,但从那特殊节奏,他听出老人正在念诵五雷正天心诀,换言之,是为了再次启动“鸣雷断空”作准备。

无暇细想,白飞第二道隔空攻击已然来到,连忙凝神应付。

化石之术,把爱菱半边身体渐渐石化封住。不知怎地,当确认小丫头不会再冲过来,华扁鹊隐约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只是,稍后她就发现,那小丫头实在比自己估计要倔得多。

这边的战场,也许没有那么华丽的武功,目不暇给的斗智斗力,但是在永远不放弃坚持的那份斗志上,却足以与另一边的死斗相辉映。

因为,这个不起眼的女孩,确确实实地是赌上自己性命在战斗的。同为女性,她不像华扁鹊一样是出身战场,也没好好练过武,除了太古魔道的天分,只是个平实无奇的糊涂女孩,受了伤会痛,会痛得想哭,再怎么忍还是会哭出来,这是无法要求的事。然而,即使掉眼泪,即使是哭了,她往前跑的脚步并未因此停止。

就像现在一样,明明应该没有行动力了,但这丫头仍是以另外半边身体的一手一脚,稳住脚步,拖着身体走了过来。

见到这一幕,华扁鹊不得不叹声佩服,只是,在叹服之余,她从大雪山所培养出的杀手气质,也被这种杀不死的精神刺激,决意狠下重手,好好给这丫头一个教训。

距离拉到最近,华扁鹊没有阻拦,只是在爱菱跃起撞来时,一手挥出,暗使“腐尸爪”功夫,击向爱菱完好那边的肩头,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尝尝滋味。

本来估计,腐尸爪无涉内功,纯凭毒力伤人,不会受到内力反激,爱菱现在全凭一口气硬撑着,要是施毒让她松了这口气,马上人就倒了。哪晓得,毒力甫发,一股沛然已极的纯阳正气,瞬间把毒力消散,还顺势而上,侵入自己手掌经脉。

华扁鹊这一惊非同小可,情急下飞起一脚,先将爱菱踢开,再急提真气,以冰魄劲散去掌上热力。那股劲力与她所学背道而驰,若是任由其侵入经脉,说不定走火入魔,一身功夫都给毁了。

(丫头的内功不仅是不错,说不定还在我之上,哼!又是赤老鬼的把戏。只是这内力纯阳刚正,行以王道,难道会是王字世家掌门神功·羲阳大日神功!这神功当年王五恃之斩忽必烈于鹏奋坡,当今世上只他一人懂得,小爱菱又是从哪里学来?)

满腹疑惑,华扁鹊少有地怀疑起自己的判断,然而,除了羲阳大日神功,记忆中的确想不起有什么功夫类似如此。

一件问题没想出来,另一个发现则更教华扁鹊吃惊。

一道微弱红光,像有生命似的在爱菱胸口逐渐绽放,而随着那脉动一般的闪耀,灿烂红光一点点地加强,神奇的是,当红光照在身体上,石化的部份便开始还原,回复成原来的身体。

咒术被解,华扁鹊有着明显地疑惑,因为爱菱不该有自解咒语的能力。

当眼神锁在红光中心,她看到了爱菱挂在胸口的铁之星。

(铁之星这种玩具护身符怎能解开石化……莫非是十万选一的异变品改造,恩嘉红宝石?但是,改造出恩嘉红宝石的极焰闪热咒文,九百多年前就失传了,怎么会……)

倘使失传是必然,那么再次出现就绝非偶然。一次的意外可以用碰巧来解释,但是当两件不合理的意外同时发生,华扁鹊心中的杀手警钟,便大声鸣噪起来。

(一切的源头,是那怪老头吗?那对他的估计就要重新看待了……)

华扁鹊闭目思索,身体回复正常的爱菱则努力站起来,虽然多半是皮外伤,但也实在伤得不清,除了身体上多处皮开肉绽,清秀小脸现在又紫又肿,像个臃肿的小猪头,双眼肿疼得直流泪。

基地外头的暴雷骤雨越亦剧烈,伴着从没停过的地震,弄得走廊里嗡嗡作响,一阵凉风吹来,爱菱半昏的脑袋得以一醒。

(韩特先生一定也还在努力……我……我也不能认输!)

站直身体,想趁华扁鹊心绪不宁时突袭,脚才踏出去,黑袍女子已然察觉,仍闭着眼,冷冷问道:“丫头,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回答我,你认为自己这样的坚持有什么意义?韩特没可能战胜白飞,你更不可能打倒我,为了赌那千万分之一的荒谬机会而逞强,有意义吗?”

