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篇

楔子

无限广远的次元,有着数不清的各类世界,其中,有个叫做“鲲仑”的有趣世界。

鲲仑,由炎、风、水、地四块大陆组成,彼此间以海洋相隔,互通往来。

风之大陆,一如其余的三块,是个长年纷扰不断的土地。自神话时代结束后,大陆上的诸多种族,以人类为首,发展所谓的文明,虽曾受到魔族入侵,爆发九州之战的大浩劫,但在众多英杰之士的合力下,终能驱除外敌,再造盛世。

目前,大陆上的势力,以艾尔铁诺、武炼、雷因斯·蒂伦为主,三国鼎立,夹杂着诸多小国,三国彼此间的关系,看似融洽,却时有不寻常的暗流。

而这,就是发生在艾尔铁诺境内,一个小小的故事。

第一章 相识一笑西湖畔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 艾尔铁诺王国 杭州 近郊

荒山寂寂,别无人烟,只有啾鸣的鸟语,间关地传送,山林里的微风,轻拂着树干,是一幅极优美的“山野闲景图”。

蓦地,一声巨响,响彻云霄,鸟兽纷纷惊走,山腹中的某处,发生了大爆炸,浓浓的黑烟,不断地冒上天际。

“臭小子,有种就不要跑。”

“死老头,咱们后会无期,你可千万不要想念我啊!哈哈哈哈……”

一个颇为苍老的声音,和另一个青年,彼此对骂。跟着,一道疾若奔马的身影,自山林深处奔出,站定,喘气。

看着已经渐渐停息的黑烟,他笑了出来,拍拍手掌,他合掌祝祷,“卑鄙无耻下流污龊黑心兼淫贱的师父,您老人家好好安息吧!徒儿会尽快把您忘掉,重新开始新人生的。”

大笑声中,青年飞奔而去,离开荒山旷野,跑往山下的城镇。从他四岁那年被死鬼老头掳上山以后,至今已是十五年,在这段时间里,他过着与世隔绝,地狱般的生活,今天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趁老鬼练功的时候背后偷袭,才有机会逃出来。

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就如所有脱出牢笼的人一样,自由的气味,实在太好了,脚下加劲,踢起滚滚尘沙,往山下奔去,他要把这些时间的空白给补回来。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 艾尔铁诺王国 杭州 西湖

秋风送爽,杨柳轻摇,阵阵的荷叶清香,混合在风中,四处荡漾。杭州西湖,是艾尔铁诺帝国的水陆重镇,来往的商旅,都会在此地办货、浏览,使得杭州成了一等一的繁华大都。

只是,与同为商业兴盛的自由都市相较,此地便多了几分文化气息。西湖盛景,名传天下,自来便有无数骚人墨客,在此吟咏作对,相争风雅,“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便是此地之最佳写照。

时近正午,城西角的红墙下,一群奖金猎人看着刚贴上的布告,议论纷纷。

所谓红墙,那是指官方贴布告的所在,一般来说,凡是寻人、寻物,捉拿要犯……等等,会依事件的轻重程度,而有着酬劳的不同,若是能完成布告上的要求,除了所约定的赏金外,还会得到公开的表扬。

也因为有着种种的好处,所以这条路子,可说是奖金猎人、甫入江湖,想出人头地的年轻人,为之趋之若鹜的捷径,事实上,也的确有不少成名英雄,是靠红墙出身。

“最近有什么好买卖啊!”

“没有啊,最近是淡季,没有什么好生意可做。”

“去,都是守备队不好,把关把的那么严,让城里一个逃犯也没有。”

“哈,别抱怨了,和平就是福啊。”

人们七嘴八舌地,在阳光下闲谈。

一个布衣青年,负手踱步,眼光在红墙上瞄来瞄去。

“缉拿类悬赏,头号,雷因斯大盗柳一刀,悬红金币一百。唔,这个看起来好像危险了点,还是换一个吧。”

摇摇头,他把目光移到寻人类,盯着第一张告示发呆。那是一篇寻人通告,发告示的是雷因斯王廷,该国长公主的失踪案,是近几个月来大陆上最轰动的新闻之一。

“悬红金币一千,啧啧,可真不少。雷因斯可真是凯,不过,连图像也没个一张,这要怎么找人?那些高官贵族,不但办事糊涂,连脑子也不中用了。”

他再看了看其他布告,转身离去,在人来人往的大道上四处溜跶。神色好奇,到处张望,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有着初见的新奇。洁白的儒士服,穿在他魁梧的身上,显的过于僵硬,很不协调。来往的行人,对于这号人物,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一声暴喝,吓退了周围人群的异样眼光,青年破口大骂。

“那只该死的笨猪,穿的这是什么别扭衣服,本大爷全身都快被紧死了。”十五年的山居生活,从未换过衣服,布料早已腐朽,现在穿的这件,是适才下山时,向行人抢夺而来。

抢来的衣服,不但不合身,兼之不明白衣服的穿法,腰带扣错,衣衽反穿,左手袖子破裂,荒谬百出,一头篙草蓬似的乱发,活像个东瀛浪人,引来许多侧目。

好在杭州城内,原本就有一批自命前卫的文人,常常衣服裤子反着穿,形式诡异,颇有晋人遗风,人们见怪不怪,倒也没什么奇异的地方。

正自暗暗恼火,没有注意周遭,猛被人撞了满怀。

“混帐东西……”

“啊!对不起。”

撞人的,是个小男孩,风吹会倒般的身体,瘦弱异常,身上的衣衫,七缝八补,连当抹布都嫌破,浓浓的酸臭味,刺鼻的令人皱眉,头脸之上,满是乌麻麻的尘灰,看不清面目,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了,看上去,是个典型的流浪者。

匆匆道了歉,男孩正要离开,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抓住了他的肩膀,回过头来,适才的受害者,满脸怒容,本是洁白的绸衫上,多出了老大一块油渍。

“臭小鬼,就这样就想开溜了吗?”

“我刚才已经道过歉了。”

“如果道歉可以解决一切,那就不需要衙门了。”

儒衣青年指着衣服上的乌斑,怒声道:“赔我的衣服来。”

“我……我没有钱……”似乎被他的暴怒所震慑,男孩吓得退了两步。

“没有钱,你骗谁啊!快拿出来。”

“我真的……真的没有钱啊!”见到如此狰狞的面孔,男孩几乎要哭出来了。

“弄脏了别人的衣服,半点悔悟也没有吗?快赔来。”

“你……你是强盗啊!这样逼人要钱。”

“哼!你不赔我,本大爷比强盗还要危险啦!”

“你……你想做什么?哇!快住手啊!”

儒衣青年一把将男孩揪起,上下使劲晃动,只听到地上叮叮作响,几枚铜币,在摇晃中掉落地面。

等他把人放下,这个可怜的小家伙,被摇得头昏脑胀,站不住脚。他点了点铜币的数目,感到满意。

“一、二、三、四、五……咦!”

他的眼光,停在一个小布包的上头,那东西看起来灰朴朴的,颇为陈旧,却又被包裹的密不透风,显然原本的持有人,对之非常慎重。而重点是,半刻钟前,这样东西还在自己的怀里。

再看到周围散落的另外几个钱包,他终于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回头一看,男孩蹑手蹑脚,正要逃跑。

“臭小鬼。”他怒喝一声,犹如平地惊雷,一个箭步抢上,捉小鸡似的,把人牢牢按住。

“本大爷的东西,你也敢偷。”

“哇!对不起。”

“当小偷已经够可恶了,你居然还当了个不长眼睛的小偷。本大爷今天就要你知道,什么叫做坏人。”说着他左臂将人提起,右臂高举,便要挥下。

来往的行人,见到这一幕,纷纷视若不见,在大城市之中,这种事情,每日不知道重演多少回,管也管不完,是以每个人早已见怪不怪,无心理会,只要自己没事,管他死的是谁。

看到老大的一个拳头,在眼前晃动,男孩“哇!”的一声,被吓得放声大哭。

看到对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起来,他反倒是一愣。在深山的日子里,每次练功,被师父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却从来没有示弱,总是“死老头、臭老头”的拼命回骂。想不到,这里的人却如此不禁打。

一念至此,兴味索然,再看看对方,也是衣衫褴褛,满身尘污,就像条没人要的癞皮小狗,顿时,起了同病相怜之心。

“算了,放你一马,以后眼睛睁亮点,别再犯了。”随手把人放下,把地上的铜币,塞到男孩枯瘦的小手中,便要离去。

也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怎样的,男孩一个站立不稳,倒在他的怀里,响起了一阵咕噜咕噜的怪声,那是胃部长期与饥饿抗战后,所发出的哀鸣。

“肚子好饿啊……”

他呆了一呆,想不到会遇上这等事,本想一走了之,却发现男孩紧紧揪住他的袖子,意识虽然已经半昏迷了,但小手却出乎意料的有力,扯了几下,竟是扯不掉。

“他妈的……他妈的……真他妈的……本大爷怎么会这么倒楣……”嘟囔了几声后,他将男孩背起,朝街角的饭馆走去。

“这小鬼是吃什么长大的,一点重量都没有……”察觉背上几乎没什么感觉,他不由得有点奇怪。

走没几步路,感觉到背后有了震动,背的人醒来了。

“小鬼,你醒啦。”

“啊……本大爷先生。”

“什么本大爷先生,胡说些什么?”

突然的怒喝,后面的人吓的身子瑟缩,不敢作声,好半晌,才怯生生地,低声道:“您不是姓本,名大爷吗?”

“我哩……本大爷的名字,艺术性与实用性兼顾,优雅气派,雄壮威武,沈鱼落雁,闭月羞花,叫做兰斯洛,不过,像你这样的娘娘腔,当然是不可能理解了。”

自吹自擂间,好像也没想到,“优雅气派”与“雄壮威武”那完全是两码子事,“闭月羞花”、“沈鱼落雁”,那也不是用来形容名字的。

兰斯洛这个名字,是古代很有名的骑士,武勇过人,志向高洁,也是大陆上很常见的名字,只是……男孩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名男子,和这名字真是一点也不配啊。

把人放下,兰斯洛大剌剌的走进饭馆,也不看什么菜单,就以墙上贴的价目表,随便点了几道菜。

负责招待的伙计,瞧见男孩满身肮脏,当下皱起眉头,但看到兰斯洛一脸凶恶样,倒也不敢怠慢。

再打量兰斯洛两眼,见他身上的绸衫,虽然样式古怪,但质料却是上等丝绸,应该不是个吃白食的恶客,便放心地去张罗了。

当然,这将是他错的最离谱的一个决定。

两人找了张桌子坐下,兰斯洛劈头就道:“小鬼,这次是本大爷心情好,算是你运气不错啦!”

“是……谢谢兰斯洛先生。”

“什么先生,要叫大爷。”

“是……谢谢兰斯洛大爷。”

“嗯……还不错,挺顺耳的。”兰斯洛点点头,道:“既然是男孩子,就要有男孩子的样子,动不动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她听了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想不到居然有人,会把她当成男孩子,低头看看自己。破烂的衣衫,发出阵阵酸臭,在那之下,是一副因为连续挨饿,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的身体。

原本还算纤细的手腕,现在,就跟条干柴没两样,细致的肌肤,被尘土所掩盖,看起来乌漆嘛黑,难怪会被错认为男孩子。

“喂!娘娘腔的小鬼,你该不会没有名字吧!”

“我叫莉……不,我的名字叫小草。”仿佛在作某种宣誓般,她抬头说出名字。

“小草。好没新意的名字啊!”兰斯洛大笑道:“光听名字就知道,是成不了大事的料。”

大事,大事……小草的心底,无声轻叹,为什么自己身边的每个人,都只想要做大事,也非逼自己做大事不可呢?

“兰斯洛先生。”

“什么先生,一点礼数也不懂,要叫大爷。”说这种话的人似乎一点也没有想到,逼别人叫自己大爷的人,根本就没什么资格,与人大谈礼数。

“兰……兰斯洛大爷,听您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

“嘿!这你就猜错了,本大爷从四岁起,就一直住在城东三里的地方。”

看着兰斯洛自傲非凡的样子,小草反倒是一愣,城东,全是遮天的密林古洞,与苍郁的深山,荒无人烟,怎会有人在那居住,再想想兰斯洛的古怪言行,恍若初到人间,不由得心中一骇,暗想:不会是遇上山精鬼怪了吧!

“喂!你那是什么眼光。”兰斯洛先是一呆,继而恼然道:“小子,可别想错了,本大爷在山里,是为了修练绝世武功。”

“为什么修炼绝世武功,就非得住在山里不可呢?”

“问这样的话,就代表你没见过世面。”摆出一副老江湖的样子,兰斯洛傲然道:“自古以来,凡是成大功、立大业的英雄,都是在山里练成绝世武功的。”

在动乱的时代中,无论平民贵族,想要出人头地,就要有一技之长,而在兵荒马乱之际,军国主义盛行,飞黄腾达最快的途径,便是习武从军。

诸多公国都有规定,无军功不得享富贵,故而大陆上尚武风气极重,而艾尔铁诺帝国,国势正当鼎盛,朝中高手无数,民间亦受到影响,纷纷寻求名师,拜投道场,蔚为风气。

如兰斯洛这般的青年,不知几凡,他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

小草侧着头,暗自打量,在十几年的生长过程中,她也看过不少堪称高手的人物,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高手”,会当着别人的面,夸说自己练有绝世武功,一点高手风范也没有,更无礼若斯。眼前这个人,真是奇怪呵。

刚想再问,点的饭菜已经送到了,虽然是兰斯洛乱点一通的结果,但因为饭馆的水准高,却也是菜色精美,教人食指大动。

一道香炊鸭盒,是以新鲜鸭肉,混和七种香料,烧制而成;一道佛掌羹,是用山产的多种野菜,以黑松木作柴,小火细熬,闻起来清香四溢,使人食指大动;还有一道天香一品糕,是用多种水果捣碎,混和蜂蜜、花汁、香料,作出的甜品。

剩余的烧卖、蒸饺、水晶丸子,争奇斗胜,各有其妙,也看得出来,是厨房师父费过心思的杰作。

兰斯洛一双眼睛快要突出来,他在山里十几年,几时曾见过这样的精美佳肴。

平时吃的、喝的,全得要靠自己张罗,偶尔打到山猪、野兔,就可以高兴个老半天,要是连续几天,看不到动物的踪影,就只能以野果、山菜果腹,有时候,吃到毒物,要不是师父急救得当,早就一命呜呼。

小草的动作和缓的多,虽然连续挨饿了几顿,肚子咕噜咕噜直叫,但一举一动,还是斯文秀气的很。

两双筷子,飞快的舞动,把桌上的食物,用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送进胃袋里。

仔细观察,虽然同是狼吞虎咽,但两人的吃法,却大大的不同,小草总是吃一口菜肴,喝一口茶,再以餐巾抹抹嘴,似乎受过极良好的教养,而兰斯洛却是双手并用,口沫齐飞,姿势极端不雅,桌前的餐巾,远比同桌的脏几十倍,看得店老板,直皱眉头。

吃到差不多的时候,小草忽然想起,兰斯洛说,自己这十几年来,一直住在山上,该不会,他今天是第一天下山吧!那么,这一顿饭价值不菲,他,付的出钱吗?

“兰……兰斯洛大爷,您有钱付账吗?”

“什么话,怀疑本大爷付不出钱吗?”兰斯洛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正是适才,被小草扒走的那个布包。

“你的运气不坏!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说着,兰斯洛打开了布包,原来的主人,显然对布包内的东西,相当看重,用棉布反覆裹了好几层,兰斯洛解了好一阵子,才把布包给解开。

“啊!果然……我就知道,今天惨了。”看清了布包内的东西,小草心里悲哀的一叹。

布包之内,仅有一枚石子,不过手掌般大小,笨拙质劣,看上去沈甸甸的,却不是什么起眼的东西,换言之,这枚石子,根本就一文不值。

看见小草的脸色,兰斯洛也是楞住了,这枚石子,是死老头的贴身之物,平日宝贝的像什么一样,他屡次暗中窥探,猜想此物必是价值连城,所以此次偷溜,特别想办法把它偷出来,充当路费。

“不会吧!这东西……真的不值钱。”

小草黯然点了点头,她在家里,见过无数珍奇古玩,也对鉴赏石头,有一定的认识,知道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这都是枚不值钱的石头。

“这可就糟了,等一下怎么付饭钱呢?还是偷偷溜走吧!”兰斯洛心念甫动,就看到负责招待的伙计,脸色铁青,拦在桌前,沉声道:

“客人!你们该不会想吃霸王饭吧!”

“哈哈……哈哈……本大爷怎么会是做这种事的人呢?”兰斯洛一面大笑,一面脑子急转,筹谋脱身,不一会儿,他把目光转向小草,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

小草被他看的心里直发毛,隐约猜到,兰斯洛是想将自己留下转卖,充作饭钱。像杭州城这样的大都市,人口贩子必然不少,此法确实可行。

“这个时候被抓到,一定会被送回去,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想到后果,小草当机立断,大叫一声,抄起桌上的一只盘子,砸向伙计。

那可怜的伙计,猝不及防,给砸得头破血流,汤水淋漓,倒地哀嚎。

小草一不做,二不休,顺手翻了桌子,登时楼上大乱,客人以为发生了仇杀,纷纷走避,混乱之中,自是少不得你踩我、我踩你的,只听得楼上楼下,哀嚎之声,一齐大作。

小草趁着混乱,正想溜走,却被一名伙计给揪住,她拼命挣扎,乱踢乱踹,那伙计气不过,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打得小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当着我的面,你敢打他。”也不知道是同病相怜,还是早有注定,在看到小草被掴的瞬间,兰斯洛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头顶,不可遏抑。

盛怒之下一拳挥出,将那名伙计打得飞了出去,一手牵住小草的小手,展开拳脚,指左打右,将冲来的伙计一一打倒,两人趁乱冲了出去。

为了怕饭馆报官,会有衙役追来,兰斯洛拖着小草,连跑半里路,跑到西湖畔,直奔上了断桥。

兰斯洛平时跑惯山路,这点饭后运动,自是不放在心上。却可怜了小草,平时娇生惯养,几时有过这许操劳,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险些将适才下肚的食物,一股脑地吐出来。

“有……有没有人追来?”兰斯洛抹去额上的汗,微喘道。

“大……大概……大概是没有吧……”

两个人站在原地,兰斯洛左右张望,小草扶着树木喘气,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这一番没命逃跑,无形中,将两人的关系拉近不少。

“你这个臭小子,真会给本大爷惹麻烦,连吃个饭都要被人追着跑。”气息甫定,一本暴躁的个性,兰斯洛立刻开骂。

回忆刚刚的情况,小草不由得暗叫侥幸,适才的反应,只要慢了一分,此刻,铁定已被卖身抵饭钱了,一念及此,不由得对自己的机灵应变,感到得意。

心里这么想,当然不至于笨得说出来,小草连忙转移话题。

“又说自己武功盖世,连客栈伙计也打不过……”小草低声道。

“哎呀!”小草惨叫一声,却是兰斯洛听到了,立刻回报一个爆栗,狠狠地敲在头上。

“什么你呀我的,要叫兰斯洛大爷。”兰斯洛板起面孔,恶狠狠地道:“本大爷是不想多造杀生,才只用万分之一的力道,轻轻摸了他们一下,这点,像你这样的庸才,是不会懂的,再说,倘若连你都看懂了,那还算是什么绝世武功?”

“明明是自己武功差,又不承认……”这次不敢发出声音,小草暗自默语。

“你说什么?”仿佛有一种人类理解范围以外的听力,兰斯洛感到有人在背后偷骂。

“我……我没说什么……”

猛力敲了一下小草,兰斯洛道:“再让本大爷听到什么声音,小子你就死定了。”

“好痛……你不要随便打我头。”

“小鬼头,大爷高兴打,你管的着吗?”说着,又重重敲了小草一下。

小草连忙用手护住头,样子极为滑稽。

其实,在刚才突围中,兰斯洛虽然把拦路者,全给打倒,但头上、身上却莫名其妙的挨了好几棍,虽然没受什么伤,却也着实疼痛。

大凡江湖中的武术好手,都有修炼护身气劲,不待敌人兵器及身,早给震断,又怎会被棍棒打到瘀青,由此可见,兰斯洛非但不是绝顶高手,只怕要当个一流高手都大成问题。只是……

小草自身虽然不擅武艺,却于此道见闻甚广,目光锐利。早先动手时,兰斯洛出手全无章法,信手挥出,显然是未受过正规的武术训练,但举手投足间,自成气象,却又是另有一番古怪格局。

同时,兰斯洛的武艺扎根极稳,远胜当今天下许多成名高手,显见出于名师门下,再加上先前的种种,小草敢断定,培育兰斯洛的人,若不是个货真价实的疯子,便是位罕见的不世高人。

兰斯洛心里,此刻亦是思潮如涌,下山以后的第一次动手,让他隐约明白了自己的实力,老头子视若拱璧的宝物,不过是不值钱的破石子,如此说来,他整日对自己吹嘘的绝世武功,只怕也大有问题。

武功不行,路费又没了,唯一得到的,只有身边这个傻笑的小累赘,唉!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念及此处,不禁有了人海茫茫,不知何处的感慨。

“不成!拖着这小鬼,拖累太大,得想个法子甩了他。”不必花太多精神,兰斯洛立刻得到这个结论。

“兰斯洛大哥!”

兰斯洛低下头,却是小草揪住他的衣角,轻轻拉扯。

“快放手,本大爷可没有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的嗜好。”

“我不放,一放你就跑掉了。”

兰斯洛用力一挣,竟是挣脱不去,却看见小草凄然欲泣,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天啊!这小鬼是什么做的,那么爱哭?”兰斯洛暗暗叫苦,他天不怕,地不怕,却很怕看到别人掉眼泪,当然,这是因为他对落泪的情绪,并不熟悉的缘故。

本想毅然甩掉这个小麻烦,但不知为何,总觉得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子,一如流落街头的流浪狗,孤苦无依,恍惚间,竟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再想起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多所不便,若能有伴同行,当是人生至乐一件。

“哼!拖个累赘,又有什么关系?老子就不相信,拖个累赘就闯不出名堂。”当下心头一软,温言道:

“放心啦!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不要哭了,难看死了。”

基于一种未知的情感,兰斯洛脱口说出,只是,当时的他,大概没想到,这句话将对许多人的未来,产生无比重大的影响吧!

“真的喔!”

“真的啦!烦死人的小鬼。”

小草破涕为笑,开心的拍着掌,又蹦又跳的,表现出兴奋之情,自逃家以来,屡经惊险,没想到终于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兰斯洛看在眼里,不禁莞尔,缓道:“要跟我同行可以,从今以后,你我结拜为兄弟,我当老大,你一切要听我的,有食物老大先吃,有衣服老大先穿,有女人老大先上……你笑什么?”

小草睁着圆滚滚的眼珠子,看着兰斯洛,笑道:“好奇怪喔!你还是第一次不说『本大爷』这三个字?”

“少罗唆!你到底要不要?”

“要!当然要。”

两人收起玩笑的神色,撮土为香,对着西湖立誓,正经八百的义结金兰,跟着,互叙了年龄,兰斯洛今年十九,早了小草两个月,顺理成章的当上老大。

“大哥!”

“笨蛋小弟……咦……”

兰斯洛的目光,忽然尖锐起来,在桥的另外一端,有一群年轻女孩,个个青春貌美,豆蔻枝头,手中小扇轻舞,轻萝袭身,粉袖香风,笑语莺莺,踏着细碎步子,踱上桥来。

在众多女子的簇拥中,有名少女,娇弱轻盈,态拟天仙,面孔为薄纱遮住,只露出了白玉般的肌肤,与两道弯月似的眉毛;秋水般的明眸,澄澈乌亮。

明明只是提膝、举步的小动作,曼妙无双,看起来,竟已像曲绝美的舞蹈了。周围的景物,在她姿态流动间,被重新赋予了生命,一切,仿佛重新活了起来。

兰斯洛的脑里,感到了爆发性的冲击,只是第一眼而已,他已为那超越世俗的美感,深深震慑,周围的一切,刹那间,恍若不存在,他的眼中,只看到伊人一人。

“大哥……大哥……醒来,醒来啊!”

小草连声叫唤,兰斯洛呆若木鸡,浑然不觉,她自己亦为那绝俗的娇艳,所深深震撼,但因为自己也是绝色,又同为女儿身,所以能迅速恢复。

几次叫唤都没用,看兰斯洛一脸呆样,说不定等一下,连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小草又急又气,举脚往兰斯洛用力一踹。

“唉喔!”兰斯洛惨叫一声,猛地惊醒。还来不及发作,一阵银铃也似的笑声,自耳边回荡,却是那女子打他身边经过,见他痴傻若斯,不禁掩面浅笑。

这一笑,将兰斯洛三魂勾去其二,七魄全飞上了天际,又呆在原地傻笑。

小草见状,不知为何,只觉得胸中气苦,难过不已,愤愤不平下,又是一脚,再把兰斯洛踢醒。

“大哥!你有点样子好不好,难看死了。”

兰斯洛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好半晌,扬声吐气道:“不得了,好美的一个女人。”

“人家是大家闺秀,贵族血裔,不会看上你的啦!”

“听你语气,怎么你知道她?”

小草本想隐瞒,但见兰斯洛面色不善,只得老实说出。

西湖一带,江南佳丽本多,歌舞楼台,画舫妓院,更是烟花女子的聚集地,但要说艳冠群芳,教杭州女子心服,则非广寒冰琼莫属。

广寒冰琼,是众多士人,对一绝色女子的雅称,她本名紫钰,自四岁起定居于西湖畔,据说,是某显贵之后,因为身染无名怪疾,自幼身体极弱,经高人指点,迁居西湖,专心养病。

她就像是一朵冰雪雕刻的琼瑶,虽然娇美,却是见不得阳光,不能长开,在病痛与药物的煎熬下,莫名盛开。

上门的医者与媒人,络绎不绝,却是个个摇头而去,城里的孩童,为此还编了歌谣。

广寒丰姿能倾城,

可怜冰琼二十春。

说的,该是她过不了二十的寿命吧!

看着渐行渐远的倩影,兰斯洛一面听,一面叹气,沈重道:“真是太可惜了,若是她肯回过头来,再对我笑一次,本大爷就下定决心,排除万难,让她成为我的元配夫人。”

小草心中难以抑制的感到气恼,没好气的说:“大哥,别做梦了,想要人家回过头来,除非是天落红雨……”

初恋遭人大泼冷水,兰斯洛又是大怒,刚想要发作,只闻半空中,轰然一声炸雷爆放,晴天霹雳,闷雷连响,跟着……

“不会吧!”小草看着空中飘下的雨滴,在强烈的风助威下,由细丝迅速扩大,转眼间,就变成了触肤生痛的暴风雨,只能无声地仰天长叹。

“天意!天意!这绝对是天意!”全然没想到躲雨,兰斯洛用雨水淋洒着脸,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

在雨幕中,紫钰见到桥上一个长发怪人,大声呼喊,挥舞手脚,状甚滑稽,不觉莞尔,又是一笑。

虽然大雨滂沱,且隔了老大一段距离,这一笑,却还是教兰斯洛给瞧见了,掩不住胸中惊喜,又跳又叫,一个不小心,左脚踩空,跌了个四脚朝天。

“真是老天不长眼……”小草喃喃自语。看着兰斯洛为此狂喜若斯,心中难言地感到股苦涩的疼痛,她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只知道,对于这种感觉,她十分害怕,一点也不喜欢。

半晌,雨滴渐小,兰斯洛自喜悦的情绪中,稍稍清醒。

“不行!既有天意为媒,那我就要立刻付诸行动,不能只是空想。”

“大哥!你要去哪里啊!等等我啊!”

兰斯洛一个劲地,猛冲下桥,朝适才紫钰远去的方向追去,小草紧跟在后,发力狂奔。

历史上,有某些英豪,靠直觉做事,身体反应优先于理智,兰斯洛,或许也是其中的一员吧!

直奔到湖边码头,骤雨已停,暖阳重现,只照得湖面上一片波光潋潋,淡淡的雾气,犹如轻纱,更添西湖绰约风光。

湖上画舫扁舟无数,歌舞之声,不时传来,兰斯洛临岸眺望,不知伊人究竟何处?一旁的小草,力竭汗喘,一副快要倒毙的样子。

“两位客倌!”正自彷徨无计,一名船夫起身招呼。“二位,可是要找刚刚上船的那群姑娘们?”

“正是。”兰斯洛喜道:“船老大知道她们往哪去了吗?”

“那群姑娘们,好像知道两位爷们会来,留了把伞,说是给两位爷遮雨的。”船夫抬头看了看天,笑道:“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倒是让两位爷多添了件行李。”

一旁的小草,隐约感到不对,对方怎知自己会来,但兰斯洛不假思索,将绣伞收下,问道:“船夫,大爷想租你的船,有空的没有。”

船夫还是惯用的笑脸,笑道:“使得,使得,爷儿们是想追上姑娘们是吧。成!请上船吧!”

兰斯洛问也不问,拔腿踏上了船,独立于船头,小草无奈,只得跟进。

船夫手中船篙微一使劲,将小舟推离岸边,扬桨轻划,朝湖心划去。

“爷们初到西湖啊!”

“是。”

“想必是来做生意的!”

“不是!”

“来学人吟诗作对的!”

“没那个闲!”

“来找寻芳问柳的!”

“没那个钱!”

眼见兰斯洛独立船头,目光搜寻着过往船只,小草心中不悦,与船夫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却不料,祸从口出,谈没几句,船夫察觉事情不大对,悄声问道:

“那群姑娘们,是爷儿们的朋友吗?”

“目前不是。”

“爷儿们认识她们吗?”

“不认识。”

“你们有钱付船钱吗?”

“没有。”

此言一出,小草登时惊觉,知道事情不妙,果见船老大脸色不善,沉声道:“好小子们,没钱,想学人家想搭霸王船啊!天下可没这等好事。”

“哇哈哈哈……”听到了后方的对话,兰斯洛仰天大笑。

“你笑什么?”船夫问道。

“你载也载了,现在船离岸这么远,木已成舟,看你能怎样?”兰斯洛个性,本亦蛮横,哪管他谁是谁非,劈头就骂,小草想要拦阻,却已晚了一步。

“哇哈哈哈……”船夫闻言,亦是仰天哈哈大笑。

兰斯洛与小草面面相歔,不知道对方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哈!老子摇船几十年,你道是第一次遇到想赖帐的客人吗?”船夫仰头大笑,猛地翻身,跃入水面,了无踪影。

兰斯洛与小草相视一眼,一起大笑,想不到对方有如此高明的败中求胜绝招。

“哼!算你走的快,不然本大爷把你打成肉饼。”兰斯洛笑骂道。

小草看着船桨,暗自担忧,她不会划船,想来兰斯洛多半也是不会,再者,她有个最糟的预测,虽然不见得会发生,但以今日一整天的运气之差,实在是不得不……

果然,不多时,小舟的底部,开始咕噜咕噜地冒起水来,却是那船夫落水时,顺道凿穿了船底,以做报复,这下……惨了。

“该死的船夫,果然是个坏胚子。”兰斯洛开始惊慌了,他虽粗识水性,只此地距岸边颇远,要游回去,势必大费周章,只气得大声咒骂,连连跳脚。

小草却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深吸了口气,做泅水的准备。

细述今天的遭遇,不过是几个小时而已,从被围殴、被追打、到跳船泅水,可说是天上地下满街跑,从陆上到水底,变化之大,匪夷所思,看来,今后跟这个人在一起,绝对不会无聊了。

闭上眼睛,用力一蹬,两人一齐落入水面。

好半晌之后,岸边某处,两道身影,狼狈不堪地自湖中爬出。恢复力举世无双的兰斯洛,甫一站定,立刻破口开骂。

小草斜倚着树木,设法吐出腹中的湖水,她体力普通,刚才有几次,若不是兰斯洛伸手急救,她说不定就要不明不白的没顶于西湖之中了。

精采绝伦的骂词,说到一半,兰斯洛止住了嘴,双目炯炯有神,好似有所领悟。

“二弟,为兄想通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小草有点畏缩地问道,对于这个大哥,她实在有点害怕。

“做人,一定要发财。”兰斯洛板着脸孔,仿佛在叙说一个大道理。

“废话!”小草吐出了最后一口积水,全身无力。

“什么废话。哼!我告诉你,你兄长我,决定干一票大的绑票案子。”说话的同时,兰斯洛的眼中燃起雄雄壮志,表达出非此不可的决心。

一旁的小草,听到了这句话,差点当场翻白眼昏过去。

“走!”

“去哪里?”

“去这里最大的一所妓院。”

“为……为什么要上妓院?”想到兰斯洛的用意,小草为之惊恐不已。

“因为,我们现在要作大案子,所以要去安全的地方,而根据自古以来的英雄守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兰斯洛正色道:“所以,最人多嘴杂的地方,就是最保密的地方,因此,我们要去妓院,再说,身为男子汉,又怎么可以不去见见世面呢?贤弟,你说是吧!”也不管小草反应如何,就拖着她直走。