“我不觉得荒谬啊!姊姊,有太古魔道精神的人,都是傻瓜,因为就算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们都还是会坚持到最后的。”

嘴巴被打肿了,几颗牙齿也被打松,连带使得声音有些模糊,但爱菱仍是勇敢表达自己的意思。说话中,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称谓由“华姊姊”变成“姊姊”,这不是故意示好的表现,而是种很自然而然的反应。

和另一边的韩白两人一样,即使彼此血战激斗,爱菱一点都没有将眼前之人当作敌人的意识。

当然,察觉到这件事的华扁鹊,也并没有反驳的意思。

“很抱歉我乱说了一些东西,因为我真的不太会说话。但是,我想说的是,或许我和姊姊是想着不同的东西。倘若我有一天当了医生,那无论有多少病人,我都要去救,也许还有很多我救不到的人,救不到他们让『救人』这件事失去意义,可是,对每一个被救到的人来说,那就有他们的意义!”

静静地陈述自己的想法,没有丝毫混乱、慌忙,这时候的小丫头,就流露着顶级创师的风范。

也在这一刻,华扁鹊感觉到自己的气势完全被压倒了。

“姊姊吗?哼!爱攀亲带故的小鬼……”只为说给自己听见,华扁鹊的声音很低:“只服膺优势势力的人生信念,如果这么简单就被说服了,活到现在不是没有意义了吗?”

受到那女孩笨拙的言语所慑,心念瞬息数变,仿佛为了显示最后的决心,贲张的右手凝聚寒霜,冰魄冥爪的阴劲已经催运在手上……

第十八章

在韩特背后,赤先生忍着身体各处伤患,肚破肠流所带来的痛楚,以秘传的高速语言,朗诵五雷正天心诀。

白飞不是蠢人,在紧要关头击破了两人联手,而可惜没有多点时间提点、教育,真正让韩特拥有天心意识的智慧,那样,他便不会落得没有自己提示,立即险象纷呈的惨状。

以自己眼力,自然看得出白飞已是强弩之末,只要能拖长时间,白飞立遭天地元气反噬。然而,以自己的伤势,恐怕会死得比他更早,糟糕的是,在自己死亡刹那,完好的副人格会掌握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与日薄西山的自己不同,他会迅速痊愈肉体。

所以,现在要赶的是,抢先击倒白飞,把开启封印的设备破坏,以免落入那家伙的手里,造成更大祸乱。

少了宝剑,鸣雷断空的雷电非常人血肉躯体能承受,但韩特还是使得出来的,一切就看他有没有觉悟,动用最后那一着了……

第二道水晶门的开启时间将至,肉眼看不见的天地元气,极度充塞于邻近空间,令得自然平衡乱上加乱,暴雨疾风,从鸣雷剑打穿的壁顶上倾泄,也打在激斗中两人身上。

白飞见赤先生的举动,自知不妙,攻势更急,势要尽快压倒韩特。

韩特这方的救急七招早已用完,但凭着适才受指点时的领悟,现学现卖,拼上极限金绝,饶是给白飞打得喷血一口大过一口,还是苦撑了下来。

这也是运气,倘若白飞一早就下此决心,韩特怎样也不能支撑,偏生此刻经脉鼓荡欲爆,小腹更疼得没法集中精神,纵使想全力出手,也受此累而不能如愿,反而给了韩特可趁之机。

不管是内伤或外伤,已经伤重的两人,此刻都顾不了什么风范,像莽汉一样拳来脚往,血污和着雨水飞溅在脸上、身上,看在彼此眼里,都觉得对方像是个从血肉战场回来的残躯幽魂。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剧战的躯体下,两人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仿佛重回恶魔岛佣兵时代的面貌,让他们有种温暖的安逸感,饶是如此,彼此却都没有停手意愿,拳头和掌劲持续重击在对方身上。

“喂!小白,你到底是在和我打什么?你那么聪明的人,难道就没有别的形式来解决问题吗?”

“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呆子吧!”

“去!不管外头怎样,我现在只想把你那颗坏心打得希巴烂!”

风势蓦地增大,席卷进实验场的风雨,让两人霎时睁不开眼,同时,几道凄厉电光破空而下,其中一道直落下这里。

“小白!你这烂天位给我好好接下,要是接不下,你就给我去死吧!”韩特长笑一声,飞身后跃,朝着击来闪电而去。

“好!你先给我下去!”白飞亦是一声长笑,跃身而起,挥手一斩,蓄满全身气劲的气环,破空射往韩特腰间。

气环后发先至,眼见便要击中,一道红影高速闪入,抢先捱下气环一击,血肉纷飞中,坠往地面。

阻截不及,惊天紫电击在韩特右手,仙得法歌一号的合金材质,立即出现崩裂,韩特以“鸣雷断空”剑诀将紫电全吸纳在右手,“吱吱”爆响中,整个人飞扑向白飞,一拳击出。

“韩特,你太蠢了,只要我先击破你的义肢,爆炸出来的电能就会先把你殛成焦炭!”

猛招临头,白飞夷然不惧,运起所能汇集的最高功力,双掌轰出,要在防守同时震碎已经龟裂的义肢。

“你错了!小白,这才是我的最后压箱底!”

拳掌相交的前一刻,承受不了过大电能的义肢,连同臂上绷带,齐化为灰飞,但下一刻,一只本来不该存在的右手,轰在白飞掌上。

代表九天之威的厉电,在与白飞双掌触碰时,停止了下来,不完全的天位力量,仍威力非可小觑,阻止韩特右手长驱直入,双方就此僵持。

白飞则瞪大眼睛,看着那只缠绕紫电,肤色漆黑如墨,覆盖着青色鳞片,五爪锋锐的粗壮手臂。

那绝对不是人类的手臂!

爆雷乍响,九天霹雳的震撼,摇动整个基地。华扁鹊微侧过眼光,探查白飞那边的状况。她不通太古魔道,主控室里的各种监控设备都不懂得开启,只是放了颗水晶球,映出实验场那边的情势。

显而易见,韩特正在使用绝招,而她的目光,则为摔落地上的赤先生所吸引。烟尘中看不真切,只知赤先生受伤极重,整个身体被拦腰打成两段。

纵是韩特,若无睥世金绝护体,中此拦腰一击,也必定粉身碎骨,何况是这身无武功的猥琐老人。但是,匆匆一瞥,华扁鹊发现老人非但未死,还在聚气行功,而他那已经被轰成血肉爆屑的下半身,从腰际开始,缓缓蠕动,生出新肉,往下回复……

当这一幕瞧在眼里,许多事忽然在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

老人穿的那件袍子,白飞说是五百年前就被汰换的样式。假如他真的在雷因斯修业过,那就是学龄五百年以上的魔法师了。

学龄五百年以上,再配上那么多的光荣绣纹,这些形式换算成能力,远在现今雷因斯的大神官、祭司之上,属于传说圣者之流的贤人级数了。

那绝对和白飞原先预想不同,这老头不是普通的高人,他的级数之高,可能远超自己的想像。何况除了魔法,他对武学、天位奥秘的见解,生平所见只有山中老人能与之匹配。

他又对阿朗巴特山,太古魔道的知识,甚至这基地的一切了若指掌……

华扁鹊想起了那日在飞行船上看到的流星,当时她曾对韩特说,如果这是传送术的效果,巨量魔法力的消耗,会让施术者在瞬间就化为干尸。

可是,倘若是天位级数的魔法师呢?

世上有天位级数的魔法师吗?

三贤者!

这些想法瞬间在脑中闪过,当所有资讯归纳在一起,华扁鹊脑里浮现了一个名字。

爱菱忍住疼痛,大步奔来,双方越靠越近时,她瞥见华扁鹊手上的寒烟,吓得魂飞魄散,闭上眼睛,预备承受将来的至极酷寒与剧痛。

一步、两步、三步……

闭着眼睛跑出三步,预想中的痛楚并没有降临,爱菱睁开眼睛,自己已踏入主控室,后方的华扁鹊像座木雕一样动也不动。

爱菱欣喜若狂,随手拿起一张椅子,疯狂地在主控室内横扫乱砸。

当各式大小爆裂声传入耳里,华扁鹊微微一笑,却是一种近乎叹气的苦笑。

(可惜啊!白飞,天意的归属,最后还是没有倾向你这边,优势的顺位转移了啊!)

一边决定所造成的影响,立刻在另一边出现。

正自僵持不下的韩白两人,感到一股奇异波动,下一刻,本来抵住韩特雷拳的天地元气,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灌满九天威能的雷拳,势如破竹,轰溃白飞防御,直插进他胸膛。

韩特只惊得魂飞天外,一颗心跳到喉咙口。本来白飞凭着不完全的天位功力,纵是受了这一拳,亦不过调息半天,可现在显然另一边破坏成功,天地能源全数离体,被打回原形的白飞,焉能受得了这一拳。

当下他慌忙收劲,不顾这股劲力急收回体将造成多大的伤害,也不想伤到挚友分毫。

不过慢了一步。白飞先发制人,一脚踹在韩特腰间,将猝不及防的他踢开,嘴角有着惊骇后的轻微笑意。

“韩特,你成功了喔!”

轰然一声惊天霹雳,紫电拳劲全数爆开,连带波及周遭,震得沙土砾石崩塌倾落,将整间实验场笼罩在满天烟尘里。

韩特甫一落地,立即跃起,往爆炸方向找寻友人踪迹。一阵搜寻后,从微弱呼吸声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残躯。

两臂、双腿已然焦化,稍一碰触就变粉坠下,胸口的血洞窟窿里,没有心肺脏器的存在。曾经布满杀气狂态的英俊面孔,现在只余濒临死亡前的沈静,一双依然有神的明目,则瞧着寻觅过来的友人。

“嗨!韩特,真像你说的,我的坏心肝被你打得稀巴烂了。”白飞微弱地苦笑,“可是这样一来,我不是又变成没心没肝的坏人了吗?呵呵……”

“小白!”韩特一个箭步冲上,凑到白飞身旁。

“唉……你真是没有幽默感,我忍痛想出来的双关语笑话,你笑也不笑一下,难道人类的笑话对魔人无效吗?”