“喂!不要拉我,我不要去,喂……”小草的声音,恍若惨叫,响彻西湖。

和煦的阳光,照在两人的身上,为即将展开的动乱交响曲,拉开曲目,直至此时,尚没有半个人知道,这两人对日后的风之大陆,将造成多大的影响。

在日后,天地有雪所编纂的《风之大陆杂史轶闻》中,有着如下记载: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六月二十日,兰斯洛王,初识莉雅公主于西湖畔。

~~~~源五郎

第二章 千里姻缘巧安排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六月二十日 艾尔铁诺王国 杭州

“何处高楼无可醉,谁家红袖不相怜”,细数天下的烟花风华之地,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莫过于河西回廊中的沙漠绿洲,香格里拉,六朝古都的金陵等一流大都市。

西湖一带,自古便是纸醉金迷的繁华所在,骚人墨客,三五成群,附庸文雅,吟赏风月,伴以葡萄醇酒,美艳歌姬,软语呢喃,香风飘送间,往往挥金如土,引以为豪举,其中韵事不断,故而此地烟花极盛,舞榭歌楼,绵延十余里。

朱门居,是本地屈指可数的高级妓馆,像这一类等级的妓馆,与普通的娼寮不同,内中常驻的歌姬,尚琴艺、谙歌舞、通诗文,打着卖艺不卖身的旗号。

内里的消费极为惊人,若是没有个几百枚银币,莫要说是一亲芳泽,就连喝杯茶水也成问题,故而自有“朱门居,大不易”的谚语传出。

“呀……”

晌午时分,代表朱门居的那两扇大红朱门,蓦地打开,两个衣着褴褛的少年,给重重的抛了出来。

“臭小子,没钱也敢学人逛妓院,滚,别再让大爷们看见你们。”护院的武师,丢下了狠话后,用力的关上了门。

“唉欧!痛死了。”

“胆敢这样对待本大爷,你们不想活了吗?”

无视于兰斯洛的暴跳如雷,朱门居的大门依旧紧闭,小草揉了揉被摔痛的屁股,暗叫倒楣。

这样的结果,早在她意料之中,两个人身上,连半毛钱也没有,明明连晚饭的着落都成问题了,居然还想进妓院,学人一掷千金的豪气,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兰斯洛却说什么,“自来侠女出风尘,像我们这样的少年英杰,一定会被具慧眼的红颜知己所赏识”之类的理由,不顾反对,要进妓院一遂心愿。

果不其然,负责接待的龟奴,看到两人的打扮后,原本堆满的笑脸,开始皱起眉头,接着转为倨傲的木板脸,“颇有礼貌”的请两人离开。大失所望的兰斯洛,以极辛辣的言辞,问候着龟奴的全家亲戚,结果,在四等亲尚未有个了结之前,两人就给揪住领子,一手一个地甩出了大门。

不过,小草心中,亦是忙叫侥幸,倘使当真进了妓院,自己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

“可恶的家伙,狗眼看人低,早晚要你们磕头认错。”

眼见兰斯洛兀自漫骂不休,小草摇了摇头,道:“我早就说不要的,现在被赶出来了吧!”

“哼!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本大爷难道还怕没地方去吗?愚弟,随着贤兄我另觅他处。”

“大哥,你要去哪里啊!等等我啊!”对于兰斯洛层出不穷的古怪词句,小草已是见怪不怪,当下只是奋步急追,同时暗暗祷告,可千万别再去什么奇怪的地方了。

“大哥!我有点疑问。”

“什么疑问?”

“为什么我们要跑到这种地方来?”

“我们兄弟俩要商量发财的大买卖,自然要找个隐蔽所在,而想要隐藏一棵树,最好的地方,就是树林。这里四周全是人群,你不认为,这是个绝妙所在吗?”

“啊!这句话不是这么解释的吧!”看着四周人声鼎沸,船来船往,小草一面划桨,一面为兄长的少根筋,低声抱怨。

绕了半天,两人又回到西湖上,兰斯洛突发奇想,到岸边偷了只小舟,泛舟于湖上,想在这个掩耳盗铃的隐蔽所在,商议大计。不消说,因为兰斯洛认为自己负责动脑子的重责大任,所以像动手划船这一类,小小的劳役任务,自然落到了小草的头上。

周围的船,一只只的驶过,因为是商业鼎盛之地,所以除了乘着画舫游湖的游客外,还有不少脑子灵光的小贩,带齐了种种乱没地方性的小吃,驾着只小舟,在湖面上吆喝叫卖。

“大哥。那边好热闹。”

“不关你的事,好好划你的船。”

“不知道大哥有什么点子呢?”因为知道这个兄长随时会大发脾气的个性,小草谨慎地问道。

“嘿!我已经有了计画,要干一票大的绑票生意。”

“这句话,你上一次说过了。”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随便插嘴。”兰斯洛不耐烦的挥挥手,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左右,低声道:“第一个被本大爷锁定的肥羊,就是雷因斯·蒂伦王国的储君,莉雅公主。”

“莉雅公主。”小草失声惊叫道。她在惊慌之下,第一个反应便是跳船逃生,但是瞥见兰斯洛的脸色,并无变异,不似识破了机关,勉强压下心里慌恐,强笑道:

“大哥与莉雅公主,往日有仇?”

“没有。”

“那是与雷因斯·蒂伦王国,近日有冤?”

“也没有。”

“那为什么要绑架她?”

“绑架就绑架,还需要什么理由?”兰斯洛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道。

小草只觉得哭笑不得,这个仅仅结拜不到半天的兄长,拉着自己跑了大半天,想不到第一件要做的正事,就是绑架自己,怎不教她啼笑皆非。

“雷因斯·蒂伦王国,国势不弱,莉雅公主是储君之尊,身边护卫必多,就凭你我兄弟,只怕……”小草试着劝兄长打消主意。

“所以就说你笨嘛!谁说真的要绑架了。”兰斯洛大笑道。

兰斯洛虽是做事卤莽,脾气暴躁,却并非蠢人,早在下山之时,他便特别溜去杭州城门的红墙,查阅了最新的悬赏消息。

目前最大的悬赏,就是雷因斯·蒂伦王国,王女莉雅公主的失踪消息。

雷因斯·蒂伦王国,雄踞东方,是历史极为悠久的古国,追溯国历,远至九千年前,艾尔铁诺王国亦难以望其项背,环顾当代,可说是出其无右。

虽为大国,却与后起之秀的艾尔铁诺王国不同,雷因斯·蒂伦王国,素来由女王实行和平统治,并没有刻意对外发展的野心,九州大战时,该任女王锐身赴难,战后,顶极高手为之一空,元气大伤,加上连续几代继位者碌碌,国势已大不如前,远逊于战后蓬勃发展的艾尔铁诺之后。

尽管如此,雷因斯·蒂伦,仍有其不可忽视的实力,除了崇高的精神地位外,远自数千年前起,该国便有“魔法王国”之称,能人异士辈出,五支魔法军,威震天下。而三贤者中的皇太极、卡达尔,亦修业于此,其实力精强,可见一般。

雷因斯·蒂伦的惯例,女王每代只生一女,甫一出生,便确定为储君,接受最严格的教育。期间,只修文事,不修武功,直到十九岁的洁身大典。

雷因斯·蒂伦的王族,是种相当特殊的血统,具有天赋的异能,每当年满十九岁后,王女会进行洁身大典,敬告天地诸神,然后由神官们进行典礼,开启公主的灵窍,之后,公主会得到一项属于自己属性的异能。

至于是哪种能力,会随公主本身的性向、气质、未来际遇而定,除了这项能力以外,该王女在修习魔法上,亦是令人咋舌的天资,多少才智超人之士,数百年苦修不成的秘术,她们往往在听过一遍后,便唾手可得,靠着这份天赐,世界魔导师公会的主席,此无上的荣耀,素来由该国女王兼任。

而历代女王,也相当珍惜这份天赋的荣耀,皆以“博爱、慈蔼、高洁”三原则自期,故素有“人类的母亲”之称。

莉雅公主,全名“莉雅·迪斯·拉普他·苍月”,是本代的王女。在东方诸国中,以其高人一等的智慧,与传自母亲的美貌,享有“才女”之名。

两个月之后,莉雅公主即将满十九岁。在被送往神殿,进行准备工作的途中,竟尔失踪,原因不明,这已是这段时日以来,风之大陆上,最大的消息,雷因斯·蒂伦王国,为此闹翻了天,提出了巨额的悬赏。是以当兰斯洛见到了布告,马上有了点子。

“诺,他们既然肯出一百枚金币来悬赏,你兄长我索性来个将计就计,发张信函,就说莉雅公主在本大爷手上,要他们付一千枚金币来赎人。”兰斯洛得意洋洋道。“如此一来呢,又不必真的去绑人,要是事迹败漏了,也不至于有什么问题,你说,这是不是个好主意啊!”

听完了话,小草放下心头一块大石,不单是为了自己的身分没被拆穿,也是为了这个兄长,并非作奸犯科,为求富贵不则手段的奸人,而暗喜在心。

想起自己之所以逃家的理由,再想起宫廷内那些老臣的嘴脸,不由得很高兴,能够藉此好好的大闹一番。当下,小草开始认真的思索这个破绽百出的绑票计画。

兰斯洛随口吩咐道:“总之呢!你等会就写封信,投到雷因斯·蒂伦在此的通讯处,就说莉雅小妞在咱们兄弟手里,让他们在明天,拿一千枚金币来赎人。”

“信由我来写吗?”

“这种粗浅的工作,难道要本大爷亲自出马吗?”

小草点了点头,她有信心,宫廷内那些老家伙,绝对会拿出钱来,只是……要怎么把钱拿到呢?脑筋转了转,脸上浮现了一抹莫名的笑容,她已有了腹案,明天,铁定会很精彩的。

“臭小子,没事笑什笑,装酷啊!”顺手赏了她一记爆栗,兰斯洛骂道。

“那,把船开回去,想办法捞顿饭吃吧!”

“喔!”小草应了一声,正要行动,忽然发觉……

“大哥。”

“又有什么事啊!”

“你有没有发现,有点不妥。”

“哪有?”

“你的脚板正浸在水里。”

“是吗?”

“还说没有,水已经淹过脚板了。”

两人惊叫一声,这才发觉,不知道从何时起,船底破了好几个洞,碧绿的湖水,此刻以惊人的速度,咕噜咕噜地冒进船里。

看见这种惨状,兰斯洛、小草手忙脚乱地,想堵起船底的破洞,无奈小洞太多,顾了东边,西边又进水了。

“大哥。这艘船你从哪里弄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小草觉得这船的样子,依稀有点熟悉,莫非……

“这个嘛!大爷看它被停在岸上,好像没人要的样子,就顺手推下水了。”兰斯洛耸耸肩,满不在乎的说着。

小草的想法,立刻获得了证实。小舟才刚沈下,一艘航行甚快的扁舟,自已被水淹到腰间的两人身边呼啸而过,船上,一名很眼熟很眼熟的船夫高声大笑:

“哇哈哈哈!两个小贼,搭了老子的船不付钱,竟想偷了船跑,还居然偷到同一艘破船,现在自作自受了吧!哇哈哈哈哈……”

激行的船只,溅起大量水花,洒了两人一头脸,不过,没多大差别,这时候的湖水,已经涨到胸口了。

“哈哈!一天里游两次泳,对身体有益嘛!”好像知道自己有错,兰斯洛反常的没发脾气,只是无赖的笑着。

小草还来不及叹气,水已经淹到下巴了。奈何,大大的吸了口气,为等一下的长程游泳做准备。

“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与你搭同一艘船……咕噜……咕噜……”

“哈……哈,别说的那么绝嘛!谁知道会偷到早上的那一艘呢……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就在隔日,雷因斯·蒂伦驻杭州一带的办事处,收到了一封令整个办事处为之天翻地覆的绑架信,内中说明,失踪多时的莉雅公主,已遭到名为“恶魔党株式会社──杭州分部”的秘密组织所绑架,并被要求于当晚子时,交付一千枚帝国金币,作为赎款。

随信,附上了一枚玉印,与莉雅公主的亲笔求救函,而玉印经确认后,亦证实为莉雅公主的随身印信。

此信经超空间通讯,传达雷因斯·蒂伦王都之后,立刻引起了王室上下,极度的震惊,一千金币的赎款,在旁人的眼中,确实是笔巨款,但以一国之力而言,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真正使他们为之心惊胆颤的,是歹徒自投信至收取赎款,之间只有三个小时,那刚好是一个致命的时间。

在艾尔铁诺境内,调取一千金币,并将之送达杭州,需要将近三小时的时间,而将邻近区域中足以担当此事的高手,征至杭州,需要三个半小时的功夫,歹徒能不偏不倚地,选在这个时间内,足见对于王家的行政作业,了若指掌。

当下,王室内产生了一阵“搜索内贼”的声浪,因为此事件遭到调查者,不下二十人,期间也有相应的副产物,利用公权走私、诈欺、收贿,被揭发而入狱判刑者,另有五十人之多,这是题外话,暂且不提。

缴付赎款的地点,是定在一个十字路口中心的大树下,歹徒要求,将赎款以金叶子的形式,存于包裹,置于树下。

由于担心遭到有心人士的觊觎,此事被列为高度机密,并不先行通知艾尔铁诺官方,而由雷因斯·蒂伦王家,驻杭州办事处,独力负责。

办事处的人员,很努力地调集了最短时间内所能赶到的武术好手,为了防止歹徒逃逸,预先将周围三条街的范围,尽数纳于掌控,希望能由歹徒的行踪,找出公主殿下的所在。

半夜子时,弦月当空,凉风送爽,埋伏在街道两旁楼房中的人员,屏住了呼吸,仔细的注视四面八方的每个角落,不敢放弃任何细微的动静,等待着歹徒的到来。

当远处的钟声,敲满了十二下响声,原本紧绷着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但是,受到严密监视的树下,连带邻近三条街上,没有半道人影。

要不是对方提出了证据,埋伏人员几乎要错疑,自己是遭到戏弄了,就在他们正打算要放弃的时候,远远的地方,传来了闷雷般的声响。

“什么声音?”

“不晓得,听起来不大对劲。”

“事情有变,大家加紧戒备。”

“封锁道路,邻近人员立刻行动。”

不远处,一个马厩遭到纵火,受惊而发狂乱奔的马群,受到引导,朝此地奔来。

发狂中的马群,突破了街上的封锁线,转眼间,便已奔至此地了。巨变陡生,埋伏的众人,一时间失去了应变的能力。

在混乱中,事情完全失去了控制,埋伏在周围楼层的百余人,都有水准以上的自保能力,虽然立刻飞身而出,但除了闪躲或留心左右,却也没人想起抢入乱蹄之中,看看是否有歹徒藏匿于其下。

结果,当马匹向四个路口,分驰而去,原本放置在树下的包裹,早已不翼而飞。失去第一时间的埋伏人员,只得分作四个方向,追逐而下。

兰斯洛一个翻身,爬上了马背,将手中的包袱反缚于背,搂住马颈,稳稳的坐着,他生活山野十余年,这区区马腹藏身的骑术,自是难不了他。

“小草这小子的脑子不坏,兄弟俩联手,倒是可以狠狠地发它一票。”兰斯洛喃喃道。

这件计画从头到尾,可说是兰斯洛提案,小草策划。在两人奋力游回岸边后,小草展现了教人吃惊的才智,立刻展开种种策划,推算时间,想定取款方式,如何脱身,如何分散、甩开追兵,在兰斯洛为之瞠目结舌时,小草已经笑眯眯的,开始解释整个计画了。

因为目标被分散,发现兰斯洛的踪迹而紧跟在后的,已不过是十数人而已,尽管如此,他们其中不乏轻功好手,而兰斯洛胯下又非千里神驹,巷道追逐几回后,双方的距离被大幅拉近,眼看就要追上了。

“嘿!好家伙,居然追了上来。”兰斯洛脚下加力,双腿轻夹马腹,登时如箭离弦,加快奔出,又拉开了两边的距离。

若照兰斯洛的本意,此刻便要与敌人大打出手,但听到这个意见的小草,当时却是两眼一翻,对兄长的武功程度大摇其头,而策定了第二步计画。

兰斯洛把马头一转,冲往西方。后方的追捕者见状,更是猛力提气,三步并作两步,穷追不舍。眼前的匪徒,是他们追寻公主下落的唯一线索,倘使走失,那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双方又绕了两条巷子后,蓦地眼前一宽,到了个大街。

“恶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跑在最前方的一个追捕者,猛吸一口真气,脚下使力,大步跃起,两手成擒拿式,扑向兰斯洛,想在兰斯洛尚未再变方向之前,将之擒下。

“大个子,辛苦你了。”兰斯洛嘻嘻一笑,反手将背上包袱,顺势推入那人掌中,左足趁机在马腹上轻点,借力跃起,一个翻身,顺势翻上了附近的民房,再一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那个大个子用力过猛,一时转不过来,两手一分,竟将包袱扯作两截,只见满空黄叶乱舞,随风乱飘,后方的人看到,纷纷呆在当场,作声不得。包袱里面应该装有的一千金币,竟变做烂泥也似的枯叶。

“糟了。中了贼人的调虎离山计了。”

察觉中计的愤怒与悔恨,化作屈辱之鞭,狠狠地痛击着他们,所幸,这种感觉并没能持续多久。就在兰斯洛消失的同时,恍若事先经过排演似的,黑暗的夜空,被几十盏孔明灯所照亮,四周点起火把无数,四周的民房,跑出了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个个手拿兵器,看情形,怕没有个百来人。

“好恶贼!居然还有同伙。”追捕者们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他们原本就猜想,在幕后策划案子的,是个极为庞大的组织,想不倒歹徒深谋远虑,竟将大队人马埋伏于此。

“该死的贼子,居然胆敢恃强行劫,累得爷们等你们半晚,还不快快投降。”

埋伏的,是艾尔铁诺的地方警察,他们接获密报,今晚子时将有一批凶恶歹徒,要打劫此地的店铺,虽然这听起来像是个恶作剧,但为了小心起见,地方警部还是挑选了人员,在此地埋伏,果然见到一批“凶恶强人”,意欲恃强行凶,当下个个摩拳擦掌,要将“歹徒”一网成擒,以便升官发财。

雷因斯·蒂伦的一方,此刻知道自己非但上了大当,而且更中了敌人充满讽刺性的埋伏,基于事件必须保持隐密起见,他们除了逃跑以外别无他法。

当然,埋伏的官差,不可能眼见到手的功绩飞走,双方就在巷道间,重演了一遍追逐战。

在被抓与逃走不断上演时,他们最大的疑问,大概是,那一千金币到底到哪去了呢?

就在原本十字路口的大树下,一只小手破地而出,有个瘦小的身影,自预先挖掘好的地洞中,攀爬而上。

小草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拾起脚边的包袱,脸上满是自信的笑容。早在绑架信寄出以前,她便在此掘了个地洞;当雷因斯·蒂伦办案人员将包袱置于树下时,她已藏身于其中。

之后,由兰斯洛藏身马腹,另外取个包袱,惑人耳目,反正黑夜中谁也看不清楚。如此一来,埋伏的众人,会被引开,要是真的被追急了,只要将假包袱抛去,也可以甩脱追兵,而真货早已在混乱中,被树底的小草,趁机取走。

“地底藏人,调虎离山,都只是很老套的把戏,可是两套并用,成功率就很高,原因无他,只因为人们都只会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当向兰斯洛解释整个计画时,小草如是说。

那么艾尔铁诺的埋伏呢?

“那是国家的神秘主义被倒用的结果。”小草微笑道。

就因为知道,雷因斯·蒂伦宫廷会顾忌丑闻的发生与结外生枝的变数,所以一定是自行私下解决,不会通知艾尔铁诺政府,所以小草反过来,利用艾尔铁诺的警察,来替兰斯洛阻挡追兵,反而教雷因斯·蒂伦一方手脚大乱。

只是,身为应该被拯救的主角,却大是热心的,主动策划着绑票的种种计策,这样的小草,实在是个大坏人。

兰斯洛哼着小调,纵跃如飞,从一个屋脊,跳跃到另一个,以最快的速度,脱离现场,想到预定的地点,与小草会合。

“无耻贼人!快快停下步来。”

“这种话,等你们追上本大爷再说吧!”

发觉约定的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兰斯洛不禁要皱起眉头了,之所以让他耽搁的原因,是在他之后,有几道身影,穷追在后,看样子,是艾尔铁诺的警察吧!

“哼!不管是雷因斯·蒂伦,还是艾尔铁诺,看来全都是一些烦人的家伙嘛。”连续跑了半个晚上,兰斯洛不禁有些不耐烦起来。

兰斯洛并没有正式的学过轻功,只是,过往生活在山林里的日子,常常两脚绑着铁球,穿越数处直涨到胸口的溪水,到十余里外去取水;也常常在树枝间与猿猴嬉戏、捕捉鸟雀,因此虽然未受过调教,当其迈开大步,发足狂奔,身手之敏捷较诸一流好手,可说是尤有过之。

不过,老是被人家在后面穷追,却也不是什么有趣的消遣。“跑步这种事,还是悠悠闲闲的比较有趣,像这样子的跑法,对身体一点帮助也没有。”

兰斯洛一边唠叨,一边动着脑子,试着甩掉后头如附骨之蛆的追兵。灵机一动,想定了主意,当下脚底猛然加力,瞬间拉开了与追逐者的距离,就在追捕者为之惊讶不已,要发力追上时,兰斯洛跃下了屋脊,开始在黑暗的巷道中,左钻右窜,没几下,便消失了踪影。

追捕者不禁大声咒骂,此处街道窄小,加上夜色昏暗,视野极狭,想要找到犯人踪迹,并非易事,而且处理不当,便会滋扰民众,多生事端。

忍住勃发的怒气,他们跳下屋脊,试图寻找疑犯的踪影。

而兰斯洛一点也没闲着,他利用这段多出来的空隙,摸黑窜向原先看到的一所屋宅,打算在里面躲一段时间,甩开追兵。

翻过墙去,是座颇大的花园,昏暗中,看不清景物,由规模的大小来判断,屋主并非一般平民,而是相当富有的一家。

墙外隐有人声传来,兰斯洛更不迟疑,向最近的一栋独立楼阁移去,手脚并用地爬上与屋子比邻的大树,脚底一蹬,便站上了二楼的屋檐,小心地推开了窗子,翻身而入。

甫一进屋,扑鼻而来的薰香气味,房间里的绣床,明明白白的表示,这是间女儿家的闺房,更糟的是,那床上明显睡的有人,而且已被惊醒。

兰斯洛应变奇速,立即扑向床上,想要先发制人,不料却晚了一步,那女子早先一步退到茶几旁,兰斯洛一击不中,反身便是一扑,抓到了只袖子,兰斯洛大喜,右手跟着一擒,掐住那女子的咽喉。

黑暗中,两人贴了个满怀,隔着薄薄的绢布,兰斯洛感受到,绢衣下丰满的年轻肉体,阵阵的女儿幽香,扑鼻而来。

无暇享受这份动人的时光,兰斯洛低声恐吓道:

“别出声。你一出声,我就杀了你,我只是来这暂避敌人,不会……唉唷!”话未说完,被人反臂擒拿,扭住右臂,那女子竟会武功,虽然力量不大,但招数巧妙,竟把兰斯洛给直跌了出去。

“你……”

兰斯洛关节处给痛得七荤八素,刚想有反应,陡闻“刷”的一声,房间忽然亮了起来,却是那女子点亮了几上的油灯。藉由微弱的火光,兰斯洛看清了那女子的脸。

眉目如同一泓秋水,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楚楚动人的脸蛋上,虽然因为不速之客的来到,而有些惊慌,却反有一抹无畏的笑靥,浮现在唇边,在告诉入侵的外人,她人并非是个只会惊惶失措的庸俗弱女子。

不是别人,正是昨天巧遇于西湖畔,雨中赠伞,让兰斯洛一见倾心的紫钰姑娘。

乍见心上人,兰斯洛再度为其无双的美貌所惊艳,呆立当场,随即想起自己误闯佳人香闺,连忙手慌脚乱地道歉。

“呃!夫人……不是,贵小姐……也不对,姑娘……”慌忙中,兰斯洛错误连连。

他极力想表现优雅一点的样子,却连连出错,先是自称“本大爷”,又连忙改口“兄弟我”,再想想也不妥,最后换成“在下”。

“在……在下,躲避敌人,误闯姑娘的屋子,本……在下深感歉意,现在就告辞了。”兰斯洛很努力地,让自己平声和气地说完这番场面话,才说完,已羞惭的满脸通红。

兰斯洛说完话,转身便欲跳窗离去,紫钰见他手舞足蹈的滑稽样,大是有趣,不由得“噗嗤”一声,掩袖轻笑。

这一笑,直如春风轻拂,芙蓉初绽,直教兰斯洛看得痴了。

见到兰斯洛如此呆望,紫钰不禁莞尔,当下收起笑容,清声道:“先贤有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先生虽是不请自来,也算是我落琼小筑的客人,如不嫌弃,便请在此盘桓数刻,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兰斯洛不意有此一问,大喜过望,连忙点头如捣蒜。把什么约定的时间,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紫钰温言道:“既是如此,便请先生移步前厅,稍坐片刻,待妾身换装见客。”

兰斯洛这才注意到,紫钰身上所著,乃是一般宽松的绢质睡袍,一双柔滑粉嫩的美腿,完全暴露在外,姿态撩人之至。

为怕佳人认为自己唐突,不敢多看,兰斯洛赶忙转头向后。

紫钰摇起桌上的铃铛,将楼下的婢仆唤起。

进来的婢女,见到小姐的房中,多出一个陌生男子,几乎要失声尖叫,却被紫钰轻描淡写的一个眼色所止住。

“这位先生,是我多年好友,你们要好生款待,不可失礼。”一句话,打住了婢女们的疑问,赶紧伺候小姐更衣,并将兰斯洛带至前厅。

兰斯洛坐定后,仆役送上一壶清茶,四色点心。这才忆起了与小草相约的时间已过,应当早点抽身,去和小草会合。

但转念一想,自己误闯心上人闺房,未受见怪,反而遭到款待,如此良机,岂是常有。一念至此,心意登决,准备把握机会,趁机与心上人亲近。

“先生久候了。”一声清脆的语音,自顶上传下,紫钰身着浅蓝衫裙,素巾围腰,黑绢般的秀发,用一根木簪定住,几道青丝斜挂于面前,散发着另一种冶艳风情。

“先生高姓大名?”

“兰斯洛。我叫兰斯洛。”与日间初遇小草时完全两样,兰斯洛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更罔论大肆吹嘘了。

“兰斯洛先生。”似乎看穿了兰斯洛的紧张,紫钰轻笑道:“我不问,你是从哪里来?也不问,你为何到这里来?既然进了落琼小筑,就是这的客人,兰斯洛先生可以等到你认为安全的时候,再行离开。”

被这么一说,兰斯洛反倒惊讶起来,以自己现在的外观,蓬头散发,衣着不整,又是个粗壮汉子,无论是谁,见到这样的人,破窗而入,铁定会认为强盗打劫来了,可是这位紫钰姑娘,毫不惧怕,还与自己沏茶聊天,此举非但不合一般大家闺秀的举动,反而大见江湖豪客的英侠之气,真是奇哉怪也。

忽然想起,日间小草曾经提过,这朵“广寒冰琼”身染无名恶疾,身体极弱,可是相遇至今,除了偶尔的一两声轻咳,并没有什么重病的征兆啊!莫不是小草撒谎?

仔细端详紫钰的姿容,她的腰身极为纤细,娇柔而不见丰腴的身体,骨感十足,看上去,只怕狂风一刮,便可以被吹到半空去了。瓷器般精致的脸蛋上,所浮现的,是种教人心悸的苍白,的确是久染重病的样子。

察觉了兰斯洛的视线,紫钰道:“妾身自幼身染疾病,医治太晚,伤了肺脉,所以素来身子虚弱,若是有什么失态的地方,先生勿怪。”语罢,又是几声轻咳。

如此一个娇弱的女子,居然能以擒拿手,将自己反摔出去,兰斯洛回想起来,不由大是奇怪。

“妾身自幼,好读坊间的游侠列传,对所谓的游侠之士,向往再三,也曾学了几套上不得台面的防身之术,适才若有得罪,便请先生多多见谅了。”

“没有,这全都是我自己的错,该打该打。”听到紫钰的解释,兰斯洛疑心尽去,再无问题。

两人当下便沏茶谈天,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言谈中,兰斯洛发现,紫钰非但见闻广博,天文地理无所不知,而且此女聪颖不凡,观察入微,若是遇到兰斯洛听不懂的地方,还预先将之简化,旁征博引。

相谈一席,宾主尽欢,不知不觉,已是天光拂晓,服侍一旁的婢子,重新沏上了一壶茶,为兰斯洛倒上了一杯。

兰斯洛举杯欲喝,却是一怔,只见磁杯中,浑浊深碧,是种怕人的墨绿色,凑近一嗅,浓浓药草味,酸腥刺鼻,中人欲呕。

刚想开口询问,却见紫钰脸上,尽是期盼之意,为博佳人芳心,兰斯洛把心一横,忍住反胃的感觉,将茶一饮而尽。苦茶入喉,酸臭难当,几乎令兰斯洛想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

“唉!”紫钰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原本的期盼之情,已转为失望。

“紫钰身体不适,无法久谈,先请告退,先生请自便。”语罢,再不回头一眼,于婢女们的簇拥下离去。

兰斯洛呆在当场,不能理解发生何事,好半晌,见紫钰没有再出来的打算,天亦已大亮,只得失魂落魄的从大门离去。

望见紧闭的大门,兰斯洛自唉自怨,不知自己做错什么,竟给人扫地出门,原本两人不是谈的很高兴吗?怎么忽然就……

正自苦思不解,半空中,一条手绢飘至面前,兰斯洛拾起一看,手绢上书写有字:

夫人姑娘贵小姐,

兄弟在下本大爷,

非是前生有宿缘,

只为今世错难解;

最好交情初见面,

相逢无因命早结,

落琼随雪砌满园,

候月常扫玉台阶。

字迹娟秀,辞意诙谐,诗末署名“紫钰”,正是紫钰的手笔,兰斯洛端详再三,虽不明白诗中的意义,但对方既然肯将贴身之物相赠予,那么,是不是代表……自己有希望罗!

一念至此,忍不住手舞足蹈,在大街上跳起舞来。

在楼台上看到这一幕的紫钰,再次为兰斯洛的动作,莞尔微笑,“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映着东方的第一道晨光,她轻声咳了起来,自己的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莫非,就当真如城里的那首歌谣,这朵琼花,真的过不了二十载的春天吗?

半晌,紫钰低语道:“师父所说的天灵之人,就是他么?”

身后的房间,在阳光的照耀下,空荡荡地看不到半个人影,却有一个深沈、生冷的声音响起:

“不错,开启十方血啮锁,必须要以天灵之人的鲜血生祭。你的任务,便是暂时接近他,保护灵人的安全,直到时辰到来,剩余的,没必要过问。”

说话的,是个男子,他的声音,让人想起冰河互相摩擦时,所发出的声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使得情景格外的诡异。

紫钰默不作声,只是让轻轻的咳嗽声,响彻在房间里。

黄昏时分,原本人潮不断的西湖,一个身材高大,气宇不凡的年轻人,意态飞扬地大步走在街上。在他身旁,另一名身材娇小,俊秀清雅的年轻人,与他并肩走着。

由于两人的外貌突出,不时吸引了路上女性好奇的目光。

这两人,自然是兰斯洛和小草了。

因为不见兰斯洛的踪影而急的像火烧眉毛般的小草,在相会后把兰斯洛狠狠地刮了一顿后,两人将赎款存入议定的地下钱庄,然后去最昂贵的澡堂,好好梳洗了一遍,换上了最华贵的衣服。

当在澡堂门口碰面时,两人均为对方的改头换面,不由自主地大吃一惊。

将蓬草般的长发剪掉,把累积多年的胡须剃去,再换上了一流的服饰,兰斯洛有若脱胎换骨般,展现其英伟的外貌。浓眉、大眼、宽肩、高大健壮,虽然称不上英俊,却有股不凡的大丈夫气概,引人侧目。

小草就更不得了了,将全身的尘垢洗去,回复本来面目的小草,穿上男装,模样更是俊美无对,举止优雅,俨然便是个翩翩佳公子,立刻便引起了一阵骚动,更教兰斯洛差点惊的连下巴都掉下来。

好不容易自尖叫的女子群中脱身,小草出主意,买了间胡同,作为栖身之所。当一切事宜底定后,兰斯洛提议要来西湖一逛,已经发誓不再搭船的小草,虽然无奈,也只得跟在一旁,两兄弟步行游西湖。

绕行良久,两人上了断桥,想起两日前,因为无钱付账,自饭馆一路狂奔至此,兰斯洛不禁感慨万千。

“对了,照你看来,紫钰姑娘给我那首诗,是什么意思?”

打从昨天回来起,兰斯洛便一直缠着小草,要求翻译诗意,他自己虽识字,但却没读过多少书,不能做赏诗论词这类工作。

每看到兰斯洛提起紫钰时,那种傻笑的脸,小草便觉得极不是滋味,但内心深处,又找不到个反对的理由,在拗不过的情形下,只得解释。

“前面几句没有什么,『落琼随雪砌满园,候月常扫玉台阶。』是人家大小姐以落琼自比,要你当月亮啦!”

“那是什么意思?”

“叫你去吃饭的意思啦!”看到兰斯洛兴奋不已,小草心中气苦。琼花是夜间开放,清晨凋谢的植物,命中注定,见不得日光,如今紫钰自比琼花,却又明说“候月”,用意不问可知。

“哇哈哈哈哈……早就跟你说,你兄长我魅力惊人,没有任何女人能够抵抗,果然应证了吧!”

“才怪,你少臭美了!那只是分手的预先慰问而已。”

“臭小子,敢这样向你兄长讲话。”

兰斯洛追打着小草,两人一前一后,奔下了断桥。

“魅力惊人?”得了吧!小草暗暗啐道。兰斯洛的外表,虽说英伟出众,却并不能算是美男子,论才学、论武功,也都一无是处,说财产吗?穷光蛋一个,连一般的女子,都很难看上他,何况,听兰斯洛的描述,那名紫钰姑娘,也不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这之间,可千万别有些什么才好?

奔跑间,蓦然惊见,断桥在夕阳的照映下,如同着火般的艳丽。“相识断桥初赠伞”,这是兰斯洛与紫钰初遇的写照,然而,琢磨文义,可不是个好兆头啊!小草心下一惊。

为兰斯洛的安危,小草暗自担心,她那超越常人的智慧,已自不可见的未来中,隐约嗅出了一丝不安的味道了。

“既然下定决心,要追求人家,就得打起精神来,做几件大事,出人头地,这样才配的上人家的好姑娘。”知道事已不可挽回,小草酸溜溜地道。眼前,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没发觉小草的异常,兰斯洛点头称是,忽然,一个物体映在他的视网膜中,在不远的前方,有座高塔,巍峨耸立,在晚霞之中,琉璃瓦片发出绚丽的光华。在塔的下方,一群人把塔挤得水泻不通,不知所为何来?

“喂!小草,那是什么地方?”

“那个啊!是雷峰塔。”

“雷峰塔!是白蛇传中的那一座吗?”

“对啦!”

兰斯洛大感兴趣,以前,死老鬼曾经对他说过白蛇传的故事,而且对里面的许仙,深恶痛绝,说什么这个男人,卑鄙无耻,懦弱无能,被别人说个两句,就笨的去出卖自己的家人,大丈夫切勿如是也。当时,兰斯洛对于这番话,亦是心有戚戚焉,一个男人,若不能保卫自己的妻小,那就没有成为男人的资格了。

“那一堆人是在作什么?有好东西看吗?”

“不是,他们是来寻宝的投机份子。”

“寻宝?”

小草跟著作解释,雷峰塔每至八月,便会发出奇异的光华,等到中秋夜的亥时,更有一道惊人的灵光之气,直冲九宵,愚夫愚妇所见,便称做是有宝物现世,相争膜拜顶礼,事情传开,也吸引了无数的江湖豪客,来此寻宝,想看看自己能否侥幸成为天意命定的得宝之人。

“艾尔铁诺政府,这么心胸宽大,管都不管吗?”照兰斯洛的想法,若是真有宝物,只怕政府早已收归国有,哪里还会等到有人来寻。

“他们不是不管,是没能力管。”小草笑道。

宝光的出现,至今已有千余年之久,在这段时间中,来寻宝的人,搜遍了雷峰塔的一瓦一石,却没有半点收获,艾尔铁诺政府,对此索性采取完全开放政策,每年中秋,举办寻宝大会,任由人们到此寻宝,只是在一旁预伏兵马,准备来个守株待兔。

“好,我决定了。”兰斯洛眼中发出异彩,脸上一副干劲十足,想要好好作一点事的样子。

听到这句话,小草心惊肉跳,两天来,每次兰斯洛说这句话,就必定惹出事端,而跟着遭殃、在背后收烂摊子的,就是小草,故而她此刻求乞满天神佛,四大天王,希望这个大哥,不要再有什么奇异的鬼点子,例如说:上妓院什么的。

“我要参加中秋的寻宝大会。扬名立万,出人头地,当个大英雄,再好好的追求紫钰小姐。”

小草虽然不悦,却也松了口气,啐道:“知道了啦!你好好的干,我会帮你的。”

“不过,在那之前……”

小草差没给跳了起来,“不过”,什么叫做“不过”,这个疯狂大哥,到底还想做什么?

兰斯洛眼中的光芒,炽热的恍若要烧着,他仰天狂笑,引起了来往人潮的侧目。

“哈哈……天下英雄本好色,既然要做英雄,又岂能不好色。既然已经有了钱,当然要好好的去挥霍一番。”兰斯洛抓住小草,高声笑道:“小弟,咱们上妓院去吧!”

“妓院,又是妓院,为什么又是妓院?你脑里除了妓院没有别的东西吗?”小草眼冒金星,语无伦次,就差没口吐白沫了。

“少罗唆!走吧!”也不管小草的惨叫,兰斯洛拖人便走。

“走吧!今天兄长我要带你体会大人的滋味。哇哈哈……”

“哇!我不要,不要拖我去,快点放手啊……”

长长的哀嚎声,再次回响于西湖。东方的天际,一抹弯月,缓缓的升起,点点星光,开始取代晚霞,随着夜晚的到来,许多人或自愿或非自愿地,面对将到临的未来,这其中,是福,是祸,没有人知道。

人的幸福,就在于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以此而言,现在的小草与兰斯洛,他们都是幸福的。

第三章 人间相思不曾闲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六月二十二日 艾尔铁诺王国 杭州

朱门居中,灯火通明,绢之国的灯笼,邱索拉的香油灯,天竺的九宝莲华灯,散布出瑰丽的光芒,映在被漆上金红的合抱大柱,与华丽的建筑相衬,更显的富丽堂皇。

价值不菲,由绯樱帝国传入的香料,被混在灯蕊里,随着热气而蒸发,多种依古法调制的香水、薰香,或喷洒于衣饰,或封藏绣囊,与刻意栽种的香草混和,将周围薰的馥郁香浓。

各式厅房,依消费等级而有所差别,却都是极尽奢华之能事,珍珠、宝石、象牙之类的饰物,满璧光华,地板上、床褥间,全是绣工精美的红毯、丝被,看得人眼花撩乱。

许多自诩风雅的达官贵人,饮着自提兰运来的美酒,品尝异国佳酿,与歌妓纵声调笑,命令乐师弹奏起琵琶、七弦琴,唱着时下最流行的乐曲,吟咏诗文,饮酒作乐。

院落内各个包厢,丝竹共奏,嬉笑怒骂声齐鸣,好一派热闹光景,其中,有某间房,显得特别聒噪。

“过来,过来,给本大爷摸一下。”

“喔……嗯……”

“大爷,您好偏心,人家也要。”

“该到我了,英俊的大爷。”

“不要急,一个一个来,你们每个人都有份。喔喔!你有个结实的小屁股。”

“讨厌啦!大爷。”

取得巨额赎款,一夜之间变成暴发户的兰斯洛,如愿以偿的进入了朱门居,看门的龟奴,完全认不出新打扮的兰斯洛,甫一开门,便被昂贵的行头所震慑,目瞪口呆,当小草由袖中,取出数枚艾尔铁诺金币后,两人立即被蜂拥而来的妓女们,簇拥进最上等的特级厢房。

这样的结果,完全在小草的预料之中,深知兄长随时都会惹出事端的破坏力,为了尽可能地减少麻烦,她只得在衣着上下功夫,以昂贵的服饰,标示出某种隐约的暗示。

用上等兽皮所编,黑白相间的套衫,露出魁梧的胸膛,贴身的皮裤,衬以红宝石缀成的腰带,穿在兰斯洛的身上,配合上他原本的气质,看上去,霸气中带着威仪,望之凛然。

由于雷峰大会的日子将近,许多志在得宝的江湖人士,纷纷赶至,使杭州城中,卧虎藏龙,随便一个事端,往往便会招来意想不到的杀身之祸。兰斯洛这般打扮,甫看之下,确实是具有某皇室贵胄的气派,让别有所图之人,心有所忌。

而这身打扮,却是教小草伤透了脑筋,要把兄长原本的野蛮,变成威严;原本的粗俗,变成气派,看似相近,实距却远,所幸小草出身于皇家,选配服装原本就是家常便饭,一番折腾后,总算把工作完成。

至于小草自己,反倒没有在衣着上花多少心思,她原本就是处于逃家期间,自然不需要多余的招摇,惹来麻烦。

然而,或许是误算吧!穿着白色儒衫的小草,显的俊美异常,俨然便是个再世潘安,打从离开澡堂起,便一直招惹路上女孩子的指指点点,而进了朱门居后,更是成了院子里姑娘们抢着接待的娇客,软玉温香,莺莺燕燕,令她不胜其扰。

“过来!再给大爷亲一下。”

“大──爷!你别光亲嘛!”

“伙计!再开两坛女儿红。”

“哇──!大爷您真是海量啊!”

虽是第一次逛妓院,兰斯洛却表现的有模有样,毫不生疏。只见他左拥右抱,大口饮酒,在粉颊红唇间,香来香去,一双大手,老实不客气地,游移在妓女的酥胸丰臀之间,大占便宜。

众女皆是惯见烟花、烟视媚行之人,这等阵仗,司空见惯,也是嬉笑跌作一堆,把丰腴的肉体,紧贴客人,大展媚功,趁客人头昏脑胀,色授魂予之际,多开名酒,增加巨额消费,之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酒国生涯,原是如此。

“香、香你个头啦!我也很香啊!死大哥,臭大哥。”

小草看在眼底,火冒三丈高,几乎气得连肺也要炸了。当下只是暗骂连连,忘了自己酒量不好,拼命猛灌烈酒,“啪”一声,却是用力过度,将筷子折成两截。

“哦!二弟,怎么一个人在喝闷酒啊!”

“不要你管,去香你的妞吧!”眼前似乎有点昏眩,小草头晕骂道。

“这可不成,你兄长我一向是个有福同享的人,怎么能让你被丢在一边呢?”兰斯洛计上心来,猛一拍掌,长声笑道:“姑娘们听好,今晚谁要是能把我兄弟伺候的服服贴贴,这一袋金币,就是她的。”说完,将一袋沈甸甸的金币,丢在桌上,怕没有个百来枚金币。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妇,三五个打扮娇艳的美貌女子,坐近了小草,或捶背,或揉肩,软语呢喃,使尽温柔解数。小草的俊美,即使是扬州之大,也极为罕见,她们原本就对之深深倾倒,此刻有了机会,那还不趁机好好亲热,看看是否有这个机缘,得到这位少年公子的垂青。

“喂!手不要乱摸。”

“公子,您堂堂七尺之躯,何必这么畏畏缩缩呢?”

“是啊!你看他脸都红了,好可爱啊!”

“放手──你在摸哪里?”

众女嬉笑间,自然上下其手,小草满脸通红,竭力推阻,虽然同为女儿身,要与人作这等亲密接触,也确实教她吃不消,可恨的是,那个肇事的大混球,此刻正好整以暇的一旁观赏,为了兄弟的窘像,笑得快昏过去。

“再加把劲,第一个亲到我小弟的人,重重有赏。”

“咦……”

一名侧坐在小草大腿上的绿裳女子,失声惊呼,正在抚弄小草胸膛的纤指,就像碰触到烧红的烙铁般,急忙抽回,那原本该是一片平坦的地方,竟是饱满柔软,触手生滑,再仔细端详小草,只见眉目如画,朱唇明眸,细嫩雪肤,这才赫然惊觉……

“你是……”一个女字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小草一声长笑,揽臂将那女子搂入怀中,耳鬓厮摩,肆意温存。

“哦!有一套啊,诱惑成功,有赏有赏。”兰斯洛见状,哈哈大笑,忙着在一旁起哄。

两人搂抱在一起,状甚亲昵,小草的右手,在对方的酥胸轻轻磨蹭,左手更放肆地自裙裾中深入,上下画弄,那女子娇喘连连,脸泛红潮,衣衫散乱,半裸的丰胸、大腿,一览无疑,冶艳诱人。

周围的一众莺莺燕燕,啧啧称奇,看不出这么俊俏的一位公子哥,竟是欢场老手,看那女子的骚浪模样,显然快感如潮,惊羡之余,不由得深自悔恨,适才没有一马当先,抢入怀中,错失良机。

那女子却是有苦自己知,小草一将她搂入怀中,立刻便是腰间一凉,一柄锋锐的匕首,抵住腹腰,而持刀人看似亲吻,却在耳畔低语:“敢说半句话,你马上就没命。”跟着微微一痛,显然匕首已经划破肌肤。

大难临头,那还不吓得她魂飞魄散,连忙呻吟出声,努力帮忙作戏,只苦了她一面娇笑,一面又要小心腹间,以免动作太大,被开膛破腹,真的给闹了个哭笑不得。

“哇哈哈哈……有意思,姑娘们,再加把劲,能把我小弟带上床的人,加倍重重有赏。”开心大笑的始作俑者,一点反省的意思也没有,兴冲冲地等着看好戏。

古有名训,玩笑开到过了头,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结局果然不错,在连接应付了一晚上的性骚扰,又被迫当众做激情表演之后,抬头看到那张快笑到喷饭的大脸,小草再也抑制不住,怒从心中起,气得一把推翻了桌子,拿着酒壶,劈头就掷。

“大哥是大笨蛋!”惊呼怒骂声中,小草夺门而出。

“哎呀!救命啊!”

“不要把我推到前面。”

“你在干嘛?”

室内一时酒菜淋漓,盘筷飞舞,众人不免抱头鼠窜,躲得狼狈,身手不好的人,自是在劫难逃,给溅个一头一脸。就可怜那绿裳女子,适才抽身不及,给匕首画伤了皮肤,惊慌之下,以为受了致命重伤,两眼一翻,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兰斯洛总算避得快,没给溅上,微微一愣,随即爆发了火山般的怒气。破口大骂,急冲出门,要把阻碍寻欢兴头的人,狠狠教训一顿。

鸣虫低唱,晚风徐来,吹动花丛如海。比较起喧闹的前院,寂静的后花园,便显得冷清许多,这是朱门居为了让厌倦了连番饮宴的客人,有个吹风醒酒之所而建,虽非主要建筑,却也是布置的精致典雅,不失派头。

小草跑的后花园,忍不住满腹的委屈,顺手扯了堆鲜花,扯成数截,掷花生气。

“死大哥,混蛋大哥。”

小草边掷边骂。

事实上,倘若让服侍于雷因斯·蒂伦宫廷的太傅、女官,看到了小草如今的窘状,只怕半数要张开口,狂喷白沫了,至于另外半数,那是在张口之前,便已生生地昏了过去。

在风之大陆的东半部,莉雅公主以博学多智的才女之名,享誉于神圣联盟,这是众所皆知、素为民众所津津乐道的事。只是,在这则传闻的背后,有着另一层不为人知的事实。

横视风之大陆,由于连年战祸,受高等教育只是少数人的特权,除了落魄贵族开设的私塾外,一般教育工作素由神职人员担起,普通的民众,想要读书识字,都必须以神官为师。

宗教,本就是学术的起源之一,占星术开启了天文学,风水堪舆形成了地理研究,炼金、炼丹发展出矿物学,比比皆是。

此类高层次的文化,在修道院之间耳语相传,加上环境清幽,可以静心钻研学问,所以当代出名的学者,几乎清一色都是担任神职。

在此情形下,文化悠久无人能及,俨然以大陆宗教源流自居的雷因斯·蒂伦,无疑稳坐了学术界的第一把交椅。

历代女王皆是爱好学术,奖励文化发展之人,除了特别规划研究区,提供各种研究经费之外,王族成员更是虚心礼贤下士,热心参予各项艺文展、辩论会,发表会,与诸家学者往来密切。

久而久之,雷因斯·蒂伦的文化水平,远超大陆诸国,王都号称广集学者二十万户,形成优性循环,慕名千里求学者,不计其数,历来能人辈出,其中自也不乏学而优则仕之辈,诞生贤臣良将,游侠诗人,多如沙河。

莉雅公主,便是生长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

虽然受到祖训的限制,在行成人礼之前,不能修习法术,这位命定的储君,却是一刻也没闲着,自小浸淫在王立学院之中,从天体运行、异国地理、历史流变、失传的古代秘术,乃至于医学兵法、音乐绘画,无所不窥,加以天资过人,小小年纪便以卓然成家。

十五岁时,于每七年一度的辩论会上,展露锋芒,驳倒各派学者,而后,发表论文,“能增减一字者,百金以谢”,悬挂三日夜,未有人能动其分毫,至此,莉雅公主声誉远播,才女之名,遂响彻东方。

只是,世事无完美,在宫廷长官眼中,这位小公主,无疑是个会呼吸的恶梦。迥异于历代女王的慈祥温和,莉雅自小便是个骄纵蛮横,视旁人若无物的性子,与阴狠毒辣,仅是一线之隔,喜好捉弄他人。无双的头脑,成了最大的利器,弄得宫内叫苦连天,终日鸡飞狗跳。

王室内,对于这样的一个继承人,相当反感,无奈雷因斯·蒂伦之王位,传女不传子,所以尽管众大臣为之苦恼再三,最后也只有悲叹两声,祈求上天保佑。

这样的自己,为什么会对兰斯洛百般忍让呢?这一点,小草并不明白。看来,两个月的颠沛流离,对自己的影响可真不小,体会平民百姓的生活,对磨练个性、耐性来说,大有帮助。如果换做两个月前,倘若有人敢这样给她气受,一定已经被她整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

只是,报应来得好快啊!小草幽幽地叹了口气。绢之国有句俗语,一物克一物。如果让二皇兄知道自己的处境,一定会大笑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想起身边的那个男人,他暴躁的脾气,粗鲁、好色又不懂体贴,明明没本事,又爱吹牛,整天就只想着上妓院,简直是集男人的耻辱于一身。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一个人,会如此牵动自己的心房呢?很想为他做事,怕他到处闯祸;很想依偎在他身旁,虽然他老是粗鲁的把自己推开,很想跟他昵在一起,整天疯疯颠颠的到处乱跑,很想……很想……和他一起作很多事……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是因为这种刺激生活的吸引力吗?怎么可能,光是收麻烦,就已经快受够了。

小草摇头轻叹。

“是为了那句话吗?”她心底有个声音低语着。

“放心啦!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就像是某种解禁的秘密咒语,撩起了自己的情丝。打从那一刻起,那个男人的身影,就深深地烙进了心底。

这种感觉,就是爱吗?那个只在小说里看过的名词,如今也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了吗?小草不知道,在过往的生命中,她没有可以谈心的朋友。

雷因斯·蒂伦的规矩,女王的丈夫,是由选拔会诞生,最大的功用,便是生出下一代,也因此,父亲这个名词,对小草而言,意义极为空泛。母亲的婚姻,并不是爱情的结果,她的身边,找不到任何能够倾听感情的人。

她不确定这份情思是好是坏,而基于某种不知名的直觉,小草有着深深的恐惧。

“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喜欢……”不自觉地,小草将花瓣一片片撕下,口中念念有词,模仿起女孩子所时兴的占卜动作。

半晌,蓦然惊觉,羞红了脸,把花洒了一地,快步跑开。

不需要刻意做什么,眼下,就保持现状吧!就当棵随遇而安的小草,静静地,在一旁看着、笑着,陪伴着他吧。

为了怕吵到旁人,小草轻声举步,想要回去。便在此时,一个颇为苍老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朵。

“就这么说定了,你助我复国,我助你登上第一集团军司令之位。”

这一惊,非同小可,小草停下了脚步,屏住气息,小心翼翼地朝音源走去。

“可是……赤兄,这计画,真的能成么?”另一个浑浊的声音迟疑道。

“钱老弟,你大可放心,愚兄这些年来,自大陆各处所网罗的高手,可不是假的。我已经布置周全,明日午时,那小子路经绝龙岭,先中埋伏,我的人再一拥而上,那还不手到擒来。”

“话是不错,就只是……”

“以那小子的身分,若是失踪,必是震动天下,你不妨等到事情闹到不可抑止,再拿那小子去邀功,就可以轻轻松松顶替你姊夫的位置,不必再仰人鼻息了。”

“可是我总觉得这么做,太过危险。”浑浊声音的主人,一副胆小的语调,似乎还是拿不定主意。