被白飞一讲,韩特脸色难看之至,迅速扯下衣襟,把右手缠住。

凝视那条手臂,白飞登时明白,从不肯提及出身的韩特,居然有如此难以想像的背景。这样一来,为何七煞迫魂插在他身上有异常反应,也就可以了解了。

魔人离开魔界,改扮身份,来到人间界究竟是为什么呢?想必友人也有他的理由或苦衷吧!

那些自己现在都管不着了……

“小白,快点运功,我来帮你,你们白家的乙太不灭体才不把这种伤放眼里。”

“没用了,天地元气离体,我没法再模拟出乙太不灭体,况且,就算用得出来,乙太不灭体也治不了心脏的重伤。”

“小白!你别说……”

“韩特,作佣兵的,最讨厌生死之际不干不脆,你别学上那种扭捏恶习,让我嘲笑。”白飞道:“况且,我的身体在魔化实验失败后,千疮百孔,本来就是在拖日子,能来这里完成心愿,现在死掉已经不亏了。”

此事韩特还是首次听闻,惊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如果你早告诉我这样,我一定……一定……”

“一定什么?倒戈过来帮我吗?坏人的角色一个就够了,你再来抢戏,那我要靠什么来吃饭呢?”

苦笑的话语,在四目对视间,可以完全明白内中意思。

如果白飞一开始就把整件事说出,韩特会如何抉择呢?不管最后结果是什么,想必都会让他很困扰吧!

一个死期将至的人,什么事都敢作,反正事后注定一死了之,但若韩特为了友情而帮忙,那么事后他必然得负起这件事的所有责任,为了成千上万的无辜死伤,成为全大陆的公敌。

所以,还是这样比较好,主谋只有一个,就算要论韩特的责任,那也是站在正义一方,阻止野心份子的侠义行为。

这样子就好了……

“小白……我……”韩特沙哑着嗓子,说不出话。自己和白飞的交情,是从恶魔岛上无数次生死战争中携手建立的,曾有那么多次险死还生,他们都走过来了,自己甚至天真以为,不管怎样危险,他们两兄弟都能并肩度过,笑着把酒回想的。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没了坏心肠,还可以拖命到现在,看来我的魔化实验不算完全失败嘛!”白飞轻轻叹着,“魔族的生命型态,真是好优秀啊!比人类的脆弱强上好多好多……”

韩特什么也讲不出来,他知道,友人想在生命燃到尽头前,作点交代。

“你知道吗?韩特,我曾是个神官,以救护世人为任的神官。可是,我却救不了自己的妹妹,让深信我会回来医治的她,独自死去。那天晚上,我看着小妹,让雨打在脸上,一心只想跟她一起去。可是,突然我很疑惑,为什么人类那么脆弱呢?如果人类的身体能更强韧,就不会轻易败给疾病,小妹也就不会离开我了。因为这想法,我胸口有了一种饥渴……”

或许是回光反照,白飞的声音一点都没有中气不足的现象,缓缓流泄。

“当我在雷因斯见到不死生物的研究,我被迷住了!要是人类的肉体能像那些魔物一样强,我胸口的饥渴或许就能得到满足了。所以我朝那方面研究,因此被开除而到恶魔岛认识了你。拆伙以后,我回学院偷出记载生物魔化的手札,到魔界研究,花了很多年的时间,一事无成。手札里另外记载了四大地窟的秘密,当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不顾一切地来了……”

白飞咳嗽起来,呛出嘴边的是青紫血液,魔化征状带给肉体的侵蚀,随着功力散尽而爆开了。

两名即将面临生离死别的挚友,在一角交谈着。基地的情形却也同样不乐观。

由于时间紧迫,爱菱是以蛮干的方式破坏主控室,虽然达成预期效果,水晶封印第一时间回复完全,四道水晶墙尽数封闭,但也因为封闭太快,能量逆流,无法宣泄的天地元气,在阿朗巴特山内爆开,偌大基地如风中之烛,各处建筑纷纷倒塌损毁,危在旦夕。

爱菱和华扁鹊同时抢进实验场,烟雾弥漫,看不清景物。华扁鹊运足目力,找到韩白两人,正要赶去,心头警兆忽现,连忙折向。

“唉!毕竟是年轻俊俏的占便宜,没用的老东西只能坐着等死,这世界的老人果真需要多点关怀啊!”

老人深深叹着气,一晃眼,华扁鹊已然赶至,见着老人伤重,连忙凑近探看。

“前辈,您可是三贤者的皇……”

“别用那名称叫我。我现在落得这副狼狈相,老狗一条,你想让我再次蒙羞吗?”老人道:“我是赤先生,到死都是。”

难以理解老人的强者尊严,抑或是死要面子,华扁鹊点头称是,同时也投以疑惑眼神。以传说中天位高手的能力,区区这等伤势,他毫不费力地便可回复,现在却故意留作一副重伤模样,是另外有什么意义吗?

看出华扁鹊的不解,老人苦笑道:“记得我曾说过,魔化过程会造成人格分裂的事吗?”

“……”

“我便是受己所累。现在,我用来封锁他的功力已经消耗殆尽,他正赶着魔化肉体,只要整副肉体魔化完成,我的意识就会消灭,肉体也为他所控。一旦让他夺身而出,以他的浓烈杀性,必定将你们杀得一个不留。”

“那么……如果我现在杀了你,是不是可以同时消灭你们两个?”

“我……我好歹也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你居然只想到要消灭我,你这女人真是毫无天良!”老人没好气道:“若能同归于尽,我早作了,难道我很愿意坐以待毙吗?但是,在我意识消失,肉体尚未完全坏死的瞬间,那家伙会立刻取得控制权,这样一来反而成全了他。”

“难道真的没办法消灭你们两个?”

“唔,华丫头,你是想让老夫有拖人陪葬的欲望吗?”老人道:“罢了,我现在正用残存功力,拖慢他魔化还原的速度,你们趁快离开,这基地也快要塌了。”

“那不是要我们眼睁睁放着你死?”

“你不要说得那么白吗?我大限已到,能拖到这已经够了,你如果有心,可以陪我一起死!”

有别于一般的哀凄,这本来就没有多少情感交集的两人,值此情境,也只能交换着冷冷的对话。

“老爷爷!”爱菱气喘嘘嘘地跑近,“这里快要崩塌了,我们大家赶快走吧!”

“你和华丫头去叫醒韩小子,尽快离开,我决定留在这里,不走了。”

“你……你在胡说什么啊!”烟雾中看不清楚,爱菱跑到两人身边,这才看清老人的伤势,整个腰部以下全部不见,一见便知道是致命伤。

“看见了吗?我已经没得救了?”老人道:“不信你问华丫头。”

承受爱菱的目光,华扁鹊心中叹气。老人的伤不是没救,根本就不用救,在那血肉模糊的腰际,正逐渐长着新肉,只是被老人自己的功力抑制,不能迅速回复。问题是,老人的身体倘若得救,那自己一干人通通没得救了。

“是的!这是致命伤,没法救了!”匆匆撂下一句,华扁鹊赶往韩特一方,看看有什么需要。

“哇~~”听见噩耗,再看见老人伤势,将心比心,爱菱放声大哭起来。

这个老人,是她生命中少数与她亲近、待她极好的人,她也早将老人当作至亲,本来还打算此间事了后,有许多事可以和老人一起作,哪知立刻便要天人永隔。

不顾血污,她搂着老人大哭起来,对方则是像个父亲一样,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伤悲。

“丫头,该走了,你快去吧!”

“不要,不要,我不要丢下老爷爷。”

“你很好心,也很勇敢,面对许多的困难,从来不退缩,也从来没有放弃过。”

老人微笑道:“但是,世上还是有些事,是不得不放弃的。现实容不下天真,人生不可能永远都只有得,面对该舍的时候,也要当机立断地舍弃,这是每个伟大创师必有的认知,也是……我教你太古魔道的最后一课,笨徒弟。”

“哇~~”爱菱竭声哭着,“师父,我……爱菱对不起你,你交代的问题,我到现在都想不出,一直……一直也不敢告诉你……”

“傻丫头!人生的问题,如果那么容易就有答案,师父也就不用错上那么多年了。何况,你已经用你的作为,把答案解出了。剩下的,就在你的人生里慢慢找吧!”

老人说着,从怀里掏出半面铁牌、一卷手札,递了过去;爱菱接过,发现竟是自己从小看大的那卷太古魔道手卷,只是许多残缺不全的部份已被补齐,厚度更多了十几倍。

“师父,为什么我西玛的手札会在你这里……”

“你西玛那土包子,哪懂得什么太古魔道?这手札是我旧日托他保管,前些时日取回补齐,内中记载我毕生所学,你日后到稷下留学时参照研读,就能完成你的梦想。师父的衣钵,就由你传承下去,而这铁牌的另外半边,则在一个与师父大有关系的人身上,你日后若是遇着,就协助那笨蛋一下吧!”

爱菱珍而重之地收下,凝视着老人微笑的面孔,一时欲语还休,脚想要站起,却又没力站起来。

“呵!犹豫不决么?你啊……真的是和她很像,都是那么善良、傻不愣登,勇气十足,每次看到你们,我都觉得像是看到了太阳。”

出奇地,老人轻抚起爱菱脸颊,眼神朦胧;爱菱突然有种感觉,老人的眼睛,正从自己身上,凝视着某个不在这里的人,某个早已逝去的人。

“在开始的时候遇见你,让我阴郁的生命有了光亮,人生因此而多采多姿;在结束的时候遇见你,本来冰冷的灰堆又有了温暖,让我能再笑出来。我要感谢你们,让我的人生如此有意思,走得没有遗憾。”

“你”和“你”,指的应该是不同的两个人吧!当爱菱为此而疑惑时,老人的眼神恢复清明,推她一把,道:“去吧!我的笨徒弟,该离开的时候,就别再逗留,让逝者缅怀过去,而你,走向未来吧!”