“钱老弟。”苍老的声音叹了口气,故作慷慨道:“成大事者,无所不为。这件事若成,你手握兵马数十万,何等威风,终身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对你只有好处。你想想,咱们相识多年,难道老哥哥会害你不成。”

似乎是被“荣华富贵,终身享用不尽”所诱惑,那浑浊声音的主人,下了决定,“好吧!小弟的将来,就全看赤兄的了。”

“还望兄弟大功告成之后,不要忘了老哥哥。”

“怎么会,要是我坐上司令的位置,必定上奏陛下,兴兵为赤兄复国。”

“好,咱们举杯预祝成功。干。”

“干。”

在一旁偷听的小草,暗自叹了口气,“成大事,无所不为”,那不过是三流的马基维利主义,而屋里的两人,听起来,也不过是二流的策士,不能审慎筹谋不说,单只是遇事犹疑这一项,不管他们的图谋是什么,小草已敢断定他们失败的命运。

艾尔铁诺帝国的实战部队,分为五大集团军,一个集团军拥兵数十万,集团军司令直接听命于皇帝,可谓权重已极,是从军职者的毕生梦想。集团军下编制,依人数多寡,再分为军、团、师,一军十万人,一团两万人,一师五千人,层层相递,其实力依兵种而定。

雷因斯·蒂伦王国,虽说无心于开疆辟土,但对于大陆诸国的动态,却是从未轻忽,在各地官员的调查上,有极完整的情报网,而这些庞大的报告,早已被小草熟记脑中。

“艾尔铁诺第一集团军司令,司徒星霜,算是一方良将,他说顶替姊夫的位置,嗯!说话的人,必是杭州军长钱继尧。早听说此人贪财好色,胆小如鼠,是个全靠裙带关系的庸碌之徒,今日一听,果然不错。”凭着惊人的计算能力,虽只短短的几句谈话,小草已清晰的把握事态,甚至还算出了交谈者的身分。

“只是,另外一个又是何人?他口口声声说复国,莫非又是个亡国贵族?”由于战祸频仍,遭到灭亡的小国,比比皆是,其后裔散于民间,难以计数,尽管小草聪明多智,却也无法算出对方身分,倒是这些落魄王孙,整日想要复国重登帝位,虽是大事不成,却从中衍生了无数文学作品,为平民百姓津津乐道。

刚才的对话中,那个苍老的声音,明显地是局面的主导者,听起来精明干练,倒是个要提防的角色。只是……小草不禁苦笑,会找上钱大胖子作为合作对象,那种人只怕也没什么值得提防了。

无意间撞破了一个大阴谋,小草只感到懊恼,这种官场里的权力斗争,没有丝毫人情可讲,一但被卷入,动辄便是杀身之祸,依自己现在的处境来说,实不适合节外生枝,自找麻烦,当下蹑手蹑脚,打算趁行迹败露之前,悄悄离开,就当作什么都没听到吧!

倘若事情能就此了结,倒也省事,可以免去不少麻烦,可惜,事与愿违,正当小草轻声举步时,一声暴喝,自走廊尽头处响起。

“臭小鬼,总算给本大爷找到了,你以为躲在窗户边,就天衣无缝了吗?还不快滚过来,让我打两拳。”发现了小草的行踪,余怒未消的兰斯洛,口中连声咒骂,来势汹汹的跑过来。

“谁?”

“窗外有人偷听。”

“糟糕!又闯祸了。”小草暗叫不妙,急忙奔向兰斯洛,拉着他直往前冲,没命的奔跑,以免当场给杀人灭口。

果然不错,后方立刻响起剧烈的抄兵器声、破门声、脚步声,显然有大批人马自后追来,小草头也不敢回,加速逃命,转过两个弯,耳中隐隐传来一声急气败坏的吩咐。

“有奸细,给我格杀勿论。”

“为什么又被人追着砍?”

“他们控告你行为不检,拐带良家妇女,妨碍风化,另外再加控一条『好色的猪』。”

“这是哪门子的鬼话!”兰斯洛杀猪也似的大叫起来,“喝了半晚上的酒,除了亲亲摸摸,连半根毛都没碰到,哪里妨碍风化了。”

“你要是不信,可以停下脚步去问他们啊!”小草回嘴道。

“停下脚步!那会不会死的很难看?”

“不──会!顶多被砍个八九十刀,面目全非,就像是从刚绞肉磨里面出来一样。”

两人背后,百来个便装打扮的状汉,穷追不舍,看对方的架式,就知道他们不是要活捉,而是要彻底灭口,若是被追上,那可真正是乖乖不得了。

相识还没几天,要是问起什么是两个人最常做的事,小草与兰斯洛必定异口同声的回答:“拔腿逃命”。此刻两人嘴上说话,脚底却是半点也不停,显示出这些天来良好的训练。

由后门冲出了朱门居,在几条小巷中穿梭来去,紧追在后的人,半个也没减少,在持续将近一刻钟之后,看似漫长的追逐战,终于到了落幕的时候。

“糟了。是死巷子。”

“你怎么跑进这种地方。”

“你还说,是你拉着我跑的。”

“谁教你一直讲话,让我分心。”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狭长的死巷子,巷子的最末端,是一道厚重的铜门,只要打开,就有通到外面的路,可是,这道最后的希望,却被一把南京锁给封死,求救无门。

眼见敌人步步逼近,兰斯洛收起了嘻皮笑脸,把小草推到身后,随手拾了根木棍,一夫当关,站在巷口,道:“我在这里顶一阵,你想办法把门打开,逃命去吧!”

“你顶的住吗?他们这么多人……”小草焦急道。

“顶不住也要顶啊!我是老大,又学过功夫,怎么说都轮不到你去顶啊!”兰斯洛正色道。

正确说起来,兰斯洛可说是没什么武功,正面搏击,确实比一般的人要强,但怎也不可能同时面对这许多人,审视了敌我状况,小草判定,情势糟的无以复加。

“你会死的。”局面是一面倒,小草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放心吧!没追到紫钰小姐以前,我是不会死的。”兰斯洛面上露出笑意,“倒是你啊!开了门就快点跑,不要留下来碍手碍脚的,害本大爷用不出绝世的武功。”

“大哥。”两道泪痕无声地爬上脸庞,小草哭了起来。

“快滚吧!大男人一个,不要没事哭哭啼啼,婆婆妈妈的,会找不到姑娘要的。”

虽然是情况危急,兰斯洛仍保持着相当程度的幽默感,在他的思想里,一个男子汉,平时怎样是一回事,倘若危险时不能挺身而出,要累别人去送死,那可是猪狗不如,所以,在情在理,他没有理由回避这一战。

“喂!混帐们,你们的对手是武功盖世的兰斯洛大爷,想要吃到明天早餐的人,赶快丢下刀子,回家睡觉去吧!”面对敌人,兰斯洛决定先声夺人,开口宣战。

“巴老大,你看看,这小子以为自己是谁啊!”

“他失心疯了。”

“别管那么多,取下他的脑袋,向赤先生覆命。”

“小子,去见阎王爷吧!”

亮晃晃的刀刃砍来,兰斯洛这才想到,“对了,忘了问他们,杀我的理由是什么?”,刀临面门,不及细想,提起木棍,便是一格。

“刷”的一声,半朽的木棍,不堪一击,刀刃断木而下,兰斯急忙把头一偏,避过要害,血光飞溅,给砍中肩头,一阵剧痛传来,兰斯洛忍痛反击,趁敌人还没有下一步动作之前,飞脚踢中对方小腹,把人给踢的飞了出去。

才解决一个,一柄长枪当胸刺来,兰斯洛侧身避过,却给枪尖划破了腹侧,奋力夹住枪柄,当敌人用力回夺,劲力稍分时,兰斯洛一拳结结实实地轰在他面上,清脆的骨碎声,登时响起,敌人鲜血如泉,仰天倒下。

足以被称为惨烈的战斗,持续进行着,兰斯洛的作战方法,极为骇人,每当受到攻击,他设法避开致命要害,以别处肌肉承担伤害,再趁对方旧力已老、新力未生之际,重招反击,造成了一击倒地的惊人战果。

兰斯洛未受过正统的武术训练,内功、招数均是一窍不通,满身矫健功夫,全是生活在山林之间,与猛兽搏斗上千次,所得到的经验。

而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狩猎,给兰斯洛莫大的启示。“与其一眛防守,不如全力反攻”、“攻击务求确实,与其轻轻摸敌人十下,不如全力给对方一击。”在这种劣势,倘若兰斯洛只想保命逃生,拼命防守,只怕早已给敌人乱刀分尸,所以才以攻代守,第一时间反击,同时全力而发,务必做到一击必杀的地步,用以创出一线生机。

战场实战,与比武竞赛不同,生死只差在一瞬之间,一但错手,便再没有第二次机会翻本,兰斯洛清楚地把握到这些原则,是以能以一敌十,僵持多时,他的动作,虽然没有什么美感,甚至几近无赖,却具有高度的实战性,是以兰斯洛虽然武功不精,但在实战时所发挥的杀伤力,却远较一般武林好手为强,这不是普通的武馆锻炼,所能修练出来的。

一旁观视的小草,暗暗惊心,她再次得到了肯定,兰斯洛的老师,绝对不是寻常的人物,那种直接、确实致命的动作,不是以打倒对手为目的,而是百分之百达到了让对手再起不能的效果。这是纯为实战所开发出的技巧。

由于决战的地点是窄巷,敌人攻来的方向只限于前方,省却了被四面围攻的危险,却也因此,敌人的阵容显得相当厚实,无法突破,亦被堵死出路,失去了趁乱突围的可能。

然而,不管兰斯洛怎么善战,人数的差距,是致命性的决定,兰斯洛打倒了二十个人,身上就多了二十道伤口,虽然不会致命,但长时间的失血,无疑造成了等量的伤害。

盏茶时分后,兰斯洛用折断的枪柄拄地,一滴一滴的鲜血,自身上各处滴落,在脚边形成了一个血滩,他大口喘气,胸腹之间,血迹殷然,全都是他自己流出来的,他的敌人,早在能流血之前,就给伤筋断骨,重伤倒地了。兰斯洛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地方,过多的失血,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被击倒的敌人,已经可以堆出一道肉墙了。

“还有谁敢过来?谁要当兰斯洛大爷下一个杀死的对手?”尽管脚底已经发软,兰斯洛依旧坚持所谓高手风范,虚张声势。

围攻的一方,面面相觑,他们已经失去了近三十名同志了,虽然不见得致命,却在被击倒地后,再也没起来,这令他们感到某种超越认知的恐惧,对手的武功并不强,身上受的伤,也足以令一头猩猩颓然倒地了,可是他不但屹立不摇,自己这边却出现了难以想像的伤亡,这简直不可思议。

在他们的心底,此刻正盘旋着一个问题,“他为什么不倒?他为什么不倒?为什么……”

“大哥……”

小草掩住脸,低泣出声,在诅咒自己无能的同时,亦为兰斯洛的气概所震惊,在她眼里,满身血迹斑斑的兰斯洛,无疑是斗神阿修罗的化身,他全身血污,威风凛凛,恍若由炼狱中爬出来,为了所守护的东西,一直奋战到最后一刻。看着兰斯洛厚实、充满大丈夫气概的背影,小草知道,在自己有生之年,永远不会忘记这幕光景。

“这小子好强啊!”

“简直是怪物,流了那么多血,居然还能坚持在那里。”

“没用的东西。”为首的人怒斥道:“百来个人杀不了一个乡下小子,回去怎么面对赤先生。”

想起主子的严厉手段,叫人不寒而栗,众侍卫只得相争向前,要把兰斯洛乱刀分尸,完成任务。

“长短兵器齐上,教他躲得了一,躲不了二。”

“扁嘴鸦、金枪张,你二人同时夹攻。”

“是!”“是!”

扁嘴鸦、金枪张,是他们之中的好手,安全起见,由他二人联手,这次,该是万无一失了。

“去!看来人类真的是比老虎狮子厉害啊!”兰斯洛喘息道。他此刻手酸足软,光是站着都很吃力,已经没有力量再战了。

“他妈的,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真是冤枉,何况为了保护这臭小子而死,更是不划算,说不得,只好拼命自己先溜走,待本大爷武功大成,再来为兄弟报仇便是了。”

左思右想,兰斯洛决定突围逃命,转头望向小草,暗道:“兄弟啊兄弟,不是做哥哥的对你不起,只是形势比人强,英雄难免落魄,你若真的讲义气,就保佑本大爷杀出重围,省得日后连替你报仇的人都没有。”

“大哥,你不要管我了,自己先逃吧!”没发觉兰斯洛的念头,小草审观局势,发觉兰斯洛如果弃自己而逃,当有一线生机,决定舍己存人,劝告兰斯洛逃走。

“说什么鸟话。”兰斯洛骂道:“我答应过你,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当我是那种说了话不算的小人吗?”

本来打定的主意,被小草一说,兰斯洛反而放弃了这个念头,决定与兄弟生死与共。

“大哥。”看到兰斯洛如此重义,小草感动的不能自己,深深发誓,有生之年,必定不负这份恩情。

面对攻过来的敌人,兰斯洛脑筋转过无数念头,但是,一直到最后,他的脚还是没有离开巷口一步。

敌人的钢刀斩下。

有人说,当生物面临生死关头,会产生难以想像的大力量,使跛足之人狂奔百里;妇孺之辈力举千斤。也有人说,当一个人弥留之际,回光返照,脑子会特别清明,可以想通许多平时难解的迷团。

这也就是说,当生命受到极度威胁,徘徊于生死之间的时候,基于求生的本能,生物会激发出平时积蓄于体内,终其一生未有发挥的潜力。

那么,兰斯洛呢?这个自小便在生死关头,流连无数次的男人,当他的生命真正的面临死亡,又会有什么样的力量出现呢?

奇异的事就在瞬间发生。本已气竭力枯的兰斯洛,顿觉一股炽热的气流,自腹部冉冉升起,迅速流遍全身,所经之处,暖洋洋地甚是舒服,全身悠悠自生一股新力,盖过了所有伤疲感觉。

热气窜流全身,除了止血镇痛外,兰斯洛的各项感官,视觉、听觉、嗅觉,甚至触觉,全都以倍数敏锐了起来,更有甚者,兰斯突然觉得,天地四方,一切的事物,全慢了下来。

所谓的“慢”,并不是时间上的动词,而是一种超越感官的知觉。

风的吹拂、左侧枯叶的飘落、三十丈外传来的猫叫,全被五感所捕捉,经过大脑分析传达后,兰斯洛可以清楚的洞察,周围事物变化的轨道。

比如说,敌人两脚踏地所溅起的水声,钢刀劈下所引起的大气流动,激烈喘息的心跳,长枪尖端发出的闪光,经由这些感觉,兰斯洛蓦地发觉,自己可以完全掌握对手的攻击路数,以及他们招式的下一招变化。

那是种很奇异的感觉,兰斯洛没有学过任何武功,也不是刻意计算对方的动向,但他就是知道,敌人一刀砍下,必定变招横拖,而另一把长枪,亦会在此时刺到腰间,先后夹攻。他就是知道。

敌人的钢刀斩下。

兰斯洛两眼一张,左手的木棍笔直刺出,所取的时刻甚是刁钻,那恰好是对方钢刀举到最高点,正要劈下的当口,木棍刺到,那人连哼也没来得及,便给刺穿喉咙。

兰斯洛微一侧身,将右手的半截木棍,斜斜垂下,那使枪的汉子,一枪刺空,身体前倾,刚好把小腹送到木棍之前,给刺个洞穿。只听他惨呼一声,倒地毙命,眼中满是惊异之色,压根就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死在一个名不经传的小鬼手中。

敌方众人一片哗然,那个原本已伤疲不堪,垂垂欲毙的乡下小子,突然之间,变得龙精虎猛,还宰掉两个同伴,怎不教他们下巴掉到小腹去,而他们又哪里知道,兰斯洛的体内,刚刚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适才厮杀多时,虽然被这年轻人的不死斗志所震慑,却还不觉得什么,反正他们占了绝对上风。无论兰斯洛怎样支撑,到最后,也不过是头比较顽强的困兽而已。

现在就不同了,两个一流的好手,星驰电闪间,被一招杀掉,而且对方的手法,处处料敌机先,那两个人可以说是自己撞死在木棍上的,完全是高手架式。不倒的斗志,加上高手的的能力,这根本就超出了他们的应付范围了。看着兰斯洛眼中,越益凌厉的精芒,好似雄鹰盯住猎物般的眼神。心理上的堤防,开始崩溃,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所有人开始向后退去。

“哪里走!”兰斯洛一声暴喝,捡了把长刀,趁胜追击,敌方人数虽众,但被他气势一逼,竟是无人胆敢揽其锋,相争逃命。兰斯洛几个箭步窜上,手中木棍挥舞,没两下,就打倒了五六个敌人。

“好啊!大哥,大哥加油,把他们全都宰光。”一旁观看的小草,也想不通兰斯洛怎么突然变成一副高手模样,当下只是眉飞色舞,大声呼喊,就差没跳起舞来。

战斗时候的兰斯洛,大异寻常,平时的粗蛮不羁,升华成了霸气凛然,虽然身上血污处处,但却难以掩饰那股顾盼生姿的大丈夫气概。

小草看得心醉神驰,一缕芳心,完全的深系,再也不能自拔了。恍惚中,小草仿佛看到,兰斯洛身披黄金战甲,纵马奔驰于沙场,斩敌于马下的景象,她的心底有个声音,比起这种小规模的争斗,争夺天下的战场,才是最适合这个男人的舞台。

当然,那时候的小草,还没有自觉到,这样的想法,并不是以一个倾慕者的角度来看,而是一个谋略家了。

“咽喉!”

“胸口!”

“小腹!”

“脑袋!”

兰斯洛,体内真气运转,直冲破好几处郁结的经脉,镇痛疗伤,真气越走越快,在各处大穴中旋绕,全身充满精力,不吐不快。兰斯洛连声呼喝,指东打西,如同虎入羊群,长刀挥舞间,所经之处,敌人纷纷倒地。

料敌机先,加上准确攻击,两相配合之下,竟然没人能挡住一招半式,所有人都在发招之前,给刺中要害,被兰斯洛一刀毕命,真的达到了一击必杀的效果。

兰斯洛纵横全场,一扫刚才被砍成重伤的窝囊气,招式舞动间,以前老头子讲过的话,一一在心头流动。

“臭小子,回答我,世上最快的东西是什么?”

“这个嘛……后山悬崖上的那头大雕,它捕捉猎物的时候,一下子就从空中扑下,快得连看都看不轻,该是最快的东西了吧!”

“肤浅!”

“那……昨儿个,你跟我说的那个,叫什么闪电剑来着的高手,能在旁人眨眼的瞬间,射落空中十九只麻雀,这个够快了吧!”

“肤浅!”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什么?”

“世间万相,到头俱空。耳目之间所能传达的东西,往往尽是虚幻。猛鹫猎物、快剑斩雀,看似快速,却不过是感官上的层面,日升月落、星体运行,这些东西每天都在眼里,却没人察觉,这才是真正快的东西。”

“……”

“天地造化万物,而无显其形,真正的大起大落,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超乎耳目之外,你想要成为一个绝顶高手,就得要超脱感官的知觉,用自己的心来感受,不要被肤浅的表面所惑。”

“知道了,知道了,算我怕你了,吃个晚饭也要发这么多酒疯,大不了今晚我洗碗,别再念了。”

那时候听过就忘的话,不知为何,此刻却清清楚楚地在心中流过,与自己的战斗相印证,竟是大有道理。

“不要用感觉,而是用心,死老鬼讲的东西,还真他妈的有点道理嘛!”

兰斯洛大笑出声,手上攻势更见凌厉,打得本已伤亡惨重的敌方,更是叫苦连天,他们已经折损七成同伴了,现在更连逃命的机会也被剥夺。

这时候的兰斯洛,脑里各式各样的武道至理,纷纷涌上,已经完全忘却自己仍在战斗,而是本能性的挥舞招数,以实战来领悟这些道理。这些明悟,令他从此开启追求武道之门,朝上乘武术而迈进。

眼见加害的一方,成为了可悲的受害者,即将要被屠戮干净,异变忽生。

意气风发的兰斯洛,陡觉腹部爆起剧痛,真气不受控制,仿佛要把血液煮沸似的,疯狂翻涌,几欲爆体而出,各处要穴如万针齐刺,疼痛难当,跟着一股热劲,直冲上脑门,就此昏厥,人事不知。

本已四散逃命的侍卫们,忽见兰斯洛闷哼一声,口溢鲜血,仰天栽倒,手中长刀,竟给镕成了团废铁,都道他走火入魔,大喜之下,连忙回冲,要趁机了结这个恶魔般的仇敌。

小草亦是大吃一惊,没想到局面忽变,兰斯洛喷血倒地,情急无暇细想,飞奔向前,要把兰斯洛拖离险地。

一个大步抢上,抱起兰斯洛,忽觉背后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传来,登时血流如注,却是她以身体做掩护,替兰斯洛挨了一刀。小草掷出怀中匕首,正中偷袭者面门,只听他惨叫一声,登时毙命。

两人体格相差甚多,小草力气也不大,抱起兰斯洛可是难事,走没两步,眼前一黑,几欲晕去,却是背后失血的当然症状。

“开玩笑,这点血,算什么?”

想起适才兰斯洛为了保护自己,尽管满身伤创,始终没有退开半步,小草猛地割了左腕一刀,藉着痛楚,让自己清醒过来。

“现在轮到我了,就是死,也要保护大哥。”小草咬紧牙关,拼起全身力气,抱起兰斯洛逃跑。

“别让他跑了。”

“快追啊!”

“宰了他们两个,向赤先生覆命。”

四散的追兵,重新聚集,开始在后面追逐,他们已给兰斯洛杀得寒了胆,但是,横看竖看,小草那种瘦弱个子,也不像是会突然变成猛虎的人,不应该再发生这种情况了,再说,倘若没能达成任务,回去以后的下场,未必就比死好到哪去。

所以,尽管惧怕兰斯洛会突然苏醒,五十几个人仍然展开步伐,紧追不舍。

小草左钻右藏,绕了几个巷子,仍然甩不开追兵,急中生智,从一户人家的狗洞钻进去,想藉此拉开彼此的距离,多个逃逸的机会。

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兰斯洛拖了进来,向屋子右方逃去,只听到围墙之外,人声吵杂,似乎没有追上来,小草吁了口气,抱起兰斯洛,消失在夜色之中。

“臭小鬼,以为这样就可以甩脱咱们吗?”围墙之外,侍卫们恨声道。

“你,带几个人绕道前面,叫屋主开门。”

“剩下的人,跟我爬墙。”

一堆人分配了工作,正要将之实现。

“不必麻烦了。”银铃也似的声音,伴着阵阵轻咳,在巷口响起。

随着声音,一道窈窕倩影,半隐半现,出现在巷口。来人雪肤樱唇,态拟天仙,娇艳之中,犹带三分憔悴病容,在月光下盈盈独立,巧笑倩兮,却不是紫钰是谁?

“得饶人处且饶人,给别人留机会,也是给自己留机会,诸位还是就此罢手吧!”

骤见紫钰,场中所有人,均是不可免的呆立当场,为那深刻的美感所震撼,半晌说不出话,直到听清后半句话,这才清醒过来,哈哈大笑。

“放了他们,开什么玩笑。”一名侍卫大笑道。

“给自己留机会,美人儿,你留了什么机会给爷儿们啊!”

“人家那么美,当然是留一张床罗!”

“怎么,你想上啊!”

“你急什么,这里五十个人,人人有机会。”

“哈──说的是,说的是,大家轮流上啊!”

污言秽语,越说越是不堪,说的人洋洋得意,全没想到祸从口出的后果。

紫钰紧蹙峨眉,轻咳起来,她微怒道:“诸位若是再不退去,妾身可就要得罪了。”

“喂!她发火了喔!”

“发火了,美人儿发火了啊!”

“气坏了身体,那可多划不来啊!”

“美人儿!别发火。”一名相貌猥亵的侍卫,涎着脸,边走边笑,说道:“让你家哥哥来给你熄熄火。”

众侍卫闻言,更是狂笑不已。

紫钰轻叹一声,缓缓道:“冥顽不灵。”

纤纤左手猛地一翻,一道无可匹敌的刚劲,迅速暴升成为旋转飓风,狂飙转出,轰然巨响中,将五十余名侍卫,尽皆卷入,竟是正统龙族不传绝学,升龙气旋。

只听得旋风内惨呼连连,众侍卫如同遭到猛兽噬咬,身体给撕扯的四分五裂,死状惨不堪言。

收起旋劲,满空血肉洒了一地,尽是断肢残臂,紫钰视若无睹,只是依旧轻咳着。

望向小草离去的方向,紫钰喟然轻叹:“唉!这两个人,怎么尽是惹些大麻烦,让保护人难做啊!”

晚风寂寂,只剩阵阵的咳嗽声,回响在小巷中。

“喂!好点了吗?”

“还好意思说哩!全身快痛死了。”

次日晌午时分,在间胡同门口,兰斯洛唠叨着。

昨晚侥幸逃过追杀,小草把人带回早先买下的栖身处,刚刚歇脚,兰斯洛便已转醒。

小草博学多识,区区拳脚刀伤,不过儿戏一般,经过诊断,兰斯洛的体内,不见任何异状,只剩皮肉上的创口,轻施妙手,一一弄妥后,疲累难支的两人,倒地大睡一觉,直至日正当空。

新陈代谢举世无双的兰斯洛,一觉醒来,身上伤口已愈合大半,立即把睡眼惺忪的小草,一脚踢下床,相偕泡妞去也。

“你真是怪物,昨晚受了那么重的伤,才几个时辰,就完全复原了。”在小草的估计,那些伤虽仅止于皮肉,但也不是三五天便能痊愈的,兰斯洛的恢复力,已经不是正常人体的速度了。

兰斯洛搔搔头发,亦是不解,说道:“我也不知道,以前在山里,常常和猴子老虎,打得满身是伤,也是没两天就好了。”

小草心中已然有数,兰斯洛的快速复原,必是与他所修炼的功夫有关,可是,问起兰斯洛,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把疑问按下,慢慢观察了。

边走着,小草将昨晚被追杀的原因,原原本本告诉兰斯洛。

“原来是这样啊。”兰斯洛道:“就别让我遇见那两个大混蛋,否则本大爷一定宰了他们。”

小草摇摇头,苦笑道:“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单只是一个钱继尧,他官拜杭州军长,手握十万兵马,这杭州城根本是他的势力范围,我们两个平民百姓,拿什么跟他斗?照我的想法,最好离开这里,出城去避避锋头。”

兰斯洛有点怪异的看了小草一眼,晒道:“天大的笑话,你没看见昨晚本大爷天下无敌,把那些走狗打跑的雄风吗?敌人不来便罢,倘若敢来,管教他有去无回。”

“可是……”

兰斯洛拦住小草的话,道:“要成为英雄人物,就得主动去追寻磨练的机会,难得有人肯当练功靶子,本大爷我还求之不得哩!要来就让他们来,我是不会走的。”

看到兰斯洛表现出如此气概,小草觉得,自己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在某个角度来说,与其躲躲藏藏的挨打,到不如主动争取机会磨练,来增强实力,兰斯洛这样的想法,代表他的人生观,也将会是他成功的主要因素。

只是,对方并非弱者,昨天事件骤起,他们措手不及,所以派出来的都是庸才,倘若钱继尧豁出一切,动员艾尔铁诺官方的力量,那所要面对的,就真正是一流高手了,再者,那名赤先生,看手下们对他的惧怕,只怕也非易与之辈,兰斯洛的那身武功,突如其来,若有若无,真的能接得下来吗?

无奈,眼前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步至落琼小筑,请仆役通报之后,两人被请入前厅。

兰斯洛上次来此,是夜晚摸黑进入,又是从后门翻进,所以没看清楚周围景物,此时受邀来访,才尽窥建筑全貌,不由得啧啧称奇。

只见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布置精巧典雅,如茵绿草上,散布着不知名的野花,几个水池,喷出白练似的喷泉,散落的水珠,位置经过巧妙的设计,恰好留出一条小白碎石砌成的迎宾道。看起来典雅大方,深深显出主人不平凡的胸襟。

小草于建筑土木之学,涉猎颇多,见到如此布置,暗暗佩服,这庭园设计优美,典雅之中,另有一股尊贵之气,气派而不沦于奢华,设计之人,确非凡物。

“只是……这不似出自寻常女子之手啊!”小草脸上,浮起了抹了然的微笑,身为“才女”,她感觉到这园子里,有种不寻常的气度,那不是整日绣花抹粉,吟诗咏词的文弱女子,所能拥有的。

一旁的兰斯洛,反应没有如此深刻,只是暗暗高兴,心忖:“幸好昨晚脸没被打到,不然怎么去见紫钰小姐。”

仆役招待两人至前厅,紫钰早已整装完毕,烹茶以待。

再见紫钰,小草仍是忍不住轻声赞叹,那种深度的美感,教自己望尘莫及,无怪兰斯洛一见之下,便情根深种,不能自己。

转头一看,兰斯洛早在踏进屋子的那一刻,便神魂颠倒,站在原地傻笑,小草又是气恼,又是伤心,狠狠的踩了兰斯洛一脚。当兰斯洛惨叫出声时,微微欠身,向紫钰温然微笑。

紫钰报以一笑。眼前的这两个人,确实教她打从心底夸赞起来,一位文质彬彬,俊逸非凡,如临风之玉树;一位霸气沛然,豪迈英爽,似雄踞之猛虎,都是人中英杰。

“紫钰小姐。”

“兰斯洛公子,欢迎大驾啊!”紫钰笑道。

昨夜兰斯洛血战长街,紫钰一直在暗处观看,当兰斯洛展开武功,大败群敌时,那种勃发的英雄气概,亦是令她暗自心折,不得不对这个只会在她面前流口水的小子,另眼相看。

“那个……突然叨扰,真是……真是……”在紫钰的面前,兰斯洛几乎变成了只温驯的猫,满脸通红,半句话也说不出口,连忙扯了扯小草的袖子,把打开僵局的钥匙,寄托在义兄弟身上。

发现兰斯洛的窘状,紫钰哑然失笑,把目光移向小草,笑问道:“这位公子是……?”

小草暗暗悔恨,为何自己的爱情观,如此没有格调,居然喜欢上这种人,当下清了清喉咙,朗声道:“贱名小草,因为大哥前天向我夸耀,在小姐这里喝到毕生难忘的好茶,小草口贱,却也来讨一杯品尝。”

“对,对,对……呃!不对,紫钰小姐,他是乱说的,你别在意啊!”难得有人讲话,小草一开口,兰斯洛赶忙点头称是,听到一半,发觉不对,前次作客,便是喝了那杯怪茶,给人不客气的踢出去,今时哪敢再碰,偏生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当下狠狠地瞪了小草一眼。

紫钰抿嘴轻笑道:“粗质劣品,哪入名家法眼,倒是让小公子见笑了。”唤来婢侍,命她们送上清茶。

不久,婢侍珍而重之的送上了茶叶,紫钰将之放入陶壶,灌注沸水,再依传统手续,将洗壶的初茶倒弃,另泡第二壶,顷刻间,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弥漫室内,腥酸难闻,正是那日教兰斯洛吃了闭门羹的怪茶。

紫钰皓腕微举,正要将茶注入磁杯款客。

小草眉头一皱,疾道:“且慢!”凑近看了看茶水的颜色,果是墨黑深绿,浑浊难当,她前次听兰斯洛口述,略知大概,故而甫坐定,便开口讨茶,此刻亲身观看,心中已有计较。

当下将茶壶放回原位,笑道:“不知紫钰小姐府上,可有木杯?”

兰斯洛愕然当场,暗想,喝茶便喝茶,哪那么多麻烦。开口拦阻道:“哪那么多麻烦,有茶你就喝吧!”

看着两种反应,紫钰先是不语,继而嘴角绽放笑意,那是种遇到知音的笑容,拍掌唤来侍女,命令道:“至我房中,取蟠龙杯来。”再向小草欠身施礼,喜道:“公子果是行家,紫钰候君多时了。”

小草起身还礼,正色道:“不敢,小草蒙兄长教诲,偶然识得珍品异物而已。”

一旁的兰斯洛,看得莫名其妙,只是听到小草夸奖自己,也跟着傻笑就是了。

一会儿,婢女将一组蟠龙形状的茶具带来,紫钰将绿茶分注杯中,只见原本污浊的浑水,豁然开朗,成了清澈的金黄色,清新怡人,好似熔沸的金块,化为液体。

被凝封住的热气,水珠化为一缕轻烟,缓缓升起,奇的是,升起的白烟,状若升天之龙,盘旋缭绕,蔚为奇观。茶香随烟而散布,一室皆香。

清茶入喉,先是口中一片清凉,跟着觉得有股暖流,自喉间传下,直入五脏六腑,化为天泉甘流,整个身体暖烘烘地,如置身冬晴之中,甚是舒泰。

小草细细品茗,让茶的清芬,在喉间酝酿,良久,才吐气扬声,婉惜道:“冬雪初晴,果然不愧为金龙苔之名。”

一旁的兰斯洛,只觉得茶的味道不错,与这几天餐馆里的粗茶,果是大不相同,但要说是真有多好,又说不上来,眼见小草、紫钰相互推崇,心底大感古怪,想问个究竟,又怕出丑,只好尴尬的闷不作声。

察觉了兄长的糗样,小草开始解围,朗声道:“紫钰小姐,可知这『冬雪初晴』的来历?”

紫钰是何等人物,小草这般做作,她又岂会不知,当下并不点破,只是笑道:“妾身只是一知半解,到要请教公子。”藉此,也看看小草是否有真才实学。

小草井然有序地叙述着:“冬雪初晴,产于大陆极西之地,确实产地不详,传闻中,此物生长于太古深山、人烟罕至之深涧,吸山林钟灵毓秀之气而成形,据闻其生长之时,难得见阳光,极难寻觅,仅有每百年一次的初晴之日,方可采收,是天地间难得的神物,长年饮用,可强筋骨、愈百病,因其难得,故与炎之大陆的『天冥冰清』,并称龙苔,有别者,一为金鳞,一是苍鳞。”

拿起木杯,仔细在手上婆娑,小草缓缓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转化龙。要饮用冬雪初晴,非得有长年吸风饮露,同样生长于山林的良木,才能引出风味,常人不知,往往弃之敝屣。这金龙苔实属神物,若不遇慧眼之人,宁可孤芳自守,也不肯失之流俗,其之风骨,真是教人好生景仰。”

一面说,紫钰一面欣然称赞,“说的好,公子这番话,由物见人,大有见地,闻君一席话,妾身茅塞顿开,却不知公子仙乡何处?能有如此如此见闻,想必定是名家子弟?”

小草肃然道:“落魄王孙,君莫问!区区贱谈,何足言志,倒是让小姐见笑了。”

紫钰温然道:“不敢。”心中却道:“这人好大的名头,听这番谈吐,果然不同凡响,但还是所知有限,未能尽窥全貌,唔!再探探口风。”

不过,倘若紫钰知道,小草心底正在盘算的东西,只怕便笑不出来了。“雷因斯·蒂伦秘闻,冬雪初晴,天下非龙翔山不产,是祭祀龙神的贡品,艾尔铁诺皇帝屡次索取,也不过仅得数两,这女子如何得来?看她举止气度,绝非寻常女儿家,莫非竟是龙族中人?不成,姑且再试她一试。”

两人各有满腹心思,表面上却是继续畅谈,紫钰向两人解释,因为祖上的渊源,当年来拜访落琼小筑的人,络绎不绝,所以便藉此过滤俗人打扰,寻求知己。

一头雾水的兰斯洛,只有点头的份了。

话题既开,两个女子互相畅谈了起来,若是兰斯洛的反应够敏锐,当可发现,对话中你来我往,颇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气势,简直是藉此在所学见识上一较高低。

从大陆上各种杂史轶闻,到天文地理的专门知识,无所不谈,不时还故意改用只流传于某些地方的特殊语言,堪称激烈的辩论会,持续进行着。

大体上来说,总是紫钰主攻,她旁征博引,长篇大论的提出论证,却总被小草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给打了回票,这并不是说紫钰的立论有所偏差,只是小草深谙辩谈之道,全力反攻一点,反而让紫钰的话,听起来处处漏洞。

在一旁的兰斯洛,半句话也插不上嘴,完全被忽略了他的存在,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心中只觉奇怪:“人家都说女人多话,果然不错,不但紫钰小姐是这样,连我那娘娘腔的小弟,居然也是废话连篇。”

就在两个女人不知不觉,一个男人度日如年的情形下,时间飞快的流逝,转眼间,已是月挂半空,群星闪烁的亥时了,婢女们提醒紫钰,该是休息的时间了。

“能与小公子一谈,妾身荣幸万分。公子既然也是初来杭州,紫钰理当一尽地主之谊,不妨打从明日起,由妾身陪同公子,游遍这西湖风光,不知公子意下如何?”紫钰语笑嫣然,她素来自负文武双全,却难得碰上好对手,今日在文才上,遇到这个好对手,岂肯干休。反正要负责这两人的安全,索性找个接近的理由,一举两得。

小草正想推辞,猛觉背后两道冷电似的目光,笔直射来,连忙点头答应。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明日一早,妾身在落琼小筑,恭候大驾。”紫钰以极优美的动作,站起身来,在婢女们的簇拥下,走近内房去了。

兰斯洛、小草告辞离去,走出了大门,没走几步,小草便给逼至墙边,被掐住脖子,兰斯洛满脸怒容,喝问道:“臭小子,你说要帮你兄弟泡妞,却又泡了你兄弟的妞,我是不是你的兄弟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的兄弟?”

小草挣扎喘气道:“没……没有啊!”

兰斯洛越说越气,“还说没有,你们两个在那边,越讲越亲热,把本大爷甩在一边,是不是想让本大爷加入绿帽俱乐部?早知道昨晚就丢下你不管,让你这大淫贼给乱刀分尸。”

小草连忙安抚:“大哥,你在说些什么啊!我可是拼了命的在帮你说好话喔!不管是讲了什么,我都有再加上一句,是大哥教我的。到最后,紫钰小姐对你,可是赞赏有加呢!”

而兰斯洛果然不愧是头脑简单的单细胞生物,听了这句话,就开始傻笑,“真的啊!她真的夸我好啊!”

小草打铁趁热,再灌迷汤,“是啊!紫钰小姐还说,大哥挺拔威武,是了不起的男子汉、大丈夫。”

迷汤一灌,立即见效,兰斯洛便在街上手舞足蹈起来,看得小草除了火光四冒之外,也暗暗悲叹,“两句话就搞定,真没挑战性。”

“咦……不对。”兰斯洛的脸,忽然又变回将发飙的样子,急遽的转变,让小草有点难以招架。

“你说她有夸奖我,怎么我从头到尾,都没听到半句啊!”

“这……这个嘛!”小草集中生智,忙道:“人家是女孩子,脸皮薄嘛!怎么好意思给你听到呢?她是用鲁尔克语跟我说的,你没发觉她边说,边对你笑吗?”

兰斯洛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开心的哈哈大笑。

看他着么兴奋,小草又是难过,又是气愤,暗道:“死大哥,人家只不过对你笑一下,你就开心成这样,我为你作了那么多,你连谢也不谢半句……”

或许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小草的念头才刚起……

“小草啊!”

“干嘛啦?”

兰斯洛收起了嬉笑的表情,反而有点腼腆的样子,这是只有在看到紫钰时,才会有的神情。

“紫钰小姐又不在这,你干嘛那种脸?”

“我是个很不会说谢谢的人。”

“咦?”

兰斯洛侧着头想了想,低声道:“仔细想想,这几天以来,不管是拿赎款,还是做什么的,都是你的功劳,我只顾着吃喝玩乐,连谢谢也没有说,真是……真是……”

“哪的话?”小草笑了起来,眼中依稀有泪,“我只是出出点子而已,真正把事情做完的,可是大哥你唷!你好好加油吧,我会继续陪你走下去的。”

两人相对一笑,勾肩搭背地,踏上回家之路。

在这一天之中,两人之间的情谊,有了决定性的进展。日后,当莉雅公主以二十余岁的年华,英年早逝,兰斯洛王在爱妻棺旁伫立良久,回思前尘往事,而提笔写下,“如妻如妾,如兄如弟”,这四字挽联,言短意骇,内中真意,只有当事人方心领神会。

“喂!小草啊!你觉得,我的妞怎么样啊!”

“这个吗?”小草笑道:“人很漂亮,也很聪明,心地也不错,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她身边的那个男的,逊了点。”

“浑球,你大哥的玩笑,你也敢开。”兰斯洛笑骂道,伸手到小草腋下,去搔她的痒,笑得小草前翻后仰,连连讨饶。

“看你还敢不赶再拿我开玩笑。”

“是,是,是,她身边的那个男的,也很完美,英伟挺拔,紫钰小姐简直完美无缺,就可惜啊……”

“还有可惜……”兰斯洛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右手示威性地晃来晃去。

“没有,没有了。”

紧靠在兰斯洛的臂弯里,小草享受着短暂的幸福,把后半句话藏在心底,“就可惜啊!有着从窗口偷窥别人的坏习惯。”

紫钰斜倚在阳台上,看两个人打打闹闹,不禁浅笑,“『骄纵蛮横,视旁人若无物』,她,不像啊!”

清朗的月光,照在小草与兰斯洛的身上,看上去,他们都是一脸幸福的样子。随着六月二十三日的到来,许多人或出于自愿,或是被迫,都将要面临更新的未来,这以后的祸福荣辱,完全掌握于他们的努力了。

第四章 为谁独自倚楼台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六月二十三日 艾尔铁诺王国 杭州

“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辨认不出方向,四周尽是一片的烟雾弥漫,流动着的空气,是那么的冰冷,她拼命的找寻出路,却总是离不开这片迷雾。

烟雾中,渐渐出现了一幕景象,有个生着重病的小女孩,躺在床上,哭着找妈妈。

“妈妈,我要妈妈,妈妈为什么不来?”小女孩通红着脸,口里吐着热气,发着高烧,神智模糊。

在一旁服侍的十几个宫女,忙着递毛巾、铺冰枕,有的忙着煮草药,七手八脚忙的不可开交,焦急之心,溢于表情,只是,一直到最后,女孩的母亲,都没有出现。

“妈妈,妈妈为什么没有来?”

“殿下,请您再等一下吧!”伫立在床头的女长官,低声安慰着女孩,“东南水患,陛下去救助灾民,等事情告一段落,就会回来,您再忍一下吧!”口中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很悲哀的知道,女王纵使回来,也是十天半个月以后了。

虽然女王陛下的慈蔼、博爱,闻名于大陆,拥有“人类的母亲”这样荣耀的称号,身为她的亲生女儿,却连重病的时候,都见不着母亲的面,这样的命运,是不是太严苛了呢?

“妈妈……不会回来了。”虽然年纪幼小,小女孩却很讽刺地,掌握住事实,“妈妈是大家的妈妈,是所有人的妈妈,不是雅雅的妈妈,妈妈不要雅雅了,雅雅是没人要的小孩……”

“殿下,殿下您醒一醒啊!”

“太医,快传太医,殿下昏过去了。”

“对了,都快忘了,那是我五岁时候,生病的那一次。”

景象消失,跟着又出现了另一幅画面。

一个女孩,穿着华丽而不失典雅的礼服,在众人的庆贺中,欢度生日,各式各样,争奇斗艳的珍贵礼品,摆满了一地,但在其中,却没有她最想要的东西。

“殿下!”一名宫女自厅口出现,喘息道:“陛下她……她……”

“又来不了了吗?这次又是什么理由?”女孩神色漠然,完全没有将激动的心情,表达于面上。

“天出流星,陛下为了替国民祈福,将连续在北塔上斋戒三日。”宫女小心地交代了状况,每个人都知道,为了这次的宴会,小公主自半年以前,便在各方面力求表现,换得女王承诺出席的约定,想不到……

半晌,由宫内省派来的使者,带来了女王预先准备好的生日礼物。

“又是这种东西吗?”女孩冷冷道。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只草编的蚱蜢,与一丛向日葵。和一地的珍奇礼物比较下,简直寒酸的可笑。

“去年是野蔷薇,前年是艾草,大前年是谷中百合……木瓜花、玫瑰叶片,哼!宫内省还真是省嘛!”

“陛下吩咐,宫内一切典章,当为全民表率,忌铺张浪费,所以……所以……”司礼的官员,汗流浃背,早晓得这位刁蛮公主不好惹,自己偏生在这个节骨眼,被派来送礼,现在只希望老天保佑,让自己全身而退。

一旁的宫女,面面相觑,在她们的眼中,女王陛下慈爱祥和,是个好似女神般的长者,无论是尊贵的神官,亦或是后宫的老园丁,她都一视同仁地笑容以待,只是,公主的见解,似乎有些不同。

女孩二话不说,在一片惊异、哗然的声浪中,把御赐的生日礼物,随手掷出窗外。

“陛下要打要杀,让她自己来,我在此悉听尊便。”女孩沉声道。

她的生气,不是因为礼物的价值,而是送礼人的心意,是那么的默不关心,那么的伤人,假如说,这样挑衅的举动,能够让母亲稍稍对自己注意一点,不管受到什么惩罚,都是值得的。

反正,母亲是不会来的,她的眼里,只有大众的幸福,不管身为她亲生女儿的自己,变好亦或是变坏,她都不会关心的,不是吗?

“是十一岁那年的生日啊!”

画面更异,在漆黑的夜色中,一名宫女在墙边焦急地徘徊。墙的那一边,忽然发出了声响,一个少女,以极不雅的姿势,翻过墙来。

“殿下,您可回来了?宫里找你快找的疯了。”

“不要多说废话,过来扶我一把。”

“殿下!”

“霹啪”一声,十数盏风灯乍亮,把整个院子照的灯火通明,一个年老的管家型人物,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是宫廷的总管,巴利斯。

“身为王家唯一的继承人,希望您自重。”老管家沉声道。

“自重?!”少女笑了起来,“所谓的自重,是像我母亲那个样子,拿些不知所谓的事,当成人生的唯一目标吗?”

“陛下她立志为人类的幸福而舍身,这也是历任女王代代相传的使命,希望殿下能体会这种高洁的心志之后,再下断语。”老管家缓道,他侍奉女王百余年,对主子敬佩之深,决不允许任何人侮辱。

“简单说起来,就是要我嘴巴放干净点了。”少女讽刺道:“很抱歉,要我当圣女,这事我作不来,也不想作,假如你们看不下去的话,要革职还是废除继承权,都随你们的便,反正,我从一开始就不稀罕这个位置。”

“殿下,你……”

画面再变,一个少女,身着单薄绢衣,在翡翠砌成的水池里,进行着净身的仪式。

无表情的脸上,一片冰凉,却有两道残余的泪痕,她忘不了两天前,当她飞奔冲进宫里,握住母亲那逐渐失去温度的手,母亲以微弱的声音,交代了最后的遗言。

“去做你应该做的事。”

哼!一直到了最后,在那个女人的心里,自己还是半点地位也没有,不管这些年来,自己得了多少的荣耀,做了多少的错事,母亲完全置之不理,就连临终的遗言,都没有半丝亲昵,只是冷冰冰地叫自己,尽一个身为下任女王,所应尽的本分。

在两刻钟之后,继位的仪式将要展开,在那之前,登基的女王,要沐浴净身,以此地独特的灵气,打开其一族特有的血脉。

没多久,少女惊慌地张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掌,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怎么会?居然用不出来……这怎么会?”少女惊声道。

其王室一族的女性,自太古时代,便由诸神处被赋予了特殊的能力。除了年至十九岁,经仪式所开启的个人特殊能力外,每一代的女王,均有修补破损肉体,治愈重伤绝症的圣力,那种力量,就连穷其一生苦修回复咒文的神官,都望尘莫及。

但这种力量的使用,是折损施术人的生命力作为能源,这使得历任女王,因此享有“人类的母亲”之美名,也使得王位自此传女不传子,然而,该族女王,也因此往往皆是短命之人,事实上,上代女王,便是因为过度使用圣力,生命力透支,英年早逝。

而此刻,即将成为女王的她,赫然发觉,无论自己怎么试,圣力就是使出不来,仿佛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会这样?”素来冷清自若的她,极难得地感到惊恐,登基典礼举行在即,而自己却失去了用以证明王室血统的能力,这该怎么办才好?

“殿下,请您快一点,巴利斯大人已经在催了。”门外传来了侍女的急促敲门声。

她惊慌起来,脑里唯一想到的念头是……

“要逃,我要逃。”

所有的景象,蓦地消失,还原成白茫茫的一片。

“对了,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逃了。”回想起不愉快的记忆,她黯然低语。

“卑鄙的女人。”

“谁?”她张首四望,看不到半丝人影,而声音却自四面八方,不断传来。

“你逃了,背弃所有国民的期望。”

“那是因为……”

“你是个无法赎罪的罪人。”

“不是……”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妈妈才丢弃你。”

“不是这样……”

“你妈妈要别人不要你,所以丢弃你。”

“住口!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子的……”

空荡的四周,少女悲恸地哭喊,而指责的声音,越来越大。

“罪人!”

“没人要的小孩!”

“你妈妈不要你了。”

“没有人会要你的,你去死吧!”

耳畔的声音,萦绕不断,少女觉得脚底变成了个无底的沼泽,自己正深深陷入,胸口越来越闷,整个人不住下沉,眼前渐渐变黑,眼见即将没顶。这时,一道温暖的光芒,划破了黑暗的阴霾。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一个宽肩浓眉的少年,伸出了手掌,他脸上的笑容,此刻看来,就像冬天的阳光一般和煦灿烂。

“把手给我,我拉你出去。”

“大哥。”少女喜道,急忙伸出手,配合对方的救助。

“好!起来吧!”少年使劲一拉,将另一个紫衫少女拉至身畔,那名紫杉少女轻咳连连,美艳地不似世间人物。

两人凝望片刻,有说有笑,亲昵地一起离去,完全不理会那个还在泥中的人。

“大哥!大哥!还有我啊!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求救的呼喊,逐渐微弱,少女被淹没于沼泽里了。

她只感到,胸口好闷好闷,根本呼吸不过来,窒息的火热感,猛烈地烧灼着全身各处。

在意识模糊前,她听到这样的对话。

“是什么人再喊救命?”

“管她是谁,别妨碍本大爷泡妞。”

“大哥……大哥……”最后一丝光线被遮断,少女给埋在无边无际地黑暗里。

“啊……”

小草惊呼一声,自恶梦中惊醒,全身冷汗涔涔,回忆梦中情景,兀自胆颤心惊。

“呼!原来是梦啊!”小草低声喘息道。不知是不是因为恶梦的影响,胸口气闷不顺,小草低头抚胸,想顺顺气。

“什么东西……啊!色狼啊……”只见兰斯洛不知何时,摸上了小草的床,正枕在佳人酥胸前,一脸幸福地呼呼大睡。

一声惨叫,响彻云霄,跟着便是重物坠地声,完全出自本能反应,小草一脚把兰斯洛给踹了下床。

由于出身山野,加上个人习性,兰斯洛的睡性,非常的好,无论是什么样的环境,都能安然大睡,当然,说的不客气一点,就是他与猪猡没什么分别。

尽管是给人一脚踢下床,兰斯洛仍未有转醒,而是很舒适地躺在地上,继续流着口水,鼾声大作,盖在身上的被褥,无声飘落,展露出无限阳刚美的男性躯体。

乍见此景,小草一张俏脸,直红到耳根,本能性地转过头去,不敢多看,一会儿,小草起身下床,半跪坐在兰斯洛的身旁,轻轻地为心上人披上被子。

“死大哥,什么坏习惯,裸睡又梦游,害我做那种怪梦。”

小草红着脸,轻声埋怨道。

看着兰斯洛刚毅的脸庞,宛如雕刻而成的曲线,小草心神荡漾,小心地侧身躺下,依偎在兰斯洛身旁。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逃开了。”小草低声道,虽然晓得兰斯洛听不见,却很自然地说出口。

“并不只是因为我用不出圣力,而是因为,长久以来对生活方式的存疑。”

打从懂事开始,小草便对雷因斯·蒂伦的体制感到质疑,自第十一代起,每一任的女王,在众所期望的目光下,几乎都是舍己存人,耗竭圣力而过世。可是,这种非得要牺牲自己的幸福,才能达到的境界,算的上是正道吗?

这一点,即使聪慧如她,也还不明白,为了找出这个答案,她决定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去汲取一些书本外的知识。

“我听说,母亲在即位以前,曾经微服出巡过……”在无意间,她曾听老一辈的宫女提起,女王继位前,曾经在杭州待过一段时间。为了想看看年轻时的母亲,继位前的母亲,是否有自己所不晓得的一面,逃出宫廷的小草,远渡异国,不远千里而来。

旅途中,屡经险难,从未离开王都的小草,虽说是冰雪聪明,却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为了安全起见,剪去如云青丝,掩遮丽色,打扮成一个落魄流浪者,直至遇上兰斯洛。

想起初见时的种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小草轻轻戳着兰斯洛,低笑道:“你啊!真是个十足的大坏蛋,从我出生以来,敢这么粗鲁对我,让我生气让我伤心的,可是只有你一个喔!”