被老人一推,爱菱跌坐在地上,凝望恩师良久,最后忍住哭声,重重地跪磕三个响头,不再回头地跑开。

“遇到你,是我估计之外的事。给你带来那么多麻烦,真是对不起了,不过,能够在最后的人生路上遇到你,实在是太好了,为此……我要衷心地……向你……向小丫头说谢谢……”

回光反照的结果将近尾声,白飞眼神黯淡下来,让韩特明白,自己将永远失去这个挚友了。

“小白!你多撑一点,四道水晶墙还没有被你打开,你的饥渴还没有满足,怎么可以就这么闭眼了呢?白飞,你不是那么没有志气的人啊!”

“饥渴的产生,是因为独自被留下的伤悲,而遇着你,让我变得很幸福。”白飞断续道:“……我的饥渴……已经没有了……”

韩特待要再说,却惊觉友人最后的笑意敛在面上,再没有半丝气息了。

一时难以接受,韩特大恸,整个人呆立当场,脑里空白一片,手脚不停地发抖,浑然听不见耳边华扁鹊的叫唤。

匆匆赶来,见到这一幕,华扁鹊皱着眉头,不作言语。斗大石块已经到处落下,老头的状况也很危险,应该要马上逃跑,可是看这家伙的模样,好像没那么容易叫醒。

“姊姊!”

僵持间,爱菱也已经赶到,见着白飞已殁,心内剧痛,但或许是与老人告别的影响,瞬间坚强起来。

“韩特先生,韩特先生,请……先和我们一起离开吧!”

爱菱轻声叫着,可是,挚友逝去的悲痛、失手误杀的自责,这前所未有的打击,让韩特浑浑噩噩,完全感觉不到外界事物。

事到临头,只有用最后手段,爱菱一咬牙,狠狠地给了韩特一巴掌。

强势的惊人之举,让华扁鹊也吓了一跳,而韩特更从茫然眼神中,露出一丝惊异之色。

见到有用,爱菱鼓起力气,反手顺手又是两巴掌,重掴在韩特两颊上。

“你!”韩特清醒过来,满怀悲伤全转成愤怒,抓住爱菱右手,便要迁怒于她。

华扁鹊见状,忙要抢救,哪知爱菱更快,左手一挥,抢先又痛掴了韩特一记。

“闭嘴!你打赌输我两次,照赌约,你就是听我话的小弟了,我打你有什么不该吗?”情知局面危急,趁着韩特还没完全清醒,爱菱二话不说,拉人便走。

“哼!好丫头,真是有一套。”华扁鹊摇摇头,向白飞遗体微微致意,也跟着奔向出口。

“精彩的应变,作得好啊,我的笨徒弟。呵!突如其来的惊人之举,连这点都很像吗?”

无视于上方大小落石砸下,老人悠闲地坐着,静候人生的最后过程。

实验场的另一边,应是白飞尸体放置处,骤起异声。已经失去生命的肉体,开始蠕动分解,却也同时将地上沙土、血肉残块并入,逐渐膨胀起来。

虽然静坐,但场中任何变化,全映在老人心里,“唔!可悲,失去了灵魂抑制,不完全魔化的肉体仍渴求着独自生存吗?所谓完美的强健肉体,最后竟是这样悲惨的收场?真是对我们的嘲笑啊!”

这番的低语,似乎引起了肉团的注意,开始朝这边蠕动过来,想吞噬最近的一个生命体。

老人长叹一声,撤去了抑止自身肉体魔化的内力,转而将内力汇聚掌上,纵然大型石块落砸下来,却没有半颗能近得他周身一丈,全数爆为灰粉。

凝视众人离去的出口方向,老人默默地回想着。

人类因为对自身不满,进而渴望更完美的生命型态,于是朝这目标刻苦锻炼,或练武、或追求长生,因为力量的增进,于焉有了天位。

但是,纵然进了天位,却未必有足够的智慧来驾驭。那不是指入天位的关键,天心意识,而是能善用天位力量的智慧。

当一个生命体,突然拥有了本不应属于他的力量,就会出现许多诱惑、渴望,倘若不能驾驭自己的心,便会因此而疯狂,自我毁灭。

白飞是个这条路上的失败者,但自己,乃至于同辈的许多人,难道就不是吗?

回想起所谓天位强者的那些人,在那时代中,在往后的这两千年中,仍是为七情六欲的阴暗面所驱策,不断地上演引人发噱的三流闹剧。

(不过……)

老人叹息着。

(如果是这些年轻人,也许就不会这样吧……)

凭着感应,老人可以清楚地看见,爱菱三人到处躲避落石,朝基地出口的方向赶去。

(对伙伴的情义、见到不公平事物的仁慈、不惜生命来守护事物的勇气、绝不退却的坚持……这群孩子都是走在光明大道上,将来,他们一定不会重蹈老一辈的错误,成为我们的希望!)