兰斯洛闷哼一声,小草吓了一跳,赶忙坐开,好半晌,见兰斯洛没有反应,才又靠近,轻抚兰斯洛的大脸,小草缓缓地说:“可能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句话对我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在西湖畔,对当时彷徨无依的小草,兰斯洛伸出了双手。

“放心啦!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就为了这一句话,小草自此情根深种,跟随在兰斯洛左右。

“如果你发现我是女孩子,真不知道你会有什么表情?”会很吃惊吧?也许会呆个一阵子,然后爆发火山般的怒气。

“你啊!就是一副坏脾气,只有我这个笨蛋,心甘情愿地被你欺负。”小草心想。

可是,之后呢?这个男人会爱上自己吗?小草没法子回答,也不愿回答,一但自己的身分被揭漏,无疑也就宣告了这段感情的终结,雷因斯·蒂伦王家,不可能接受一个这样的外戚。就为了这一点,小草下定决心,不对兰斯洛表白,而宁愿在兰斯洛为紫钰神魂颠倒的时候,偷偷黯然神伤。

而且,在小草的心里,有一个想也不敢想的奢望,她希望兰斯爱上的,只是小草,而不是莉雅公主。

“我是那么的喜欢你,可是……”小草的声音里,有着无尽地哀伤,“在大哥的心底,我到底算是什么呢?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也会喜欢我吗?”

“唔!……喜欢你……好喜欢你……”

小草差点没吓的跳起来,发觉是兰斯洛在说梦话,失望之余,仍掩不住心头狂喜,“喜欢我,就对我说啊!”小草拨弄着兰斯洛的黑发,腼腆说道。

而兰斯洛也真是配合地再说了一遍。

“喜欢你唷……美丽的小姑娘……”

小草恍然大悟,伸出纤纤素手,让“紫钰”的名字,成为兰斯洛喉间的低语。

“谢谢你,大哥,即使是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小草倚在兰斯洛的臂弯,沈浸在寻找多时的温暖中,看着心上人刚毅的脸庞,不多时,沈沈睡去,睡梦中,嘴角犹挂着一抹微笑,而两行珠泪,无声地沾满了衣襟。

月儿西落,旭日东升,第二天早上,对于发觉自己身处何地的兰斯洛来说,毋宁是一场恶梦。

“什么东西……啊!色魔啊……”

“痛死了,你干嘛打我?”

“滚开,想不到你居然是这种人,你这只臭兔子,从今以后,你不准靠近我周围二十公尺内。”

“胸口藉人躺一下会死啊!臭大哥!”

“啊……不要靠近我,你又想干嘛!该死的兔子……”

从这一天开始,兰斯洛、小草在紫钰的陪同下,漫游杭州,赏玩名胜美景,暗自亦搜集有关雷峰塔宝藏的资料。为了要在紫钰面前逞能,兰斯洛向小草求教诗书,两人过着白天四处游历,晚上读书谈天的悠游日子。

然而,在两人触觉所知的范围外,危机也步步逼近了,“苏州出现刺客,伏击王辇,十二皇子失踪”的消息,震惊艾尔铁诺全土,艾尔铁诺官方,动员了所有的力量,务要要侦破此案,缉拿凶手,找到太子。

看到报纸的小草,心里有数,也更加深了日常的戒备,果不其然,隔日,兰斯洛与小草的立体画像,便由地脉网路,传遍了全艾尔铁诺,成为了头号通缉犯,所幸,不知是画师无能,还是画面失真,画像看来,离本人的差距甚大。

在这同时,当兰斯洛出入公共场所的时候,遭到刺杀的频率,也笔直提升,显示对方势必灭口的决心,值得庆幸的是,虽然遇刺的次数、刺客的人数,都不住增加,但来人的素质,却全是些不三不四的水准,反而成了兰斯洛练功的活靶子。

小草判断,钱继尧为了某种因素,无法明目张胆地,动员手上的军部力量,目前的刺客,应是那名赤先生的属下,以致水准奇差,当然,这是对兰斯洛而言,若是换做另一个武功不如兰斯洛的寻常武林高手,只怕已在开头第一日,便已见了阎王。

自小生长于山林的兰斯洛,有着一种超乎常人,野兽般的直觉,总能在敌人发动攻击的前一刹那,有所感应,制敌机先,小草就曾四次举毒茶欲饮时,被兰斯洛挥手拦下,除此之外,兰斯洛的瞬间反应,亦是远超一般好手的水准,这样的能力,使他往往能在劣势中,扭转局面,创造胜绩。

依照小草的策略,两人决定采取巷道游击,打带跑的作战方式,这种保险的方法,在彼此配合无间的情形下,发挥的淋漓尽致。

在实战中,兰斯洛的武功,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虽然还是全无章法,但却没有半个人,能当他十合之将。对体内窜走真气的控制,也越益驾轻就熟,不再有突然昏厥的现象了。

对于教育兰斯洛的人,小草佩服的五体投地,那人绝对是宗师级的人物,超越了派门之别,不依俗套常规,而是以天地间的至理,来作为教材,使兰斯洛顺性发展,直接达到反璞归真的境界。

在夜晚的教学中,小草颇为吃惊地发现,兰斯洛虽然不谙风雅,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但对古籍史事,甚至一些珍罕秘闻,却知之甚详,而且往往有独到的观点,发前人之所未见,这更显出,教育他的老师,文武双全,是位不得了的隐世高人。

小草遍思五百年内的奇人异士,皆不符合,不由得仰天兴叹,世上尽有卧虎藏龙之辈,自己在宫中以管窥天,当真是小觑了天下英雄。

兰斯洛对自己的进境,感到满意,整天央求小草,趁着近水楼台之便,帮忙出点子追求紫钰,小草虽然口头答应,却在有意无意间,大扯情敌后腿。

像是三人第一天出游,兰斯洛便自动献慇勤,弄了辆马车,说是要乘车游湖,结果拉车的马,在紫钰刚要上车的时候,不知给什么东西刺到,狂性大发,奔到马路上,乱蹦乱跳,真给撞了个人仰马翻,让兰斯洛大大的丢脸。

“第一号作战,失败。”

“唉!失败,真正失败。”

“没关系!进行第二号作战。”

兰斯洛努力地进行各种计画,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或献慇勤,或表现优点,想办法掳获佳人芳心,却总是因为莫名的理由,而宣告失败。

有一次,兰斯洛要小草买通了一班地痞流氓,想要演一场英雄救美,表现自己的英雄气概,谁知道,事到临头,小流氓没来,反而引来了几十名刺客,二话不说,抽刀就砍,斩的兰斯洛抱头鼠窜,背着被吓呆(其实是快要笑翻)的紫钰,跑了半里路,弄巧成拙,形象尽失。

“第五十七号作战,失败。”

“唉!失败,彻底失败。”

“没关系!进行第五十八号作战。”

就在不断地进行,“作战、失败、再作战、再失败”的求爱壮举中,半个月的时间,转眼飞逝,兰斯洛除了惹来一身腥之外,半点甜头也没尝到。紫钰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总是缠着小草打转,轻声细气,又是递茶水,又是嘘寒问暖,看得兰斯洛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手刃奸夫。

“我到底是招谁惹谁啦!就没有人能体谅我一下吗?”

小草心底明白,倘若目光可以杀人,她大概早被千刀万剐,每次出游,两道滚油也似的视线,瞪得她作立不安,叫苦连天。帮心上人追女孩子,还得被当成奸夫来看待,普天之下,有人暗恋是恋得这么辛苦吗?

那个紫钰也真是阴险毒辣,明明知道兰斯洛正在喷火,还故意往这边靠,把身子倚在自己身上,果真是红颜祸水。想到目前的处境,小草不禁苦笑兼叹气。

喂!喂!这也实在太不像话了吧!想她莉雅公主,虽然没有艳丽到让人一见就呆住的地步,在大陆东方,却也是人人称羡的佳人,怎么一到这里,无论男女老少,都把自己当成男儿身呢?真是有必要好好检讨,看来“长途旅行,是美容的大敌”,这句话果一点真不错。

这一天,兰斯洛惯性地起了个大早,拖起兀自努力赖床的小草,奔向落琼小筑,找紫钰外出游湖。

“这里是三十枚金币,你拿去吃吃喝喝,嫖院子、买神油、看艳舞,总之半个时辰内,不要回来。”趁着紫钰在观赏莲花,兰斯洛立即设法除掉电灯泡。

“半个时辰!”小草惊道:“太久了吧!”

“嫌久是不是?”看到紫钰回过头来,兰斯洛连忙堆起笑脸,边甜蜜地笑,边厉声恐吓,“住院更久!想不想躺半年不愁吃,不愁穿。”

“不……不必了。”小草知道,兰斯洛这番话,绝对是认真的,打从前天紫钰偷亲了自己一下,这三天来,所有来犯的刺客,都是筋折骨断,惨死当场,思之不寒而栗,小草可不想成为其中的一员。

“你们兄弟在谈些什么?”紫钰浅笑嫣然,缓步而来,跟这两人在一起,总有看不完的笑话,让她前所未有的开心。

“哦!没什么。”兰斯洛挥手哂道:“小草说昨天晚上陪寝的那个肥姑娘不干净,有奇怪的病,他要去买药吃。”

明知是假,紫钰还是很配合地,忍住想笑的冲动,装出一副“想不到你是这种人”的嫌恶表情。

“我?陪寝的肥姑娘?”小草快要疯掉了,不晓得是该哈哈大笑,还是该大哭一场,“我什么时候和……”

“你还敢说没有?”兰斯洛疾言厉色道:“为兄劝戒你多次,我等侠道中人,生活要检点,你却置之马耳东风,不但贪淫好色,嫖院不给钱,品味还如此之差,肥瘦不挑……真是我辈中的耻辱,大哥为你痛心疾首啊!”

“到底是谁的品味差?”小草暗骂,想反驳,却看到兰斯洛的左拳,蓄势待发,只怕马上就要表演“为了要把你拉回正途,为兄的要打醒你。”的教育戏。误交匪类,奈何?

“是,小弟知错,马上回家忏悔。”顺手牵走了金币,小草以跑百米的速度,一溜烟地飞奔而去。

“小公子,喜欢肥姑娘啊!”紫钰掩面笑道。

“青菜萝卜,个人所好嘛!”兰斯洛赶忙大灌迷汤,“像我就不同了,我喜欢的女子,一定是有气质,有容貌,有……”

紫钰不语,只是轻轻微笑着。

“冤孽啊!真是冤孽!”小草漫步于长堤,迎着拂面杨柳风,心情沈重不已。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真是觉得不值,该好好甩兰斯洛两个耳光才是,可是,又怎生舍得呢?只要看见兰斯洛的笑脸,什么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

唉!情之为物啊!真是叫人神伤。倘若人生能重新来一遍,重新给个选择的机会;自己还会再来一次杭州,再尝一次单恋的苦酒吗?

而这个问题,小草几乎是连想也不想,心中便有了答案。唉!问世间,情为何物啊!到头来,真的是只有徒呼冤孽了。

绕着堤岸,走了良久,到底是不放心,小草调回了头,想看看那对难得独处的男女,进展如何。

回到分离的地方,只见紫钰一个人,独坐在长亭里纳凉,一幅悠闲自在的样子。

“咦!……”小草四处环顾,没见到兰斯洛的踪影,“我大哥的人呢?”

“哦!兰斯洛先生,听我提起说,想吃荷香莲子酥,就不知道跑上哪去了。”紫钰婉转笑道。

“唉!笨大哥,这样子,独处不就失去意义了吗?”为了兰斯洛的糊涂,小草心里悲叹三声。放眼望去,看不见兰斯洛所在,小草疑问道:“怎么会看不见人呢?这可就奇怪了,我记得……湖畔三里内,没有荷香莲子酥啊!”

“没错。”

“那个大白痴。”小草暗骂,“这么说,我大哥是回城里去买罗!”

“非也,非也。”紫钰笑道:“水上市场有卖,不必回城,兰斯洛公子,是独自开船前去的。”

小草有一种很糟糕的预感,从脚底直上脑门,依照兰斯洛过往的搭船记录,只怕又是要惹出一堆事了。

“请问一下,我兄长从哪找了船来?”

“这个嘛!”紫钰侧头笑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从岸边找到,给硬推出来的吧!”

“什么?”小草惊呼道:“又是这样。”

话声方落,只听到湖心的方向传来一声惨叫。

“哈哈……搭船不付钱的臭小子,又给老子遇到了,下船喝水去吧!”

“哎呀!怎么又是你啊!你怎么还在摇船啊……有话好说,别这样……啊……”

长长的惨叫之后,是重物落水的声音,小草摇头不已,暗暗再发一次誓,今生决不与兰斯洛搭同一艘船。

“第九十九号作战,失败。”

“唉!失败,彻彻底底的失败。”

“没关系!进行第一百号作战。”

不知是否因为训练有素,兰斯洛游上岸的时间,比上次又缩短了五分钟,当他湿淋淋地踏上实地,第一件做的事,便是伸手入怀,然后脸色大变。

“糟糕……”兰斯洛很懊恼地,看着手中的荷叶包装,里面的“荷香莲子酥”,已经成了“荷香莲子糊”了。

“兰斯洛公子。”紫钰浅声道:“你手中的那一团,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兰斯洛讪讪地答不出话,一旁的小草,见到兄长受窘,于心不忍,一步上前,夹手把荷叶包抢过,唏哩呼噜地吞了下去。

“味道不错……”小草忍住胃部的翻涌,强笑道:“在我幼时,都是吃这类东西果腹的。”

“哦!”紫钰娥眉一扬,朗声道:“小公子可是责备妾身,不知民间疾苦了。”

“小草岂敢。”小草绿着脸道:“小姐深居朱门之内,不比区区生长于民间。以此为怪,此乃当然之理,何来责备之有?”

紫钰心里暗骂对方拐弯子骂人,口中说不怪,内里可怪了十成十,心道:“我固是出身名门,可你雷因斯·蒂伦宫廷,难道又是寻常百姓家了。”

兰斯洛不明白两人为己而争,只看双方你来我往,把他丢在一边,心底颇不是滋味,正要开口,一阵和风吹来,把紫钰的头纱,吹上半空中。

“哎呀!”

“没关系,我帮你捡。”

兰斯洛追着头纱,但是纱巾浑不受力,在风中东飘西荡,兰斯洛赛跑似的追在后头,跳了几次,伸手去捉,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没能捉住。

“左边一点……跳高一点……哎呀!你怎么那么笨啊……”

“拿不到就算了,没关系,不用麻烦了。”看着兰斯洛努力追赶的样子,紫钰也不禁莞尔,露出了微笑。

求爱壮举连连失败,倘若连个纱巾都捡不回,那颜面可真是跌到了谷底,兰斯洛赌上了荣誉,誓要追回。

或许真的是天意捉弄,兰斯洛对付刺客时,威风八面,却给这怪风,闹的手忙脚乱,最后,兰斯洛也不看前面是什么,纵身一跳,伸手去拿,就在快要碰到的瞬间,风力再起,将纱巾刮去别方,只见到兰斯洛的身体,在半空中画了个优美的弧形,然后……扑通一声,摔落湖中,一天之内,两度落水去了。

目击了这等的惨状,紫钰先是呆在当场,继而忍俊不住,大笑起来。

小草摇头叹气,“真可谓烽火戏诸侯啊!博君一笑,代价太大了。”

兰斯洛一身再度湿透,狼狈地爬上岸来,小草正想上前相扶,微风吹起,竟将纱巾往她的方向吹来。

“敢接不住,就要你死的很好看。”兰斯洛高声威胁,只是,基于忌妒情敌的心理,他心底的那句话是:“敢接住,就让你死的更难看。”

“知道了啦!”小草目不转睛地看着空中,一步步地后退,伸手撩向半空,她身高本就娇小,却又哪里碰得到,总算风力变弱,在退到第五十七步后,小草弯身一跃,捉到了纱巾。

“好,拿到了。”小草兴高采烈地笑着,却也忘了,因为连退多步,她已由河岸退至大马路上了。

“啊……”

小草在落地的瞬间,一辆狂奔的马车,笔直地撞着了她。小草的身体,以斜斜的角度,飞得好高、好高,在空中画了个充满美感的抛物线,然后,用极可笑的姿势,重重地插落草丛中。

“哎呀!这小子真倒楣。”

“怎么会这样……”

兰斯洛、紫钰,因为惊讶而张大了口,作声不得。

“第一百号作战,失败。”

“失败,真正彻彻底底的失败。”

“没关系,进行一O一号作战。”

“开玩笑,你真的把这当成一O一次求婚啊!”

好像很关心兄弟的伤势,兰斯洛一马当先,排开众人,急奔草丛前,把小草给拔出来。

“喂!没事吧!”

“什么叫做没事,你怎么不自己去撞撞看。”小草晕头转向兼呕吐,“手痛、脚痛、头痛,就连肚子也痛,全身骨头好像要断了。”

兰斯洛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年轻人怎么可以如此经不起磨练,这点小伤就喊痛,想当年,你兄长我住在山里的时候,不管是被爆发的山洪冲走,被滑落的土石流活埋,被雷雨时的闪电劈中,本大爷半句话也没有,照样吃饭睡觉外带打呼。”

“大哥,我不像你,我是正常的人类……”

兰斯洛把小草的裤管卷到膝盖,仔细看看受伤的程度。

“喂!你怎么保养的,一个大男人,皮肤居然这么白。”轻拂着娇嫩如白玉般的肌肤,兰斯洛啧啧称奇。

给兰斯洛的手一碰,小草的俊脸,直红到耳根。

“真是标准小白脸,给人碰一下,脸红成这样。”兰斯洛哂道:“腿上的骨头没有断吧!”

“运气不错,好像是没有。”大概是这段日子的生活,给练得皮粗肉厚,刚刚那一撞,虽然是筋骨疼痛,却连皮外伤也没半点。

“是喔!那可真是可惜。”兰斯洛的眼光,咕噜噜地打转,似乎在盘算着某种计谋。

“你的眼神为何如此无良?你想做什么?”小草颤声道,以往常的经验来看,兰斯洛每次出现这种表情,通常有人就要倒楣,而那个人往往就是自己。

“这个嘛……咦!你哥哥来了。”

“在哪里?怎么可能?”小草顺着兰斯洛的目光,惊慌地往左望,只见一个拄着拐杖的糟老太婆,缓缓地在湖堤边行走。

“你那是什么眼睛,我哥哥有可能长成这样吗?……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有哥哥?”小草质疑问道,却看见兰斯洛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干什么,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你一点都不觉得痛吗?”

“痛?当然痛啊!怎么可能不痛,我头痛脚痛,外加心里也痛……咦!你手里拿着这么大的石头做什么?”

低下头来,只见原本形状极为纤美的粉腿,变的又红又紫,怕是肿成原来的两倍大了。

“啊……”

凄厉的惨叫,刹时间,声闻四野,久久不断。

“哇……你还真狠毒啊!对自己兄弟做这种事,你还算是人吗?”小草抱着给敲断的左腿,咬牙切齿,冷汗直冒。

“大家彼此牺牲一下,顶多以后结婚,让你免费进场罗!”兰斯洛低声陪笑。

“小公子没事吧!”姗姗来迟的紫钰,适时赶上这一幕。

“很不好,他的腿给撞断了,需要立刻治疗,而且最好找个好一点的地方来静养。”兰斯洛装出很焦急的样子,正色道。

“落琼小筑就在湖边,环境也好,不如就先回寒舍吧!”

“真不好意思,就麻烦了。”

在阳光下,兰斯洛的笑容灿烂,就像是个大白痴一样。

经过医师的诊断,理所当然地判定小草腿骨骨折,静养期间,不宜移动。靠着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两人便顺理成章地,成了落琼小筑的白吃食客。

期间,兰斯洛以近水楼台之便,追着紫钰东奔西跑,然而,尽管双方物理上的距离拉近,但心理上的距离,却是天南地北。紫钰完全没把兰斯洛放在眼里,呼来斥去,就小草看来,兰斯洛就像是一只受命跳舞的猴子,整日悲哀地手舞足蹈。

然而,在对待小草的态度上,紫钰却显得非常恭谨,整日嘘寒问暖,细心照料。这点让小草颇为困惑,因为在仔细的观察后,小草已有九成肯定,这个貌若画中仙子、气度不凡的女孩,跟龙翔山的龙族,绝对有着极密切的关连。

所谓龙族,那是超越所有次元而存在的一个种族,在所有的经典之中,每当世界陷入混乱、黑暗,都可以见到龙骑士活跃的踪迹,维护光明,打倒邪恶,是传说故事里面,最典型的勇者。

风之大陆五大圣地之一,龙翔山,是龙族的根据地,终年云雾深锁,高不可攀,内中栖息五头太古龙神,而侍奉的族人,居住山腰。

龙族,是一个广泛的通称,包括了人形的人龙,兽形的地龙,与超越一切,拥有神格的龙神。

关于人龙,多是世代侍奉龙神,而蒙赐予神力,或是人与龙神的混血子孙。依照族规,每一名成年男子,都必须驯服一头地龙,作为座骑,而其中的佼佼者,可以加入飞龙骑士团,那是身为龙族的无上光荣。

每当世界为黑暗势力所笼罩,龙族中最强的战士,经由龙神认可,便成为龙骑士,他挥舞兵刃,统帅飞龙骑士团,毁灭一切的邪恶,令黑暗势力为之胆寒。龙族武学,自有其独步天下之秘,在两千五百年前的九州大战,该任龙族族长,以龙骑士的身分,展现神通,屡破魔族。

传闻龙族每一代,会挑选当代优秀子弟,作尘世之行,而由于龙族是诸神的遗产,身分特殊,几乎可说是介乎人、神之间,地位崇高,各国王侯皆相争接待,故而紫钰有这份排场,毫不稀奇。

然而,看她对兰斯洛的态度,轻傲侮慢,却又小心翼翼,唯一的解释,便是有所为而来。

这个解释,让小草为之愣然,兰斯洛不过是个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有什么好引起他人觊觎的。劫财?他哪来的钱。劫色?小草摇了摇头,她不以为除了自己外,有谁会蠢到看上这个笨蛋。

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小草相信,在事情的背后,有一份自己看不破的图谋,为了兰斯洛的生命安全,她加倍的小心,也在看紫钰的目光中,多了三份谨慎与敌意。

虽然看出了小草的疑虑,紫钰并未多作解释,她得到的命令,是在八月十五之前,守护兰斯洛的安全,届时,取兰斯洛的血作祭礼,便可完成任务,而她一早便确认过,生祭所需的血液,不过微量而已,对人体无害,自也不算是伤害兰斯洛,因此,她心安理得。

身为当事主的兰斯洛,反而是最迟钝的一人,整日没头苍蝇般,跑进跑出,为了找到与紫钰谈话的机会,除了威胁病床上的小草代为筹谋外,也依照小草的意见,缠着紫钰学下棋,反正几盘棋一下,便是老大半天,还怕没有谈心的机会吗?

十多天的日子,皆在这种安逸、闲暇、无所事事的气氛中,迅速地飞过。

这天,小草起床后,做了一回复健体操,听得人声,循声步至前厅。

“再走两步,就将军了。”

“啊!不是才开始没多久吗?”

小茶几前,兰斯洛、紫钰品茗对奕,只见前者颇为懊恼地搔着头发,后者笑吟吟地,面有得色,胜负不问可知。

兰斯洛的棋艺,是紫钰所传,令紫钰吃了一惊的是,这个胸无点墨、心无耐性的傻子,在棋艺一道,居然有着……呃!该说是奇异的天份吧。

兰斯洛的棋步,不按照常规,往往是天马行空、随意所致,照紫钰看来,简直是凭直觉在下棋,而非智力。只是,兰斯洛每每给宰的全军尽没,从未赢过,但紫钰也不得不承认,对手在棋盘上僵持、“苟延残喘”的时间,渐渐地拉长了,特别是,兰斯洛总能在十面埋伏中,叠用怪招,冲开新天,教紫钰目瞪口呆,对这呆头笨鹅,刮目相看。

“这也不行……那样……也不成……啊!我认输了,再来一盘吧!”想了几个棋步,都判定无效,兰斯洛决定放弃。

“无法坚持到最后一刻,是为将者的致命伤。”紫钰徐徐道。棋场如战场,变化多端,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过早放弃,往往会带来扼腕的结果。

“已经必输的战役,又何必要到最后一刻呢?”兰斯洛也回答的理直气壮。在他认为,若是大势已定,僵持无益,不如尽快转进,另起炉灶。

两种想法,并没有所谓的谁对谁错,只是显示出两个人思想的类型,与做事方法的差别而已。比较起来,紫钰适合大规模作战的指挥,而兰斯洛,无疑就是游击战的先锋了。

这是小草的观察,而谁也想不到,仅仅两年之后,她的预感,完全得到了实现,紫钰成为了飞龙骑士团的总帅,威震大陆诸国;而兰斯洛以“四十大盗”之名,肆虐于艾尔铁诺东北部。

“那么,就再下一盘了。”紫钰一笑,举起茶杯,细细地茗了两口,两旁的婢女,便要重新排棋。

“且慢。”小草扬声道:“我来试试看。”

紫钰闻言,道:“小公子也有兴趣么?待婢子重新排局,妾身想要领较一番。”

小草摇头,“不用麻烦,我便接大哥的棋子,继续下去就是了。”

紫钰眼中,一抹精芒稍闪即逝,笑道:“小公子确定么?起手无回,莫要怪妾身不公平了。”

小草不语,仔细观看棋局,那是一种模仿战场所创立的游戏,称为“将棋”,兰斯洛的阵营里,第一攻击力的车兵、骑兵,死伤殆尽,就连第二线的步兵,都已折损大半,只剩一些残兵,与主帅偏安一隅,只等敌人最后一击,而紫钰只子未损,的确是个一面倒的残局。

“天下事,自古本就难见公平。”小草沈吟许久,已有定计,拈起小卒,推前一步。

“好,就请小公子指点一二。”对于这个对手,紫钰早已技痒难耐,连日来两人辩论无数,畅论天文地理,却总是自己略逊一筹,紫钰素来自负文武全才,虽然是佩服对方智慧过人,心底却还是不服气,想找个机会再来较量。

“一个人理论上的能力强,未必有实现的本事。你以残局相应,分明瞧我不起,好,今趟便瞧瞧你这才女,是否有真才实学。”棋艺与辩论不同,若非真是学以致用,满口的理论,纸上谈兵,不到三回合,便会大败亏输。

紫钰醉心兵学,于此浸淫多年,棋面又是占尽优势,自是成竹在胸,只是她知道对手不是等闲之辈,所以想的计策虽然激烈,棋步却是稳扎稳打,不敢冒险,以免误中陷阱,贻笑大家。

高手过招,果然不同,不过只是两三步的功夫,局面便已豁然开朗,另有天地,小草遣将得宜,将后方稍作安顿,便以残余的兵力,发动自杀式的猛攻。

紫钰手上实力雄厚,车骑纵横,移制八方,将小草来犯的步卒,全数消灭,同时心中也暗暗称奇,知道小草如此战法,不过拖延一时,待得兵卒全数阵亡,手上更无可用之兵,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她这样的走法,必有图谋,该不会用来掩饰某种计策的障眼法吧……找到了!”紫钰一声不响地移动车兵,食了一子,叹道:“好可惜的一步,差一点就成功了啊!”

原来小草的“隐兵”,已藉由步卒的掩护,悄悄地接近了主帅营,那是种模仿所谓的刺客,而创出的棋子,虽然攻击的能力不强,但是移动的步数却大,是兵行险着时的利器。

“将军。”小草恍若未闻,起手一子,食了紫钰的主帅,获得胜利,长声吟道:

“天道无常,世事局新,江山转手,笑尽英雄。”

紫钰不敢置信地呆在当场,小草所用的,是整副棋盘中,最不起眼的“屯兵”,那种兵的作用,不是一般的上阵作用,而是类似工兵、补给兵一类的功能,所以在一般的棋艺里,常常被拿来当作炮灰,或是试探性的弃子。

“天生万物,各有其性,然正中有奇,奇而能谋。”小草道:“即使是屯兵,近距离之下攻击,一样能立功。”

紫钰惊异不已,惊叹道:“就为了这一着,你牺牲所有棋子,来吸引我的注意……”

“这么说是毫无道理的。”小草淡然解释道:“战争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战胜,若是得不到胜利,棋子残存的再多,也没有意义。”

紫钰不答,为一种强烈的挫败感所深缠,并不只是因为输了棋,而是对小草的行动法则感佩。

一早认清事物的本质,而后以最直接的道路,取得最后的结果,中间没有半点的犹豫,这是何等冷彻的觉悟,而到达这种觉悟的人,又是何等的难得啊!

“大家别那么认真嘛!不过是一盘棋而已,大不了重新下过……”发觉气氛有点僵,向来事不关己的兰斯洛,忙打圆场。

“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只是一盘棋,却考验了一个人的决策、实行能力,关系重大,不只是单单一场游戏而已。”小草出言纠正,她无意刺激紫钰,然而,为了兰斯洛的成长,有些事,还是要说的。

“游戏输了,可以重来,但是人生里,有的事,输了就没有翻本的机会,如果说刚刚输掉的是一场战争,当你面对几十万躺在地上同僚的尸体,你难道还能哭着要求重来吗?”

“小公子说的不错,这盘棋,是我输了。”紫钰心下清楚,尽管手上的重兵,分毫未损,但在自己轻视小卒价值的刹那,战争的胜负就已经宣告了。

历史上因为主帅遇刺,而导致全军惨败的例子,不胜枚举,倘若这是场真正的战争,自己一定已经饱尝失败的苦酒了。

为此,她下定决心,在未来的日子里,要好好的锻炼自己,决不允许这类的错误再现。

“这个……我是想说,反正也没有人会真的去打仗,所以,所以……”兰斯洛搜肠竭思,努力地找着解释的词句。

“兰斯洛公子错了。”紫钰笑了起来,笑容中有无限英气,道:“妾身自小便有个心愿,倘若有朝一日,病体得愈,便要一上沙场,试试身手,不让须眉专美于前。”

兰斯洛张大了口,惊异不已,想不到看来纤弱的紫钰,会有如此豪壮的志愿。

小草看着手中茶杯,并不奇怪,她早在紫钰教兰斯洛下棋时,便以隐约想到。通常宫廷贵族的仕女,为了怡情养性,都会学围棋之类含蓄风雅,较劲于无形的棋艺,以增加才艺。

然而,紫钰所选的,竟是将棋,那是风行于武将、士兵之间的游戏,一般的女子,因为厌之粗俗,甚少涉猎,然而模拟沙场争雄,天下称霸,却是再适合不过。

紫钰选择此道,故可解释因为是要配合兰斯洛,但从她在棋艺上的娴熟,小草便可知道,这名女子气概非凡,大有逞驰于烽烟的壮志。

“我原本以为,女孩子还是……还是……”兰斯洛搔头弄耳,说不出话来。

“难道紫钰小姐没有成婚的念头吗?”

“妾身体弱身虚,风中残烛,哪有男子敢要?”紫钰淡然道:“何况,女人的幸福,并不一定在于婚姻。”

“钟鼎山林,人各有志。”看见了紫钰轻蔑的眼色,小草阻断兰斯洛的话头,“大哥你就别再说了。”

在小草心中,深深赞同紫钰的想法,现在正处于战国时代,而国际间的局势,益趋混乱,眼见另一个角逐江山的时代,即将来临,天下唯有能者得之,下一个时代的霸主,未必非是男子不可。

一个沈闷的下午,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宣告落幕。

夕阳西斜,华灯初上,兰斯洛、小草,离开落琼小筑,往市集而去。

被紫钰说了一顿,兰斯洛自觉没趣,又觉得几日不到室外,感觉气闷,恰巧小草的腿伤,已告痊愈,便拖着小草,兴冲冲地去逛街。

“唉……!”步出大门,兰斯洛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还在为下午的事心烦啊!”看不惯兰斯洛的自艾自怨,小草安慰道:“我会设法帮你的,既然你的紫钰小姐,喜欢那方面的东西,咱们就如法炮制,把你重新塑造个形象……”

“不!我想这次还是放弃好了。”兰斯洛沉声道:“目前就暂时保持这个样子吧!”

小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惊问道:“你有没有弄错啊!你不是一向为了追求人家,不择手段的吗?怎么会想要放弃呢?”

“是没错啊!”兰斯洛的脸上,有种从所未见的沈静,让小草为之一惊。“可是唯独这个形象,是本大爷做不来的。”

“其实,我不是对女孩子能做什么有异议,只是……怎么说好呢……”兰斯洛努力地想说出心里的想法,连惯用的“本大爷”都忘了用。

“我在山里的时候,听老头子说故事,常常梦想,自己将来练成绝世武功,能当个大侠客,娶个大美女,做个大富翁……可是,就是从没想到过,要当个大将军。”

“为什么呢?在沙场上求取功名,不但是成就功名最快的捷径,也是每个血性男儿的梦想,不是吗?”

“我是不太会说啦!”兰斯洛苦笑道:“可是,在战场上杀人,感觉真的有那么好吗?我是说,把一堆原本不认识的人,为了自己也听不懂的理由,全部杀掉,那种事情很值得夸耀吗?”

面对这个超乎想像的问题,小草不由得一愣。

“这几天的刺客,因为他们要杀我们,所以我杀了他们,这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就好比你们今天的将棋来说吧!为了达成一个目的,就把所有人命牺牲掉,这种事,我做不到,也不想做。”兰斯洛的声音里,没有以往那股倨傲、粗狂,却有股极为深远的感叹,与他平时的形象大异,这种转变,教小草作声不得。

兰斯洛自小生长在山野,与人类的世界脱节,他行事的规范,不是依照所谓的法律,抑或是社会道德,而是完全依照自然界的生态链。

此时正值战国,大陆上战祸频仍,屠城、灭族之举,时有所闻,攻伐之际,杀人无算,尸积盈野,百里内不见炊烟,相形之下,人命成了一件非常不值钱的事。

每个国家的唯一政策,便是富国强兵,充蓄实力,以免在下场战争中,给人一朝覆灭,也因此,布衣卿相的时代来临,只要有才能,便会受到重用,而其中,又以兵学家、政论法家,最受各国青睐。这些学派盛行的影响,导致凡是孔武有力者,相争学武,建立功名于烽烟,善研究学问、辩才无碍者,钻研兵学、霸王之道,以成一方之帅。

小草、紫钰的想法,正是这个时代的表征,兵学,本非人道之学,真要讲仁论道,便应该极力阻止战争的来临,一但战争爆发,大量的死伤,所在难免,届时无论造成多少的伤亡,唯一的目的就是胜利,所以,在卓越的将领眼里,一切的人命,都以数字量化,不具意义,纯以理智来做分配。

而兰斯洛的思想,无疑是种异端,由于生长于花、草、鸟、兽之间,虽然生活严苛,却未经战祸,自然养成了兰斯洛热爱生命的个性,只要双方不是以命相搏,他绝对尊重对方的生命。

曾经有个古老的笑话,有个文明人,遇到了以人为食的蛮族,他开口嘲笑:“你们真野蛮,居然为了吃人而杀人。”孰料对方却回了一句:“你们才野蛮,不吃人也杀人。”

到底谁才是野蛮人,引人深思,但对于后者来说,终止一条生命,是为了另一条生命的延续,而这种过程,无疑是件神圣的仪式。

兰斯洛亦然,他虽然粗鲁骄傲,但对于生物的生存权利,却是非常的尊重,不会因为莫名的理由而杀生,却也不会再杀生后感到畏惧,也因此,他对紫钰这样的娇弱的美人,却不经意地可以说出杀人的话语,感到震惊。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个方法,就放弃吧!”小草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如果是其他的任何人,恐怕会直接耻笑兰斯洛天真愚蠢吧!但是她却能轻易的理解、体谅,不因为兰斯洛是她的心上人,而是基于一种超越思想的同理心,这点,或许就可以看出莉雅公主的价值所在。

“就算装出那种样子,最后还是会穿帮的,只好放弃了。”

“很可惜唷!因为紫钰小姐喜欢那样的男人。”

“嗯!也只好放弃了啊!改用别的方法吧!”

“不过,真是怪呀!”兰斯洛疑惑道:“那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风吹会倒的女孩,居然想学男人家上战场,真是……”

小草笑而不答,她可没有如此天真,紫钰的俏脸上,总有一种令人心悸的苍白,那是腑脏严重损伤的象征,加上那止不住的咳嗽,显然她罹患重病,过不了二十的传闻,并非虚言。

然而,这个早应躺在床上辗转呻吟的病人,每日语笑嫣然,陪着他们上山下海,到处游玩,居然行若无事,这代表紫钰本身,身负极高强的内功,再加上各方面观察的资料,小草已然算出,紫钰一身的武功,甚至远远凌驾当今江湖的一流高手。

“喂!你真的放弃了吗?”

“臭小子,你是故意想气我的是不是?”

“哈哈……”

在落琼小筑的前院,紫钰听着两人的对话,莞尔微笑,以她修为之高,只要运起内力,方圆五十丈内,一草一木,花开花落,全都逃不出她的感知范围。

“想不到这人还有这样的一面啊!”对于兰斯洛的想法,紫钰不禁默然,也不得不对兰斯洛另眼相看,一直以来,紫钰总把兰斯洛当成个盲目追求的傻瓜,认为他没有骨气,为了女人而昏头转向,不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表面上虽然亲切相待,内里却着实看他不起,不意此人还有这样的一面。

“到底谁才是对的呢?”紫钰也迷惘了。

“不管谁对,你只要做你该做的事就行了。”一道冰冷的声音,重新响起。

“我的事,我自己知道,不需要你多管闲事。”听到这个声音,紫钰沉下脸来,一脸不悦。

“是吗?你该不会假戏真做吧!”

“我怎么做,是我的事,反正师父要的东西,我一定会拿到。”紫钰冷笑道:“反倒是你,又有谁成了你这次的牺牲者了,是钱继尧,还是他身边的那个傻蛋。”

对方没有答话,只是保持冰一般的沈默。

“艾尔铁诺皇家禁卫军,可都是一时之选的好手,就凭区区几个庸碌之辈,能劫走那人,做下这么大的案子吗?”有别于对方的沈静,紫钰讽刺连连。

“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剩下的,没必要多问。”

“你放心,你的无聊事,我没兴趣。”紫钰淡然道:“只是担心元帅阁下,贪胜不知输,玩火自焚而已。”

“哦!我倒不以为你我的交情,有好到让你担心我安危的地步啊!”不管是讽刺还是质问,那个声音听起来,总是一派悠闲,视敌意若无物。

“哼!”紫钰冷哼一声,“讨人厌的家伙。”

对于这个人,同门十余载,却对他没有半丝好感,然而,紫钰也不得不承认,若是双方一朝反目,他绝对是最值得忌惮的强敌。

“喂!你想去哪里?”

“难得溜出来,当然是继续上次未完的理想,去作人啊!”

“你想死啊!又去妓院,你有没有想过,好像我们逛妓院,最后都会很倒楣。”

“此话怎讲?”兰斯洛一脸不信。

小草缓缓道:“你看,第一次进妓院,给人丢垃圾一样的丢出来,这已经够衰了,第二次更糟,给人满条街追杀,差点连命都没了,谁知道这次进去,又会发生什么麻烦事?”

兰斯洛显然是个迷信的人,闻言开始沈吟再三,小草连忙加强说服。

“再说,你我现在是头号通缉犯,应该尽量少出入公共场所,什么妓院、酒楼之类的地方,都应该少去才对。”小草摇头晃脑地说着,“最好去点人家想不到,或者是找不到的地方。”

兰斯洛一拍手掌,大笑道:“我有办法了。”

“这么快,你想去哪里啊!”不知为何,小草有种很糟的预感,而这份预感获得实现,并不用花多少时间。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不是早告诉你,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想要隐藏一棵树,最好的地方,就是树林。你不认为,这是个绝妙所在吗?”

“我不是早跟你解释过,这句话不是这么解释的吗?”对于兰斯洛滥用所谓“自古英雄必遵的守则”,小草已经无力再说什么了。

杭州城南,是很热闹的市集,此时恰巧在举办拍卖会,来逛夜市的兰斯洛,对于眼前的景象,欣喜若狂。

所谓的拍卖会,充其量,不过是高档的人口市场,由各家妓馆连办,从每年院子里的新人,经过一定程度的调教,再挑出适合的人选,予以拍卖。

艾尔铁诺王国的法治,采州郡制,某些地方,并不制止人口买卖,再加上其政府亦曾公开宣布,“妓女的地位,与畜牲等同,不受法律保护”,所以,这项拍卖会,是在完全合法的情形下进行的。

较为年轻貌美的女子,会被穿上各式华美的礼服,戴着昂贵的首饰,以最美的一面,来等候拍卖。

拍卖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当客人喊一次价,被拍卖的女子,便必须搔首弄姿,褪去一件衣衫,卖弄风情,因此,有心购买的客人,往往蓄意压低价格,慢慢上升,故意让台上的姑娘,脱至一丝不挂,肉光粉呈地裸露在众人眼前,藉以取乐。

这类的拍卖,都是由一百枚金币起价,极是昂贵,当时的物价,四百枚银币,已足小康之家一年花用,百枚金币,无疑是某些人毕生难以企求的一笔巨款。

然而,参与拍卖的富豪,全然不当一回事,笑掷千金,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最佳写照,这种贫富差距过大的环境,为不久后再度陷入割据、动乱的天下序曲,提供了舞台。

若是相貌难登上品,下场便极为悲惨了,拍卖单位只给她们一块满是漏洞的破布,勉强地遮在身上,半遮半现地,藉此引起客人的欲望,每个人都给铁链牢牢地缚住,客人直接上台挑选,敲敲牙齿,测试健康,或是直接要求服务,看看女奴的顺从度,完全是比照牲口的买卖。

虽然充满屈辱,但是被拍卖的少女,却是装出笑脸,欣然以待。妻妾也好,奴隶也好,总是另一线生机,好过终生待在妓院,受人摧残,直至老死。

在被拍卖的妓女中,大多数皆晚景凄凉,遭受莫名的虐待而致死,却也不乏得遇良人,而成佳话的例子,尽管这不过是昙花一现,但却成了妓女们唯一的光明,为了这线光明,她们不惜抛弃颜面,相争参加严苛的调教,希望能成为今年被卖的一份子。

当兵荒马乱到了极点的时候,人口贩子会与流兵勾结,将一些掳来的妇女,装在麻布袋中,贱价出售,运气好,可以买个漂亮的大姐儿,运气不好,可就买到个姥姥了。

兰斯洛、小草混在人群中,观看拍卖。狂热的群众,大声呼喊,台上的女奴装出笑容,在叫喊声中,脱至内衣,玲珑美妙的胴体,引诱有兴趣的买主,相争喊价,台上的妙龄丽人,摆出种种诱人的动作,引来更多标价。

“哦!现在上台的十五号,帝国名门之后,是个白璧无暇的处子,底价三百枚金币,开始竞标。”

……

“台上的二十三号,是经过我们严格调教后的成品,大家看看她饱满的胸部,光滑的肌肤,绝对能满足您任何的需要,底价七百枚金币,开始竞标。”

随着拍卖的进行,群众的情绪,已经到了足以沸腾的地步了。兰斯洛跟着呼喊,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表情。

小草低叹了口气,没有接触过文明世界黑暗面,一向处于自由生活的兰斯洛,大概很难理解,这些女子,无法为自己未来下决定的痛苦,在他的心底深处,说不定只将这当作场游戏看待,而没有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大凡乱世之时,百姓颠沛流离,妻离子散的惨事,不胜枚举,只有身历其境者,方知内中甘苦。

或许是出于同理心的感受,小草看不下去,掉头就走。

“我要走了。”

“喂!你去哪里啊,这里正好看哩。”

“要是让紫钰小姐知道你看这种东西,你就从此完蛋了。”

“喔……对唷!等我一下……”

兰斯洛追上小草,打算再往别处看看,却发现十五、六个粗壮的汉子,无声无息地挡在面前。

来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就差没在额头写上“我是坏人”的大字。

“显而易见的刺客啊!”小草暗暗偷笑,看来对方也在闹人力荒,刺客的水准越来越低落了。虽然在人群中开打,有些于心不忍,无奈自己这方没有选战场的权利,只好替无辜的路人祈祷再三了。

“小子们,想留全尸的话,乖乖的……哎呀!”为首一人,话还没说完,兰斯洛当胸一脚,把他给踹了出去。

一场灾难就此展开,精力旺盛无人能及的兰斯洛,以迅雷般的速度,抽出预藏在袖中的铁棍,对准意图挡路的敌人,当头就是一棒,左脚顺势踢去,把障碍物远远清除,开出一条通道。

敌方则为之傻眼,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欠缺合作性的被害人,不但没有被悬殊的人数给吓到,而且连听完宣告的耐性也没有,就使用如此卑鄙的偷袭手段,害他们措手不及,在短短时间之内,造成多名伤者。

兰斯洛才不管他们有多愤怒,在哈哈大笑声中,牵着小草,拔腿就跑。敌众我寡,先避其锋,是正确的策略,会没事就想要以一敌多的人,脑子绝对不正常。

“喂!你的跑步速度变快了嘛。”

“跟你在一起,整天被人追杀,跑不快行吗?”

“这么说话真是让我伤心,别忘了,你我可是通缉犯的第一名啊!”

“那是拜谁所赐啊?”

两人一面进行着辛辣的谈话,一面脚底不停,连跑过几条街,眼看追兵已经被甩脱,打算停步休息。

“该上路的人,终于来了,我等你们,已经等很久了。”

却见一个身穿古怪装束的男子,屈着身体,挡在巷口,身上的蓝色衣带,无风自动,诡异的姿势,令人想起择人而噬的蝙蝠。

“哪里跑出来的野狗,本大爷一脚踹死你。”

连日来的胜利,累积出了强大的信心,兰斯洛完全不理敌人是谁,步子不停,一脚就踢了出去。

“大哥小心,对方不简单。”

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小草却阅人多矣,从来人非同于一般的架式,可以看出是真正的高手,而非先前的三流武师可比。

果然,兰斯洛的一脚,在踢中对手腹部的刹那,恍若踢进一团棉花之中,浑然不着力,跟着一股强大的反震力,沿自脚上传来,兰斯洛还未来得及抽身,已给这股力道震跌了出去。

他连退十数步,余劲未消,勉强拿桩站定身子,背后又出现一名敌人,一道冷气袭来。

“大哥。”小草惊呼声中,兰斯洛反臂一棍回捞,对方动也不动,只是把手一扬,兰斯洛如遭电殛,棍子松手落地,整个人给抛了到半空中去。

“咚……”兰斯洛给摔个七荤八素,仗着身强体壮,没受什么伤,马上又爬起来。

“他妈的,那是什么玩意儿?”兰斯洛有点二丈金刚摸不着头脑,这两个人身上都有种古怪的劲力,前者会把力道反弹,后者更怪,虽然明明能感觉到他用左手来夺棍,但偏生就是躲不开,而且在与他接触的时候,有种奇异的冰寒劲道,透入体内,甚是难受,全身使不出劲。

“莫非这就是老头子整天说的内力?”在老头子的说法里,凡是武林高手,都有独门的内功,而且内力深厚,可是下山以来,多场混战,也没看到半个,反倒是自己身上,却有道不知所谓的真气。

再看这两个人的样子,果然有种不同的感觉,这么说,这两个人就是高手罗!

这正是小草所担心的事,历经连场失败后,对方终于派出了真正的高手了。

在过往多次的交手中,兰斯洛所面对的,除了本地的地痞流氓,就是一般护院武师的级数,只能算是粗通武艺,兰斯洛的武学扎根极为严良,虽未有正式的武学训练,战力却是远在他们之上。

但是,说到底,兰斯洛终究是未有学过武功,什么内功招数一概不知,若是遇上了真正的武学高手,必定要吃大亏。

小草打量着敌人,两个人的装束一模一样,只是一个蓝带,一个绿带,该是所出同源吧!

从身上的气势来判断,的确是一流高手,但是,还有点很特别的冷肃气息,叫人不寒而栗,不知是什么?

未有战场上实际经验的小草,自是无法明白,那是种长年生存在黑暗中的人,所独有的杀气,这种人,他们以杀人为业,所用的武学,不是为了胜过对手,而是要杀死对方,是绝对的危险人物。

“我说大哥,这人根本就不会武功,赤先生花了大笔银两,雇请咱们兄弟,难道就真是为了杀这么一个货色吗?”惊觉对手太弱,蓝衣人揶揄道。

他们兄弟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刺杀成名高手无数,价码甚高,想请动并不容易,没想到今天会被聘来,杀个如此憋脚的货色。

“我们的工作,只管杀人,不问对手是什么人?”黑衣人没有太大的反应,声音里,表露出因为职业而训练出的冷然。

“把主角撇在一旁,自顾自的在胡说些什么?”初生之犊不畏虎,尽管适才吃了苦头,但被对方身上的杀气所刺激,兰斯洛迫不及待地想再决胜负。

然而,斗志旺盛与结果未必是成正比,扑上前去的兰斯洛,遭蓝衣人的巧劲一带,如斗牛似的给丢了回来,摔塌了半堵墙。

“大哥,你没事吧!”

“你先担心自己吧!”

黑衣杀手也朝小草进逼过来,脚步虽慢,但散发出的死亡气息,却越益浓厚,教人喘不过气来。

“小子的相貌挺俊,可惜你的命只到今天了。”

看着对方步步进逼,小草脑里转过无数念头,在早些时间,为了防范来敌,她曾运用所学,制作了简单的催泪、阻敌用烟雾,但面对这种级数的高手,那类防具无疑与儿戏一般,起不了作用。

想来想去,没有半个好点子,后退连连中,小草不自觉地被逼到土墙边,无路可退了。

“向阎王去抱怨吧!”

黑衣杀手扬起披风,披风边缘隐见银光,是件嵌了金属的兵器,以内力催动,割人首级于瞬间,无异是件杀人利器。

寒光贴面,生死之间,小草本能性地伸手一挡。

眼见小草即将首断魂飞,土墙之后,有股沛然无匹的内力,猛灌入小草体内。

遮挡的手臂,碰上了斗篷,刚劲到处,竟是无坚不摧,只听“乓”的一声,气劲横流,斗篷给震个稀烂,黑衣杀手猝不及防,半身酸麻,在惊讶不已的神色中,连退数步。

还没弄清发生何事,小草耳畔传来细语,“带你大哥离开这里,别再回头。”语音依稀有些熟悉,不及细想,墙后传来股巧劲,带的小草离地飞起,撞向兰斯洛,两个人轻飘飘地越过土墙,不知所踪了。

“哪里跑。”

“不要追。”

制止了兄弟的追击,黑衣杀手向四周微一拱手,朗声道:“何方朋友驾临,请来一见。”

“好说了,若是两位肯就此退去,妾身敢保贤昆仲今日毫发无伤。”轰然巨响,土墙给推塌了半边,紫钰全身蓝裳,缓步走出。

“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是两位执意追杀,莫怪今晚不能生离此地。”紫钰自恃艺高,一开始便采取高压手段。

黑衣杀手沈吟不已,对方适才的一手隔物传劲,功力精纯,而且充沛难当,远在己之上,当真动手,后果难料,似乎没必要结下强敌,可是既已收了雇主银两,生意岂有不做之理,倒是好生为难。

一旁的蓝衣杀手,哪管这许多,见到拦路的仅是名弱不禁风的少女,根本不放在心上,展开身法,便要硬闯。

“不可大意。”担心兄弟会吃上大亏,黑衣杀手连忙抢进,成了左右夹攻之势。

紫钰眉头微皱,轻叹道:“全是不知进退之辈。”足不抬,身不移,宛若佛陀拈花微笑,轻扣纤指,丰姿约绰,至静至美中,两道指风激射而出。

“哆”、“哆”两响,两人先后中指,左腿分别爆起一篷血雨,鲜血淋漓,仓啷倒地。

“这……这是什么武功……”

兄弟俩心中惊骇莫名,刚刚联手进袭,怎料到对方有如此绝招,发招于无声无影之间,防范不及。

更惊人的是,那道指风,在盘旋往复间,恍若天女献舞,曼妙轻盈,竟有种宇宙间的至美,美的让人惊艳,美的让人心碎,美的让人不忍闪躲,自愿丧生于其下。

以致明明察觉指风的路线,连变七八种上乘身法,闪躲格避,却在心醉神迷间,避之不去。

紫钰傲立场中,那指名为“绕指柔红”,缠指千弄绕指红,是西王母族的绝学,九州大战时,当代西王母与斯任龙骑士交好,故而转授于龙族。

此招为女子所创,故而发招时动作不大,优雅端娴,而且运用巧劲,追踪敌人气机,尤令人防不胜防,是西王母族制敌绝招之一。

只是,此招原本用以点穴,紫钰却以龙族独门内功催动指劲,化蕴柔为强猛,伤筋断骨,刚烈霸道,这就非西王母所及了。

“两位再不退去,妾身必当尽诛尔等,届时莫怪上天无好生之德了。”照紫钰的性子,今朝既然显露了功夫,本当立即灭口,可是晌午听了兰斯洛一席话后,不知怎地,竟提不起杀人的兴头,破例留下活口。

两个杀手对望一眼,使了个眼色,右脚撑地一点,再次扑身抢上。

“没脑子的东西。”既然对方执意求死,那就怪不得她,微一提气,正要再发指诛杀两人,哪知他们腾身而起,翻至空中。

“雕虫小技,惑人耳目而已,去。”指力甫发,紫钰陡觉一阵茫茫雨雾,漫空而降,触肤生疼,显是内中含有毒物。“什么暗器?”不及思索,连忙提起护体真气,将水滴尽诸拒于体外。

怎料水滴遇到真气阻挡,立即雾化,渗透护体真气,再度侵蚀皮肤,紫钰这一惊非同小可,“『雨雾纷飞』,这两人是山中老人门下,不妙。”

微一瞥眼,见到蓝衣杀手双掌往地上拍击,紫钰又是一惊,“鬼叟游地钉,糟糕。”连忙提运真气,娇叱一声,将护体真气提高五成,组成一个强大的气罩,向外迸发。

巨响连天爆,紫钰鼓催之下,刚猛绝伦的内劲,将十丈之内的树木全给连根拔起,土石飞扬,断枝残叶,给鼓荡的罡气一逼,炸成碎片,道路碎裂,声势极是吓人。飘散空中的水雾,潜地行游的刚钉,在逆走奔窜的气流中,被刮的干干净净。

罡气狂走的情形下,飞舞的一草一石,均带有极大的杀伤力,两名杀手陷于其间,闪躲的甚是狼狈,最后,每人身上都给伤了十处八处,流血倒地。

紫钰一轮急速鼓劲,颇伤真元,正自敛气收劲,猛觉耳后气流异动,知道有暗器袭来,侧头一避,却不料那暗器回旋自动,一个回弯,打在紫钰颈上。

那暗器是个圆锥状的薄刃,锋锐无匹,划破护体罡气,在颈部划了道血痕,伤处虽然不深,却感酥麻难耐,显是另藏毒物。

看到这号暗器,紫钰知道了对方来历,闷哼道:“圆流刃,鼬镰兄弟。”

要说起大陆上的杀手之尊,无疑是大雪山麦西亚得城的山中老人,拉希得·阿丁·西纳恩,他已有两千多年的寿元,与三贤者同级数,是雄视天下的伟大剑豪。精通各种剑技与杀人技法,对于各种暗器、毒物的钻研,也有着惊人的成就。

九州大战后,他隐居大雪山,创立杀手之乡,所调教出的弟子,皆以神出鬼没的暗杀,令大陆诸国深悸于心,有着“老人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人到五更”的称号,俨然便是杀手中的至尊。

鼬镰兄弟,老大黑无常、老二蓝无命、老三青无用,三兄弟是大雪山的门徒,数年之前,因为行动时好杀无辜,被山中老人逐出门外,声明此后死活再不相干。但这对兄弟确有过人艺业,靠着一对仿造传说中风兽“鼬镰”的圆流刃与过人武艺,居然自行在江湖上闯出万儿,成了人人闻名丧胆的人物。

可是,这对令人闻名丧胆的兄弟,现在却成了丧胆的一方,他们从未听过,江湖上有任何一个女子,武艺这等高强。

他们成名的“圆流刃”,发招时无风无影,断难察觉,上面抹有剧毒,端的是见血封喉,伤过无数武林高手的性命,怎知今日浑不济事,对手中招后,不但行若无事,而且先前所展露的功力之高,简直骇人听闻,生平从所未见。

黑无常本人,更是吃惊,圆流刃是以海底精铁,混和多种合金锻制而成,决难损伤,哪知给紫钰的护身真气一撞,立成碎片,这份功力,教团中除了山中老人本人与数名亲传弟子外,绝无他人能及,然而,紫钰不过是名弱冠少女,却有这等修为,怎不教他惊骇莫名。

而且,当紫钰颈部被划破的瞬间,一层晶莹的金光乍现即逝,这让他想起了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武功。如若此事属实,那这个女子,绝对不是自己所能招惹的了。

最后的绝技失败,双方实力差距太大,再战无益,黑无常正想招呼兄弟,设法遁走,却见紫钰闷哼一声,缓缓坐倒。

紫钰本人,身负天骨绝脉的相反奇格。天骨者,天资颖悟,远超凡人,让她成了学武的天才,以未满二十岁的年纪,就已经达到了许多人终生能以望其项背的境界。

可惜,有利则有弊,紫钰的经脉,是医学中的绝脉,照理来说,绝难养育成人,幸得族中长老全力呵护教养,又命之拜异人为师,传予续命功法,方得以活命至今。

然而,紫钰的身体,却是虚弱非常,加以幼时练功,不慎走火,虽然抢救得时,却是从此伤了心、肺两脉,以致终年咳嗽,并且不能连续动武超过一刻钟。

适才紫钰急提真气,偏生毒力入侵,又得散功驱毒,一来一往间,虽将那些微毒尽数祛除,却因真气走入岔道,引发旧患,登时走火入魔,全身麻痹。

紫钰身处险境,不由得大是着急。今次全错在小觑了敌人实力,否则,山中老人的暗器虽奇,若她早有防范,单凭鼬镰兄弟的级数,又怎能伤她分毫。此刻只得拼命将散落各处的真气,予以凝结,用之打通郁结的经脉,此事最忌心浮气噪,可是大敌在前,又怎由得她不急。

黑无常、蓝无命两人,虽然不明白确切情况,但紫钰冷汗涔涔,竭力运功,失去抵抗力的样子,是一眼明了的,两人大喜过望,本欲一掌结果敌手性命,却又担心紫钰功力太高,临死前全力反击,那他二人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略一思索,计上心来,再发两枚“圆流刃”作为试探,看看紫钰是否当真失去抵抗力。

生死当头,再无迟疑,紫钰微微一叹,将勉强聚集的微弱真气,全数运于左臂,同时挪动左臂,移至前胸,斜斜横放。

无风无影,急旋的圆流刃,以精巧计算的角度,射至紫钰面前,就在利刃即将破体而入的瞬间,紫钰把臂一斜,去势神妙无方,直如插天之耸云,封死了所有进击的方位,更升起一股莫名气机,牢牢牵引住圆流刃,使之失去准头,偏向而飞。

圆流刃是大雪山巧匠设计,专破内家真气的暗器,发射手法特别,内中藏有三道潜劲,一击不中,尚会引出潜劲,再度攻击,是以圆流刃并不坠落,只是原地旋绕,伺机侵入。

然而,不管圆流刃怎么迂回环绕,紫钰的左臂,总能依照敌刃脉动,或刚或柔的产生应变气机,让圆流刃进不了紫钰一尺之内,最后三道潜劲全给化消,圆流刃倒射而归。

“什么功夫?”蓝无命失声叫道。

黑无常见识胜过乃弟,心中惊骇却不减,他清楚的认知,“这不是拳法,也不是擒拿,这是剑法,这是剑法,可是,这是什么剑法,什么剑法会如此巧妙。”蓦地,他忆起了答案,与兄弟相互交换一眼,两人一齐怪叫道:“抵天神剑,是抵天神剑。”

若问起风之大陆的绝顶高手,任何一个习武之人,都会很自然的说起,“一帝、二圣、三贤者”的排名。

早在九州大战之时,“二圣、三贤者”便已威震天下,那指的是五名正道中的顶尖高手。为了抵抗魔族入侵,他们挺身而出,与魔族高手决战于沙场,誓死周旋,直至战争结束。

二圣,指的是龙族的龙骑士,与西王母族的西王母。三贤者,日贤者皇太极,月贤者陆游,星贤者卡达尔。

战后,艾尔铁诺帝国崛起,雄据大陆,谄媚之徒为了奉承,便将艾尔铁诺皇帝,加上排名,成了“一帝、二圣、三贤者”之名。

艾尔铁诺的王家,在开头的一两代,确实武艺超凡,但传国日久,继位者不肖,尽是沈迷酒色,武功肤浅之辈,此排名遂为江湖中人所讪笑。

尽管如此,这排名却还是流传下来,只是“一帝”所指并非艾尔铁诺皇帝,而是君临六道魔界,统治一切魔族的大魔神王。本代的大魔神王,胤祯,自九州大战后,镇压所有不服势力,一统魔族。其本人更是自艺成以来,未尝败果,号称天下无敌。

传闻中,在九州大战接近尾声,魔族兵败如山倒之时,二圣便已先后退隐。战后,“日贤者”皇太极,因一失意事,自此不知所踪;“星贤者”卡达尔,游历民间,神龙见首不见尾,然十数年前,突然彻底销声匿迹,生死不明,行踪成谜。唯一继续活动于人间者,仅有“月贤者”陆游。

陆游,自号白鹿洞主人,东方魔法的绝代高人,并拥有剑圣的称号,文武双全。大战后,辅佐艾尔铁诺帝国,受封国师之位,近年来,于白鹿洞闭关潜修,帝王贵族欲见其一面而不可得。

“抵天之剑”,又名“阿特拉斯之剑”,是其独门剑术。

陆游未成名时,修习于白鹿洞书院,钻研剑道之秘。一日,见后洞盘古开天之壁画,心中若有所思,尔后,仰视流云,遥想异国神只撑天之神话(希腊神话中,支撑天地的工作,由神只阿特拉斯负责),不久,哈哈大笑,竟悟出了,以静制动,由“格物其一”乃至“变幻无穷”的武学至理,更由此创出了“抵天之剑”的不世绝学。

抵天之剑,顾其名义,即是撑天之剑的意思,连天崩地裂都能支撑,更罔论人间武学,其道理在于因变生变,敌不变则我不变的无穷妙理,陆游以此会过无数用剑名家,九州大战时,斯任大魔神王甚至赞其为“天下第一守招”,可知其厉害之一番。

“抵天神剑!这少女是什么人,怎地会使抵天神剑?”两兄弟均是同样的心思,抵天之剑是月贤者的代表信物之一,这女子显然与白鹿洞渊源极深,既然买主要求的目标不是她,那便无谓多生事端。

陆游的几个弟子,在大陆上各自都是雄踞一方的人物,若是结此梁子,他朝给人寻上门来,千刀万剐,可就划不来了。

圆流刃旋转而归,两人虽然心神不宁,却本能性地伸手去接,蓦地,尖锐的响声,直如炮弹破空,响彻云霄,在他们接回圆流刃的当口,一个物体击在圆流刃上,黑无常、蓝无命如遭电殛,半身痛楚难当,骇得连退数步,摆好架式,谨防敌袭。

“什么人,躲在暗处不敢见人,还不快出来。”蓝无命怒吼道。发展至此,他二人已经完全忘记自己的杀手身分,而成了两头惊弓之鸟。

过了半晌,没有人应声,黑无常小心向前,想拾回被击脱手的圆流刃,一看之下,登时遍体生寒。

只见两枚精铁所铸的薄刃,已给震成糜粉,散落在地上,而敌人发射的暗器,却是区区两枚石子。

要知圆流刃乃精金所铸,制造不易,损毁更难,适才紫钰能以护体神功将之震破,就已让人吃惊非常,现在竟给两枚普通石子,硬生生震成粉粒,更是教他们胆颤心寒。况且,暗器破空如雷响,中物之后,击物成糜粉,石子无损,内力之强,用劲之巧,已经到出神入化,随心所欲的地步了。

蓝无命目瞪口呆,今次不知是撞了什么邪,这样的高手,江湖上要寻一个,都是千难万难,想不到一晚上连遇两个,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黑无常却较为冷静,对方既有如此神通,诛杀他二人易如反掌,何必大费周章展露功力,自是希望他们知难而退。

虽然不明白是什么理由,黑无常当即一拱手,扬声道:“今晚冒犯,多有得罪,我兄弟承情了。”语毕,再不多留,两人抽身而退,隐没在夜幕中。

敌人远去,紫钰危机解除,脸上的不悦之色,却是更形加重,当下闭目养气,全心打通瘀结的经脉,半晌,紫钰一声清啸,额上白烟直冒,真气走遍全身诸穴,再无阻碍。

“为什么干涉我的事?信不信我杀了你。”站起身来,紫钰向虚空的某人,怒声责问,一点都不领情。

听到了紫钰的声音,周围的空气,产生了异样的浮动。

“杀我,你能够吗?就凭你这副狼狈样子……”对方的回应,是连串的冷笑。

“我早说过,我作事有我的步调,谁都不能插手。”紫钰面若寒霜,满脸厌恶之情。“即使是你也一样,下次再多事,休怪我不顾同门间的情面。”

“不留情面……呵!很好啊,我正想领教龙族的绝学,不过……”声音中有明显的嘲讽,“你在找人挑战前,最好衡量一下自己有几分的实力,不要明明犯下大错,还在沾沾自喜。”

“你说什么?”紫钰一惊,她心头有种不对头的感觉。

“怎么你都不知道,鼬镰这种生物,向来是三只一齐行动的吗?”

“糟了。”猛然惊觉自己的误算,紫钰急展轻功,掠空而去,寻找兰斯洛、小草去了。

经过剧斗之后的场地,周围几成废墟,然而,漂浮空气中的语音,却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人生转眼,白驹过隙,紫钰,你虚掷半生,又可曾想过,自己的生命,究竟为谁辛苦为谁忙?”

正是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这个晚上,为了自己的霉运,而悲叹不已的,并不只是鼬镰兄弟,事实上,这里就另外有一个人。

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小草暗叫倒楣,所有麻烦事,今晚一齐碰上。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两个杀手的狙击,方才脱身,又遇上个青衣杀手,差点给杀的连命也没有了。

兰斯洛完全不是人家的对手,三下两下便给摆平,要不是小草土制的迷烟弹侥幸奏效,他两人便真的要血洒长街了。

趁有催泪、麻痹作用的迷烟,把周围的视线,完全遮挡的刹时,她把受伤倒地的兰斯洛,背了就跑,小草不由得暗自庆幸,自那日长街血战后,自己为了防止类似情形发生,苦练臂力,如今果然大派用场,至少在背人逃命这上面,可说是大有展进。

好不容易,找到了间黑漆的大房子,由外观看起来,似乎是某种仓库,小草撬开门锁,躲藏于其中,再以清水救醒兰斯洛。

因为某个人坚持自己是英雄好汉,不肯用旁门左道的伎俩,所以当迷烟一起,他首当其冲,立刻昏厥,害的小草得另外施药救人,同时连叹自己品味之低。

甫进屋里,略微瞧见里面的景象,小草登时吃了一惊,虽然说黑暗中看不真切,但屋顶悬挂的,竟是极难得一见的电灯。

“电”这类能源属于自然类能源,但要说将之取用作非战斗功能的使用,却属于太古魔道的研究范围。大陆上寻常人家皆是使用油灯,纵使富户贵族,也不过使用上品油灯,似电灯这类器物,仅出现在少数太古魔道研究院中,常人便连名字也没听过,罔论使用。

而今,居然在这屋里见着电灯,这事可大大不寻常啊!

在门口找到开关,开了灯,小草看清周围景物,不由得暗暗咒骂,只见四周布满了手镣脚铐之类的木架,与诸番刑具,显然是个用以施予私刑的拷问场。

杭州一带,烟花业本盛,其中自不乏人口买卖,逼良为娼之类的故事,为了惩戒妓女私逃,或是抗命不接客,每所妓院往往会有独立的调教场,想不到今日误打误撞,竟进了此地。

看见四周墙壁,血迹殷然,小草心中为之恻然,那每一滩干涸的黑血,都代表一条女子的芳魂,背后,想必有一段段叫人心酸的故事吧!

如此,一切便配合的上了。风之大陆上贩卖人口是件高获利的买卖,当世七大宗门中,便有一家是因买卖人口而致富,其余著名的人口贩子也是不少,以他们的财势、组织规模,是很可能弄出一间这样的屋子来的,现在虽然看不着什么特别的东西,但既然屋子里装了电器,只怕其中大有古怪,自己可是误进了险地啦!

情况危急,不及另觅他地,等到敌人远去,可得立刻离去,现在不能再多生事端了。

小草默默祝祷一番,想法子取来清水,毫不客气地泼在兰斯洛脸上。

“去他妈的……咦!这是哪里?我们在什么地方?上头晃动的这是啥玩意儿?”给冷水一淋,清醒的兰斯洛,立刻开骂,旋即被初见的电灯看傻了眼。

“别管那么多了。”小草懒得解释,道:“我们还没摆脱敌人追踪,你有什么好意见吗?”

兰斯洛怒道:“他妈的,这几个王八蛋,待本大爷练好了武功,再来找你们决一死战,把你们拆皮煎骨。”

“哪用那么麻烦。”小草冷笑道:“不用多久,人家就要杀过来了。”

“什么!”兰斯洛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这么快,本大爷的神功还没练成哩!”

“你不是要找他们决一死战、拆皮煎骨吗?人家肯自动送上门来,你应该偷笑了。”

“唉!你听话只听一半的吗?”夸张的摇了摇头,兰斯洛哂道:“我是说,待本大爷练成神功,再去找他们决一死战。现在神功还没练,遇上他们,不是铁定壮烈牺牲。”

对于兄长的厚脸皮,小草见怪不怪,当下只是凝神思考应对之策。

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大多练有辨气寻人的本领,更何况今次遇到的是职业杀手,对于追踪之法,更是擅长,虽然给迷烟稍阻一下,但只要药效一过,对方立刻便能衔尾追来。

小草努力的想着,该如何逃走,又要怎样故布疑阵,误导追踪方向,或是设几个小机关来阻敌,自己对土木机关,奇门遁甲之术,虽有涉猎,但一来现在时间不够,二来自己未有实验,也不知道是否真能阻住一流级数的高手……顷刻间想了十几条计策,却各自都有不可行的缺陷。

看到小草皱眉苦思,兰斯洛尽可能地帮忙出点子。

“其实呢!对方也不过就是动作变得快,力气大的异常而已,假如不是这样,他们哪是本大爷的对手?”

“废话。”小草心道。所谓的高手,就是招式变幻灵动,内力深厚宏大,只要能专擅一技,便是一流高手,兰斯洛之言,无疑便是废话。

“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他们练了内功,而本大爷没有,倘若本大爷也练了,还用的着怕他们吗?”

“也是废话。”虽然武学中,“内力重要于招数”、“招数重要于内力”的争论,一直未有定论,但内功的修炼,确实是每个高手相争致力的目标。

兰斯洛的武学根基极佳,以致于他能以一个完全不通武功的资历,屡次击败敌人,但是,说到底,兰斯洛没有正式的学武,他不懂内功,也不会用任何的招式,一但遇上了真正的高手,便只有落败身亡的份。

“所以说呢……”兰斯洛贼兮兮地笑起来,“你家世好,一定学过内功,你把内功教我,让我去把他们杀个落花流水。”

小草差没翻白眼昏过去。

风之大陆上,习武风气盛行,凡是门阀世家,往往会拜请名师,研习内功,来健体强身,兰斯洛以为小草是没落世家之后,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可是,话说回来,这又是哪门子荒谬的要求,这个人到底有没有一点常识啊!

内功的修炼,非比寻常,是要长年苦修,一点一滴的累积,方能有所成就,日久而功深,这是半点假不得的功夫。

“你……你的神经到底是什么做的啊!”小草欲哭无泪,“你听说过,有人在一天之内,练成绝顶内功的吗?”

“这你就不懂了。”兰斯洛的英雄症状又发作了,“自古以来,很多的英雄侠士,都是遇到奇遇,一夜之间成为绝顶高手,你兄长我器宇不凡,英雄侠骨,难道会输给他们吗?你把内功的练法教我,说不定我三两下就学会了。”

小草已经快要口吐白沫了。没错,确实是有不少例子,某某人服食灵药,得到异人传功,一晚上成为高手,或者有人天资颖悟,练一年胜过旁人十年,这些虽是特例,却也是有例可寻。

但是,第一,这间屋子里,并没有什么仙丹妙药,也不像是有什么武林异人居住。第二,是有人的天资非凡,但那也是一年抵十年,可没说一晚上抵数十年,兰斯洛的想法,非但是狂想,简直是妄想,倘若真能这么做,那就是绝顶高手的贱价大特卖。

才张口想要反驳,却看见兰斯洛兴高采烈,满是得意的脸色,很是以自己的点子为豪,小草心中不由一动,打相识以来,这人说话便是颠三倒四,行事荒唐透顶,遇到大事时候,所提的意见,更是荒谬到极点。

然而,打从绑票开始,他却每每能错有错着,把一些看似不可能的事,全都实现成真。听说,凡是能在芸芸众生中出人头地的豪杰,都有着很强的运势,得到上天眷顾,而凡事逢凶化吉,为人所不能,他们的所作所为,如天马行空,非常人所能臆度,或许,兰斯洛也是其中之一吧!

看兰斯洛红光满面,天庭饱满,福缘深厚,断非短命横死之人,既然自己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不如就把一切付诸天意,赌这一铺吧!反正,失败了,也不过就是赔上一条命而已,能与心上人死而同穴,不也挺妙的吗。

“知道了,我现在把我知道的一点诀窍告诉你,你仔细听了。”说罢,小草比手画脚,开始讲述着一些内功入门的法则,如何凝心导气,如何运行血脉经咏,如何存想……等等。

兰斯洛对于穴道、人体经脉,一窍不通,小草虽然尽量说的浅白,短短时间,他又如何能明了。

最后,小草孤注一掷,“这样吧!你盘腿坐下,我直接用真气来传导路线。”

雷因斯·蒂伦禁卫军,自不乏武艺高强之辈,莉雅公主闲来无事,也曾求教过修习内功之法,她天资奇高,虽只是随便听听,但晚间睡眠时,依其法呼吸,竟也累积了点浅浅的内力。

小草与兰斯洛相对而坐,两掌相抵,缓缓运起内力,让极微弱的真气,循手臂而进,在兰斯洛体内作周天运行。

“深呼吸,意沉丹田,心居中正,泊泊绵绵,似有还无……对,把你的意念,集中在胸口,然后往下沉……”

小草所用的,只是一般流传最普遍的功法,大抵一般名门正派,都是以此入门,虽然没有什么大威力,进展也慢,却没有什么走火入魔之虞。

斯非尔伦多王室规定,王女在洁身大典之前,不得修习武艺、术法,禁卫军明知此法,哪敢故意触犯,所以只是拣了点普通的气功来教授,用以强身健体,却是不能与人斗胜争强。

由于小草功力太弱,单是把真气运行到兰斯洛体内,便已极吃不消,以致于运转的极为缓慢,好半晌,真气才聚集,要由丹田运气,瞬间……

在真气走及丹田的刹那,一股极庞大的反震力,自兰斯洛体内传来,小草首当其冲,立时给震飞的老远,两手虎口爆裂,鲜血淋漓。

兰斯洛本身也不好过,体内的真气暴走,四处窜流,腑脏、经脉登时受创,兰斯洛虎吼一声,口鼻之间,大量鲜血喷出。

头晕脑胀的小草,忍住疼痛,惊疑不定,想不到兰斯洛果有天运庇佑,居然一下子,就能把内功修到这等骇人境界,天才之名,果不虚传,只是,这等的威力,未免也太恐怖了吧!

其实,小草忘了一件事,兰斯洛虽然没有练过内功,但体内却是有积蓄真气的,早在长街血战的时候,那道真气,便曾经因为生死关头的激发,而让兰斯洛脱胎换骨,一举挫敌。

培育出兰斯洛的师父,实是个不世出的异人,而兰斯洛所修习的功夫“雄霸天下”,更是一套堪称为“古往今来刚猛之最”的武功,它刚猛暴烈,遇强而越强,平时蓄劲深藏,一经触发,则毁天灭地,势无可挡。

这套武功若是修成,当可与天下间任何高手一争长短。

兰斯洛所得不过是十中七八,而所能施展的,连百分之一都不到,“雄霸天下”,的威力奇大,但因为一味疾走刚猛,没有任何调和缓冲的余地,是以修炼分外困难,有无数高手,因为控制不了这狂龙般的刚劲,走火爆体而亡。

兰斯洛的老师,有鉴于修炼困难,是故反其道而行,不教兰斯洛任何内功法门,反而兵行险着,把“雄霸天下”的行功方法,藉着日常生活,不知不觉地让兰斯洛学会,屏弃了世俗的打坐,而用无数次与野兽搏斗,在生死关头的激发,逐步成长,亦即是,不是刻意地去控制这道内劲,而是让兰斯洛的身体,在浑然不知的情形下,与内劲取得平衡调适,由有法而入无法,进而合而为一。

若是照当初的计画,再过一年,兰斯洛便能完全化消“雄霸天下”的反噬,届时,他会正式让兰斯洛学习独门内功,来使用此功,一但功成,兰斯洛便可一跃而成绝顶高手,功力之强,决不在紫钰之下,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兰斯洛偷溜下山,以致于落了个进退不得的窘状。

如今,兰斯洛虽然已有足够的根基,却没法催动,要知那“雄霸天下”,乃是世上武学刚猛之最,非一般的内力所能驱动,正如骑一头个性暴躁的千里马,非得要副坚轫的缰绳,方能驾驭,否则便是落马身亡的下场。

只是,虽说兰斯洛无法使用,但只要有外来的力量,刺激了“雄霸天下”的内劲,它便会在瞬间爆发,作为防御。

是以,小草把自己的真气,强要输进兰斯洛丹田。

丹田本是人身真气囤积之所,小草此举,无异是将一滴水,滴入一桶硫酸之中,雄霸天下遇到外力,立刻作出爆炸性的反应,虽然立时重创两人,却也误打误撞,反将兰斯洛的内力给催行起来,这其中的道理,就不是他们所能明了的了。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尽管手上疼痛不已,小草却是很兴奋。

“成功个鬼,你教的是什么内功,搞得我好像要爆炸了一样。”

说着,兰斯洛“哇”的一声,又是一口血喷出。

小草虽然误把兰斯洛的内力激发,但真气却是不听使唤,在兰斯体内到处冲撞,迸裂内脏,弄得不好,就是爆体身亡的下场,两个人不知事情轻重,是以还行若无事。

“真是奇怪,死老头明明说,内功运行的时候,通体舒泰,飘飘欲仙,为什么本大爷的内功,会练到吐血呢?”

兰斯洛心里颇为纳闷,口中鲜血不住溢出。

“你……你一直在吐血。”

小草惊觉事情不对,开始紧张。

为了装英雄,兰斯洛用手擦了擦嘴边,强笑道:“这个啊!我想是天气热吧!你知道的啦,天气一热,人就火气大,什么鼻血之类的,就特别多……我咧希哩哗啦呸,还真是热说……”

一面说,泊泊鲜血,不停地自口鼻流出。

“你不要紧吧!我看你还是去看看医生好了。”

看到这么多的血,小草忘了自己精通医理,开始语无伦次了。

“这个时候,哪有时间去看医生,再不快点准备,我们就要去看圣彼得了。”

兰斯洛眉头一紧,低声道:“他来了。”

小草很清楚兰斯洛的野性直觉,立刻采取措施,“等一下,你先躲起来,他一进来,我会把灯关掉,你杀他一个措手不及,记住,要是一下打不死他,想办法逃跑,我会设法掩护你。”

“等一下,灯开关就在门口,你想关灯,除非他是瞎子,否则你就是傻子。”

“我不会那么笨啦!”

小草挥手道:“我会去关总开关。”

“小心点啊!别给人家找到了。”

兰斯洛吩咐道,经过一轮出血后,总算血渐渐止住了,其实,属于高段的内功,通常都有镇伤止痛的功效,以“雄霸天下”的等级来说,只要爆发的真气恢复平顺,就会迅速修补破损肉体,止血、治疗内脏,这也是兰斯洛能在屡次生死搏斗中,存活下来的重大原因。

出血一止,兰斯洛找了个靠窗的隐蔽处,屏住气息,等待对手的到来,同时,依照小草的说明,把真气导于右臂,打算狠狠地击杀对手。

等待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只听见“呼”的一声,青影一晃,青无用现身在屋内,黛绿的衣袍,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他沈默半晌,忽然笑了起来,“连掩藏气息也不会,这样的伎俩,瞒的过我吗?”

说罢,朝小草隐身的地方走去。

兰斯洛心中大急,所幸小草赶忙关闭开关,所有灯火刹时熄灭,满室陷入一片黑暗中。

兰斯洛更不迟疑,自藏匿处窜出,双手聚力,对准青无用的脑门,就是一劈,怎料青影一晃,竟击了个空。

青无用哈哈大笑,“小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吗?受死吧!”

轻而易举的抓住兰斯洛手臂,扬腿幻出一片腿影,在兰斯洛胸腹间连踢十余脚。

兰斯洛的内力来的碰巧,经过一段时间后,渐渐消去,故而方才偷袭的一劈,已无多少劲力,却不料此时连遭重击之下,原本寂静于丹田的内力,再度被激发。

兰斯洛忍住疼痛,“哇”的一口,把鲜血喷的对方满脸,青无用一时不察,只觉的脸上热辣辣地,甚是疼痛,他平日爱用毒物,此刻自是以己度人,不由大惊失色,“什么东西,是百花腐血汁,还是千里蚀心散。”

这时,两人脚底一阵摇动,跟着轰然巨响,一股爆炸将地板轰穿,惨叫声中,两人重心不稳,一齐下坠。

“好机会。”

此时两人右臂互抓,偏生对手心慌意乱,没力抵抗,兰斯洛心知机不可失,忍住真气狂走冲脉的剧痛,将全副功力集在掌上,朝青无用的首级,用力劈下。

青无用察觉风声,连忙把头一偏,避过要害,而兰斯洛铁掌适时击到。

掌未至,强大的罡气,竟将青无用的肩头,整个压的凹陷,掌力轰下,青无用的护体真气登时破碎,只听见骨碎、血肉爆裂声,不绝于耳,青无用的肩头,一片血肉馍糊,左边臂骨、左胸肋骨全碎,所有腑脏严重创伤。

青无用一口鲜血喷的老高,惨嚎一声,再不敢逗留,以一口救命真气,展开轻功,逃命去了。

兰斯洛自己,亦给发掌后的反震,震至五内如焚,七孔流血,整个人被轰得倒嵌在墙上。

尽管身体上的创痛,痛的几欲晕去,差没成了一团烂泥的兰斯洛,却嘻嘻地笑了起来。

今次的交手,对兰斯洛意义重大,并非只是逃出生天而已,这是他首次与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交战,而且全是凭自己的实力来取胜,虽然过程未免有点卑劣,但对方原本也就不是会讲江湖规矩的人,所以仍说的上是堂堂正正,怎不教他欣喜欲狂。

刚刚的一掌,“雄霸天下”的威力,发挥不到百分之一,若是兰斯洛能够正式催运,而非靠这种先伤己、再伤敌的克难战法,相信青无用必定于第一时间,爆成一堆血粉,然而,也幸好此次的威力不强,否则以兰斯洛尚未修成的现在,过大的反震力,势必也让他当场炸碎,不得好死。

“呼嘻嘻嘻……我赢了,本大爷赢了,哇哈哈哈……我再也不是喽罗级的了,呜嘿嘿嘿……可是,我咧真是痛说……”

惨笑声中,鲜血大口喷出。

所幸,逆走的气劲,已渐渐平复,护身的真气,开始治疗体内创伤,兰斯洛终于渡过了这一劫。

“大哥,大哥,你没事吧!”

小草找着了路,从一楼赶下来,看到兰斯洛的窘状,大吃一惊,急忙把人弄下来。

“喂!小子,你大哥打赢了那臭家伙了,很厉害吧!”

“是是是,你真厉害。”

小草担心地看着兰斯洛,这么惊人的出血量,要是正常人的话,早就没命了,唉!这人啊……

小草撕下袖子,温柔地替兰斯洛抹拭口鼻间的瘀血。

“这是哪里啊!刚才的那声爆炸,又是怎么回事?”

觉得疼痛已消去大半,兰斯洛问道。

要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让青无用分了心神,这趟战果说不定就要改写,想起来,兰斯洛不免心有余悸。

“这地下室挺大,大概是储藏室那一类的吧!我去把灯打开,再来看看吧。”

小草应道。

找到了灯的开关,小草打开了灯,当他们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呆在当场。

在地下室的两旁,是一个接一个,直立式的大型透明水槽,每个都有近两公尺半高,一公尺半长宽,内里装的,是一种经过特殊调配,可以让生物,直接从中获得生命能源的液体,换言之,这有点类似“苏生水槽”之类的设计,将重伤病人安置其中,陷入假死状态,用以治疗。

令兰斯洛、小草大大吃惊的是,水槽里面,全是各式各样女性的胴体,黑发、金发、红发的人类女子,尖耳朵的精灵,长毛的兽人,东海的人鱼,种类之多,简直是个人形的博物馆,每个女性,尽是外貌出众,身材姣好,她们紧闭双眼,好似在进行香甜的沉眠。

兰斯洛看得血脉贲张,喃喃道:“这简直是天国,喂!小草,这是在搞什么鬼。”

小草见识广博,稍稍思索,已明其然,却是不愿说出口。

杭州是人口贩子的重镇,是以此地烟花柳巷盛行若斯,有些客人要求较为特殊,愿出重金,希望买到较温驯的女奴,人口贩子就依其需要,掳获适合的少女,加以调教,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反抗,有着种种控制人的手法。

传闻中,有部份的人口贩子,掌握了神话时代的太古魔法,将人安置于水槽中,用以洗脑,重塑人格,而经过再造手续的女孩,会对苏醒后,第一眼看见的人唯命是从。

这种歹毒的控制法,想不到今日会在此地见到。

“她们都在睡觉吗?要怎么把她们叫醒?”

兰斯洛显然相当兴奋,大概是长久以来对女性的憧憬发作了吧。

“这个……”

小草有些难以启齿,挣扎了好半晌,吞吞吐吐的说,“我想她们是不会醒了。”

“什么意思。”

察觉话意不对,兰斯洛的脸色凝重起来。

“刚刚这里的总开关被断,在那段期间里,维生系统的能源全被切断,所以……所以……她们应该都没有生命了。”

小草尽可能委婉地把话说完,她无意规避自己的过错,依照当时的情势,只要能让兰斯洛与自己逃出生天,就算是牺牲再多条生命,她也不会皱眉头。

只是,真是误算啊!

当时切总开关,原意只是要切断光源,却不料地下尚有这等布置,以致莫名其妙的背上这许多条命,不过,也正是因为维生系统被断,系统走火,才有那一场改变战局的爆炸吧!

小草默默不语,合起双掌,向这里众多位救命恩人道谢,并为她们祈求冥福。

其实,与其洗脑后被买卖,现在的解脱,对她们来说,可能比较幸福吧!

只是,虽然脑里这样想,小草仍无法摆脱,那种莫名的自我憎恶。

“怎么会这样……”

相对于小草,兰斯洛的反应就显得激动了,他相当不能接受,自己残害无辜的这个事实。

兰斯洛疯狂绕场来回跑,去触碰各种机器,竭力想找出扭转乾坤的方法。

在某些人的眼里,兰斯洛的行为迹近可笑,甚至可说是一种伪善。

一个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杀人毫不手软的人,会为了毫不相干的人的死亡,作出这种孩子气的无聊举动,两种背道而驰的思想,会可能同时并存吗?

由这看来,兰斯洛现在的行为,无疑是很虚伪的。

然而,对兰斯洛本身而言,他的价值观是很不同的。

在一些未开化的种族中,常常可以发现,他们对生命,有种超乎常人的热爱,只是,所谓的热爱生命,并不是不杀生式的宗教作法。

在日常生活上,他们尊重每条生命的共存,尽管会为了觅食,而猎杀附近的生灵,那是因为,在宗族的思想里,为了延续一条生命,而让另一条生命终止,这是件很神圣的事,相对的,这些民族不能理解,毫无理由残杀生命的行为。

打从兰斯洛下山至今,因他而丧生的人命,已经超过半百了,兰斯洛不会觉得自己的行为很神圣,却也不会有任何的罪恶感,“因为自卫而杀人”的认知,使他心安理得。

固然,在很多的场合,兰斯洛大可手下留情,以德报怨,减低敌人的死亡率,可是,兰斯洛的价值观,并非来自书本,而是得自森林的生存法则,在那个世界里,是绝对的弱肉强食,对敌人仁慈的唯一代价,就是自己的生命,在这样的生长环境中,兰斯洛训练出了对敌人决不手软的个性。

只是,兰斯洛的本身,并不嗜杀,他不是嗜血狂魔,尽管杀生如麻,但兰斯洛却从未将暴力手段,当作达成个人欲望的手段,换言之,他从未在自卫以外的情形,使用武力。

也因此,当他知道,这里众多条生命,因为自己而永远断绝,兰斯洛的心里,极罕见地出现了悲伤的情绪,疯狂地想找个弥补的方法。

或许,对很多人而言,这样的说法仍嫌不够,但对小草而言,仅仅这样,就很够了。

“真的都死了吗?我不相信,她们……看起来不像啊!”

“是真的,维生系统的灯全都熄了,不会有活的了。”

小草的话并没有错,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维生水槽的颜色,开始泛红,那是死者的鲜血,在内外压力失调的情形下,由毛孔渗出体外,看到这种情形,任何一个懂医理的人,都会轻易地判断,回天乏术了。

兰斯洛反覆看了几遍,陡然眼前一亮,高声叫道:“这里,这一个的灯还亮着,还有一个活的。”

小草走近一看,那个水槽的颜色,已经成了一片浑浊,看不清里面的是什么东西,不过,维持生命的显示灯,虽然微弱不已,却还是闪烁着,这显示,里面的生物,还努力地维持着生命。

“小草,怎么打开这鬼劳什子。”

兰斯洛语气坚定,代表了某种决心。

“大哥,你真的确定要打开吗?”

小草知道兰斯洛的想法,但仍是重新提醒一次,“里面的生物,不一定是人类,就算是人类,经过了不完全的洗脑,可能也精神失常了,你确定真的有打开的必要吗?”

“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对我而言,没有差别。”

兰斯洛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我知道了。”

小草叹了口气,“把绿色的扭按下,再把红色的把手向左拉,就行了。”

照着小草的指示进行,当把手拉开后,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苏生水槽破裂,维生液泄洪般地流出,而其中,夹着一副人体……

不,不能说是人体,身体虽是人形,却长满了浓密而柔软的长毛,指端颇尖,四肢相当的修长,一条尾巴无力地垂着,在极为明艳的俏脸上,生了一对猫耳朵,依照大陆上的种族来看,这该是……

“是兽人。”

小草喃喃道,“难怪生命力这么强。”

兽人是介于人类与兽之间的种族,随着兽类的不同,而种类繁多,其中亦不乏拥有高度智慧,而自成势力的豪杰之辈,绝大部分活动于山野,与人类壁垒分明,因为双方互不信任,也相互忌惮,所以向来维持着,以秩序为大前提的冷淡交往。

兽人的体力、生命力,与活动力都较人类为强,但脑力却往往比较愚笨,而常常受到人类的欺骗,兽人并非全是老实纯朴的个性,事实上,大多数的兽人都是脾气暴躁,甚至爱好血腥厮杀者,亦是不乏其人。

因为某几族的兽人,相貌姣好,年幼时的个性温驯,又是兽类,可以名正言顺地蓄养,所以是奴隶市场的抢手货,现在的这名少女,看样子是猫族一类的,大概也是外出时被猎人掳获,运来此地洗脑的吧!

“要救她吗?大哥。”

“救人哪有救一半的,要救就彻底。”

嘴上说的轻松,兰斯洛心底却是雪亮,今日救回了这女孩,跟着便是要负担她的往后生活,对于生活动荡的自己而言,这无疑是件负担,想归想,一种根源于赎罪的心情,让兰斯洛下了决定。

“救就救吧!反正本大爷,既然能捡回你这只死兔子,就不在乎多捡只臭猫。”

“不要叫我兔子,我不是兔子。”

“大人讲话,小孩不要顶嘴,你本来就是兔子。”

想起那日清早,一张眼,发现这小子流着口水,趴在自己胸前,蹭来蹭去的,兰斯洛不由得一阵寒意。

小草自怀中取出银针,对女孩几处穴道,展开急救,她医学知识本高,这几日不断拿兰斯洛实习,更是精进,加上兽人族的身体本就远较人类为壮,不用多久,女孩嘤啼一声,悠悠转醒。

看到急救奏效,小草心底一宽,陡然间,却想起一事,暗叫不妙。

兰斯洛端视着猫女的面容,心中暗暗夸奖,“这妞儿生的真美,虽然比不上紫钰小姐……哎呀!我怎么可以拿紫钰小姐与她相提并论,罪过罪过。”

向心上人道罪,兰斯洛又开始遐想,“不过,比起朱门居的姑娘们,这女孩可是俊的多了,可惜脸上这些斑纹,肌肤又不够嫩,唉!可惜,倘若这些缺点没有,这女孩可能就像小草……哎呀!我拿她跟那只兔子比什么,啊!我没救了。”

胡思乱想,兰斯洛有些想吐,刚好女孩醒来,一双碧绿的大眼睛,水漾晶灿,看着兰斯洛,一派天真的瞧着。

“小草,你看这妞儿的眼睛,挺美……哎呀!你这是干什么,快点放开,不要这样……哇哈哈哈,好痒啊!”

兰斯洛的话,才说到一半,那猫女猛地扑上来,抱着兰斯洛又亲又舔的,甚是亲热,却弄的兰斯洛躲也不是,推也不是,好生尴尬。

“她是把你当作爸爸了。好好享受吧!”

小草无言仰天叹气,这该不会又是一名情敌吧!

想她莉雅公主,居然落魄到可能要跟一只猫抢男人,小草悲叹不已。

此地的苏生水槽,本就是洗脑专用,这猫女虽然被救出,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脑里原本的记忆,全给清除,想要知道她的前半生,大概是不可能的了。

洗脑之后,另外加上的一道指令,就是依照某些禽类的生物本能,会把破壳后第一眼看见的东西,当作母亲,是以,这猫女是将兰斯洛当成了亲人,以后以他的命令是从了。

“喂!不要舔我,好脏……哈哈哈,好痒啊!”

虽然兽人的体毛浓密,但那猫女的胴体,却是已发育的极为健美,紧贴在兰斯身上磨来蹭去,重点相贴,兰斯洛不免也起了正常男性该有的反应。

“不要再舔了,我要生气了……哇!那里不能舔,你想干什么啊!……”

“哈哈哈,脸都红了,看不出来,你还挺纯情的嘛!”

“笑,你还敢给我笑,你这只死兔子,笨大爷回去第一个揍扁你,哎呀……”

“哈,你先脱了身,再想办法对付我不迟,哈哈哈……笑死我了……”

好不容易,把猫女拉开,兰斯洛把她背在背上,和小草走出大宅,一面走,耳后一面有热气吹来,却是那女孩不甘寂寞,舔着兰斯洛的后耳根。

“唉!连续几晚睡不好,想不到今晚又是没的睡。”

惊觉天已拂晓,小草感慨良多。

感叹还不及化成语言,一声长笑忽地响起。

“放心吧!本人在此保证,两位再也不必为了这类问题而烦心了。”

随着声音一出,数十名弓箭手,弯弓搭箭,纷纷站立在墙头,手中的利箭,全瞄准了兰斯洛一行人。

“哪个鼠辈藏头缩尾的,有胆量,就露面给本大爷看看。”

虽然身陷险境,历经百战的兰斯洛,夷然无惧,一面讲话拖延时间,一面小心地谋求出路。

“怪了,这声音好熟……”

小草思索一番,蓦地想起,“对了,你是赤先生,对谈的两个主谋之一。”

对方显是想不到会被认出,沈默半晌,赤先生朗声道:“好耳力,赤某果然没有看错两位。”

话说完,大门口的弓箭手,纷纷让开,一道骑影缓缓出现,那发声的赤先生,端坐于马上。

赤先生是个中年男子,看模样不太能判断年龄,不过相貌堂堂,威仪俊朗,三绺长须,随风飘荡,颇有一股尊贵气息,望之俨然,教人不敢轻举妄动。

赤先生自是为灭口而来,连日来为这两个小子损兵折将,对他的大计阻碍不小,故而此次亲自出马,务要一举杀除两人,不过,这样的想法,却在与两人对面后,有了改变。

兰斯洛与小草,一个威武雄壮,一个丰神俊逸,俱是人中龙凤,难得的人品,仔细打量之后,赤先生起了招揽之心。

“两位少侠,俱是难得的人品,如此人才,弃之乡野,未免可惜,若是愿意投入老夫麾下,老夫当可既往不……”

一面说,一面仔细观察对方反应,只要两人稍微有不从的意思,便要示意弓箭手,将他二人射成刺猬,正自得意,忽见兰斯洛背上背了某物,仔细一看,恰巧与那猫女打了个照面。

那眉宇,那神韵,虽已相貌大变,但他不会认错的,是她,是她,那个每天夜里,不断纠缠他的梦魇,如今化作厉鬼,由地狱的最深处回来了。

赤先生恍若见到世上最恐怖的东西,狂瞪双眼,大声惨嚎,状若癫狂,周围的侍从上前探看,却给他一剑砍做两断,跟着,他披头散发,昏倒在马上。

侍从们大惊失色,拥着他快速离去,弓箭手得不到下一步命令,进退不得,也只得撤退,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兰斯洛、小草,面面相觑。

“喂!你说,那个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谁知道,这样的结束,你不觉得挺好的吗?”

对于赤先生的怪异举动,小草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好在,眼前的处置,只要这样就够了。

“喔!天亮了啊!”

惊觉第一道曙光自东方乍现,兰斯洛发觉又是一天的到来了。

“该回家睡觉了。”

小草笑道。

“喵……喵……”

“哦!原来你会说话啊!”

兰斯洛看着猫女,后着亲昵地亲着兰斯洛,“该为你取个名字,你的名字该叫什么好呢?”

“翁……翁……风……空……”

“什么嗡嗡嗡,口齿不清。”

兰斯洛骂道,“你是猫,不是蜜蜂,不要乱叫,这样会被人说没教养。”

“不如这样,叫她小枫吧!”

小草有了点子,“反正她说话也是嗡嗡嗡的,取个近一点的音,听起来也不错,怎样,你喜欢吗?小枫。”

“翁……翁……翁……”

“那,你没意见,我就当你同意了,小枫。大哥,这样可以吗?”

兰斯洛哼了一声,“一个小草,一个小枫,咱们家要成植物园啦!”

“植物园清幽静雅,有什么不好,难道你想开动物园。”

“开动物园……哼!那都是被你这只死兔子害的。”

“你真过分,我说过讨厌人家叫我兔子了。”

“哈!你不喜欢,我偏要叫,兔子,兔子、兔子!”

“可恶,我打死你。”

“哇哈哈哈,别打了,你看看,小枫的手腕,有两道很漂亮的红圈胎记喔!”

“管他什么胎记,我要打死你。”

“哈哈哈,打的到就来啊!”

……

在两人喧闹不已的背后,一栋民房的屋顶上,娇艳犹如天仙下凡的紫钰,轻飘飘地站起身来,微笑道:“两个活宝,害我担心了半晚,唉!真是……”

转头望向东升初阳,紫钰让自己沐浴在阳光中,享受着阳光的温暖,也享受着短暂的宁静。

是的,对他们而言,宁静的日子,无疑是短暂的。

第五章 为谁都着眉端聚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七月十八日 艾尔铁诺王国 杭州

他永远记得那一日的景象。

在那一天之前,他是一国之君,虽然仅是一个几百里的小国,但在这数百里地内,他呼一诺百,令出莫不遵从,玉帛子女,予与予求,自出生那刻起便围绕在富贵之中,这样的生活似乎永远也不会有尽头。

直到那天来临,叛军忽然发难,以破竹之势攻破王宫大门,将一切化为火海,他立刻判断出大势已去,而就在那一刻,他做了魔鬼的决定。

祖先传下来的开国神器,真龙宝剑,历来便是正统王权的证明,也是叛军势在必得的目标之一。他将之托付给长女,嘱咐其携剑突围而出,而他,却在众人皆以为他将死守王宫、以身殉国之际,偷偷自地道逃出王宫,趁着所有敌军注意力都被女儿引去的当口,离开国境,安然脱险。

途中,几遭敌军追赶,他甚至把向来疼爱的二女儿推下车,一面加快速度,一面制造混乱。

就这样,当叛军首脑气至跳脚,他终于成功脱逃了,在牺牲数百条人命以后。

这些牺牲,他认为都是有代价的。一将功成,尚且万骨随枯,何况是一国兴复大业。王权证明只是表面,王国的主体仅在国王,只要国王还在,就有复国的一天,至于什么父女亲情更是不足道也,大丈夫为成大事,什么也可舍弃,倘若拘泥于俗子情爱,那如何有重夺帝位的一天!

所以,从头到尾,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然而,从那一晚后,他没有一天能睡好觉。

每每躺下,脑海里总是出现一片火红光景,在烧得通红的夜晚里,有士兵们的呼喊、有尸体的焦臭、有令人战栗的杀伐之气、有嫔妃临死前的哭喊,还有她,一抹鲜红色的凄厉身影。

她不可能还活着了。

那一天,把真龙宝剑交给她时,他就有这个想法,事后,一如所料,她和妹妹一起被叛军俘虏。两个美貌少女,又兼有王族身份,落入一群如狼似虎的兵匪中,那还有什么好下场,只知道,在那无比疯狂的一晚后,她们从此就没了消息。

她应该是死了吧!

不能确定这个答案,成了他心里一个日重一日的负担。从很久以前,他就害怕这个大女儿,她聪明机敏,个性刚烈,处处不让须眉,武学上的造诣,更是远远超过了他这个安于逸乐的父亲。她侍奉父母极孝,他却不知怎地极怕这个女儿,只是从来想不出理由。

而现在,理由出现了,一旦她未死,想通了所有关节,是怎也不可能放过他这个父亲的。那样的怨恨,那样的背叛,她会为所有的亡魂,要回这笔血帐。

所以她非死不可。

他时时刻刻都在打听她的下落,旁人都以为他是关心女儿,不错,他是关心女儿,除非确定她死,否则纵使他重夺帝位,亦永难安心。他甚至不断隐姓埋名,除了躲避叛军追踪,更在躲避她,如果她不死,定会天涯海角地追觅他的形迹,倘若当真给她发现……

可是,饶是如此,他还是躲不过。每个夜里,那个手持长剑的厉红身影,剑尖滴着血泪,总是令他在满身大汗中醒来,一年来,他的精神已在崩溃边缘。

而现在,她回来了。那天在那个浑小子的背上,尽管形貌已经大改,他还是一眼就把她给认出来了。是她,绝对是她,她当真从地狱里回来了。

无怪两个无名小子能屡坏自己大事,她天生便是自己的魔星,但教她一日不死,他今生今世寝食难安。

梦里,重复的戏码再度上演,银白色的剑光,鲜红的血,冰冷的剑尖,又刺进了他的胸膛。

“啊──”

惨叫声中,赤先生满身大汗地惊醒,当瞥清眼前空无一物,他野兽般的嚎叫。

“去找她……给我把她找出来……碎尸万段……碎尸万段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放我好好入睡……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七月三十日 艾尔铁诺王国 杭州

“喂!怎么养宠物是这么困难的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可能这只特别一点吧!”

在一间中等民房内,兰斯洛、小草瘫坐在地上,看着一片凌乱的屋子,两人的脸上,除了因连续熬夜,所产生的黑眼圈外,尽是疲惫。

打从十多天前,从地下仓库领回了枫儿,两人的日子便再也不得安宁,看似健康的枫儿,在进屋后不到两个时辰,忽然歇斯底里的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小草诊断的结果,令两人不约而同的破口大骂,早有传言,妓院为了控制旗下女子的行动,会对她们施打毒品,想不到枫儿也是牺牲者。

兰斯洛当机立断,马上有了决定。第一,枫儿不能这样被控制下去;第二,兰斯洛没有毒品可供施打,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所以,最后的结论,便是要帮枫儿戒毒。

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靠着小草精于医理,到药店配了几服静心、清血的药物,给枫儿按时饮下;戒毒的时间,按照估计,约莫需要十来天,为了防止枫儿在半昏迷时,乱撕乱咬,只得用儿臂般粗的铁链,将之锁在墙角,否则以她兽人的臂力,力大无穷,一但发起狂来,谁挡得住。

这十多天的日子并不好过,为了要照顾枫儿,两人可说是寸步不离,连紫钰那边也没时间去,让兰斯洛整日对空长吁短叹,最惨的,还是小草,尽管兰斯洛误当她是男性,但枫儿的便溺处理,却得由小草一手包办,原因无他,“因为你是兔子,兔子不会对女性有不规矩的动作。”这便是兰斯洛的理由。

就这样,小草当起了保姆的工作,好在她本就是女儿身,做此工作,也是公道,只是,以她公主之尊,平日只有被人伺候的份,今日居然落得如此下场,惨喔!

不过,在这段时间,也让小草看到了兰斯洛的另外一面,由于荒谬的“父亲作用”,每当枫儿熬不住痛苦,哭闹不休的当口,兰斯洛就会在一旁,用树叶卷成直笛,“咽呜咽呜”地吹起来,随着笛声悠扬在每一个角落,枫儿会停下动作,宛如子女向父亲撒娇一般,轻轻依偎在兰斯洛的身畔,沈沈睡去。

沈浸在笛声中的兰斯洛,表情会特别的温柔,那种安静平和的微笑,常看得小草呆呆出神,“在这个男人的外表下,到底是什么呢?”

对于能够进一步,靠近这个问题的答案,小草感到高兴,虽然也不免有几分伤心,因为让兰斯洛表露出这一面的,并不是自己。

十余天的日子,转眼即逝,枫儿体内的毒素,已经清除的差不多,今夜便是最后关键,只要能熬过今晚,枫儿便从此摆脱毒品的控制了。

为了防止枫儿在激动下,误咬舌头,所以,她口内被安置了一团毛巾,双手也被紧紧绑起。

为了怕有什么变故,自晌午开始,兰斯洛便一步也不敢离开,虽说兽人的体质,与人类大同小异,但还是有所不同,而会动脑筋帮兽人戒毒的,大概除了兰斯洛,也不会有别人去做,所以,在毒素渐渐减轻的当口,确实有可能发生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突变。

再者,负责诊断的小草,在每日金针拔毒的过程中,亦发觉枫儿体内,除了麻药的毒性外,另有一种不知名的诡异毒素,它胶缭深缠于腑脏、血液之间,驱之不去,教小草束手无策,是以用药时分外小心,以免药性互冲,造成惨剧。

太阳西下,微星渐升,逐渐回复生气的枫儿,安静的睡倒,呼吸匀称,该是无大碍了。

得以喘一口气的小草,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想找根柱子靠着睡,一瞥眼,看见兰斯洛倒在院子的槐树下,呼呼大睡。