平生种种尽数在眼前流过,恩怨情仇,想到深处,老人不禁淌下清泪。

“老三,我真不该害死你,作哥哥的好后悔……”

是梦?是真?当老人闭上双眼,痛悔前尘,蓦地一缕笛声传入耳里,曲调依稀是那么熟悉,清脆婉转,只是较诸昔日,多添了许多哀凄之意。

这时,实验场内除了他,并无旁人,更无人吹笛,纵有也没可能在这山崩地裂的巨响中这般清晰,但是,他还是听到了。

“喔!喔!你已经有传承了吗?还特地来送我一程……这下我真的没有遗憾了。”

笛声嘎然而止,老人睁开双眼,厉光如剑,已经凝聚功力的右掌,更是变得又粗又壮,随时可以发出。

蠕动肉团已经来到身前七尺,但下半身的肉体也已经复原到膝盖。

“以前曾有个人说过,我的拳没有灵魂,尽管威力强大,却是没有办法打倒真正的强敌。这话困扰了我很久。”

老人苍凉地笑起来,笑中,有着自负的无穷傲气。

“现在,我却终于明白了,就让我将这最后领悟,用在你这玩意儿身上吧!”

没有跃起,也不是任何轻功,当内息一运,老人便如轻烟一般,冉冉升上,所遇巨石全给粉碎,而一股足以教天下强者屏息以待的威凌霸气,笼罩全场,蠕动中的肉团仿佛有意识似的,疯狂分裂向四周逃窜。

“雄·霸·天·下!”

爱菱三人夺路外逃,但土石坠落太快,封死前后通道,已经距离门口极近,却偏生困住三人进退不得。

爱菱、华扁鹊力有未逮,韩特伤重使不足力,都不能轰碎巨石而逃,眼见整座基地崩塌,三人即将被活埋,惊醒的韩特情急而呼。

“我们该怎么办?”

“这时候只能相信了。”爱菱叫道:“大家向仙得法歌大神祷告吧!”

韩特奋尽全力,竭力凝聚起金绝护体,来承受等一下的崩塌土石,一面让两名女性躲在身下,一面高呼道:“这次如果得救,什么大便雪特神我通通都信!”

“你亲口答应的,这次不能反悔!”

爱菱呼声未完,从基地深处传来一声震天巨响,连带轰得所有建筑崩塌,三人眼前一黑,就此被巨量土石覆盖。

地窟的封印回复,天地元气不再释出,千里之内的天气回复正常,晴空万里,地震也终于停止。

然而,地震的中心,在震动中一时震幅较小的台风眼,阿朗巴特山主峰,却在地震停止后不久,轰然一声,塌陷了半个山头。

崩塌同时,一道凄厉红影从千吨土石下裂地跃出,冲天而飞,转眼间便不见人影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几乎无人得见,除了正在对面山头,一名貌如绝世佳人的秀美青年。

放下手中横笛,青年的表情有一丝侧然,他双掌合拢,对着红影消逝的方向,默默地为已逝者祈求冥福。

片刻后,他站起身来,牵过系在旁边树上的一头瘦灰毛驴,跨身骑上。

“老一辈的事,现在告一段落了。唉!接下来就是我们这一辈的烦恼了,走吧!笨驴!”

蹄声在山道上渐行渐远,朝西北方向去了。

“找到了,他们三个在这里!”

“真的耶,我们运气好好喔,这下有面子回山交差了!”

刺眼阳光照下,得以重见天日的三人几乎睁不开眼。适才土石落下,幸而多半是土非石,数量又有限,韩特用金绝撑住,等土石崩落停止后,奋力向上开挖。

三人的位置本离出口不远,距地面也近,但精疲力尽之余,要在土石中掘行,也大非易事,最后已经气喘心跳,即将被闷毙,忽然听见右上方有敲击声,连忙开挖,终于能重返地上。

哪知,看到在上方挖掘的人,三人登时大吃一惊。

居然是大雪山的糊涂杀手,冬虫、夏草姊妹档!

据她们说,因为任务失败,在回山路上,接到来自教务长的传书,指示华扁鹊一行人在阿朗巴特山寻宝,要她们看情形而予以协助,事情办得好就抵销前过。

两姊妹到此已数日,却始终找不到华扁鹊,反给连串天变惊得魂飞魄散,只是畏惧门规,不敢擅回。

刚刚,她们被一阵笛声吸引到此,笛声停顿后,听见怪声,发现好像有人被埋在地下,于是着手开挖,没想到便碰个正着!

当然此时此刻,没人有心情管这个,纷纷摊在地上,大口呼吸空气。

“哎呀!”