捉弄心起,小草折了根草管,悄声走近兰斯洛,很小心、很小心地,把草端放在兰斯洛的鼻间,搔来搔去。

“哈……哈……”兰斯洛涎着脸,睡得香甜,尽管小草百般逗弄,但沈醉于梦乡的兰斯洛,确实是具有猪猡般的特质,天塌下来当被盖,每当鼻头感到骚痒,兰斯洛就翻身侧睡,继续打呼,浑若无事。

“可恶,就不信弄不醒你。”小草顽心大起,跟着兰斯洛,转东转西的。

“啊!”一声惊呼,却是兰斯洛不耐骚扰,发动奇袭,一个侧身,翻至小草腿上,将佳人结实而充满弹性的玉腿,当作枕头,舒舒服服地大睡起来。

带着几许腼腆,小草芙蓉也似的娇颜,绽放出凄清的笑容。轻轻将兰斯洛的大头扶正,温柔地替他把蓬草般的乱发,一根一根的梳理。

“你啊,真是个笨东西,连我这样妩媚的美女,都看不出来,真是没用的家伙。”话意虽然在责怪,语气却是轻柔呢喃,好似在向情人撒娇。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草有了窥看心上人睡脸的嗜好,睡着的兰斯洛,脸上一片祥和,完全不见白日的莽撞样。

“我这样帮你整理,像不像你妻子啊!”小草温言笑着,“娶到我啊,是你的福气唷,小草人又聪明,又能干,女孩子会做的事,她一件也不少,长的不坏,身材也很好,你不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吗?”

这样的话,一般所谓的淑女,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但是小草不同,她一向认为,勇于向心上人表达爱意,并不是错事,谁说求婚时候,捧花跪地的,一定要是男方。切身的幸福,只有自己才能争取。

但是,自己真的能有幸福吗?若是莉雅的身分揭晓,所要面对的,决不只是兰斯洛的反应这么简单。

抛弃女王的地位,置所有人期盼于不顾,对雷因斯·蒂伦王国而言,莉雅无疑是千古罪人。而她尚不敢做到这样的地步,所以,目前她只能用小草的身分,暂时欺骗自己,让自己藉此可以不去面对,莉雅本应面对的一切。

一旦身分被揭穿,无论面对怎样的残局,也不管圣力能否使用,莉雅都不得不回去,担起她非担起不可的责任,届时,就算与兰斯洛的感情再好,也只有分离一途。

那么,说出自己是女儿身与否,又有何意义?

唉!过往看民间的传奇小说,总觉得里面的女主角太痴太傻,只会一眛祈求命运的施舍,不会为自己争取幸福,哪知事到临头,方晓其中甘苦;非不愿也,是不能也。

世间造物弄人,竟是一应若斯。

兰斯洛在梦里,觉得身体颠来覆去,颇不舒服,猛地张眼一看,大声惨叫,连滚带爬,瞬间窜出十丈以外。

“你……你想做什么?可别以为大家熟,就可以毛手毛脚的,我……。本大爷不来你们那一套的。”心惊胆颤地作了宣告,待发觉小草低着头,纤瘦的身子微微抽动,没有反应,兰斯洛大着胆子,缓步走近。

“你在干什么啊……。咦!你在哭什么?”

“没……没有。”怕兰斯洛察觉,小草赶忙抹去眼角的泪水,强挤出一个笑脸,“哪里有,是你自己眼花,看错了吧!”

“会吗?你的眼睛快比猴子屁股还要红,还说没有。”

“喔!那是刚刚被沙子吹进眼里,所以流了几滴眼泪,已经没事了。”

虽然是老掉牙的理由,对付兰斯洛这样的粗枝大叶,却很足够,他嘴里咕囔几句,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两人坐了下来,开始闲聊。小草为了转移兰斯洛的注意力,设法开了个话题。

“怎么你还会吹奏草笛啊?”

“喔!那个东西,是我以前闲着没事干的时候,跟老头子学来的。”兰斯洛笑道:“很方便,折片树叶,就可以当草笛,走到哪里,吹到哪里。”

“挺有意思的,改天教我吹好不好。”为了与心上人能有可以共同分享的回忆,小草向来很努力。

“教你啊!唔……虽然你是笨了点,但是有我这位名师在此,应该是没问题。”兰斯洛自信满满的说着,边说,脑里灵光一闪,“喂!你不是会作曲子吗?帮我想条曲子,看看能不能打动紫钰小姐。”

“真是三句不离本行。”

小草心中,暗骂对方不解风情,但却无意拒绝,稍稍想了想,举起手掌,打着拍子,轻轻哼道:“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虽只有寥寥数句,但在清亮的嗓音衬托下,却是悦耳动听。那本是绢之国的四言诗歌,是该国士人必读的经籍,在风之大陆上,流传不广,但以紫钰的才识,必然识得,兰斯洛偶然奏出,或可收得奇兵之效。

“嗯……听不懂。”兰斯洛一脸迷惘,“什么斑鸠、九官鸟,文诌诌的,能不能换一条啊!”

小草笑了起来,“你的紫钰小姐,学识渊博,不是一般的肤浅女子,市井小调,怎入她法眼,便是时下流行的吟唱,人家也只觉得俗气,不用这条曲子,她哪会放在眼里。”

“说的也是。”

“诗的意思,是一个少男,对一名少女心怀思慕,想要努力的追求她。很适合你,来试试看吧!”不知为什么,小草心底,隐隐有个期望,即使有生之年难以做到,但是,她希望有一天,兰斯洛能对自己唱起这首曲子。

对命运之神来说,这样的想法,算不算奢求呢。

“关关……”兰斯洛张口欲唱,却被房内的巨响所打断,回看屋里,原本安睡的枫儿,不知道受到什么刺激,突然狂性大发,猛力挣脱身上的铁链。

闲情逸致全消,两人急奔入屋内,采取对策。

“小心啊!赶快抓住枫儿,别让她乱动,熬过今晚,她就没事了。”小草取出了金针,想暂时麻痹枫儿的行动机能,但却因目标不停扭动,怕金针给折断在体内,而迟迟不敢下手。

“你说的倒是很容易,她力气比三个大男人还大,怎么抓啊!”负责稳住枫儿的兰斯洛,因为面临超乎想像的怪力,叫苦连天,在几次尝试失败后,他给那极为强壮的躯体一撞,跌至墙角,头晕眼花。

“枫儿不是很爱听你吹草笛吗?你试着吹吹看,缓和她的情绪。”

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听到小草建言,想起最后法宝的兰斯洛,正要取出叶笛,却看见枫儿在一轮紧挣后,猛一用力,吐出了口里几成稀烂的毛巾。

“不要。”护口的毛巾消失,枫儿癫狂之下,竟用力咬向舌头,小草为之惊呼出声。

危急之际,一只厚实有力的手臂,及时伸至枫儿嘴畔,挽救了她的生命。

手臂的主人却不好过,兽齿尖锐无比,猛噬之下,皮开肉绽,大量的鲜血,喷泉般地涌出,还亏是这条手臂特别结实,否则当场便要壮士断腕。

“大哥。”眼见兰斯洛受伤,小草心急如焚,哪管对方是什么人,便要将针扎入枫儿的面部要害,令她松口。

“不要乱来。”

兰斯洛皱着眉头,他爱逞英雄,却不爱充英雄,手腕上阵阵剧痛,几乎疼得他想大叫,但是既然决心救人,便得有始有终。

用左手制止了小草,兰斯洛无视右手的疼痛,像个兄长般的拍拍枫儿的头,低声道:“你要咬,就用力咬着,高兴的话,就送条手臂给你,但是不许乱动,绝对不许。”说着,用左手取出草笛,低声吹奏起来。

低沈却嘹亮的笛音,忽高忽低,随着干爽夜风,铺洒了一地清凉。兰斯洛仅能用左臂,加上本身的技巧并不纯熟,所以听来颇为生涩。

但是,在笨拙的背后,有种太古的清新、纯朴感情,不经意地流泻出来,那像是参天密林的风啸,像是山涧清溪的飞瀑,像是绝壁古洞的猿鸣,更像是繁空闪烁的星语。

那种感情,就像是一个人,在满身疲惫之后,回到母亲怀中的舒适、安心,没有任何的作伪,也找不到半点虚假,可以让你完全地放松,闭眼长眠。

从笛声奏出的那一刻起,枫儿就沈静下来,默默聆听,原本慌乱、凶暴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安详,回复了翡翠般的碧绿。

受到震撼的,不只是枫儿,小草亦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的眼中,满是泪水。不是悲伤,没有哀痛,而是一种超乎于其上的感情。

在音乐的鉴赏里,音质、音色之上,还有音品,此刻的小草,便是为那伟大的音品,而深深感动。在那未臻成熟的笛音里,小草听到了历史的诗歌,大地的传言,那是种无法修饰,纯纯天然的声音。

在这一刻,她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枫儿会对兰斯洛的笛声,如此醉然,这或许是因为他俩同来自山林,那种属于大地的频率,让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心灵相同,而也在这一刻,小草对培育兰斯洛的老师,充满感谢,感谢他培养出了这样的一个好学生。

笛声高鸣一阵后,不弄半分花俏,静静的收尾。

“喂!你们还呆在那里干什么,看戏啊!还不快帮我止血,本大爷快要昏过去了。”

确定局势已经可以控制,兰斯洛从枫儿的口里抽回右手,却看见两个人呆若木鸡,不禁皱眉骂道。

“啊!对……对不起。”小草从音乐的震撼中醒来,看到兰斯半身是血,差没又要翻白眼。

“干什么,没看过血啊!大惊小怪。”兰斯洛平日流血受伤,早已习惯,这点小伤,根本不放在眼里,只是失血颇多,有些头晕脑胀。

“一点小伤就把你吓成这样,真不知道你是不是男人。”

“我本来就不是男人。”小草低声回嘴。

“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擦药,擦药吧。”

取出应用物品,以俐落的手法,先止血,上药,再裹上绷带,所有的动作还不到一分钟,长期跟在兰斯洛身边,小草的护理实习,进步的让人咋舌。

一旁的枫儿,看着两人忙来忙去,感到好奇,奈何身体被捆,动弹不得,索性把身体打横,滚到兰斯洛身旁,凑上去猛舔,跟主人亲热。

“哎呀!笨猫,不要在这个时候过来……”

“大哥,你不要乱动,伤口又裂开了。”

“还舔,你还舔,今晚所有的事,都是给你搞出来的。”

“我叫你不要动,你没听见是不是,再这样下去,我就不管你了。”

“哎呀!宠物性骚扰啊……”

“喵喵喵……”

在一团嘻笑怒骂声中,另一个黎明重新到来,感受着暖和的晨光,似乎可以让人相信,所有的烦恼忧愁,即将被驱除一空。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七月三十日 艾尔铁诺王国 杭州

烦恼忧愁被驱除一空,去骗鬼吧。

看着天边金色的晨曦,紫钰幽幽叹了口气。算起来该有十四天了,打从十四天前,那活宝二人组,险象环生地脱身之后,就未曾再进落琼小筑一步了。

负责暗中保安的紫钰,自然没有怠忽职守,她派遣两名得力仆从,日夜暗中看护,一有动静,立刻回报,她会在最短时间内,赶到现场。

这样的安排,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只是,或许是自己太闲了吧!居然会想念起那两个人。连续多日的共聚,使屋子里面生气蓬勃,打打闹闹惯了,每日都有不同的笑料,有些时候,只要想起来,就会有种微笑的冲动。

哪知几日不见,竟然怀念起他们来,真是奇怪。紫钰不讳言,兰斯洛、小草是对很好的朋友,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永远也不会有冷清、寂寞的感觉,只是……

唉!为什么,时至今日,还会对“朋友”两字,有种莫名的悸动呢?

这么多年,自己不都是这么一个人地走过来了吗?失去父母的悲哀,没有知心友伴的寂寞,不得不独处的凄凉,早就把她训练成这冷清自若,傲视一切的孤僻个性。

既然,过去是这么走过来;未来,当然也要这样走下去。这是自己早已认清,无法更改的命运。

怎知会遇上这两个克星,在不知不觉间,与自己分享了家人般的温暖,把原本冰冷的心壁,渐渐融化。这几天,独坐小楼的紫钰,总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

尝过暖阳,方知寒冰酷冷;享有温馨,更觉寂寞难耐啊!

真是可笑,一直以来,她总把兰斯洛当成使唤的小丑,跟左跟右的无聊家伙,总是看不起他,鄙视他。却又怎想的到,几日不见,袭上心头的孤寂,竟是如此之深,偶尔回过头,想确认某人的身影,却只是令她更加寂寞。

仔细回想,紫钰露出了微笑,看兰斯洛与人动手,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尽管武功拙劣,常常连打带跑,十分狼狈,但是,那个时候的兰斯洛,意气飞扬,自有股难得的男子英气,使人心折,那是种极难见于世俗,真正的英雄气概。

更糟的是,那日兰斯洛所执着的为人道理,越是日久,咀嚼的滋味,越是深刻,而那张只会傻笑的蠢脸,却是随着时间飞逝,而越益清晰,茶余饭后,打坐练功,那幅笑容,总是不自主地浮现眼前。

这样的感觉,便是男女情爱了吗?

是谁多事惹相思,惹来相思,又怨相思。

紫钰不认为,自己会动心于人间情爱,只是,那种莫名的寂寞与想念,又是什么呢?

这几日,总是听见婢女们窃窃私语,担心小姐的心事,唉!……怎会弄至如斯田地啊!为了今后起见,正确的作法,是完全保持公务的态度,视他们为任务中的对象,不再有其他牵扯,这对双方而言,都应是再好不过的,然而……

思量良久,紫钰唤来婢女,下了乘车出门的命令。

“小草,为什么我会觉得,你长的像只熊猫呢?”

“彼此,彼此,大哥,你现在的尊容,也像头猫熊。”

兰斯洛、小草睡眼惺忪,两双黑眼圈,彼此对望。

饶是兰斯洛精力旺盛,连续几天劳累熬夜,却也禁受不住,在熬过最后一晚之后,爬回了几天不见的床,狠狠地趴下去,呼声大作。

小草则是连举步的力气都没有了,随便找了把椅子,还没来得及爬上去,整个人瘫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快乐的梦乡之旅,没能持续太久,小草便被拉回现实世界,正确的说法,是被踢回,因为兰斯洛在久叫失败,用力践踏无效后,索性一脚把小草踢到院子,用水泼醒。

把人弄醒还不算,兰斯洛差点把小草剥光,押去清洗仪容,吓得小草在尖叫中,跑得飞快,一分半钟内完成所有内务工作,再创记录新高。

叫人起床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耽误多天,没有去参拜紫钰小姐,兰斯洛焦心不已,生恐有情敌出现,是以没睡满四个钟头,便要拖着小草登门拜访。

“让我睡……让我睡……”仿佛吸毒犯得不到满足,小草不住呻吟,事实上,她现在的精神状况,可能较毒瘾发作时的枫儿,更为恶劣。

“不要睡了,大好人生,你不觉得应该做点更有意义的事吗?”

“追女孩子是你的事,为什么要把我拉起来。”小草勉强撑着眼皮,摇摇欲坠的说着。

“这个嘛……因为我们是两兄弟,你年纪轻,对追女孩子没经验,所以你兄长我要示范给你看,让你日后进退有据。”不好意思说是自己会紧张,兰斯洛硬是想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个理由太假,我不接受。”小草勉强挤出个笑容,命令道:“枫儿,去舔他。”

“喂!不要乱来啊……你这招……实在太毒了。”看见兰斯洛被追的满场跑,虽是疲惫,小草仍开心的哈哈大笑。这几天以来,枫儿的亲昵亲舔,是兰斯洛的梦魇,不知怎地,他对这种过度的肢体接触,本能性地感到恐惧,又不敢出手推开,只有逃跑一途了。

“喂!为什么她只会追我,不会追你啊!”

“喔!谁教当初人家大姑娘睁眼的时候,大爷您刚好站在她眼前,她当你是主人,当然与你比较亲啊!”

小草的话并没错,枫儿的脾气,就宠物而言,可说是极端孤僻,很难与人亲近,除了兰斯洛之外,对每个靠近的生物,都怀着深深的戒备,就连小草自己,也花了颇长的一段时间,才能让她安心靠近,在此之前,小草身上摔伤两处,咬伤一处。

“枫儿,不要闹了,回我这边来。”虽然与兰斯洛亲昵,但因为负起教养工作的是小草,日子一久,枫儿反而对小草的命令最习惯,听到命令,立刻飞扑回小草怀里。

“乖乖趴好,不要乱动。”小草顺着体毛的纹路,轻轻抚摸,枫儿舒服地喵喵叫。

把毒瘾戒除的枫儿,脸色虽然还有些憔悴,但毛发肤色,却泛着健康的光泽,只要再调养个一段时间,身体当无大碍。

她趴在小草膝上,轻舔手足,清理毛发,整体来说,枫儿的外表极为秀美,倘若换上礼服,施以妆饰,一点都不比人类的美女逊色。

小草心底,则有个疑问,这些天以来,枫儿的行动,完全像个兽类,虽然说,兽人族的智商,彼此之间相差悬殊,不可一概而论,但是由枫儿对人类语言的灵敏度来看,应该并非天生就是如此的。

比较高层的兽人,会站立,会说人言,也能做深度的思考,除了外观上的差别,与人类并无二异。枫儿对人类语言的理解度很高,应该是属于这一类的种族,那么,为什么她的举动,会与普通的牲畜无异呢?

洗脑的手续,相当危险,一个差错,就是爆脑而亡,而且就算成功,也会对脑部组织造成伤害,照这样看来,枫儿是因为被洗脑,才导致智能退化,如同兽类。

脑部损伤,治愈极难,小草自问没有这种能力,心想,将来定要寻访名医,尽力医治,让枫儿回复洗脑以前的智力,重获过去的回忆,这才不枉彼此相识一场。

“看起来还真像是你的大女儿。”小草的外貌俊秀,枫儿健美的胴体,也是赏心悦目,两个凑在一起,是幕足以称为名画的风景,只是,看到这幕光景的兰斯洛,忽然有这样的古怪想法。

“这么说很不公平喔!”手上的动作未停,小草反驳道:“当初是你的意思,把她带回来养的,怎么工作全是我在作呢?”

“我负责决策,你负责实行嘛!”兰斯洛看了看天空,日正当中,“时间刚好,现在去,恰好可以与紫钰小姐共进午餐。”

“其实呢?你大可不必急着去。”小草笑的有点诡异,“欲速则不达,物极必反,你连续几天不去,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喔!”

“什么意思?”兰斯洛听的满头雾水。

“没有什么意思。”小草笑道:“只是,如果你肯再多挨几日,说不定人家会主动登门拜访喔!”

“开什么玩笑。”兰斯洛不信道:“紫钰小姐难得出门,怎么可能会主动来这里,这种事,就像是期望天上无故掉下美女一样可笑。”话方说完,轻轻的叩门声响起,一个娇柔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

“两位公子在吗?多日不见,妾身特来拜望。”

“真有你的。”兰斯洛大喜过望,丢下一句,匆匆去应门。

唉!这人总是这样,在不知不觉中,伤透了身旁人的心。

枫儿仰着头,一点也不明白,划过小草脸上的水珠是什么。

“原来是这样,难怪多日不见两位公子的踪影。”听了兰斯洛杂七杂八的生活简报后,紫钰笑着点点头。

这些内容她早已知道,只是,听兰斯洛亲口说出,别有一番乐趣就是了。

兰斯洛不改一往的兴奋,从柜子里翻出茶叶,沏茶款客,当然,实行的工作,永远是由小草来担任。

小草一面烧水,一面感慨,兰斯洛的江湖阅历毕竟不足,对于紫钰的来访,除了欣喜之外,并无其他,殊不知在三人交往的期间,并没有对紫钰提过,目前的落脚住所,两人进屋之前,也有仔细探看是否被人跟踪。

这样严密保安,紫钰尚能不请自来,代表此女殊不简单。要知赤先生等一伙人,对两人的相貌刻骨铭心,若是轻易泄露行踪,大队人马早已上门围杀,哪能安居至今日。

不过,对紫钰的来历,小草已掌握七、八成,是以并不吃惊,目前,就是等谁先翻底牌了。

紫钰抿了口茶,滋味甚劣,不过这不是讲究茶好不好的时候。随即笑道:“两位久不涉世,不知外面的世界,给闹的天翻地覆了。”

“是皇帝老子驾崩了吗?”小草全没好气,一句话直接顶了回去。

“皇帝老子倒没事。”紫钰不以为忤,“可是皇帝儿子的问题却不小。”

“据闻十二皇子殿下遭到袭击,至今生死未卜,怎么还没有下落吗?”

“皇子失踪,所有的警政机关全面动员,寻找皇子的下落。”紫钰饶有深意地,看了小草一眼,“可是,说也奇怪,那与此案牵涉最深的两名悍匪,就如同在空气中消失了般,怎么找也找不到。”

两名悍匪中,唯一的男性,此刻很不自然的笑着,“这个嘛!说不定他们已经逃出城外了,哈哈。”

紫钰轻摇玉颈,“不可能,挟持太子,是何等大事,案发后不到半刻,方圆五百里便给封死,若是东躲西窜,行踪早露,故而必是事前周密计画,藏匿于城中的某处。”紫钰狡狯笑着,“或许,便藏在城中的某处民宅也未可知。”

“呃!这个……”

“紫钰小姐。”不似其兄长的无能,悍匪中的女性,及时反击,“怎么紫钰小姐对这案子这么关心,连匪徒的落脚处都一清二楚,旁人不知,还以为小姐是匪徒的同党呢!”

紫钰掩口轻笑,“小公子说笑了,妾身素来爱看热闹,只是对两名匪徒落网后,会被处以何种酷刑,感到兴趣而已。”

双方你来我往,进行着堪称辛辣的毒舌料理,不过,在其中,小草也获得了宝贵的情报。

钱继尧动员了不少手上兵力,对城内的诸处可疑点,进行搜查,似乎有意在中秋之前,将事情做个了断,但由于雷峰盛会的来临,杭州城内涌进大批江湖豪客,使得搜查工作进行的并不顺利。

另外,事有凑巧,在十多天前,钱继尧突袭了十五所妓院合办的拍卖会,并封锁该区域,进行搜查,结果,因恐平日贩毒、买卖人口被查获的一干匪徒,群起突围,当然也有不少妓女,趁机开溜。

在局面混乱的情况下,钱继尧下令将所有不听指令者,一概格杀。想不到命令一下,竟激起了大规模的民变,双方展开武装械斗,激战一晚,双方死伤在六百人以上,该区妓馆、酒楼,混战中被烧杀一空,几成鬼域。

小草心想,钱继尧果真是个扶不上台面的角色,明明搜查只是作戏,他却挑错舞台,事发时还下了这等谬令,杭州城如今龙蛇混杂,官方稍有不慎,便酿大祸,更何况是钱继尧这等大手笔,看来他甜头没吃到,这苦头却是吃定了。

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何当日与鼬鎌兄弟激战多时,竟没有半个人闻声而来,而具有洗脑设备的地下仓库,造价亦属天价,两人误闯时,连半个守卫也无,看来该区的人员,是全部弃屋而逃,让两人捡了大便宜,而离开仓库时,暴动已接近结束,官兵、贼伙,均已死伤惨重,无力封锁,就此给两人轻松溜掉。

想到此处,小草不由得暗暗感谢钱继尧,若非他的捣乱,两人不可能误闯密库,枫儿很可能就此丧身毒窟了。

“哇哈哈哈!大家不要讲这种没意义的事了,难得天气不错,闷了几天,出去逛逛吧!”有的时候,兰斯洛扮演的角色,是极为重要的,虽然从来没有插上话的机会,但是,如果没有他从中打断,两个没事干的饶舌女性,很可能就此讲到天黑。

“说的也是,既然大家都无恙,就继续前些日子的未了之行吧!”紫钰首先赞成。

“你们去吧!我想留下。”小草想了想,决定留下。一方面是因为非常想去梦周公,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照顾枫儿。

大陆诸国的都市,对于兽人非常歧视,特别规定,兽人上街,必须穿斗篷遮面,并且要系项圈,换言之,是把所有兽人,以奴隶的地位论处,不承认有自由的兽人存在,也因此,兽人大多活动于荒野,极难与人类共处。

小草视枫儿如姊妹,不想把她独弃在家,要把她当奴隶对待,更是不愿,左思右想,决定留下陪她。

看出了小草的顾虑,兰斯洛道:“放心吧!枫儿的毒瘾解掉了,她人又聪明,放她在家,不会怎样的。”

小草仍是担心,但拗不过兰斯洛再三请求,甚至威胁相向,最后只好点头答应。

拍拍枫儿的头,小草像个姊姊般,柔声吩咐道:“要乖乖的喔!”应该是不会出什么事的吧!小草心想。

第六章 颠颠倒倒将心织

小草仰身打了个哈欠,两眼惺忪地四处看看,那个紫钰,什么地方不好去,居然跑来间破庙,做啥?许愿吗?

仔细说来,庙也不能说是破啦!只是,庙的规模不大,屋瓦檐壁,都已经褪色,完全遮掩不了岁月的痕迹,庙前驮碑的石龟,斑驳龟裂,该是许久前的古物了。

由香炉里稀落的香火看来,庙里供奉的神祗,似乎也不太灵光,才让自己的住所,残破成这等模样。

自古人心,贪慕荣利,拜神求佛,到头来,所求的还是不出“名”、“利”二字,对这两字没助益的,便是神明,也遭弃如敝屣,唉!人啊!

小草不用香烛,两掌合十,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自古参神礼佛,心诚则灵,香烛么?哈!倒也不用那么在意了。

懒的跟在兰斯洛身旁做参谋,没事还会挨顿揍,小草找个理由,溜到庙里清净角落,想要补个美容觉。

唔……其实这间庙也不算太坏啦!它后院面积颇大,除了清浅池塘,还种植了七株梧桐树,每株都有三人合抱,枝干繁密,绿荫遮天,阳光从绿叶的缝隙间,洒落庭院,午后凉风徐徐吹来,是个难得的午睡环境。

小草找了根大树,倚树闭目,聆听松风过耳,池塘鲤鱼儿跃水,心舒神畅,逐渐睡去。

有人说,老天爷不喜欢懒惰的人,这话真是一点不错,小草眼睛没闭两分钟,一阵孩童嬉戏声,把她自梦的边缘扯回来。

“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小草心底哀嚎不已,睁开眼睛,搜寻声音的来源。

“你输了,你输了。”

“阿明太没用了,换我来,看我青头将军的厉害。”

“好棒,好棒。”

在庭院的另一角,三、五幼童围成一圈,游玩嬉闹,小草好奇心起,缓步趋近,看看他们在玩些什么。

圈子中心,是两只蚱蜢,一青一红,看起来都是雄纠纠,气昂昂,十分威武。

“这倒是奇事一件,只听说有人斗蟋蟀,还没听说有人斗蚱蜢的。”小草觉得有趣,忍不住出声询问,“小朋友,你们在斗蚱蜢吗?”

突然见到陌生人出现,孩童们并不惊慌,个个都是笑嘻嘻的毫不怕生。一名梳着两条冲天辫的女孩,笑着说:“我们是在比跳高。”

“跳高?”小草奇道。

小朋友们挖了两个等深的洞,把蚱蜢放在洞里,比试谁的蚱蜢跳的高,若是同样深的洞,一只跳的出来,一只却跳不出来,自然是跳不出来的输了。

只见青、红两只蚱蜢,为了自己的活动自由,在洞底摸索一阵,确定无路可出之后,开始奋力往上跳,但是因为洞挖的颇深,要跳出来并不容易。

看着蚱蜢们努力的样子,小草心中没由来地一动,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忘形之下,张口替蚱蜢们加油。

“加油,加油……”

“姊姊,不是这样。”辫子女孩侧着头,俏皮笑道:“要这样喊才对。”

“跳啊,跳啊,跳出来吧!”

“跳啊,跳啊,跳出来吧!”

一旁的孩童,以独特的方式,扯开喉咙,卖力叫喊,为自己支持的蚱蜢加油,小草感染了这股气氛,很自然地加入其中,随他们呐喊。

“跳啊,跳啊,跳出来吧!”

一轮激斗过后,青色蚱蜢不负所托,率先跳出土穴,登时欢呼与叹息共作,嘻笑同责骂并发,小草并没有支持哪一方,但看到孩子们玩得高兴,无形中也兴奋起来。

“又在玩跳蚱蜢的游戏啦!”

“婆婆,是婆婆来了。”

“糖果婆婆。”

说话的,是一位衣着华美的老婆婆,锦缎的高级衣饰,价值不菲,该是富贵人家,身后还跟着两名家丁,看来身分不低。

颤着双手,老婆婆从衣袋里,掏出满把的糖果,一一分赠与小朋友们,仔细叮嘱着,“吃了以后,要漱口,不然阎罗王会抓你们去拔舌头的。”

“婆婆又来了,是说谎话才会拔舌头。”孩子们摇头大笑,似乎觉得婆婆比自己还笨。

“呵呵……是吗?大概是婆婆弄错了吧!不过,吃完糖,还是要漱口喔!”老婆婆不以为忤,开心地笑着。

“小朋友,吃了糖要说什么?”小草提醒孩童们,并让他们一一道谢,不知为什么,她很喜欢这位夫人,她的身上有种高贵的气质,肯定是出身好人家,却是难得这等平易近人,眼尾的皱纹,是俗称的笑纹,想来,这位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常为身旁的人带来欢笑吧!

把糖给分光,老婆婆擦亮眼镜,仔细打量小草一番,温言道:“小姑娘尊姓大名啊?”

“我叫小草。”小草本能地回答,随即愕然,“婆婆……您看的出我是女子……”

婆婆呵呵笑起来,道:“你花朵般的肌肤,又生的这等俊俏,除非是瞽子加呆子,谁会把你当男孩看啊!”

“就是有人瞽子加呆子,还不只一个。”小草暗暗诅咒某人,另外也对自己女性魅力尚在,松了一口气。

“小草姑娘来这儿,是来游山玩水的了。”

“婆婆,您叫我小草就可以了。”小草笑道:“小草是陪朋友来的。”

“既然是来玩的,那这间小庙,你不可不看。”说着,婆婆兴冲冲地,挽着小草的手,朝庙里走去。

小草喜欢与老人家相处,在相处的过程中,可以获得许多难得的知识,是以欣然接受,跟着走去。

“老夫人,请小心。”

两名随从不放心,要伸手过来搀扶,却被老婆婆挥手拒绝。

“真是的,老是以为我不中用了。”

老婆婆喃喃道,小草一笑,将原本被挽着的手,顺势搀扶老婆婆,步进庙内,再对两名随从感激的眼光,颔首致意。

“小姑娘的心地不错啊。”

“婆婆说笑了,不知您今年多大岁数了。”

“呵呵呵……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嗯!三百五十岁的生日,是在十七年前,那现在是……”

小草闻言一惊,风之大陆上,人类的平均寿命是两、三百岁,这老夫人近四百岁,那真是高龄了,看她谈吐清晰,步履犹健,大概是平常保养的不错吧!

思量间,已走进庙里,庙的后堂,没有供奉神明,土墙上画着美丽的壁画,还有纱缦保护,看起来一尘不染,该是有人常常打扫吧!

小草望了老婆婆一眼,她拉起了帘缦,一双手仿佛在探视多年老友,充满感情,珍而重之地轻抚壁画。

壁画里,土地干涸,火红的太阳肆虐,正是大旱时节,一条小河流经中央,两批人马,各据一方,手持兵器,怒眉腾腾。

一个白衣少女,努力地排解纷争,在两方人马间劝说,最后,是众人一齐祈雨,而天空也降下大雨。

当小草看到壁画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殛,不敢置信地呆住,然后,哑着声音,热泪盈眶。

画里的白衣女子,眉目如画,祥和柔雅,那面孔、那神韵,依稀是那么地熟悉,小草心底呻吟出声:“妈妈……”

不会错的,在那个女子的左袖,绣着朵菊花形的纹章,那是母亲年少时爱用的印记,她曾在母亲未继位前的几篇诗稿里看过,那几篇诗稿,还被偶然发现的小草,当作宝贝,藏在宫里。

“画很美对不对?”老婆婆笑了几声,开始叙述一个遥远的传奇。

在三百年前,那时的杭州城,尚是荒郊田野,一次大旱,把所有的田地都干涸了,唯一可维生的水源,就是来自左面深山的一条小溪。

人们依照姓氏、种族,分成两派,纷纷声称自己才是水源的主人,在几次会谈破裂后,双方展开大规模械斗,死伤众多,事后,更开始互设栅栏,偷偷到对方处放毒,使得原本严酷的天灾,再加人祸,民不聊生。

一位名叫阿绫的少女,就在此时来到了杭州,她以义诊获得了普遍的好感,后来,更进一步地为两个势力作调和,历经无数困难,在她的努力之下,终于让大家握手言和,共同度过天灾,而老天也适时地下了雨,杭州就此恢复和乐。

“想当年,阿绫与我情同姊妹,我还在她的诊所里帮忙过哩!”老婆婆遥想当年,不胜欷吁。

“您……与传说的那名女子相识。”小草小心地问着,她知道,自己终于接触到,母亲不为人知的过去了。

“岂只认识,当初阿绫逃家偷溜……。”

“什么?”小草傻了眼,不是说“微服出巡”吗?怎会是逃家偷溜,那个视女王责任为天职,宁可舍弃亲情,终其一生未有违背的母亲,居然会……偷溜,这怎么可能?

小草心底,浮现无数疑团,照这么看来,母亲当年,是否也像自己一样,为了某种理由,不告而别,偷溜出宫。

“阿绫在杭州的第一个朋友,就是我,我们一起开诊,一起收留孤儿,照顾他们,阿绫的心太好,是烂好人一个,经常连野猫野狗也捡回来养。”婆婆笑着说,“可是阿绫也有很风趣的一面,孩子们跳蚱蜢的游戏,就是她发明的,嘿!想当初,那群蚱蜢本来是要下锅的,却给她变成了这等把戏。”

“她胆子很大,记得当年上游设水闸,下游快干死了,她自己做了炸药,三更半夜,一个弱女子,偷偷去把水闸炸得翻了天,回来以后,还行若无事地做早餐,不是我一直逼问,她还不肯说咧。”

“这……这是怎么回事?”前半段是对的,可是后半段,怎么会这样,婆婆所说的,真的是母亲吗?自己的母亲,居然有这样的一面,小草脑里一片混乱。

“她是个很聪明、也很坚强的女孩子,而且不是一般肤浅的小聪明,是真正聪明。我们努力化消人们间的误会,可是困难重重,我曾经想要放弃,但阿绫一直想要坚持到最后,她想让镇上的人知道,仇恨、对峙,并不能解决问题,最后会一起走上毁灭的道路。”婆婆缓慢地说着,她不断回忆当年与挚友相处的时光,“最后,她成功了,人们被她感化,握手言和,大家合力祈雨,老天爷也终于下了雨。”

婆婆指着茶几上的物件,那是几只用草编织的灯,草质粗劣,极易伤手,但灯却编的巧致精美,足见编灯人下了不少苦心。

“阿绫让大家编草灯,奉献祭天求雨,她自己建了个高台,穿着白衣衫,美得像个仙女一样,在台上祷祝三天三夜。老天,便下了雨。”

小草知道,这是所谓的筑积之法,把众人的意念,藉着某种仪式增幅,传达给上天,藉以祈求风调雨顺,母亲以此法祈雨,可谓别出心裁。

“以后,杭州城没再闹过旱灾,可是这套东西,就此传了下来,人们用草编成某种东西送人,藉以传达心意,成了习俗。”婆婆说完,看着壁画,呆呆出神,这些年来,她每天总要来这一趟,怀念那段难忘的岁月。

“那……后来呢?那个女人最后怎么了呢?”明知道结果,小草还是忍不住问了。

“走了,可惜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当一切事情有了结果,阿绫对我说,她要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就离开了,人们为了纪念她,就在庙里画了壁画。”婆婆的眼中有泪,或许,是对好友离别的感伤吧!

“我还记得她离开时候,对我说的话。”因为心神激荡,婆婆的声音有些低沈。

那一天,她起了个大早,在晨光中,阿绫向她道别。

“我要走了,谢谢你对我的照顾,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我一生都不会忘记。”阿绫缓缓笑着,笑容里,有某种犀利的决心,“我,有几件非完成不可的工作。为了不让错的事情,继续错下去;为了让我以后的继任人,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幸福,我必须回去。”

“……”

“这些事,可能我无法完成,不,在我这一代,是不可能做到的,可是,我仍然会终其一生,为这个理想铺路。”阿绫的音容,在未散的晨雾中,渐渐隐没。

“或许有一天,我的女儿,会追寻我的脚步,来到这里,届时,请你务必让她知道,她该知道的东西。”

“这就是她的交代。”婆婆转过头来,温和地问道,“你是阿绫的女儿吧!”

小草听这一连串的故事,心情起伏,激荡的说不出话,颤声道:“我……我……”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

“我不问你的身分,也不管你现在是什么人?”婆婆笑着,眼神中蕴藏着洞悉世情的笑意,“我只知道,你是我好朋友阿绫的女儿。”

“是的,婆婆。”

“果然就是你了,我已经等了七百年了,撑着不死,就是为了想见你一面。”婆婆的声音里,是卸下负担的疲倦。“如今,我总算是如愿了。”

“可是,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婆婆口中的妈妈,完全是我所不知道的啊!”因为心情激动,小草有些失控,“陪孩子们玩蚱蜢,偷偷跑去炸水闸,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妈妈。”

在小草的眼里,母亲与自己之间,有一层无形,却无法逾越的鸿沟,虽然自己不是不被关心,但是宫廷的生活,总让人觉得冰冷。

在国民与亲情之间,母亲显然选择了前者,整日忙于公务,为民众舍身,难得见几次面,母亲也只是冷冷的叮嘱,要她好好注意身为继位人的义务,充实自己,不要只想着肤浅的个人情爱,而要为国民舍身,成为为国为民的大爱,以备日后成为个出色的女王。这是雷因斯·蒂伦历代王室女王必遵的信条,母亲,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可是,随着年龄增长,小草的内心,对于这种教条,越来越抱持着怀疑的态度。博爱,是人类的精神里,极为伟大的一环,只是,这种东西,能够以教条的方式,流传下来吗?

一个连自身亲情都能舍弃的人,真的还有“心”,去博爱其他的人吗?

不知有多少次,小草故意犯错,想看看是否能将母亲寒霜的面具打破,但每次都大失所望,她只是淡淡的,冷冷的,点头表示了解,好像这些事连听的价值都没有,小草甚至怀疑,对于母亲而言,自己唯一的意义,仅是继位的人选,她们之间,不需要亲情的存在。

“笨蛋,只要你肯稍微对我笑一下,一下也好,我就满足了啊!”

这是小草的期盼,每一次的生日,每一次的得奖,从宫内省官员手中取过奖章的时候,小草真正期望的,是母亲的拥抱。

不需要什么形式上的奖励,只要像普通百姓家一样,妈妈对放学回来的孩子,亲昵地摸摸头,温暖地将她抱在怀里,如此而已。

然而,这个心愿,从未达成,以致于每当学院放学,看着旁人,亲子相依的温情,小草脸若冰霜,从此行为越来越叛逆,总爱与宫廷唱反调。事实上,倘若不是因为这样,小草的人生,可能会走向另一条道路,她会与同年纪的朋友一般,在贵族私院中,学习知识,努力当个淑女,日后成为个端庄的女王。

可是今天,从婆婆说的话里,小草听到了不一样的母亲,那个名叫阿绫的女子,不仅是慈爱、祥和,她为了守护的东西,充满勇气,不惜挺身对抗,这正是小草所期望的母亲。

为什么两种样子,前后会差那么多呢?为什么母亲回到宫廷后,会变成这种样子?母亲临走时所觉悟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几个疑团,令小草沈思难解。

“婆婆。”抬起头来,小草问道:“我妈妈……妈妈想传达给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婆婆语带机锋,笑着说,“我所知道的阿绫,可不是那种不负责任,会把没做完的事,丢给朋友的人。”

“她要我告诉你的东西,她一定早就跟你说过了,只是你自己没发现而已。”婆婆扶着桌子,巍巍站起身来,“又或者,她是要你自己去寻找这个东西。”

“要我自己去寻找?”

“小侄女啊!人的一生,有某些问题,是只有自己,才能给自己答案的。”婆婆笑了起来,“你的母亲,是一个凡是靠自己解决的坚强女人,身为她的女儿,你不该这么问啊!”

“我明白了,我会找出那个答案的。”小草眼里,有了前所未见的神采,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她觉得婆婆就像是母亲的化身,而且是她向往已久的那个母亲。

在仆役小心搀扶下,婆婆缓步出门,临走前,她对小草说:

“其实,你和你母亲当年很像,真的很像。”

“妈妈年轻的时候,也和我一样吗?”

“一模一样,那个神韵,讲话时的语气,全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小草笑了,她很自然地回答,“那是当然的了,因为她是我妈妈啊!”

送走婆婆,小草惊觉满室斜阳,竟已是黄昏时分,在夕阳照映下,壁画中母亲的形象,光彩流动,栩栩如生。

“妈妈在这趟旅行中,找到了她的人生理念,我一定也要去看看,妈妈想传达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小草暗自下了这样的决心。

走出庙门,小草分外感到神朗气清,十多年来的阴霾,在这短短的一个下午,仿佛消去大半。

“咦!那边不知道在干什么?怎么这么吵?”

左边人群聚集,喧闹吵杂,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

“哎呀!糟糕,放那个白痴独处大半下午,一定出事了。”忆起与兰斯洛分别一个下午,再看到眼前的人群,小草已经有了很不好的想法。

匆匆跑去,走近一看,兰斯洛一膝跪地,手上拿了束莫名的野花,正在高唱情歌,而在他面前,紫钰颇为尴尬的站着,不知所措,小草来的及时,刚好听见“君子好逑”这句结尾,声音高亢,令人有掩耳逃窜的冲动。

现场的群众,依旧鼓噪,他们虽然不对兰斯洛的走调怪歌,抱持好感,但却为那画中仙一般的美女所惊艳,每个人都想看看,这个美女,要如何拒绝,那个想吃天鹅肉的浑小子。

幸灾乐祸,自古人性皆然。

小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个大白痴,真以为自己是大鼻子情圣啊!叫他用音乐来打动别人,是用笛声,不是用歌声啊!唉!好破的歌……。”

饶是小草聪明多智,此刻也没了主意,只得静观其变。

而事情的发展,是没有人能够料到的。众目睽睽下,紫钰笑了,仿佛可以融化万年雪般的温暖笑意,她接过花朵,在一片叹息声中,与兰斯洛挽手而去,状极亲昵,教现场观众捶胸顿足。

“总算了去一个麻烦。”小草长吁道,她可没有那么天真,会认为兰斯洛的烂歌,打动佳人芳心,紫钰之所以肯这么帮忙,多半是看在大家的交情上,不忍兰斯洛太丢脸,才肯稍稍作戏一番。

“那个大浑球,为什么我要这么替他担心?”小草喃喃自语,脚步却不自觉地追寻两人而去。

杭州文风极盛,骚人墨客本多,在围观的群众里,才思敏捷者,不乏其人,看到这幕“不可能的任务”,奇迹似的成功后,不少人以此为题,加上了自己的想像,写成了传奇故事。

愚夫愚妇信以为真,将庙中神祗,误认为专管恋爱之神。此庙居然成为年轻男女表白、求爱之所,而一举奏功者,竟也是大有人在,此后数十年,香火鼎盛,络绎不绝,这就不是当初在场的任何一人,所能料及的了。

“想不到还是被拒绝了。”在回家路上,兰斯洛有点沮丧。

“什么叫想不到,你那种方法,不被拒绝才是怪事。”一旁的小草,把握机会,努力落井下石。

回想刚才的场景,小草觉得好笑。才走出庙门没两步,紫钰便抽回了手,本来飘浮在云端的兰斯洛,一下子便摔落了地狱。

紫钰微一拱手,盈盈下拜,朱唇轻启,低吟道:

“怜君密密情,

感此伤妾心,

徒叹奈何,徒叹奈何,

自古红颜弹指老,

华发早生,

色未凋,爱已残,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语毕,连半句话都不再多说,转头离去。

小草心下佩服,这才是敢作敢为的女中英杰。这个女子,只怕是不会轻易系心于人的,她的冷清,不是独对兰斯洛一人,而是对整个世俗。

“色未凋,爱已残”两句,道尽千古女子的悲哀,男人会对美女倾心,为的,也就是那一张绝世容颜吧!一但年华老去,昨日的江山美人,就只有“掩面低泣窥新人”的份。

像紫钰这样的女子,深明这个道理,又怎么肯将自己的心,轻易托付。要掳获这样的一颗心,难啊!

“算了,再想别的办法吧!”对于紫钰的想法,小草悠然神往,自己与之比较,不由得有点兴味索然,“我有点担心枫儿,把她独自丢在家,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怕什么,枫儿又不是三岁小孩,难道你还担心她会走失啊!”两人说着说着,已经走至胡同口,小心看看有无跟踪,兰斯洛将门打开。

“枫儿,我们回来了……。”话还没说完,兰斯洛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说不出话。

庭院里,恍若废物弃置厂(简单来说,就是垃圾堆),被拆成碎块的桌椅,压扁的铜锅,破烂的窗户……诸般家具器物,被彻底破坏,四散满地。

在这堆废弃物的中心,枫儿跳来跳去,手里撕扯由衣柜中翻出的绸衫,还将扯下来的布料,一把塞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吃着。形状优美的小口,嘴边沾有泥土、杂草、还有……

“哎呀!我的铁线兰。”小草惨叫一声,去抢救心爱的盆景,同时也忙着和枫儿争夺所剩无多的衣衫。

“不行,这个不可以吃啦!……你再不听话,我就要生气罗……啊!笨蛋,别把我的手放进嘴里……”

兰斯洛望着眼前的一片凌乱,头晕脑胀,很难得地,他有了想一头撞死的冲动。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八月三日 艾尔铁诺王国 杭州

花了不少功夫,把濒临废墟的屋子修好,成了垃圾的家具买齐,好在小草原本就有随时跑路的准备,东西随丢随买,方便的很。

此后连续数日,小草待在家里,半步不出,任凭兰斯洛怎么引诱,也没兴趣出门,一来,是为了好好静心想事情,二来,也是为了照顾枫儿。

枫儿的野性未除,想要让她安静呆着,得费不少功夫。其实,养动物就是要肯花时间,只要别让她觉得寂寞,一般来说,宠物都是很温和的。

这天,小草心血来潮,到外面抓了两只蚱蜢,回来找枫儿玩跳蚱蜢的游戏。

“枫儿,这一只红翅膀的,是你的;这一只脚上有斑点的,是我的。”小草费力解说,枫儿则是满脸奇怪,不明白这两只蚱蜢有什么好玩。

“等一下我把蚱蜢放进洞里,你就跟着我喊,知道吗?”

“……。”

“知道了吗?”

“喵!”

小草的游戏,在尚未开始之前,便宣告流产,因为缺乏挖洞的经验,小草掘的洞,深度不够,两只蚱蜢甫一进洞,便即跃出,两头逃窜,小草还没来的及反应,枫儿伸手便是一抓,把自己的蚱蜢丢入口中,当作美食大嚼起来。

“哇!我的蚱蜢……哎呀!不对,枫儿,快把东西吐出来,那个东西不能吃的,吃了会拉肚子,教了你那么多遍,怎么你就是教不会呢?”担心枫儿吃错东西,小草又是拦阻,又是拍背,弄的手忙脚乱。

“这个东西有什么不能吃的,以前在山里,猎不到山猪野兔,本大爷还不是大把大把的吃下肚。”闲得发慌,又不肯负起教养职责的兰斯洛,在一旁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当初说要捡东西,事后一点都不负责任,你哪来的脸在笑。”

“谁说我不负责了。”兰斯洛笑道:“枫儿,你过来,我送你一件礼物。”

不敢靠太近,兰斯洛把礼物掷给枫儿,以免又给扑倒,舔东舔西的,弄的满脸口水,对于枫儿表示亲切的方式,兰斯洛始终不习惯,而很无奈的,这也是小草屡教无效的项目之一。

兰斯洛的礼物,是条红色的皮革项圈,除了颜色抢眼之外,形式却简单,仅有一个金属环扣,与市面上五花八门的种类相较,是条相当素净的项圈,幸亏小草抢救的快,否则就给枫儿吞下肚当点心。

大陆的公约法,把兽人族的地位,定在奴隶与牲畜之间,若要在都市行走,必须配戴项圈。市面上所卖的项圈,大多标榜“附麻醉效用”、“内附锁脉针”、“穿骨固定”之类的效果,藉由伤害兽人的身体,到达箝制的作用。

小草将枫儿当作姊妹看待,要让她受这等痛楚,自是怎么也不愿意,可是,若不配戴,则无法上街,只得整日在家,对于好动的枫儿来说,无异是变相拘禁,为此,兰斯洛特别施展匠人手艺,做了条项圈出来。

别上了环扣,枫儿不住转动颈子,伸手去抓,似乎是对这个新的束缚物,感到极度不耐。

兰斯洛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帮枫儿把项圈套正,叹道:“你就忍一下吧!你的主子们,眼下还没发迹,改变不了这些劳什子规章,既然改变不了,你就只好学着适应了。”

靠着“第一眼作用”,枫儿对兰斯洛真是百依百顺,听到兰斯洛这样说,枫儿似懂非懂,不再乱动,把项圈套好。

“唉!”

“叹什么气?又在想你的紫钰小姐。”

“唉!”

“想就去找人家啊!又没人拦住你。”

“唉!”

小草暗自苦恼,自被紫钰明确拒绝后,兰斯洛这些日来,长吁短叹,闷在屋里,却又想不出任何方法,来个绝地大反攻。

“人家的要求很高,不是现在的你能做到的,还是多努力个几年,等到功成名就,再卷土重来吧!”

这番话,是小草充份考虑过的衷心之论,紫钰所要求的,并不是单纯的荣华名望,想要配得上这样的女子,必须要有相当出色的条件。

小草不认为兰斯洛条件差,目前的兰斯洛,是块原石,只要经过琢磨,将来必能大放异彩。

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慷慨豪迈,毫不做作,武功虽然不高,但发展的潜力却几近无限,有种江湖上少见的铁骨英气,这样的人,日后成就不可限量,更重要的,他举手投足间,与生俱来的领袖气势,霸气凛然。

小草敢断定,只要能有个两年时间,加强兰斯洛的武功,以他的条件,届时必有一番基业,眼下局势混乱,群雄并起,艾尔铁诺的国势,也逐渐走下坡,对于各处的动乱,无法有效镇压,只要把握机会,说不定兰斯洛也能成为一方霸主。

可是,这些东西需要时间来酝酿,以目前的兰斯洛,想要打动紫钰的芳心,简直难比登天,就算能让紫钰倾心于他,紫钰背后的龙族,也不会接受这样一段情缘,两人势必面临重重险阻。

“听我的话,等到自己条件够了,再来吧!”

“不行,就这么放弃,哪算的上是男子汉,我一定要坚持到底。”兰斯洛不改初衷,还是坚持目标。

“是,是,你是男子汉,真了不起。”小草挖苦道:“不但是男子汉,马上就要当先烈了。”

自从明白了紫钰的想法,小草便懒得再去出主意,反正双方的差距太大,强求无益。

“对了,我记得你好像懂得一点魔法的知识。”兰斯洛眼放异彩,想到了个新的点子,“快帮忙想想,有没有可以用来帮人谈恋爱的魔法。”

“有的话,我自己不会用吗?”小草暗骂道。

其实,这类的魔法式存在的,经由某种符法、仪式,可以让本来陌路的异性,瞬间产生一见钟情的效果,进而倾心相恋。

只是,那种术法,无非是控制对方的心智,使异性失去自主能力,甘为爱奴,对于这种作法,小草轻视至极,那根本是污蔑了“爱情”这个名词,只要想到兰斯洛像条哈巴狗,吐着舌头,等着捡骨头,小草便觉得反胃。

风之大陆的魔导师公会,对于有关“操控人心”的秘法,一律禁止,不完全是为了道德因素,事实上,这种违逆天道的法术,果报极强,使用者往往遭到反噬的命运,不得好死,所以这是属于禁用的系统。

“会想要依靠法术来谈恋爱,是堕落的象征。”

“没有那么严重啦!”兰斯洛忙解释道:“我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扭转乾坤,让她对我有好感之类的。”

对于这种不明魔法真谛的蠢问题,小草根本懒得作答,无奈兰斯洛紧问不舍,脑筋一动,小草眼珠转了转,很高深莫测地笑起来。

“要说有的话,倒是有一个。”小草正色道,“我听过个传闻,是种传说中的秘法,至于灵不灵,那我可不保证。”

“什么秘法?说来听听。”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线光明,兰斯洛急忙追问。

“用草编成九千九百九十九只草灯,排成图形,点燃以后,默默祝祷一刻钟。”

“这么简单?”兰斯洛松了一口气,编九千九百九十九只草灯,不过费点功夫罢了,只要能赢取佳人芳心,什么都划的来。

“不简单。”小草补充,反正是撒谎,干脆撒大一点吧!看看这个呆子会不会因此知难而退。

“用的草,必须是沾着无根水,初生的嫩草,所编成的草灯,不可枯萎,要保持青绿,祝祷的一刻钟内,不能有半只灯熄灭,所有工作必须在三天内独力完成。”

为了怕兰斯洛故计重施,把一切的准备工作丢到自己头上,小草特别把“独力”两字,念的特别大声。

“这么困难!你还不如叫我盖做金字塔算了。”兰斯洛听的眼珠快凸出来了。

“是啊!所以才说没人做到。”小草微笑道:“知道怕的话,就听听算了,没有人会笑你的。”

“不。”兰斯洛猛拍桌子一声,站起身来,跃跃欲试,找到了新的奋斗目标。

“越是困难的事,我能办成,这样才能显出本大爷毅力不摇,越挫越勇的决心。”兰斯洛斗志高张,昂首宣示道。

“你……你没弄错吧!”小草张口结舌,说不出话。蠢的人见多了,还没见过蠢成这样的,真想知道他老爸老妈是什么人,生出这种赔本兼倒贴的儿子。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兰斯洛笑的好灿烂,“本大爷为君死,为君狂,为君猛做凯子武大郎。”

充满决心的笑容,夸张的宣告,加上枫儿识趣地喵喵叫,看来一场灾难是避不了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为什么自己会对这样一个呆瓜,如此放不开呢?

小草无声地仰天叹息,或许,因为自己也是个大呆瓜吧!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八月十日

寂寂深夜,将近子时,紫钰独自一人,缓步走在街上。

在一个时辰之前,数日不见的小草,造访了落琼小筑。

带着很窘迫的表情,小草说明了这七天来的过程。

把笑话当成秘法,而认真实行的兰斯洛,把人类的体能,发挥到极限。他在每天天亮之前,自城外山上,大量采来沾着露珠的幼草,然后便躲在前日被拒绝的古庙里,专心进行着编草的工作,不饮不食,不眠不休,把自己埋在草灯堆中。

小草去看过他几次,才仅仅几天,兰斯洛因为耗竭体力,整个眼眶凹陷,面色腊黄,跟鬼没两样了,与他说话,也是充耳不闻,只是尽力与时间赛跑,把枯黄的草灯舍弃重编,务必要在三天内,编出九千九百九十九只青绿的草灯。

“原来如此,看来人的执念,有时候真是可怕。”

“紫钰小姐。”

“嗯!”

“小草有事相求。”

思量再三,小草决定请紫钰帮忙。

“我知道这事很惭愧,自己做的事,居然要请你来善后。”小草尽量把话平顺地说出口,“但是,我想请你去看看他,也许……也许可以让我大哥停下来。”说到这里,小草已经无法整合自己的语句了,这一刻,她不是什么聪明多智的才女,仅是一名为爱担心受怕的女子。

看见兰斯洛失魂落魄的样子,小草真是打从心里担忧,苦无对策之下,只好恳求紫钰的帮忙。

紫钰面有不豫之色,事实上,来自某一方面的警告,提醒她勿与兰斯洛等人,关系过于密切,否则尾大不掉,再加上自己心中,逐渐混乱的心门,使她不愿意干涉此事。

“我拜托你了。”眼见紫钰拒绝在即,小草什么也顾不得了,一咬牙,叩地下拜。

“别这样!”紫钰伸手相托,阻住小草的动作。

“你可能知道,我对你兄长并没有多少好感,若是他以为这样的小动作,就能打动人,那也未免将我看太低了。”紫钰小心控制情绪,冷然道:“我对这样的男人没有兴趣,文不成,武不就,自傲自大,粗鲁凶暴,完全集男性的缺点于一身,这样的人,有什么理由,要我去在意他呢?”

“你所说的,是真心话吗?”

“咦?”

“你所说的,真的是你的真心想法吗?”

“如果说,大哥当真如同你说的那样,我也就不会这么为了他而奔波了;如果说,紫钰小姐,是那种只看事情表面的人,大哥也就不会对你痴恋若此,我今日也就不会来找你了。”

“没错,目前的大哥,文不成,武不就,既没有高强的武功,也没有丰厚的身家,找不到半点吸引人的条件,但是,紫钰小姐,应该不是那种只看眼前的人吧!”小草正色道:“和一般的世家豪门子弟比较,大哥在未来的可能性,几乎是无限的,于他身上下投资,我想是件值得期待的买卖。”

“大哥他粗鲁自大,一点也不细心,总是让身边的人伤透脑筋。”

“可是,从别种角度看来,他是用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来关心他所爱的人,他的个性粗枝大叶,不会假意的做温柔,也不懂的怎么扮斯文,和所谓的彬彬君子比起来,的确是差的一蹋糊涂,可是,在粗鲁的表面之下,大哥的真诚心意,无人能及,比起表面上的斯文,这应该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小草顿了顿,说道:“紫钰小姐,我想,能够掳获你芳心的人,应该不是那种平日风度翩翩,遇到大事便腿软的庸碌小子吧!”

“现在正处于乱世,不是卖弄辩才、附庸风雅的时候,身为一个男子汉,就要有能力,守护他所珍惜的东西,在这一点上面,大哥对于自己所爱的东西,勇于表达,勇于付出,也在危难当头的时候,勇于挺身守护,这才是一个男子汉足以建功业于当世的条件。”

“我想,我这一生,都会以有这样的兄长为荣。”在漫长的发言后,小草作了结论,“不管日后,紫钰小姐与我大哥之间如何,我希望你能发现他真正的价值所在。”

“真正的价值所在……”

紫钰默然不语,其实,这些东西,她并非毫无察觉,只是从没用心去细想,今次听小草一说,许多想不通的疑团,拨云见日,清晰地浮现心头。

坦白说,兰斯洛对紫钰而言,是有影响的,在朝夕相处的那段时间里,紫钰确实为兰斯洛的独特气质,所渐渐吸引,只是,她始终想不通,为何自己会对这条没骨气的哈巴狗,如此记挂,因为找不到答案,所以紫钰对兰斯洛的求爱,始终抱持抗拒的心态。

“大哥对于自己所爱的东西,勇于表达,勇于付出,也在危难当头的时候,勇于挺身守护。”

小草的话,让紫钰找到答案,兰斯洛的表现,是建筑在勇于表达,勇于付出的条件上,因为肯付出,所以他不在意被心上人当小丑使唤,那不是没骨气,事实上,那反而需要更多的勇气。

“能够掳获你芳心的人,应该不是那种平日风度翩翩,遇到大事便腿软的庸碌小子吧!”

“一个男子汉,就要有能力,守护他所珍惜的东西。”

回想起兰斯洛的数次战役,紫钰不禁微笑,那种处身危难,却谈笑自若的气概,真是教人心折,而当事情临头时,兰斯洛锐身赴难,用自己的身体来掩护小草,这等英侠豪气,也常常让紫钰看得痴了。

为了给他一次机会,也为了给自己一次机会,紫钰往小庙出发了。

“真正的男子汉是吗?”

紫钰低首沈吟,推开了古庙的大门。

不用费多少力气,紫钰看到了兰斯洛,他坐在大殿里,一副疲惫欲死的表情,几天没清理的胡须,生得犹如箭猪般杂乱,面色枯黄,黑色眼圈张得老大,看来随时会倒毙一样,不过,尽管累成这样,兰斯洛眼里,却是相当平静,还闪烁着喜悦的光彩。

看来小草是多虑了,紫钰这样想着。

“你来了。”看到紫钰步进殿来,兰斯洛拖着沈重的身子,想站起身,但是脚底一阵虚浮,险些跌倒。

“小心。”紫钰举手相扶,却不料兰斯洛直直撞过来,把紫钰也给撞倒。

兰斯洛身上,一股难忍的汗臭味,扑鼻而来,显然是多天没有洗澡了,不知道什么理由,看到这样的兰斯洛,紫钰有股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

“真……真是对不起,撞到小姐了。”兰斯洛挣扎着起身,却是没什么力气,又跌了下来,软玉温香,撞个满怀。

“不打紧,我扶你一把吧!”紫钰把兰斯洛搀扶起身,温言问道:“我听小公子说,你在这里,就过来看看,你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

“那个不重要。”兰斯洛的声音听来有气无力,却掩不住由心底发出的喜悦,“有样东西,我要给你看看,非看不可。”

也不知是哪来的力量,兰斯洛拉着紫钰,穿过殿门,跑向后院。虽然也觉得不妥,但紫钰并没有把手抽回,让兰斯洛握着。

跑进后院,出现在眼前的东西是……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在紫钰的视线里,七棵梧桐树的枝叶,以串索的方式,交错成了巨大的黛绿帘幕,九千九百九十九只草灯,被排成一对猴子交颈而眠的图案,吊挂在树藤网上。

仔细说来,图案的排列,十分粗糙,一眼就可看出是外行人的作品,而且,那两只猴子的滑稽模样,十分引人发噱。

可是,当清冷月光,透过枝叶,将草灯图镀上一层银白光泽,配上背后闪烁的点点星光,所呈现出来的,是与天地同生、宇宙共鸣的壮阔景致,在刹那间,恍若银河运转不休。

两只猴子,一公一母,构造的线条,极为拙劣,看来没有半点的雅致气氛,只是,看着他们相依相倚,好像一似老公公、老婆婆,在垂垂老矣的暮年,怀念相恋时的甜蜜,虽然没有激情,彼此间,却充满宁静的温馨……

对!就是那种温馨。

无法言喻的激荡,化作暖流,送进了紫钰的心房,基于某种未知的情感,紫钰的眼眶发热,湿润起来,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不为悲伤,而是为了一种超乎感谢的情绪。

“做这个东西,费你不少功夫吧!”无意瞥见兰斯洛的手指,满是割伤的痕迹,是在不眠不修的编织时,给草割破的吧!

深深吸气,控制不了内心由衷的感动,紫钰的声音,竟有些咽呜。

“本来我想做一对鸳鸯,还是天鹅之类的,可是想来想去,那样的东西不像我,所以我还是做了这个。”搔着乱发,兰斯洛有点难为情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接下来,只要把灯点着就行了,可是,要怎么点火,是个大麻烦。”

“不必点了。”紫钰低喃道。转过头来,不让奔流的眼泪,给兰斯洛看见。

“咦?”

“火已经点燃了。”

“在……在哪里?”深怕这是心上人出的禅机,兰斯洛搔头动耳,努力想着话里是否另有玄机。

紫钰微笑着,让晶莹的泪珠,首度流下脸颊,她伸出指头,指向心窝。

“在这里。”

兰斯洛吃惊地望着紫钰,紫钰回望兰斯洛,两人相互凝视着,在这一刻里,某种一直存在的间隔,瞬间破裂。

在兰斯洛的眼里,紫钰的笑容,如同水面的波纹,轻轻晃动。尽管口中说不出任何言语,但超越形式的沟通,在两颗心之间,牢牢相系。

“你真是傻的可爱。”

走在回家的路上,兰斯洛如同醉汉一般,颠颠倒倒地跳着走路,脑里不住重复适才的情景。

“你真是傻得可爱。”

说了这句话的紫钰,在兰斯洛的脸颊上,印下惊鸿一吻,这个意想不到的奖励,令兰斯洛兴奋得快要飞起来了。

“从明天起,本大爷要再接再励,让紫钰小姐刮目相看才行。”下了这样的决心,兰斯洛推开屋门,悄声进屋。

“喵喵喵……”

“哇!不要靠过来……口水不要乱喷……”

守候多时的枫儿,在兰斯洛开门的刹那,纵身扑了上去,与主人好好亲昵亲昵,自然,难以消受美人恩的兰斯洛,大声讨饶,不过他现在心情大好,倒也不卖力挣扎就是了。

“恭喜大哥,得偿所望,小草为你设宴庆祝。”

一早预备好庆功宴的小草,语笑盈盈,站在房门边。

“你怎么知道有功可庆?”一面与枫儿玩耍,兰斯洛对小草的行动迅速,感到惊奇。

“若非与紫钰小姐之间,有重大进展,大哥你又怎肯回来,又怎会如此兴高采烈地回来。”小草笑道。只是,多少有点“我怎么叫你,你都不听;别人一叫,你就听了。”的苦笑意味。

宴会开饮,细心的小草,特别熬了清粥,准备了薄饼、淡汤之类的清淡料理,以防数天未进食的兰斯洛,因为暴饮暴食,而生出胃病。

酒过三巡,兰斯洛感叹道:“爱情大有进展,接下来就该发展事业了,这两样都掌握,此生就没有遗憾了。”

忙着与枫儿戏耍,心中亦别有所思的小草,随口说道:“将来大哥练好武功,好好闯一番事业,扬名天下,就光宗耀祖,对的起身边的人了。”

“光宗耀祖啊!”兰斯洛举杯对月,缓缓说道,“我是被老头子养大的,在下山以前,十几年来,我除了老头子之外,没见过半个生人。”

“大哥的父母呢?”

“谁知道。老头子说,我是没人要的小鬼,给丢在山沟里,被他捡来。”提起自己的身世,兰斯洛颇为黯然,“老头子没人性,他那种教养方法,要不是本大爷福大命大,早就没命了,不过……也多亏了他,要是没那死老头子,本大爷可能也活不到今天。”

“你丢我捡,果真是好事一件。”兰斯洛打了个嗝,大笑道:“老头子当年捡了我,说不定很后悔也说不定。”

“可是,打我下山以来,先是捡了你这个义兄弟,又捡了枫儿,本大爷却是不后悔。”兰斯洛大着舌头,微有醉意,“这些日子以来,你们帮了我很大的忙,也给了我很多以前想像不到的东西,对我来说,你们就是我的家人了。”

“往后本大爷闯荡江湖,虽然说,拖着你们两个,是多个累赘;不过,你们放心,只要我有的,你们都会有一份。”

“谢谢大哥了,枫儿和我都会好好努力,不会给大哥添麻烦的。”小草笑应道。

已经半醉的兰斯洛,没有发现到,小草的笑中有泪,是为了能正式被他视作家人而感动吧!或许,也是为了不仅仅想当个家人而落泪。

“好!”兰斯洛一把搂过枫儿,反常地再她脸上亲一下,哈哈大笑道:“以本大爷的名誉发誓,我一定会在雷峰盛会上,一展身手,把那劳什子宝物取出,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把所有料理一扫而空,也把庆祝酒喝个坛底朝天,兰斯洛面红耳赤,酩酊大醉,趴在桌上,不醒人事了。

“大哥,大哥,唉!怎能睡在这,我扶你进房,枫儿,帮我把……”话没说完,小草摇头轻笑。除了兰斯洛之外,枫儿也被灌了一坛酒,睡死过去,成了头醉猫了。

凡是还是得靠自己,撑着兰斯洛,小草努力把这个满嘴醉话的醉鬼,送到床上去。

正要离去时,却猛被兰斯洛一把拉倒。

“大哥。”

“唔!这样看起来,你的样子,真是俊俏的像个女的。”捧着幼滑的小脸,兰斯洛醉眼朦胧,喃喃道:“可是,为什么你的笑,会和紫钰小姐一样,都带着眼泪呢……”

“大哥。”

已经鼾声大作的兰斯洛,没有进一步的回应,沈沈睡去。小草轻轻抽出身子,望着渐落明月,思潮如涌。

自从遇见兰斯洛之后,掉眼泪的机会,是大大的增加了啊!这些,并非她所愿意,可是……可是……

就安于当个家人吧!静静地守在一旁,跟着他,看着他,不要越过这层界限,当有朝一日,分离的时刻到来,所造成的伤害,所必须面对的伤悲,也就不会那么大了。

在对面胡同的屋顶上,有两个斥候,小心地注视兰斯洛等人的一举一动。

“真奇怪,赤先生下令,那两个小子先放在一边,无论如何,要先料理掉那只猫女,绝对不能留有活口。”

“你管他奇不奇怪,反正赤先生有交代,你就作吧!既然已经确定他们的藏身处,就赶快回去通知,派大队人马来围杀。”

两个人刚想要撤身,一道冰冷的声音,在空气中浮荡着。

“偷窥别人的生活起居,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惊觉后方有人,两人连忙翻起,做好全副戒备。

“谁!”

“什么人!”

两声暴喝,还没能说完,宏大的气劲,在第一时间轰中他们,可怜的斥候们,连惨叫的能力也没有,给炸的四分五裂,爆成一堆血雨碎肉,杀人者好高的功力,好辣的出手。

“世上到处都有不自量力之辈。”

一个相貌英伟,器宇不凡的男子,漂浮在半空中,白色的高级斗篷,随风飘动。

乍见他的人,很自然的会打个寒颤。他面部的线条,如同斧劈般陡峭,孤绝俊逸的脸,左半边为金属面具所覆盖,深蓝色的眼眸,恍若冰晶,内中透露的危险讯息,教人时时刻刻感到心悸。

“自古情关难过。”他悠然道,声音如同水晶互碰般悦耳,“紫钰,既然你掘地自困,就莫怪做师兄的,要专断行事了。”

离雷峰塔盛会,仅余五天,随着隐藏于幕后黑手的一一浮现,也为兰斯洛等人的命运,投下了新的变数。

第七章 焉知情爱几多哀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八月十一日 艾尔铁诺王国 杭州

落琼小筑之内,紫钰满脸不悦,看着眼前不请自来的客人。

一名身着骑士装甲的男子,态度倨傲,朗声道:“末将蒋忠,奉将军之令,送来书信一封,请小姐过目。”

接过婢女递来的香茶,细细茗了一口,紫钰缓缓道:“你们将军没脸见人吗?怎么连传个话,都得用送信的。”

“送信本是小事,以将军的身分,自然无须为这等杂务劳神费心。”

“哦!没胆量的主人,会养出没教养的仆从。”紫钰冷冷道:“你主子平日是教你,用这等礼数送信的吗?”

“用何等礼数,要看出使的是什么地方。”蒋忠忿忿不平,凭他“四铁卫”之一,在江湖中的地位,肯折节送信,已是天大的屈辱,这女子居然还敢跟他要求“礼数”!实在不明白,为何将军会给他这样的一个任务。

“如果小姐不收,那末将就告辞了。”

话没说完,陡觉眼前一花,也不见紫钰怎么起身,整个人如幽灵般,倏地出现在面前,蒋忠大吃大惊,双掌护住前胸,脚踩青云步,急忙后退,拉开距离,以防敌人进袭。

甫一定神,却发觉紫钰仍好整以暇地,端坐在五丈外的小机上,细斟慢饮,动也没动一下,适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幻觉。

再加细看,原本紧握手中的信,已不知何时,被放至紫钰的茶几之上。蒋忠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不到这看来风吹会倒,美的像朵花般的少女,竟是身负绝顶武功,适才她一进一退,动趋若神,已是江湖上极罕见的身手了。

紫钰展开信札,迅速览过,蓦地脸上一红,扬声道:“你主子这是什么意思?”

领教过对方的武功,知道紫钰非是普通人物,蒋忠一改前态,小心的回答:“将军的意思,是希望小姐能够自重。”

“自重?”紫钰心下大怒,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总爱干涉自己的行动,这次居然明目张胆地要她自重。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就说……”说到半途,紫钰娥眉猛地一紧,跟着娇叱一声,扬手将信札射回。

紫钰出手虽快,信札来势却慢,飘飘荡荡,恍若无力。蒋忠不知何意,看到信札已至面前,伸手欲接。

“接不得。”

不知由什么地方而来,一人闪电现身,挡在蒋忠之前,猿臂轻展,将信攫于掌中,接着便是声闷响,信札爆炸,碎纸满天飞扬。

蒋忠吓出了一身冷汗,看不出这女子外表温静,一出手居然如此刚烈,更兼有这等凌厉的内力,刚刚若他当真接信,以那爆炸的威力,莫说出丑,弄不好甚至当场废去一只手掌。

“多谢将军出手相救。”见到主子现身,蒋忠躬身下拜。

“藏头缩尾的家伙,终于肯露面了吗?”紫钰冷哼一声,她便是因为发觉了这讨厌的人潜伏在左近,所以才猛下重手,藉此逼他现身。

“将军”的外表十分俊朗,高佻的个子,白皙的皮肤,就像尊完美的雕像,有种看不出年龄的美感。

金色的短发,如同赤金般耀眼,而形状极为姣好的脸孔,覆盖了半边面具,湛蓝的眼珠,灿若水晶,内中散发的,是足以使人冷彻心扉的光彩,配合唇边犀利的笑意,让所有人明白,他,决不是易与之辈。

“你不该硬逼我现身啊!紫钰。”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紫钰道:“公瑾,你有胆子干涉我的行事,就没有胆量承担吗?”

打从入门的第一天起,基于某种潜在的危机感,紫钰便瞧这个师兄不顺眼,讨厌他的作风,讨厌他的言语,原本自制功夫甚强的她,只要碰触到有关这人的事,便很容易因为被他的气质所刺激,而愤怒得失去理智。

“没有错,本来雷峰盛会怎么样,与我无关,全由你负责,依照师尊的意思,我只需从旁督导。”公瑾道:“可是,那野小子的进境,出乎了我的意料,在短短时间之内,成长惊人,当然,莉雅公主的出现,也是造成失算的理由。”

“这样发展下去,我原本的规划,有受到破坏的可能,为了要确保这种情形不会发生,从现在起,监视他们的工作,由我亲自处理。”公瑾停了停,道:“再说,我怀疑现在的你,有处理大事的能力。”

“你这是什么意思?”紫钰怒道。

“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小师妹会否因为沈溺男女情爱,而失去了正确的判断力。”

一声巨响,紫钰举掌一拍,将坚固的茶几,轰断成两截。

“你自己的私事出了问题,少全往我这推。”紫钰怒喝道。

“喜欢什么人,那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你来管,对于我所倾心的男人,我相信他有他价值的存在,可是,我不会因为这样,而忘记了本来的责任,公与私,我分得很清,也会处理的很好。”

尽管急怒攻心,紫钰那倾城的美丽,仍没有半点失色,两颊绯红,凤目含威,怒气勃发的她,虽然失去了平时的冷静温婉,但却更增添了三分英气,丽如盛开的火红玫瑰,艳美绝伦。

美人含怒,真是件赏心悦目的风景。面临对方的怒意,公瑾好整以暇地欣赏着。

“要说公私不分,你最好检讨一下自己,恩师的命令,只有要我们在中秋之夜,以血开封,取出宝物,并没有提及其他。”紫钰一一分析,冷静回辩道:“换言之,除此之外的种种,全是你自己的私事,与任务无关,我无需听你的指挥,更无需为你的私事成功与否,而有稍毫顾虑。”

公瑾不语,好半晌,他开口道:“真是遗憾!这么看来,你我之间,已经没有和平的解决方法了。”

乍闻此言,紫钰不由吃了一惊,同门多年,公瑾为人,她知之甚详,这师兄城府极深,平日善于隐藏实力,若非紧要关头,决不轻易出手,今次他主动诉诸武力,这么看来,他进行的计画必是非同小可。

“好,胜者为王,大家手底下见真章!”

师兄妹谈判破裂,剧斗随之爆发,众人眼前一花,两人已经对在一起,“碰、碰、碰”声连响,转瞬间便已交手百余招。

紫钰展开身法,闪形幻位,脚底依照玄奥步法,变化无端,忽焉在左,忽焉在后,偏生姿态美妙,衣带飘动,如穿花蝴蝶般,曼舞翩翩,看的旁观众人眼都痴了。

公瑾使的也是同一门功夫,两人交手间,在厅堂间幻化身影无数,功力稍弱之人,完全掌握不住他们的动向。

蒋忠看的啧啧称奇,“他师兄妹俩对招,使的不知是什么功夫,这等好看,简直就是在跳舞,哪是在施展武功。”

他可不知,这“踏雪惊鸿”身法,是白鹿洞十八代院主,女侠李清照,恃以成名的绝学,动趋之间,形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出手攻击,一沾即退,教人难以追击,且每出一招,便随之变化一次所处方位,端的是变幻莫测,防无可防。

紫钰衣带飘飘,一经真气灌注,便如一件厉害兵器,亦刚亦柔,遥遥制敌,再不时夹以双掌,攻势极为凌厉,但无论她如何进攻,如何换位,公瑾挥舞两臂,轻迅灵动,将周身三尺守得水泻不通,竟是攻之不入。

两人素知对方了得,而彼此间功力伯仲,当真要分出输赢,非得生死相博不可,是以招式尽管好看,攻击看似凶猛,手底的劲力却不强,只打算把胜负限制在“给对方一点颜色”的层度。

“小心了。”

到了第三百回合开外,公瑾猛地变招,双掌速度加快,点、拍、击、戳、勾、刺,一双肉掌,拳、掌、指、爪,交落错杂,眨眼间竟生出了二十来种兵器的变化,众人看的神驰目眩,大声赞了声:“好。”紫钰的婢女喝采之后,惊觉不对,为小姐的安危担心起来。

“这厮竟练成了胡笳十八拍!”紫钰心下一惊。

胡笳十八拍,是白鹿洞三十六绝技之一,当年才女蔡琰旅归,于白鹿洞书院中整理典籍,回思半生凄苦,她才华本高,又是旅经异邦,见识广博,广览天下秘笈后,大彻大悟,竟创出了这套号称“长短兵器无所不包”的散手,胡笳十八拍。

胡笳十八拍,练者必须先博通各式兵器之用法,运用纯熟,方可修息,而其中的呼吸功法,气息拿捏,极难控制,故习者甚少,修成者更少,想不到公瑾竟尔练成。

知道此功厉害,紫钰不敢怠慢,抱元守一,凝神待敌,两道“绕指柔红”激射而出。

“西王母族的绕指柔红!”公瑾长笑声中,两臂环抱成圆,将太极掌势融会于散手,运劲一揽,将两缕指风接过,纳于掌心,以太极缠丝劲缓缓化消。

“五指齐发,看你怎么化劲!”紫钰娇喝一声,便要发指,公瑾岂容她再度奏功,胡笳十八拍化为漫天掌影,急旋而下。

紫钰举臂相迎,斗在一起,两股内力互相碰撞,爆出震天巨响,登时气劲狂流,撕空毁物,厅内摆设乱成一团,场中余人全给震退。

两人身形急变,自屋内斗至屋外,从地下打到半空,转眼间交手近千招,紫钰连连变招,想扳回先机,奈何“胡笳十八拍”果是不朽神技,公瑾掌势一开,刚柔并济,矫若九天神龙,攻似水银泻地,守若火云铁桶,紫钰猛催掌劲,四处游走,居然还是落在下风。

“这样下去怎么成,说不得,得用真功夫了。”知道公瑾并未展开全力,而自己竟已显出如此丑态,紫钰恼怒至极,决心施展真功夫了。

“睁大眼睛看好。”紫钰骤提真气,欲发猛招,不料,胸口蓦地剧痛,一口气提不上来,招式大乱,给公瑾趁隙印上一掌,轰落地面。

紫钰连退数步,才拿定桩子,蓦地,脚下所立土地,砰然爆裂,鲜艳的血丝,自苍白的嘴角滑下,显然已受内伤。

众婢女惊呼连连,忙着上前相助,同时组了一道人墙,以防公瑾追击。

“认输了吧!我虽然只用了两成力,但是,应该足够让你起不了身了。”公瑾淡淡道。

紫钰本有旧伤,只要用力过久,便会触发伤势,此事公瑾自是熟知,他不欲与紫钰反目成仇,是故激斗多时,连一半的功力都没有使足。

当然紫钰亦是如此,只是,紫钰的身体无法久战,公瑾则是蓄意久斗,等到她伤势发作,在她背心气门印下一掌,让她受点小伤便是了。

“胜负已分,要是你没什么意见,这件事就这么说了算。”夹着胜利的余威,公瑾冷冷笑道。

然而,他的笑容持续不久,特别是当他看到紫钰挣扎站起身的时候。

“不要再斗下去了,你经咏已伤,勉强运气,对身体的损伤重大。”

“……”

“取出宝藏,拿到九天冰蟾,可治疗一切伤患,对你也有好处,还是别固执下去了。”

忍住疼痛,紫钰推开婢女们的搀扶,铁青着脸,竭力将四散的真气,重新逼纳于丹田,想恢复行动力。这样运气,自是加剧伤势,但她的眼神里,闪烁着“为了守护重要的东西,不惜一战”的坚定意念,教人不敢轻视。

见她手臂不住颤动,知道紫钰还想再战,公瑾原本冰冷的表情,有了抹讽刺的微笑。想不到,这个自尊自豪,对人间俗子不屑一顾的女子,竟也有着这样的一面。那个男人,真有这般价值么?

“我明白了。”

把披风一扬,公瑾转身离去,蒋忠连忙跟随在后,行至门口,公瑾回头道:“你就继续做你的保护人吧!不过,你的爱心范围,仅限于那小子,对于其他的人,希望你不要多事。”声音一停,人已在十丈之外,飘然而去。

强敌已去,紫钰再也撑不住,大口鲜血喷出,颓然倒地。

这个人终于正面表示他的意愿了,对兰斯洛而言,他势必是个太过庞大的强敌,以目前的兰斯洛,根本连与他抗争的资格也没有,自己又能够保护到何时呢?

“兰斯洛……”

意识逐渐模糊,这是紫钰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夕阳时分,杭州城郊的永福楼客栈,兰斯洛、小草坐在三楼雅座,对看晚霞。

兰斯洛的爱情大事,有了大步进展,便全心致力于参予雷峰盛会的准备,事实上,远自一月以前,他与小草便利用种种机会,去探勘雷峰塔,搜集资料。

雷峰塔内藏宝物,这已是千余年来,公开的秘密了,自八月起,每至夜半,奇异的光华,将塔周围映出一片氤氲,而中秋子夜,惊人的灵光,汇成光柱,直冲天际,历时一柱香,五百里之内,清晰可见,完全是神物现世的征兆。

而不知有多少才智之士,竭力搜索,试过了各种可能的方法,翻遍一瓦一石,仍是毫无所获,唯一可疑的漏洞,便是地底。

雷峰塔的地下,土石异常坚硬,无法挖掘,不少有心人士试着探测地底,却仍宣告失败,更有甚者,所有曾经打过这类主意的人,都在事后惨遭横祸,死于非命。

当然,这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宣告,所有努力的方向,几乎都肯定,要解开雷峰之谜,答案必在地底,可是,任谁也无法摆脱“地底诅咒”的命运。

在五百年前,魔导师公会的七人顾问小组,便因试着解咒,全部横死当场,自那以后,便没人敢在尝试了。

到现在,雷峰盛会,已经成了一个江湖盛会的代名词,虽然人人知道,觅得宝物的希望,极为渺茫,但一些落魄多时,在武林中混不出名堂,或是初出茅庐,想找个成名机会,像兰斯洛这样的青年,却仍然期望能够找到宝藏,一举成名,故而与会者水准日降。

总之,仅管宝物找不着,杭州城的旅馆、饭馆,却是大蒙其利,每年八月,城里涌入大批寻梦者,旅馆供不应求,连带卖小吃的小贩,也大发利市。

唯一伤脑筋的,就是艾尔铁诺政府。因为城内龙蛇混杂,寻宝人彼此间剑拔弩张,气氛紧张,更有些人,存心藉着大批人聚集的盛会,惹事生非,想要成名。

这样的局势,管理上稍有不慎,便会形成难以想像的大暴动,甚至形成国际问题,是以每任官员,皆为此神伤胃痛,深恐官帽不保。

而眼下的杭州军区总兵,钱继尧,就是此中佼佼者。他前日的荒谬命令,激发的暴动,那可不是一言两语可讲得清的。

依照过往习惯,雷峰塔在七月中便封闭,由官兵把守,直至中秋。

这期间,只有官方特别聘请的前辈高人,方有资格入内探勘。兰斯洛、小草名不经传(正确说来,他们是大名鼎鼎的头号通缉犯),自然不可能进入,是以这些日子,小草仅由远处观望。

靠着多日观察,以及雷因斯·蒂伦密藏的资料,加上本身的判断,小草肯定,雷峰塔之下,的确不寻常。只是,事情有许多疑点。

宝光的出现,已有千余年,推算时间,是在雷峰塔落成一甲子之后。可是,这段时间前推五百年前后,在这之间,并没有什么宝物失落于该地的消息,而分析该时期有关神秘宝藏的传闻,也是毫无头绪。

那么,埋在地底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再者,地底的诅咒,绝非天然,更非开始即有,而是在宝塔建成后,方有此事,否则若是不能破土动地,雷峰塔如何兴建。雷因斯·蒂伦的宗卷记载,建立宝塔是艾尔铁诺王室,一名王妃为还愿而兴建,可是,当要仔细追溯的时候,一切线索模糊不清,难以调查。

如此说来,是有人一开始便知晓宝物的秘密,为了不让宝藏现世,才建塔掩饰,还下咒封印,断绝后患,而且,这个人可能与艾尔铁诺王室关系匪浅,方能以如此神通,千余年来隐身于幕后,令各方追查无功。

这人是谁?他并不是要独占宝物,否则又何须藏宝,可是,藏宝的原因是什么?

最古怪的,是每当小草接近雷峰塔,身体深处就会有种不寻常的感觉,雷因斯·蒂伦的王女,每一代都是最杰出的魔导师,小草虽未修习魔法,但天生的资质仍是远超凡人。在她的感觉里,雷峰塔之中,有股特别的阵形,源源不断地在运作,架构十分复杂,功用不明,而且与生平所学的架构大异,不知是什么东西。这一切,都只有等到中秋夜晚,实地探勘方能明白了。

“楼下好像有人开始排队,不知是排什么东西。”发觉一楼的人群渐渐增多,又不像顾客,小草颇感好奇。

“你管他们排什么。吃你的吧!”兰斯洛看着刚买的瓦报,飞快地将桌上食物送进嘴里。

“唉!可惜紫钰小姐,打昨天起身体不适,不然就能与我们一起出来了。”

昨天一早去找紫钰的时候,看门的丫嬛,说是紫钰突然急病,不能见客,而且医师吩咐,拒绝任何人打扰,让兰斯洛吃了闭门羹。

“人家难得生病,你就让她好好睡吧。”

对于紫钰的身分,小草始终抱持疑虑,担心她对兰斯洛不利,但随着时间过去,也逐渐释怀了。

“什么叫难得生病,人家弱女子一个,哪像你我粗枝大叶,她生病,我们本来就该关心才对。”

“弱女子……真是个大骗子。”小草心里暗骂。

“懒得理你……喂!你别吃那么快,等一下还要去帮枫儿买吃的,小心她在家不高兴。”小草自斟自饮,脑中整理相关的资料,顺便欣赏屹立夕阳中的雷峰塔。

因为担心上街后的种种困扰,同时也希望多一点与兰斯洛独处的时间,所以小草把枫儿留在家,协同兰斯洛进行勘查工作。

永福楼的位置,可以直接看到雷峰塔的全景,是以两人常至此地,喝茶、吃饭,兼调查。

“我说,那个莉雅公主啊……”

兰斯洛突然的一句,把小草惊的失了魂,口里茶水喷的老高,呛的咳嗽连连。

“唉!怎么这么糟蹋,居然用鼻子来喝茶,你妈没教你,小孩子不要随便浪费粮食吗?”不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兰斯洛在旁说着风凉话。

“你……你说什么莉雅公主……”忙着止住鼻水倒灌,小草颤声问道。

“你自己看吧!”兰斯洛将瓦报递给小草,低声道:“艾尔铁诺那票家伙,把绑架莉雅公主的案子,一并算在咱们头上了,唉!虽然说钱是我们拿的,但是,人可不在我们这里啊!”

“人就在我们这里。”小草暗自骂道。原来,艾尔铁诺官方,把两件案子怀疑是同一批人所为,是以在两人的通缉令上,多加一笔。

对于自己“作案”的手法,小草有相当自信,不会留下线索,看来只是给人歪打正着,刚好碰上了而已。

但是,小草心中却有疑团,官府所发的通缉令,人物实在失真得过了头,她可不记得自己何时变成一名壮汉,而兰斯洛的那张图像,就更不像话了,她多次细看,总是有个令人发噱的疑问,兰斯洛何时入籍兽人族了?

赤先生的手下,与己方数次交战,虽然兰斯洛难得留活口,但是自己两人的相貌,对方该是一清二楚的,如果想藉通缉的力量,来给两人压迫,又怎会用出这等图像。看来,这整件事的背后,只怕还有一个更深藏的计画,有人在暗中袒护他两人,是敌是友,目前不知道,但小草衷心期望,不要是敌人。

“掳人勒索、诈欺、恶意伤害、蓄意谋杀……唉!连我都成了无可药救的重犯了。”细数这近两个月中所犯的案子,小草为之叹气。

兰斯洛晒道:“有啥关系,大不了直接落草当强盗,有吃有喝还有拿,多好。”

“你想当强盗?”

“不要叫的像见了鬼一样,当强盗有什么不好的。”兰斯洛吃完最后一口点心,大笑道:“咱们干下了那么多案子,又绑票又杀人的,不是强盗是什么,本大爷是从山里面出来的,说是强盗也不为过,过去是强盗,现在是强盗,将来还是很有可能继续干强盗。”

懒的与他鬼扯,小草直接祭出尚方宝剑,“你想当强盗,我倒是无所谓啦!可是,紫钰小姐呢?难道要让她当强盗婆吗?”

提起紫钰,兰斯洛张大了口,一脸“对喔!”的痴呆表情,果然是致命的一击。

唉!一句话就搞定,真是无聊透顶。回思与兰斯洛相处的这段期间,小草思潮翻涌。

这是多有生趣的一段日子啊!将来自己倘若回宫,绝对不会忘记,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一直到老,这将是她最温馨的一份回忆。

“去你妈的,老子打牌,你来卖花,摆明触老子霉头,给我滚……”

小草正思索间,楼梯间传来响声,一名黑袍女子,给人从四楼踹了一脚,像个车轮一样,滚到三楼来,余势未消,直滚到两人桌前,看她手里提着花篮,该是卖花的吧,尽管给人踢的像球一样,花篮里的花,半朵也没少,真是名敬业的女子。

乍见此景,兰斯洛、小草俱是一呆,刚想要有所反应,一名锦衣公子,带着四五名家丁,怒气冲冲地自楼上奔下,怒喝道:“老子还觉得奇怪,怎么今天打牌,从风头输倒风尾,原来是给你沾了霉运。”

一旁的小草听的快笑出来,你打你的牌,她卖她的花,在相互碰面以前,两者根本毫无相干,何来霉运可沾,真是“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那锦衣公子越骂越高兴,似乎把满腹输钱的怨气,全发泄在那女子的身上,“总之,全是你不对,老子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家丁们,把她给我打得连她妈也认不得她。”

“等一下。”兰斯洛站起身来,脸上一派正气凛然,“欺负弱女子的恶行,就到此为止了,正义感强烈的侠士,决不会眼见你们欺凌弱小的。”说的得意洋洋,真的把自己当成说书人话本里面,行侠仗义的英雄了。

“正义感强烈的侠士?是谁?说的是谁?你不是山贼吗?”看兰斯洛猖狂的模样,小草强忍住笑意,不敢破坏他的英雄幻想症。

发觉有人插手,那公子打量兰斯洛两眼,见他只是孤身一人,没啥可怕,仗着己方人多,喝骂道:“小子,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替这女人出头。”

兰斯洛仰头大笑,“铛”的一声,自腰间抽出柄钢刀,笑道:“就凭本大爷有刀。”

“哦!有刀就了不起吗?”

“对,本大爷就是非常了不起,怎么样,怕了吧!”

话还没说完,那公子使了个眼色,背后几名家丁,一齐抽出配刀,亮晃晃的,每一柄的尺寸都较兰斯洛的那柄为大,声势壮盛,相形之下,兰斯洛便显的很没用了。

“怎样,你不是说,有刀就了不起吗?跟我这几把比呢?”公子有恃无恐,显出一副得意的表情。

“哈!本大爷的刀,不同于你们的破铜烂铁。”

“哼!怎么个不同法啊。”

“我问你……”兰斯洛贼贼地笑起来,“你的头和这个桌子,哪个硬?”

“哈!老子修过铁头功,这区区桌子,哪比的上我。”

“是吗?”兰斯洛大笑声中,举刀剁向桌子。砍的太快,差点就砍到小草的手。

“你自知不敌,想砍桌子献丑吗?”那公子与家丁们,哈哈大笑,直至他们发觉,兰斯洛那一刀砍下去后,桌子丝毫无损,而那柄钢刀,却在与桌面相碰的瞬间,断成四截。

这张桌子并非特制,就算刀子再钝,桌子再坚硬,也绝无不损之理,更何况反将钢刀折成四段,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持刀者修为极高,事先以强猛内力股荡刀身,以致刀子自行迸裂。

自秘库一战后,小草处心积虑,想让兰斯洛能自行使用内力,奈何“雄霸天下”心法别走捷径,小草于武学一道所知有限,最后仍然失败,但小草却另行想了法子,透过某些特殊的吐呐法,向“雄霸天下”借来内力,兰斯洛依法修习,果然一举奏功,今日恰好试试身手,吓的几个人脸色顿青。

“那么,你们认为,自己的头,和这柄刀相比,哪个硬?”眯着眼睛,兰斯洛笑道:“本大爷给你们一个机会,三分钟内消失在我面前,否则本大爷会打的你,连你妈都认不出你来。”将对方适才威胁的话,倒加相向,兰斯洛正充份享受“欺凌弱小”的快意。

“大哥,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在一旁的小草,觉得有趣,过来参上一脚,“你不如打得他,连他妈都不肯认他。”几字位置一换,意义差别可大了。

天生具有暴力倾向的兰斯洛,听了这番话后,眼发异彩,不怀好意地瞪着那公子,摩拳擦掌,预备有所行动。

“欸,这位小公子请了,您小小年纪,为何出言如此狠毒?”那公子颤抖道:“我妈妈不肯认我,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什么……”一时间有点没会意过来,自己好像是被调侃了两句,小草不由得一呆。

“废话些什么,这种人就是该受些教训。”兰斯洛得势不饶人,脸上表情越加恶形恶状。

“喂!两位朋友,这样暴力,对身体不太好……”那公子脸如土色,颤声道:“有话可以慢慢说,大不了不说话,我马上告辞,马上告辞……”说完,带着一群家丁,头也不回的跑下楼梯。

一群家丁连滚带爬地下了楼梯,而便在那公子要下楼时,他忽地抬起头,向小草瞥了一眼,嘴边泛起微笑,却不料恰好与小草目光相触,吓了一跳,大叫一声,脚底踏空,连滚带爬的跌下楼了。

看着对方狼狈的窘像,兰斯洛大笑起来。小草却觉得有些迷惑,适才那少年公子虽是满面惊惧,但眼神中却有丝奇异的笑意,那不是一个心惊胆战的丧家犬,该有的情绪,是不是暗藏些什么呢?

而且,在那眼神之中,除了笑意,更有一抹无法形容的亲切与……熟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莫非……哦!千万不要,千万不能是这个预想……只希望是自己太多心了!

“哈哈!行侠仗义,真是愉快。”没发现小草心神不宁,过足了英雄瘾的兰斯洛,显得很高兴。所谓的英雄豪杰,大概没有比这更肤浅的了。

“我说大哥啊!”小草强自定下心神,在兰斯洛耳畔低语,一向暸解兄长的她,提出问题,“这不像你啊!看到有人跌倒,你居然笑也不笑,还这么有正义感,是不是今天吃错药啦!”

“小草,你要明白。”听清楚了这个问题,兰斯洛森然道:“所谓的英雄,就是要比别人晚笑五秒钟。”

啥?这是啥意思?是不是说,倘若当时没有那个公子来当恶人,在这里笑到捧腹,满口饭菜乱喷的人,就是他老兄了。这种想法,根本就是“因为好玩的坏人已经被他当了,所以本大爷只好扳起脸当好人了。”

果真是个廉价的英雄,小草摇头不已。可是,世上的事,可能本来就是这样,看到有人滑倒,旁边的人在伸出援手的时候,是否也忍住了讪笑的冲动呢?人的心,是同时具有善恶两极的,要找个百分之百的英雄,恐怕比找个方的太阳还难。

兰斯洛会在这方面坦承不讳,究竟是因为个性直接呢?还是磨练不够?小草不得而知,不过,这种率真的感觉,虽然不算优点,却也的确是她所欣赏的特点之一。

“嗯!救了人以后,听不到被害人的感谢,也是件遗憾事。”兰斯洛舔舔嘴,搜寻卖花女的踪迹。

小草听得差没昏去,“你这是哪门子的英雄。”这句话硬是吞了下去,她太清楚兰斯洛的个性,这么一问,他势必无赖的反击,“哈!本大爷本来就是强盗,怎么样。”面对这个转职速度惊人的兄长,她确实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卖花女收拾东西,便要离去,兰斯洛眉头一扬,刚要出声,却给小草挡下。

“姑娘,卖花吗?”小草问道:“我想买束花送朋友,不知怎么卖?”

“是啊!是啊!买束花给紫钰小姐。”兰斯洛半途插嘴道。

卖花女一语不发,迳自把花篮递至两人面前,意示他们自行挑选,态度无礼之至。

兰斯洛不以为意,高高兴兴挑选花朵,反正他平常便是粗蛮无礼,别人这么对他,反倒是习惯的紧。

小草却留上了神,一般卖花人,听到有人肯买花,那还不是极力推销产品,唯恐顾客跑掉,怎会像这般爱理不理,好似存心赶客人一般。

虽说雷峰盛会的水准日降,但还是有不少风尘异人,潜身而来,是以杭州城中卧虎藏龙,谁也不知,街口的一个肮脏老丐,客栈的一名笑面伙计,会不会便是隐身风尘的武林高人。

小草不露形迹地仔细打量,生怕错待了异人,观察之下,果然发现怪处,卖花女身着黑袍黑衣黑鞋,全身裹得密不通风,宽大的黑斗篷遮住身体,连手上都套了手套,莫要说是面容,便是连半点肌肤也看不到。

此时天气虽已转凉,但仍是颇热,这女子如此装扮,行若无事,决非常人。大凡江湖异人,均是特异独行、嗜好怪僻之人,似这等行径,可说司空见惯,小草不敢怠慢,专心应对。

“这朵吧!这朵菊花不错,带去给紫钰小姐。”

“拜托你。”小草叹气道:“紫钰小姐又不是重病,你拿菊花去,是会触霉头的。”

“那这朵吧!这花的颜色不错,她该会喜欢吧!”

“这朵更糟。这是黄玫瑰,它的花语是『爱情渐冷』、『妒忌』。”

“什么是花语?花的语言吗?”兰斯洛搔着头,不解道。

小草别了他一眼,解释道:“说是花的语言也不为过,那是某种人类间公定的语言,用一种花,来代表一个意思,藉此传达心意。”

“哦!有这回事。”兰斯洛显的兴致勃勃,“这朵花怎样,它的花语是什么。”

“喔!这朵啊。你留着自己用吧,这是八仙花,它的花语是『吹牛的人』。”小草笑着摇头,道:“真是什么人挑什么花,你挑的全都是与幸福无关的东西。”

“我哪知道这么多,我以前在山上的时候,花朵的唯一用途,便是用来吃,那,这花篮里的花,本大爷全都吃遍了。”

“花篮里所有的花……你没搞错吧!”小草失声道:“这株夹竹桃是剧毒,你也能吃下肚。”

兰斯洛闻言,怪叫一声,“什么,老头子还告诉我这是养颜圣品,害我小时候拼命猛吃,这么说来,我会拉肚子,都是因为这鬼玩意儿罗!”

“你……你还算是人类吗?”

那花篮里的东西,还真是包罗万有,令人吃惊的是,许多不同时节开放,彼此间相隔千里之遥的花卉,居然都放在一起,足见有异,小草更是小心翼翼。

兰斯洛继续挑花,而这人的手气亦是一绝,尽是选中些不吉的怪花,代表“愚蠢”的石柳花,“不忠实”的月桂,“饶舌”的鸡冠花……然而,若是仔细一看,篮子里代表吉祥的花卉,为数稀少,这似乎也代表了花篮主人的异向思想。

到后来,兰斯洛随意地抽取每一朵花,想考考看此花花语,小草杂学博通,区区花语,她随看随说,不当一回事。可是,回答至半途,小草心里蓦地一动,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给自己遗忘了,想要去记起,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到底是什么事呢……好像很重要……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呢……”苦苦思索,找不出答案,抬头一看,一朵杏花,摆在自己面前。

“杏花,意思是『希望』。”见面至今,卖花女终于出声,她的声音,低沈而有某种磁性,听起来别有奇特的魅惑力。

“谢谢。”小草接过杏花,低声道谢。

卖花女拾回竹篮,视兰斯洛若无睹,转身便走,她步子好快,转眼间便消失在楼梯口。

“这是什么态度啊!”兰斯洛啧啧道,看见小草还是一副失魂落魄样,兰斯洛笑道:“不错吧!跟在本大爷身边,连魅力都增加了,买个花还碰着艳遇,有美女送花。”

“人家蒙着面,你怎么知道她是美女。”

“直觉,男人特有的直觉。”

“哦!是吗?怎么我就没有呢。”

为了自圆其说,兰斯洛努力地想了想,找了个答案。

“这个嘛!我想兔子的直觉,应该比一般男人要差吧!”

“谁是兔子……”

对于这个问题,小草已经不想辩解了,反正,他爱这样想也好,可以省去解释许多东西的麻烦。

想不出来的东西,就先放下吧!现在,也不是想东西的好时机,放枫儿独自在家一整天,实在不放心,该回去看看了。

刚想起身付账,楼下传来了喧闹声,几个酒客喝醉了酒,在大声嚷嚷。

“真可惜,好不容易探到那两个家伙的落脚处,围杀行动却没我的份,奖金泡汤,赤先生真是不够意思。”

“你想死啊!那两个家伙里面,有一个可是高手,咱们多少兄弟给他宰了,连赤先生重金聘来的杀手,都给他打退,凭咱们这等功夫,参加围杀,岂不是送死。”

“去你的,说的多严重似的,反正也是背后暗算,放火烧屋子,管他武功多高都没用,对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赤先生指定要先宰了那兽女,看他急的那个样,好像比那两个小子还重要似的。”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有酒就喝吧!干杯。”

兰斯洛大笑起来,“哈哈!你们想不到本大爷福大命大,不在屋里吧!”挽起袖子,便要冲下去,先拿这几个倒楣鬼开刀。

“大哥。”小草脸色倏地惨白,颤声道:“枫儿……枫儿还在屋里。”

兰斯洛猛然惊觉,骂道:“该死。”一把拉过小草,也不走楼梯,从三楼窗口纵身跳下,安全落地后,急奔回家。

枫儿天生力气甚大,而兽人族齿尖爪利,要是真的攻击起人来,无异于一名武功好手,但是,赤先生手下好手不少,绝对不是枫儿抵挡的了,何况若是他们直接在屋外放火,兽类天生怕火,不敢乱动,只怕就要因此被烧死在屋内了。

抬头远望,前方一片黑烟笼罩,烈焰飞腾,有不少房屋已被卷入火舌之内,火势甚大,灾情惨重,哀号之声,不绝于耳,路上许多民众,提携老幼,手里抱着抢救出来的家当,四下逃散,也有民众正自抚尸痛哭,哀悼已成焦尸的亲人。

兰斯洛心惊不已,脚步再行加快,冲到胡同巷口,看清眼前的景象,不觉呆在当场。

整条胡同,全给烈火吞噬,呛人的浓烟,不住由火场冒出,炙人的热浪,一波波扑面袭来,那种气体温度之高,甚至可以瞬间灼伤肺部,建筑物倒塌、物体受高热爆裂、生物的哀嚎,编织成了一曲“火场三重奏”,教人不寒而栗。

一般的火,不该烧成这样,对方果真凶残,为了避免与兰斯洛正面冲突,造成过多死伤,便以兰斯洛的屋子为中心,在其四周的屋子预伏爆裂物,在一起引爆,让火势断绝所有出路,一举把屋里的人烧成焦炭。

只是,无辜的居民,遭了池鱼之殃,因走避不及,葬身火窟者,不计其数,足见对方做事不择手段,毫无人性的作法。

兰斯洛想也不想,找了桶水,把自己淋湿,在随便找了条棉被遮身,便要冲进火场。

小草忧心不已,他们的居所,是火场中心,离此有百余公尺之遥,里面的温度之高,火势之大,足以让任何生物化作黑炭,兰斯洛跑的再快,躲避功夫再好,想要闯进里面,仍是九死一生的行为,极可能在还没见到枫儿以前,便丧命烈焰之中了。

伸出手来,她想扯住兰斯洛的衣袖,不让他进去,可是,枫儿是“家人”啊!这么多日的相处,枫儿与他们之间的感情,就与一家人没两样,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不该放弃她不管。兰斯洛也就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毫不犹豫,要冲入火场救人。

小草深自悔恨,如果不是一己的私心,她决不会放枫儿独自在家,如果自己的能力很强,足以守护“家人”,就不必让兰斯洛独自涉险了。

在此刻,她深深诅咒自己的无能。

“我进去救枫儿,你待在这里,不要乱来。”

“不要去。”

说话的是紫钰,她一直在暗中注意着兰斯洛的动向。

以紫钰的修为,可以察觉方圆五百里内的大气流动,纵火的事,自是瞒她不过。然而,想起那日公瑾的留言,紫钰不欲多生枝节,累人累己,故索性见死不救,直至兰斯洛要亲入火场,才被迫现身阻止。

“火烧成这样,你进去哪有生路,别做傻事。”紫钰劝道:“再说,这样大的火,里头的人早就没命了,你还进去做什么,节哀吧!”

“不!”兰斯洛坚决地摇头,毅然道:“我可以感觉的到,枫儿还活着,就在那里面。”

“怎么可能的事。”紫钰摇首叹息,“你这么说,根据在哪里?”