一声惨叫,却是出自从没被听见叫痛声的华扁鹊,她遭受突袭,猝不及防下,背后给割了两刀。

“你们……”

肇事的凶手搂做一团,兴奋得直流眼泪,又跳又叫。

“我们……我们终于砍到学姊了,而且还没有受伤!”

“姊姊,我们可以毕业了,我们不会被留级了,我好高兴啊!”

已经没有半点力气去发脾气,华扁鹊闷哼一声,颓然坐倒。

另一边的两人早已躺平在地上。

“韩特先生,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禀告大姊头,我明天就去受洗!”

而在他们所没察觉到的不远处,两个行经山道的雪特人,交谈着最近自由都市的连串异变巨灾,忽然,一样东西吸引了他们的视线。

“这是什么,亮亮晶晶的……一尊黄金打造的雕像耶,是什么呢?”

“不知道。捡回去拜吧!”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发生在自由都市地带的连串异变终止。

虽然事后有人根据种种资料,判断此次事端的源头,应该发生在阿朗巴特山,但是,由于缺乏深层情报,因此在各国史书上,本次事件也只能不清不楚地带过。

至于此次事件后来造成的重大影响,那是在不久之后才慢慢显现的。到最后,整件事也只有亲身参与而存活的韩特、爱菱、华扁鹊知晓。

然而,连他们三人都不晓得的是,在大陆各处,艾尔铁诺、武炼、雷因斯、自由都市中都有强者感应到此事发生的讯息。他们有的冷笑、有的叹息、有的静观其变,其中,也有虽然感应到,却摸不着头脑的大笨瓜!

自由都市暹罗左近的山丘上,一名壮硕青年策马来到山巅,对着东南方,手里拿着半面铁牌,伫立良久;旁边的手下们等不耐烦,上前探问。

“老大,出来的时间拖太久,妮儿小姐一定暴跳如雷了……咦?老大您的眼睛怎么红啦!您本周才第四次行抢碰壁而已,不用落泪啊!”

“混帐!我是被沙子吹进眼睛里了,谁掉眼泪了!”

一阵追打混乱,几个人策马步上归途,青年的浑厚嗓音低声说着。

“这铁牌是当初死老头要我带着的,刚刚不知怎么,突然有种眼睛不舒服的感觉,害我……”

风姿物语座谈会《三》

爱菱:这场座谈会本是由我们一行五人主持……

韩特:哪有五人?这里明明只有我们两个,赤老头和华鬼婆呢?

爱菱:老爷爷在和多尔衮猜拳决定出谁代表出场,华姊姊在煮鸳鸯五毒脍,白飞哥呢?

韩特:小白说作者最后把他弄得太难看,白家人不能仪容不整的出场。但是他们家当家主跑来捣乱,想替他上场抢戏,他正忙着把人家踹下后台去。

爱菱:…………

韩特:别管他们了。说起这次故事,我可是牺牲重大,所有座箱底的都掏了出来,现在箱子已经空了。

爱菱:你箱子装的东西也太多了吧?

韩特:你管我?猎人守则第二条,压箱底的东西越多越好。

爱菱:不过真是想不到,原来韩特先生也不是真正的人类,难怪性格如此扭曲,风姿物语的混血异种又多了一个。哎哟!

口无遮栏的傻丫头被赏了一记爆栗。

韩特:虽然付出很多,但相对的,收获也很大。

爱菱:没错,爱菱在这次故事申也有所成长,还得到了老爷爷的手札,朝创师之路又迈进了一步。

韩特:嘿嘿,小白挂了,他的那份自然由我这个好兄弟继承,从此我就可以过着无价一身轻的日子,哈哈哈!

(后台的白飞无言叹息:吾友……)

爱菱:……

韩特:怎么不说话了?

爱菱:韩特先生,你记得最后一天睡觉前,我们把宝藏放在哪吗?

韩特:就放在洞口前的露营地上,有什么不对吗?

爱菱:当天晚上,白飞哥就开启了封印,天地之气释放出来,引起强烈地震、火山爆发、山崩地裂、雷电乱轰、狂风大作、豪雨成灾、山洪爆发、土石滑落、走山现象、山脉位移……(以下省略十个地理现象名词),整座阿朗巴特山脉跟被人翻过来一样。宝藏也……

韩特不语,脸上肌肉开始抽搐。

爱菱:根据我的估计,那些宝藏的散布区域可能有一万平方公里,深度从地表到地底一千公尺的范围……韩特先生?

韩特:哇!我要砍光作者全家!

挥舞着“鬼手”,韩特完全忘了自己的工作,不顾爱菱的呼唤,瞬间夺门而出。

爱菱:因为韩特先生离开了,现在,就由我,爱菱,代表鸣雷篇所有演员谢谢各位的支持。

啪啪啪!

在掌声中,布幕放下,灯光关闭,会场恢复寂静。

黑暗之中,突然传来了某大爷的愤怒声音。

什么?就这样结束了?我还没上台咧!喂!你们等一下!别走那么快啊……

《风姿物语》鸣雷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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