“没有根据,只是男人的直觉。”

小草相信兰斯洛的直觉,同样来自山林的兰斯洛与枫儿,彼此心灵之间,有些时候,确实有种难以理解的联系,这是小草亲眼目睹的,再者,为了预防紧急状况,小草曾在屋里做了点布置,只要使用得当,应该是可以多熬一些时候的。

“这种事哪能凭直觉来判断。你不要傻了。”看到兰斯洛仍是一副义无反顾的样子,紫钰知道劝说不成,轻轻一叹,左手按住兰斯洛肩头,真气透入,冲击穴道,令他动弹不得。

“紫钰……你……”兰斯洛吓了一跳,他不知道紫钰会武功,而且似乎还较他为强,不过,这不是争辩的时候。

“紫钰,快点放开我,再不进去就来不及了。”

“我不会放的,在这种情形下去救人,简直是送死。”异于兰斯洛的激动,紫钰淡淡说着:“我不可能让你因为这种傻事而死的。”

“那不是傻事。这关系到一条生命啊!”挣扎的面红耳赤,眼里燃烧着火焰,兰斯洛很努力的传达某种讯息。

的确,那不是傻事。

“亲人遇险,只要有一线希望,不管多渺茫,都要尽力救助,哪怕要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也绝无悔憾。”

小草很清楚,这是兰斯洛一直抱持的信念,也是他自许为男子汉的矜持,事实上,这种精神,也是人类这种动物,之所以成为万物之灵的地方。

只是,对于生长环境特殊,从小失去父母关爱,不曾拥有过家庭,不曾体会亲情温暖,也没有机会知道亲人可贵的紫钰来说,要她明白这点,只怕是太难了。

“有必要那么激动吗?不过是一头畜牲,下次再买……”

紫钰的话,在瞬间被打断,原本动弹不得的兰斯洛,受到某种刺激,冲开了穴道,重重打了她一耳光。

“枫儿不是畜牲,她是我的家人,家人啊!”充满魄力的呐喊,形成了一道飓风,吹进了紫钰的胸口。

“紫钰!你真的让我很伤心。”兰斯洛的声音很冷静,但语气中的怒意,却教人为之心怯,“你不配哀叹寂寞,因为你连拥有家人的资格都没有。”

丢下了这句重话,兰斯洛抱着湿棉被,冲入火场。

大火起来的时候,枫儿正趴在后院午睡,当她惊觉热浪逼来,火势已一发不可收拾了。

本来,以她矫健的身手,远超人类的跳跃力,要兵行险着,冒险跳过火线,谋求生路,这并非不可行,但野兽天生怕火,看到火头四冒,周围热气逼人,早已慌得没了主意,只有喵喵叫的份了。

野兽毛多,易于燃烧,枫儿迟疑片刻,火差点就要烧上身了,总算及时发觉,厨房里安置了个大水缸,内中盛满清水,可以躲避一时。

枫儿越过几处火堆,钻进缸里,把身子完全浸在水中。兽人的生命力,远较平常人类为强,所需的氧气,也没那么多,靠着这些优渥的本钱,枫儿得以延续生命。

但是,恶劣的情形,并未改观,随着火焰的燃烧,氧气逐渐消失,而难以想像的高温,使得屋里形同蒸炉,枫儿只觉得周围的水,越趋滚烫,仿佛要把自己煮熟,而脑袋也昏昏沈沈,意识不清,想爬出水缸,却已给煮的没力气了。

水缸倒映外头一片赤红,“啵啵”爆炸声连响不绝,出于野兽的本能,枫儿吓得心胆俱裂,颤抖不已,喵喵喵的哀叫。

“喵──喵──喵──”

若断若续的咪呜,形成步向死亡的鸣奏,枫儿浸在水里,眼前的景物,看来渐渐模糊,如水波荡漾。

这个场景,她曾见过,那时她被浸在水槽里,忽然感觉生命的来源被断,全身给逆走的能源充的几乎爆裂,痛苦不堪的时候,蓦地感觉压力减轻,眼前一片光明,然后,映出了一张男人的脸。

“咪……”恍惚中,原本模糊的影像,在刹那间变得清晰,重映在视网膜上。

“枫儿,枫儿,你没事吗?”

看到枫儿被浸在水里,兰斯洛喜不自胜,他此刻身上被烧伤多处,因为被掉落的燃烧物击中,严重的伤口也有三、四处,眼睛给烟薰的睁不开,肺部也给烫伤,呼吸不顺,眼泪直冒,怵目惊心的血迹与伤痕,诉说了他来此之前的惊险过程。

当发觉缸中人儿一息尚存,由心底涌上的狂喜,遮过了一切的伤痛。

“枫儿,你还活着,太好了……该死,现在还不是道喜的时候。”

一但处理不好,那就是两人一起陪葬的下场,这种死法,不太合兰斯洛的个性。

小草是个随处小心,事事留下退路的人,她一早利用地下室,做了个密窖,以应不时之需,入口便在厨房,兰斯洛推倒水岗,暂时浇熄周围的烈焰,趁机打开水缸下的窖门。

一条条赤红的火舌,不住吞吐,夺人魂魄的热气,犹如风暴,使人生出置身太阳的错觉。

“哪个没血没泪没骨头的家伙,让火烧成这样啊!”

尽管环境恶劣,兰斯洛还有开玩笑的兴致,这也正是他日后成功的要素之一。窖门开启,兰斯洛正要把半昏迷的枫儿抛下去,一股爆炸的热风,将他们震开,撞在墙上。

枫儿毛多,首先着火,兰斯洛见状大惊,扑上去用身体盖住她,打滚灭火,而就在此时,支撑屋子的主梁断裂,整个厨房刹时塌陷,压向他两人。

紫钰呆呆的站着,脸上热辣辣的,甚是疼痛。兰斯洛临去前丢下的话,让她失了神,也失了魂。

“她是我的家人,家人啊!”

“紫钰!你真的让我很伤心。”

“你连拥有家人的资格都没有。”

一字一句,化作铁锤般的重击,深隽在她心里。

“什么嘛!明明都是为你着想,你还……要不是顾虑你的安危,我又哪用……”她应该反驳的,只要紫钰愿意,她是可以有充份理由的。

可是她沈默了,可以用来辩驳的话,紫钰一句也说不出口,因为,在某个层面来说,那些话的确是她的真心话。

“为什么要为了一头畜牲而……”

这句话,她真的是这么想的。对于兰斯洛为了保护一头畜牲,不惜舍命的事,紫钰显得有些迷惘。

在多次的暗中保护里,紫钰很自然地为兰斯洛所吸引,当兰斯洛面对众多刺客,谈笑用兵,挥洒自如的模样,那种男子汉的英雄气概,实在很令人为之醉心。

可是,在那些之外,有样东西,却是深深嵌进紫钰的心坎,震撼着她的灵魂。那是当兰斯洛处于劣势,将小草护在背后,独自挺身阵前的时候,那种“为了守护某人而战”的气魄,静静地、慢慢地,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压倒了所有的敌人。

而刚才,当兰斯洛为了枫儿冲入火场的时候,那种气魄,又出现在他身上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能够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做到这种地步呢?

“因为她是『家人』啊!”说出了与兰斯洛相同的理由,小草低语道,“对大哥而言,他重视家人过于一切,一但他们遇险,大哥会不惜一切的守护,决不让他们有半丝伤害。”

“家人……”

“『已经来不及了』、『太危险了,不要做傻事』,这些话,我们都说得很轻易,可是,当我们被困在火里的时候,也是希望有人来救我们的啊!”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小草的声音有些哽咽。

“如果,今天在火场里面的,是紫钰小姐,大哥也一样会冲进去的,这些事,你应该明白的。”

是的,这些她早就明白了,比起兰斯洛为了守护家人,不顾自身安危的举动,自己的行为,真是太可耻了。

“小公子,请后退两步,由妾身进去寻他们二人吧!”

紫钰扬起右臂,“升龙气旋”打出,狂飙的气劲,将阻碍的东西全给撕裂、扯碎,在熊熊烈火之间,开辟了条“风道”。

紫钰刻意使了阴寒内力,升龙气旋轮转之下,火焰给逼的往两旁不住倒退,滋滋作响后,地上冒着急速降温后的袅袅白烟。

“走。”

以神功开路,两人飞快前进,不花多少功夫,便已到了火场中心,一声惊呼,刚好看到屋子整个塌陷的一幕。

“大哥。”看到兰斯洛给火幕掩埋,小草神魂俱丧,冲动的不能自己,差点就往火堆里跑去。

“看清楚再说。”因为有了觉悟,紫钰显得比较冷静。她拉住小草,右手再度催劲,升龙气旋化为巨大的龙卷风,轰然巨响中,赫然将整片断垣残壁刮扯至半空,分解成木屑瓦砾。

“大哥。”

“兰斯洛公子。”

心急如焚的两个女人,赶到原本塌陷的遗迹之下,欣喜若狂地发现兰斯洛昏倒在地窖里,而枫儿正焦急地在他身边咪咪叫。

在屋子塌陷的瞬间,兰斯洛眼见大事不妙,搂着枫儿就是一滚,摔落地窖之中,虽是骨折当场昏了去,却是因此得保平安。

“大笨蛋,在跌下去的时候,你一定是用自己的身体,替枫儿当肉垫吧!”忙着急救的小草,一面进行手续,眼泪一面不争气地滑落,“傻瓜,也不替我想想,你受伤了,我会担心啊!”

紫钰在一旁观看,她虽担心,却已肯定兰斯洛性命无碍,当下忙着调理乱成一团的真气。

三个女性,各自怀着心事,大火渐渐熄灭,但见明月在天,又是一夜了。

第八章 却问何日君再来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八月十二日 艾尔铁诺王国 杭州

“唉呦……痛死了,这是哪里啊!”

躺在床上,兰斯洛逐渐清醒过来,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他呻吟出声。

“你醒啦!昏迷了一整天,让人担心死了。”

应声的是小草,她一直在床边照料,尚未阖眼。

兰斯洛的伤势并不重,经过包扎、上药之后,几处烫伤、烧伤,已经没有大碍,只需休养数日,便可复原。

“枫儿没事吧!”神智清醒,兰斯洛立刻想起枫儿的安危。

“她没事。毛给烧了不少,要调养些时候,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小草坐在床沿,把温莹的小手贴在兰斯洛的额头,柔声道:“辛苦你了,要是没有你,我们可能就此失去枫儿了。”

“小草。”

“嗯。”

“你照顾我,我是很感激啦!”兰斯洛苦笑道:“可是两个大男人间,可不可以不要做这种婆婆妈妈的动作,恶心死了。”

“有什么关系。”小草笑了起来,“我是兔子啊!你早就知道的。”

“我不是啊!”兰斯洛嘟囔道。“对了,这是哪里啊!”

“这里,这是落琼小筑啊!”小草笑道:“咱们的房子给人烧了,除了来这里当食客,还有什么法子。”

“落琼小筑!”这个名词让兰斯洛的睡意,瞬间飞到一百光年之外,想起冲入火场前的种种,兰斯洛惊得坐起身来。

“毁了,毁了,今次完蛋了。”兰斯洛颤声道:“我怎么会对紫钰小姐讲那种话,她一定恨死我了……哎呀!我还打了她,这下该怎么办……”

看着兰斯洛满脸通红,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的狼狈样,小草温然一笑,道:“随便你吧!反正,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现在再后悔,不是已经太迟了吗?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了。”语毕,端起脸盆,步出室外。

坐在床上,兰斯洛左思右想,自艾自怨,“唉!这次真是亏本,好不容易让人家有了点好感,现在全搞砸了……是不是还要砍手去谢罪啊!”

想到明天一早还要面对紫钰,兰斯洛觉得无地自容,这个在面对十倍敌人,仍旧谈笑风生的男人,现在却显得非常胆怯。

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兰斯洛决定偷偷溜走,省得明天没脸见人羞愧的切腹自杀。把衣服披上,兰斯洛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打算从后门翻墙溜走。

打开门,但见冷月如玉,流泻一片银白清辉;拱桥流水,假山花树,暗送飘香,小亭中,佳人独坐,倚花对松风,语笑嫣然,却不是紫钰是谁。

“啊……”

“公子伤势未愈,深夜出门,不知欲往何方啊?”

“那个……”

“既然公子也有赏月的雅兴,不如过来聊聊吧!”

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兰斯洛觉得自己就像只卖艺的猴子,一边叹气,一边走向绞刑台,等着被宣告死刑。

“那个……”

“请喝茶。”

不给兰斯洛开口的机会,紫钰笑吟吟地斟满了杯热茶,递给兰斯洛。

“请用。”

“呃……谢谢。”

兰斯洛举杯欲饮,但是由于过度紧张,杯子在手里抖个不停,茶水四溅。

“这……这个……我想……我要为昨天的事道个歉……那个……”兰斯洛低着头,吞吞吐吐的说着,脸色像块通红的烙铁,就差没冒起烟来。

“太难看了吧!我可不记得,我喜欢上了这样的男人。”

“咦!”

听到了出乎预期的回答,兰斯洛有如听到大赦,又惊又喜的抬起头来。

“你说的没有错,我没有拥有家人的资格,或许,我根本连『心』都不曾有过。”紫钰缓缓道。

“打从出生,我就没有父母。因为天生体弱多病,被送到杭州静养,与外界隔绝,一般人会有的亲人、朋友,我都没有,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是一个人走过来的。”

“我并不觉得遗憾,也没有感伤,因为我认为这是生而为人,想要成为人上人所必须面对的考验,真正的精英,是不需要与凡俗为伍,所谓的朋友,也只不过是个拖累人的名词。”

月光照在紫钰的娇颜,显得格外落寞。兰斯洛开始明白,这个女孩,并不是一开始就愿意走上这条路的。

“可是,这样的想法,当认识你们两人以后,开始有了改变。我开始在想,生而为人,除了成为人上人以外,是不是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呢?”

“你们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让我明白,什么是发自真心的笑,什么是真挚的哀痛,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又该是怎样的。更重要的是,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心的形状。”

“心的形状……”兰斯洛觉得很不好意思,他一向都是作的多,想的少,全然没想到自己的作为,原来还有这等意义。

“我从来没有过家人,也一向以为不会有需要的一天,可是……”紫钰仰起面来,紧咬住唇,妙目里隐然有水气,“当我每次看到你为了家人,奋不顾身的时候,我突然很希望,也能够成为你的家人。”

兰斯洛不再沈默了,他知道,该是自己有所表现的时候了。

“我发誓,今生今世,一定竭尽所能,带给你温暖,决不再让你孤零零的一个人。”

兰斯洛想也不想的抱住紫钰,两人在月光下颤抖相依,感觉彼此的体温,在无言的交流中,抚平对方的哀痛。

经过了一段亢长的沈默,看似很长,却又很短的时间。

“以后请多多指教啊!小姐。”兰斯洛说道。

“你也多多指教啊!先生。”紫钰微笑着轻声说道。

在这个晚上,深深感动的,不只是这两个人,在一旁草丛观看全程的小草,确实明白,自己功成身退的时候到了。

“大哥,紫钰小姐,祝你们得到幸福。”紧抿着嘴唇,不让眼泪流下,在心愿完成的同时,少女的心,被撕裂成碎裂。

“傻瓜,掉眼泪做什么……这样……这样不是很好吗?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你哭个什么劲啊……”

仅管理智不住这样告诉自己,但内心深处的低语,却不是那么容易停止的,胸口疼的像是快要被扯碎了,小草蜷曲着身子,紧紧捂住嘴唇,不让哭泣声自指缝间溢出。

“呜……不要哭……不要哭……呜……”

越是想压抑,眼泪越是满溢。打从母亲死后,从未有过如此的悲伤,而深刻的心痛,则是打从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程度。

“喵……”

发觉女主人正在痛哭,枫儿无声地靠近,轻轻替她舔拭脸上的泪珠。

“枫儿……乖、乖,不要出声,我不想给人看见这个样子。”小草低声哽咽道:“以后,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喵……”

为了三方着想,小草决定放弃可能的幸福,当雷峰盛会结束后,她便要返回宫廷,届时,应该能无牵无挂了吧!

尽管非是出于真心,但她努力地让自己接受这个想法。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八月十三日 艾尔铁诺王国 杭州

兰斯洛的恋情,有了着落,小草唯一牵挂的,就只有枫儿了。为了彻底医治枫儿体内的余毒,小草与紫钰商量治疗方法。

“你怎不早说,眼前就有个绝妙的良机。”紫钰笑道:“女神医最近旅至南方,会在杭州落脚义诊,推算日子,应该就是这几日了。”

小草一惊,喜道:“你说的女神医,莫非就是有『最后的南丁格尔』之称的……”

“没错,便是她。”

“那还等什么,咱们这就动身。”

女神医玉签风华,是近年来风之大陆上,名声响透半边天的神话人物。

风之大陆上战祸不断,医疗体系又不健全,只有高级军官有医护兵随侍,一场战争结束后,往往有很多下层士兵,明明受的不是致命伤,却因为缺乏适时的救治,被弃置在战场上,就此一命归阴,这是战争的残酷,也是被强赶上战场的士兵的悲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个口语之间的神话,在诸国士兵中流传。

当战争结束,受伤的兵卒,被垃圾般地给抛弃,当所有生存希望都已破灭,士兵们开始祈祷。

这时候,柔和而温暖的祥光,照遍整个战场,祥光中,有一名丰姿约婥、清丽脱俗的白衣女子,以高明而精湛的医术,拯救了大量的生命,凡是被她医治的病患,都能从死亡关头回来,迅速康复。

尽管她救活的生命,成百上千,但却没有人说得出她的长相,人们只模糊记得,那祥和的身影,与无论沾满多少血污,也不曾染上半点红的白袍。

在短短时间之内,她在大陆人民心中的地位,足以与“人类的母亲”并驾齐驱,为了纪念她的恩德,人们以一个尊荣无比的名号来尊称她,“最后的南丁格尔”。

据说,她每年会在大陆巡回义诊,所到之处,百姓视之若万家生佛,紫钰与之未曾谋面,但推算时日,该是她旅经杭州的时候了。

“要到哪里去找她?”兰斯洛有这样的疑问。

紫钰跟着解释,玉签风华自三年前起,旅游行医,却是不肯公开露面,以专用的凤辇代步,行踪飘忽,令人难以捉摸,义诊时,也隔着一层纱幔,不让人见到她的真面目。

她上次至杭州义诊,设驾于永福楼,为期三天,当时邻近州郡的百姓,蜂拥而至者,近三万人,逼得杭州官府,特别派军警维持秩序。

“永福楼,那不就是我们常常去的那一家。”兰斯洛惊讶道。

“不错,玉签风华的落脚处极为固定,一旦选定,就不会再变。”紫钰解释道:“雷峰盛会即将举行,说不定她便是为此而来,预防伤亡。”

小草握住枫儿的手,回想雷因斯·蒂伦的记录中,有关女神医的传闻,根据许多临床病历的宗卷看来,这名女子的医术,出神入化,不管是什么疑难杂症,全都药到病除,与雷因斯·蒂伦王家的圣力,平分秋色。大陆诸国的门阀贵族,相争欲招募其为宫廷医师。

然而,雷因斯·蒂伦的圣力,仅能瞬间修补破损肉体,消除一定程度的毒物,想要医治像枫儿这样的病症,并进行复健,却是万万不能。为了枫儿,小草衷心祈祷,那些传言并未夸大。兰斯洛已情有所归,只要能再将枫儿治好,她这趟俗世之行,便再也了无牵挂了。

于是四人乘着马车,行至永福楼,得到的却是令人大失所望的答案。

“什么!不来了。”兰斯洛忿忿道:“当医生也可以晃点病人吗?她的医德在哪里?”

“听说,是因为她有个冤家对头,紧追不舍。”紫钰道:“为了避开这个对头,她变更行程,不来杭州了。”

闻风而至的人,不在少数,把楼下挤得水泻不通,失望的群众,鼓噪喧哗,几乎要暴动起来,永福楼的掌柜、伙计,全面出动,忙着安抚民众的情绪,同时暗叫倒楣。

道路上人车拥挤,要回去只怕得费点功夫,兰斯洛一行人,索性直接上了三楼雅座,点了壶茶,几样点心,聊天看风景,顺便碰碰运气,看看女神医会否改变主意,再度出现。

配上项圈,初次上街的枫儿,对四周的景物,显的很好奇,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四下打量,看看崭新的人、事、物。

紫钰、小草的无双娇容,气质高雅,俨然一对璧人,枫儿的外表,极具野性美,即便是兰斯洛,经过了多次磨练,也非刚下山时的粗鄙模样,显得神采奕奕,四人坐在一桌,引来周围群众不断侧目。

“当医生的只会救人,这样也会有敌人吗?”

“有人希望某人得救,当然也会有人不希望某人得救。”小草道:“有时候,医生也会被卷入某些恩仇,成为无奈的一份子。”

“成名也是件坏处,或许,有人想找她别别苗头,藉此成名也说不定。”分析了可能的状况,紫钰再加一条理由。

枫儿趴在桌上,把茶一饮而尽,顺势再抢了盘点心,大口咀嚼,只差没连盘子也吃下去。

“真难看,小草,都是你没教好。”发觉临桌的古怪目光,兰斯洛埋怨道。

“乖、乖,枫儿,别这样。”轻轻安抚着枫儿,小草将热腾腾的点心吹凉,撕成块,一块块地喂入枫儿口中,关切之情,溢于颜色。

“我想,大家也不必那么担心。”发觉了小草的忧虑,紫钰温言安慰道:“天底下的能人异士不少,今日虽是见不着女神医,了不起再另访名医便是了。”

“不。枫儿体内的毒素,极是诡异,与一般毒物大异,深缠肺腑,非一般治法所能医。普天之下,除了医术天下第一的玉签风华之外,只怕是无人能治了。”小草家学渊源,她自身的医术,不在当世任何名医之下,能让她在此道甘拜下风者,不过两三人耳,自己既然束手无策,又何必多费工夫在一众庸医身上。

紫钰默然不语,雷因斯·蒂伦的圣力,为诸神的恩赐,是普天下医疗术法之冠,身为唯一使用人的莉雅公主,都已悲观至此,那寻常的名医、丹药,便与废物无二异,不必再试了。

只是她却不知,小草虽是王室血脉的唯一继承人,却无法使用圣力,另外,就算能够使用,圣力对这种莫名毒物,亦是生不了作用,白费力气。

兰斯洛不明白确切情形,但见两个素来足智多谋的人,一齐愁眉苦脸,也知此事难办,不由得叹了口气。

“谁说玉签风华的医术天下第一,在我看来,也不过稀松平常。”就在众人失意落魄的时候,一个低沈而有磁性的声音,自楼梯口传来。

众人定睛一看,出声者一身黑袍,全身散布着神秘的气息,正是昨日于此巧遇的卖花女。

“卖花的还那么嚣张,人家医术好不好,关你什么事。”几名位置靠楼梯口的醉汉,听她出言不逊,举脚踢去,女郎站立不稳,一个倒栽葱,从楼梯口滚了下去。

“怎么每次遇见她,她都在滚来滚去?”兰斯洛满脸诧异,大笑道。这一次,他连五秒钟也不必等了。

小草虽感惊异,但这类高人行事,本来就非常人所能臆度,她既然口出此言,想必自有惊人本领,说不定便是医治枫儿的一线希望,不敢怠慢,急忙起身,便要追下楼去。

“好小子,原来你们在这里。”小草眼前一花,一个青色身影挡在面前。

“小心!”在兰斯洛惊呼声中,小草已给甩了出去,在空中翻了两下,安然落地。

行凶的青衣人,面目凶恶,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正是鼬镰兄弟的老三,青无用。

鼬镰兄弟自那日刺杀失败后,赤先生要求暂停交易,转雇他们做另一桩买卖,兄弟三人暂时栖身杭州城,期间,青无用对那日莫名其妙的惨败,始终忿忿不平,刚巧今日碰到兰斯洛,便要顺手将他杀除,一雪前耻。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兰斯洛却是暗暗叫苦,急谋对策。上次战胜,实属险胜,若论手底下的功夫,他有自信能保命逃生,但要正面交战,却是十条命也不够死,何况小草、枫儿全无战力可言,今次拖了个大包袱,情况实是险恶到了极点。

冷汗直冒间,一只温腻的柔夷,放在他的肩头,安抚他的不安。回头一看,紫钰微笑浅浅,浑不把眼前的紧张当一回事。

“对了,紫钰小姐好像也会武功,倒不知道功力如何,敌不敌的过这个家伙……唉!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要女人保护,真没面子。”兰斯洛左思右想,懊恼不已。另一边,青无用看清局势,亦是大吃一惊。

他适才的一甩,使上了劲力,本来要将小草直直摔落楼下,重伤身死,哪知给一股莫名劲风冲撞,化消力道,小草轻轻落地,就好像是给人抱着放下来似的。

举目一看,与兰斯洛同桌的,除了那赤先生下令必杀的猫女之外,还有一名美的让人屏息,浑不似人间俗物般的少女,看来神色自若,没有半点惊吓的样子,暗中出手者,必然是她了。

想起兄长们对那日惨败的描述,青无用冷汗涔涔,知道自己不是对手,速谋退路。

这样的场面,紫钰自是毫不放在眼里,青无用能自行退去,固是最好,她本来就不欲在兰斯洛面前施展武功,但若是青无用不自量力,妄图动手,那鼬镰兄弟从此便要少一名成员了。

就在彼此各有心事,局面一时僵持不下的当口,青无用高声惨叫,像是给人连砍了几十刀,痛的倒地打滚。

在他背后,原本的楼梯口,卖花女鬼魅般地出现,手里拿了根细针,颜色蓝晃晃的,显是沾有剧毒。

“杀手的首要信条,就是要无声无息,隔壁班的,你有失一个身为专业杀手的颜面啊!”

看着青无用痛的面孔抽搐,全身痉挛,卖花女一派悠然,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波动。

“你……你用的是……”口鼻中不住喷出血沫,青无用给剧毒折腾的不成人形。

“被退学没多久,好像把学会的东西都忘光了嘛!连这『蓝血神针』都不记得了吗?”

紫钰闻言一惊,蓝血神针,是山中老人门下的独门暗器,每个出自其门下的学徒,入门学习毒物的第一件功课,便是制作一根属于自己的蓝血神针,因此毒性变化多端,随每人炼制而不同,强弱也不一,虽算不上是什么一流暗器,却是成了山中老人一脉的信物。

这么说来,这女子亦是山中老人门下罗!可是,大雪山的杀手,除非负有任务,不会踏足尘世,更别说任意杀人,偶有例外,便是像鼬镰兄弟这种被山中老人逐出师门的劣级品。

“你……你也是……”

“和你们兄弟一样,都是从大雪山肄业的,不过可没那么没面子,居然给校长退学了。”

不明就里的人,乍闻此言,还以为是同学间叙旧,谁也想不到会是这等场面。

山中老人在大雪山中所创的杀手之乡,对门下杀手采取学园式管理,分组教学,所以门下的杀手,训练精良,非一般滥竽充数者可比。

只是,当杀手们偶然相逢,交谈起来,谈话的内容,往往是些与世人印象中的杀手不符,不伦不类的谈话,如:“隔壁班的老师好严厉,他的学生伤亡率特高”、“合作社的小妹很漂亮,只是他老哥宰掉了上百个追求者”、“上次期末考,甲班的同学好惨,挂掉一半”等等……

小草立刻搜索脑中的图书馆,找到了件有趣的记忆。江湖传闻,三年前,有个杀手自大雪山私逃,临走时还带走大批珍贵丹药,气坏了山中老人,暴跳如雷之下,对她发下格杀令。这件事闹得江湖为之沸腾了好一阵子,看来,就是眼前这名女子了。

青无用不动声色,偷偷积蓄功力。他表面上满头大汗,不停惨叫,都是分散敌人注意力的手段,身为杀手,自然有相当程度的抗毒、忍耐力,不至于这么容易失去抵抗力。

从刚才的话语判断,这女子应是与自己同级,属于乙级杀手,仅要拥有专长,便可出师。看她用毒功夫厉害,但脚步虚浮,不似身负上乘武功,只要能小心避毒,当可取胜。

主意既定,青无用打算伪装中毒垂死,伺机全力一击,置其死命。

“你们兄弟的班导是谁?怎么教出了这么糟糕的学生。”

“你说够了没有!”

一声大喝,青无用暴起突袭,袖中剑疾若星火,刺向卖花女心口,务求一击致敌死命。

卖花女反应亦是奇速,手中花篮当胸一挡,立刻斜身退开数丈。

“就凭这点……”

卖花女一语未毕,圆流刃无声破空而来,刹时血光迸现,当场身首异处,直挺挺的站着。

“哈哈!这么简单的两段式攻击都躲不过,你够格算是职业杀手吗?”

为了报复适才遭到的嘲笑,一击成功的青无用,意态张狂,开心的大笑。

“你判断事情之前,连看都不看清楚吗?”说话的是紫钰。

青无用闻言大骇,定睛一看,原本卖花女的“尸体”,仅余一件被削去头部的黑斗篷,篷内人早已不知去向。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青无用后颈一凉,冰寒彻骨的阴劲,狂走在体内各处。

“故意站着不动,谁知你还是失手,不如到地狱去,继续你未完的学业吧!”

卖花女像擒小鸡般的揪住青无用,手臂寒劲运转,周围温度骤降,恍若冰室。

乍见卖花女的真面目,兰斯洛一行人,都觉眼前一亮。褪下斗篷之后的她,仅着一套甲衣,一身幼嫩肌肤黑得发亮,是大陆西南方的黑肤人种,垂腰的乌丝闪闪动人,细而长的眼眸柔美且妩媚,五官虽不细致,却生得极有性格,眉宇之间,缠绕着一股阴狠诡艳的气息,充满了神秘的媚惑力。

这样一个美人,完全是天生的杀手材料,只要她愿意,过人的美色,是足以让许多男人甘心被诱杀的。

“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一如先前死在他手下的被害人,青无用也提出了这个疑问,一面说,被凝结成冰的血块,从口鼻间溢出。这女子的功力之高,大出他的意料,单是这手冻气,便足以独步天下,这绝非乙级杀手的级数。

“十九年前,你们三兄弟为了得到碧血幽兰,与二十五名同伙,尽屠我华氏一族,当时,你想不到会有今日的下场吧!”

“你……你是华氏遗孤,为亲人报仇来着了……”杀人者人杀,每一名杀手都有这样的觉悟,知道是苦主索命,青无用自觉死的不冤。

“不。”卖花女摇头否决,道:“对『替家人复仇』这种无聊事,我没有兴趣,既然没钱可赚,我也懒得做赔本生意。”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要上楼,你挡了路,如此而已。”语罢,卖花女把手一松,青无用摔在地上,立即暴毙。那股冰寒至极的冻气,早已让他身体各处细胞完全坏死。

青无用滚地的首级,满是瞠目欲裂的神情,明显的告诉旁人,他,死不瞑目。

卖花女拾起被割破的斗篷,喃喃道:“怎么破了,这衣服很贵的。”话还没说完,临座又传来惨叫,只见原本推她下楼的几名酒客,面色泛紫,七孔溢血,一起倒毙,显然是不知何时给她下了剧毒。

见到如此诡异的凶杀案,酒楼里客人心胆俱裂,哪敢再待,只听得喧哗声连响,三楼的客人跑个精光,仅剩兰斯洛这一桌。

兰斯洛也看的心惊肉跳,这女子美则美矣,出手可真是惊心动魄。他虽然也杀伤过不少人命,但都是在激战中自卫而杀,绝非如这女子下手狠辣,行若无事,把杀人当成消遣,且锱铢必较,有仇定报,饶是兰斯洛心粗胆大,也大大的喘了口气。

小草、紫钰倒是没什么反应,她二人虽是女儿身,但皆非寻常弱女子,紫钰更是有志于沙场,对于这等场面,自是神不惊、色不变。

小草暗想,这女郎说自己是华氏一族,华氏、华氏,莫非是上古神医华佗的后裔?传闻中,华氏血脉,是天生的神医,只是早自九州大战以后,便已销声匿迹,倘若这女郎真是华氏一族,听她适才的口吻,或许医术也是出神入化,那么,枫儿的毒症,就有希望了。

“这位小姐……”小草刚要出声,卖花女已朝他们走来。

“我向来只杀人不救人,不过,对于非玉签风华不能治的病,我很有兴趣。”女郎浑无表情地笑了两声,问道:“你们谁是病人?”

不待兰斯洛回答,她迳自细看了起来,首先便是兰斯洛。

“气血淤塞,肝火太旺,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不过你气色不对,印堂又黑,最好回去多洗脸,如果洗不掉,近日内,谨防血光之灾。”

“你……你真的是医生吗?”

“我是杀手,不过……”女郎似笑非笑的说,“生意不好的时候,也兼作点副业,偶尔,会当当占卜师。”

“你会看相吗?”

“会。而且专看死相。你想要我帮你看看相吗?”

兰斯洛给她看得全身发毛,连忙摇手推辞。跟着是小草。

“两眼无神,眉角含春,你的病是心病,自己想办法医。”

再来是紫钰。还没等女郎走近,紫钰便已缩回手,推拒道:“妾身没病,也不要人医。”

“有没有病,由医生判断,病人无权发言。”女郎伸臂一探,握住紫钰的手,开始把脉。

紫钰吃了一惊,适才她缩手回放,虽然未用武功,但暗藏九种变化,只要遇上敌袭,随时能挣脱、箝制,甚至顺势反击对方,哪知女郎伸臂一切,手势诡秘难测,居然给她说握就握,不费半分力气。

手掌被制,为免脉门被扣,紫钰连忙运劲,想要冲开对方的箝控,怎料她的刚劲一出,对方亦是传来股冰寒的阴劲,沿臂而上,紫钰不防,打了个寒颤,甚是难受。

“当病人就不要乱动,妨碍医生诊治。”女郎面露诧异之色,双方内力接触的刹那,她亦给震的手臂发麻,她的“冰魄冥爪”,乃是山中老人不传绝学,她偷溜下山时,顺手牵羊将秘笈带出,学成后,没遇过什么像样的对手,倒看不出这个娇美的小姑娘,竟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紫钰心下佩服,山中老人果不愧是与恩师同级数的人物,这女子的武功,无论是内力的深厚,招式的变幻,俱是当今天下罕见的高手,先前看鼬镰兄弟,除了暗器独特,诡计多端外,一无可取,还以为传闻夸大,想不到,方才一试,才知大雪山武学别走捷径,果有独得之秘,鼬镰兄弟不过是未窥庙堂之妙的二流货色。

女郎越是把脉,脸色越是凝重,再仔细观察了紫钰的面容后,她问道:“姑娘今年芳龄多少?”

“十九。”

女郎点了点头,正色道:“小姐的出身非凡,又身负天骨绝脉,世所罕见,照寻常医理,你本该在两岁时候,经脉郁结而亡,但从脉相看来,十多年来,一直有高人以内力为你疏通经脉,加上你自己的武功,所以能延命至今。”

“但是,天骨绝脉,千万中难见其一,乃是授命于天,纵是人力强挽,亦难过双十之数,若无回天之物,姑娘过不了今年的寿辰。”

兰斯洛、小草听的俱是吓了一跳,他俩虽是早知紫钰有旧疾在身,但平日大家相处无事,哪知道事情严重到这等地步。

“喂!”兰斯洛疾问道:“你这医生也太不负责任,哪有这种看病法。”

“人生寿命有定,大限一到,神仙难救,所谓医道,不过尽尽人事,若是强违天意,必遭天刑。”女郎徐徐道:“再说,医生只管看病,如何抓药,是病人自己的事。要医治天骨绝脉,非九天冰蟾不能全功,你们自己想法子找吧。”

“九天冰蟾!那是何物?”

知道兰斯洛不懂,小草跟着解释,九天冰蟾,是天地间的难得圣物,有夺天地之造化的妙用,记载于三大奇书中的《冥典》。据闻是神话时代,生物合成术的颠峰之作,制法不明,事实上,也未曾有人当真见过此物,是仅存于神话中的东西。

“妾身的病,寻访过百名医,均是不明其所以,阁下能一语点破,医术精湛,果是天下第一。”紫钰弯身施礼,佩服的五体投地。

怎料女郎毫不领情,两眼一翻,怪道:“世间庸医本多,看不出所以然,不足为怪,我自己的医术,自己有数,要说是天下第一,倒也未必。”

“没有九天冰蟾,你却能够活到这般年纪,医治之人,除了内力高强之外,也必须对症下药,分别以至阴、至阳的先天真气,由手少阳三焦经注入,易经洗髓。”女郎说道:“能够做到这步,医术便已极高明,非在我之下,你不必故作违心之论,把我捧高,反正我也没法医你。”

给她抢白一顿,紫钰讪讪地说不出话,看来这名医生,非但医术高明,连脾气也是怪的可以。

最后,轮到了枫儿。

惊见枫儿面容,女郎一怔,先是察探脉相,继而仔细端详,好半晌,她仰天大笑。

“好、好、原来是你啊!好、好。”

她一连四个“好”字,笑声尖锐刺耳,殊无半分欢喜,却是充满讽刺之情,只震得屋瓦齐鸣,尘土簌簌而下。笑声停止,女郎起身,便欲离去。

“等一下。”兰斯洛给弄得糊里糊涂,开口询问,“你病还没看完,想去哪里。”

“病已经看完了。”女郎沉声道:“她的反祖现象,我救不回;病根的源头,生死花之毒,天下间无药可解,我也解不开,既然救不回、解不开,我待在这还有何意义?”

“反祖现象!”

“生死花!”

听到这番诊断,小草、紫钰互望一眼,俱看到了大惑不解的眼神。

生死花,是魔界五大毒物之一,虽然毒性猛烈排不上前三名,但因药性古怪,无药可解,反而是最为棘手。生死花药性入体,不会致人死命,但发作后,可让人产生强烈的幻觉,浑浑噩噩,失去五感,是种极为强烈的麻药。

真正恐怖的,是在药性挥发之后,会强烈伤害脑部,使中毒者痴呆,与禽兽无异,无论什么内功、什么灵丹妙药,均难以救治,可谓不解之毒。

然而,这种花卉,若是少量服食,却能够麻痹感官,以倍数增强肉体的强韧度,这对于意图饮鸩止渴,要在短期内大幅提升功力的人来说,足堪为圣品,只是份量极难拿捏,故素来为魔族所使用,其花卉也仅出现于魔界,非属人间之物。

至于反祖现象,则是人类因为某种理由,肉体产生兽化,长毛、锐齿、利爪,不足而一,返回进化为人类之前的模样,是谓反祖。

依照生死花的特性,人类误中后产生反祖化,是很有可能的,这么样说起来,枫儿是因为中了生死花,才变成这副模样的!那么在她中毒以前……在她中毒以……

“枫儿曾经是个人!”

这个想法让小草震惊当场,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有这种事?那个怎么教都教不会,总是爱把屋子弄的一团乱,总是爱黏着兰斯洛乱舔的枫儿,会是人类……这怎么可能?

理智虽然这样说,但在小草心底,有个声音,很小声,很小声地说着,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自那日听说赤先生指定要杀枫儿之后,小草便有怀疑,相较于自己与兰斯洛的重要性,枫儿的存在,显得非常微不足道,为什么会被列为头号必杀的对象呢?

要说是听错,那么在初遇枫儿的当天,面对敌人的重重包围,若非赤先生突然如见鬼魅,给当场吓昏,他们是不可能有生路的,当时虽然不明白其所以然,但现在想来,惊走赤先生的,便是化为猫女的枫儿。

几件事情凑在一起,小草已经排除了所有的偶然性。

在枫儿的背后,到底存在着怎样的一段过去呢?轻抚着一脸天真的枫儿,小草详视着那清丽的容颜,心想,枫儿在当人类的时候,一定也是很美的。

为什么一个像她这样美的女孩,会中了这等罕见的奇毒,退化成兽类,又被卖到妓院呢?她与赤先生之间,又有什么牵连呢?这些,只怕都已成不解之谜了。

“这两件,都是绝症,我治不了,不过,你们大可不必白费力气。”女郎傲然道:“这些病,便是当真交给玉签风华,她也只有摇头叹气的份。”

“说了半天,原来还是为了这个。”兰斯洛心道。看来,这女子似是有心与玉签风华一争高下,所以听到非对手不能治的怪病,立刻心痒难耐,而玉签风华今日之所以取消行程,改道它途,所要躲的冤家对头,也多半就是为了这女子了。

唔……有了这种敌人,任谁也要毛骨悚然,难怪连玉签风华也要逃之夭夭。

“医生……”小草蓦地惊觉,听那女郎刚才的口气,好似认得枫儿,是不是可以向她打听一下呢?

好似看破了小草的疑问,女郎淡然道:“我的工作是杀人,偶尔兼差也会救救人,可没再当包打听的兴致。”

小草待要再言,女郎眉头忽地一紧,若有所思。

好家伙,不过才露了一点行踪,这批家伙就追过来了……枉费她特地到魔界躲了两年半,居然一回来就被盯上,学弟妹们的效率挺高的嘛!真是一群不可爱的家伙。老家伙也有不对,才不过拿了几瓶丹药当干粮,顺手取了几本秘笈当路上消遣,他居然这等小气,又是追踪又是格杀令,好似她当真很需要这些东西似的……下次回去定要好好找老家伙理论一番。

“一天之内,我居然连续对两个病人判定绝症,看来我的医术确有不足。”掩不住几许落寞,女郎自嘲道。

“姑娘,我同伴的病……”

“生死有命,定数在天。”女郎轻描淡写道:“你若当真看不开,那我就只好请你节哀了,利用最后一点时间,去旅游,去看风景,去做喜欢做的事,不要愁眉苦脸,好好地享受人生,多快乐。”

这女的真是不识好歹,外加超级乌鸦嘴,真不知道她的医德在哪里?兰斯洛给气的七窍生烟,不料她还补上一句。

“照我看,你印堂黑的一蹋糊涂。运气不好,说不定也过不了这个月了,有什么未了之事,趁早办了吧!”

兰斯洛的怒火,从两眼里熊熊冒出,差点就要扑上前去,和对方一决生死。

“姑娘……”紫钰拱手问道。

“什么事?”

“今日承蒙指点,紫钰感激不尽,未敢请教姑娘芳名。”

“芳名?我的名字不芳也不香,就不用提了。”女郎走到楼梯边,想了想,还是丢下了这样的一句话。

“可是不久之后,华扁鹊这个名字,将会响彻整个江湖,你们不妨拭目以待吧!”语毕,举步下楼,不料后脚踢到前脚,一个重心不稳,再次成了滚地葫芦,滚下楼去。

“不用将来,现在你的声音就响彻楼梯间了。”看到对方出丑,报了一箭之仇的兰斯洛,开心大笑。

“不要乱讲话,小心被毒杀。”听到小草提醒,想起前几个受害人,还倒在隔桌,兰斯洛登时噤若寒蝉。

“华扁鹊。一个名字,同时压住了两大神医,好狂傲的女人。”紫钰眼里闪着光芒,对于这样有意思的一个角色,她确实要好好拭目以待了。

日后,华扁鹊以“暗黑研究院院长”之职,侍奉于兰斯洛王麾下,成了令敌方我方俱超级头痛的人物,然而,因为幼年时的际遇,她始终有着“走路时,后脚踢到前脚”的怪疾,终其一生,未有更改。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八月十四日 艾尔铁诺王国 杭州

月上枝头,群星当空,充满凉意的夜晚,兰斯洛在房内睡的正熟。

由于原本落脚的胡同给烧了,兰斯洛、小草索性搬入落琼小筑,在这里当食客骗吃骗喝,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兰斯洛自是习惯的紧。

“嘎!”的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人蹑手蹑脚地走近床沿,探看兰斯洛的睡况。

一如往常,尽管床铺是超大号的,但睡相极度不佳的兰斯洛,硬是有办法滚到床边,把半个身子睡到床下去。

“真是的,和枫儿一个德性,睡得像是给人奸杀了一样,真难看。”埋怨声中,轻轻把兰斯洛扶回床,把被褥重新拉上。

近满的圆月,自窗口射入洁净的光辉,照在小草的身上,就像是尊纯银打制的女神像。

“大哥。”轻声唤着他的名,小草的声音,温柔无比,“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偷看你的睡脸了。”

“还有五天,我们相识就满两个月了,很可惜,我不能留下来陪你庆祝了。”

看着兰斯洛,小草情丝深绕。在这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啊!从见面相识到深自倾心,从嬉闹欢笑到生死一瞬,数不清的点点滴滴,只要想起来就会心痛的回忆,发生在两人之间。

“雷峰盛会一完,莉雅就要回去了。我不能永远都在逃避,那样的话,你会说你这个大哥很没面子。”

是的,在几经思量后,她决定要去面对一切。不管圣力能不能使用,不管要面对什么样的未来,她都得一肩扛下,因为这是无法逃避的责任。

尽管尚未领悟母亲遗留的隐语,小草还是下了这样的决定。经过了这些时日的磨练,她再非原来那个骄纵蛮横的温室公主,而有了长足的成长,跟在兰斯洛身边的见习,让她学到了勇气,得以去承担未来的命运。

可是,也是这两个月的历练,那个只会在天边捕风纺云,不知世间愁的女孩消失了。因为涉世,她懂得了烦恼,学会了忧愁,最好的证据,不就是每天夜晚挂在脸上的泪痕吗?

自从遇到了这个男人,自从扒了他的东西,而误进尘世后,她的眼泪,始终不曾断过。以往在宫里,培养出的自制,学会的自我抑制,到底都丢哪去了呢?为什么,只要这样看着他,眼泪就会扑簌流下来呢?

几番惆怅,几许狂,

为哪桩?

人间相思不曾闲啊!

“有一天,你或许会说我很自私吧!可是,这个自私,是你喜欢的啊!”小草喃喃道:“以后,不要再随便受伤了,会替你快速包扎的人,已经不在罗!不过,有紫钰小姐在你旁边,你大概也不太可能会受伤吧!嗯?”

小草知道,自己很自私,只是一相情愿的成全别人,这不但是不给自己机会,也是不给兰斯洛机会,倘若她与紫钰公开竞争,说不定事情就会往另一个方向发展。

想是这样想,却没有将之改正的勇气,小草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兰斯洛与紫钰双栖双宿。

“谢谢你,大哥,谢谢你给了我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即使小草就此人间蒸发,这段回忆,我永生都不会忘的。”尽管伤心流泪,尽管疼痛不已,这段记忆对她而言,仍是永生难忘的美好,情之为物呵!

“别了。大哥。”仿佛下了最后的决心,小草把唇印在兰斯洛嘴边,深深一吻,用珍贵的初吻,为这段“杭州假期”划上休止符。

这一吻的滋味,好咸。

月儿逐渐西沉,旭日又告东升,迎接八月十五日的来临,所有的一切,终于迈上最高潮了。

第九章 待得踪迹吊千古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八月十五日 艾尔铁诺王国 杭州

斜阳半落,彩霞满天,一轮明月,已隐现在东方的天际,随着太阳渐落,八月十五的夜晚终于来临了。

雷峰塔自晌午时分开放,大批寻宝人士,涌入塔中,东钻西窜,四下摸索,试试看自己是否是天选的幸运儿。

小草不打算去凑这个热闹,宝光冲霄的奇景,是在月正当空,也就是子时的时候才会出现,换言之,能否得到确切线索,全系于此,太早动身,无异于观光。

眼见天幕渐黑,该是出发的时刻了。

小草将几样器具收一收,正准备出发,门口传来了叩门声。

“谁?”

“是我。”

打开门,来访者赫然便是紫钰。

“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嗯!差不多,就准备出发了。”

“是啊!”

几句寒暄过后,紫钰似有心事,迟疑不决,欲言又止。小草见状,低声问道:“有事吗?”

“公主。”

“嗯。”紫钰素来称她“小公子”,乍听不觉,小草应了一声,却又立刻察觉不对。

“你说什么?”

“莉雅公主,妾身有礼了。”紫钰弯身一礼。

“嗯。”

小草先是一惊,随即坦然。多日来的相处,两女之间,高谈阔论,暗中较劲,对彼此才学相互钦佩,也对相互的底细,有了大概的了解,小草既能猜出紫钰的出身,紫钰要料中小草的来历,自也不难。

紫钰心思何等细密,小草整日绕着兰斯洛打转,眼中孕育的深情,她岂会不知。以前不过是冷眼旁观,看看兰斯洛这个傻蛋,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天大的福气,哪知天意弄人,阴错阳差下,自己也深陷情关,真不知是哪一门的糊涂帐。

“今晚雷峰盛会过后,你就要离开了吗?”同是女儿身,紫钰自是明白小草的心思,对于自己“横刀夺爱”,虽问心无愧,但面对小草,总有几分难以释怀。

“嗯。该是我功成身退的时候了。”小草毫不思索,做了回答。

该做的,该留的,该照顾的,都已预备妥当,多留已是无益。眼见兰斯洛、紫钰,两情相悦,前程大好,小草这趟尘世之行,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虽然无怨,却是有憾,只是,她的处境,连这小小的遗憾,都不被允许。

“以后,祝你和大哥幸福,天长地久。”紫钰也是聪明人,能够体会自己的苦处,小草无须多说。

“以前,你曾经这么问过我,现在,换我来回问。”紫钰缓缓道:“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把自己心爱的男人,这么轻易地拱手让人,你甘心吗?”像是为小草抱屈,紫钰道:“这么做,看起来好像很伟大、很大方,其实,你根本就是在逃避。为什么不老实说出来呢?向那个男人,说出自己的心意……”紫钰不再说下去了,她原本就不擅长劝说此类话题,谈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我在逃避,这我早就知道了。”小草的声音,渐渐低沈,“可是,除了大哥之外,我也必须面对所有的臣民,这是身为公主的我,该有的义务,我不能只顾到私人情感,就放弃应尽的职责,这样,才真的是逃避。”

紫钰不语,那些东西,她当然知道,也晓得小草必然也知道,她之所以还刻意重提,不过是想再提醒小草一次。每个人,所作的每个决定,都应深思熟虑,很多事,一但冲动决定,便再无挽回的机会了。

紫钰喟然一叹,问道:

“就这么样的离开,你放心吗?你可能再也见他不到了。”

“爱护他的心情,你与我并无二异。只要大哥过的好,过的幸福,我的心愿已了,是否待在他的身边,无关紧要了。”

至此,该说的,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这么说,或许很厚颜无耻,可是……”小草向紫钰深深一揖,“以后,大哥就麻烦你照顾了,紫钰姊姊。”

看着小草水盈盈的眼瞳,那之中,依稀有水光荡漾,唉!这个傻女孩。

“说起来,你还是第一次叫我姊姊呢!”紫钰微笑道:“冲着你这声姊姊,我会用两人份的爱心,陪着这傻大个的。”

得到了承诺,小草又是一揖,这是两个女人间的约定。

“喂!你在干什么啊!该走了。”兰斯洛在催了。

“走慢点不会怎么样啦!你怕宝物给人抢走吗?”急急应声的小草,奔出门外。

“喂!问你一件事?”兰斯洛神秘兮兮地咬耳朵,“紫钰小姐到你房里做什么?朋友妻,不可戏啊!”

“喔!没什么,紫钰小姐问我们今晚想吃什么消夜而已?”

“是吗?”头脑依旧简单的兰斯洛,半信半疑,嘟囔道:“怎么只问你不问我,紫钰也真是奇怪……”

一直送到花园门口,紫钰向傻笑的兰斯洛挥手送别。

望着渐行渐远的骑影,紫钰悄立花园,闭起眼睛,回忆起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从初识赠伞、闯入香闺、长街血战、月夜送情……每一分,每一秒,都过着充实又温馨的生活。

无可怀疑的,自从遇见这两人开始,自己的生活,就产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变得富有生趣、不再冰冷;朋友、家人,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名词,打从出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受到所谓的“人间有情”。

所幸,紫钰相当喜欢这些改变,而未来,自己的人生,也将顺应着这些变化,而令人期待吧!

念及小草,紫钰不由得一叹,这水仙般的女孩,聪颖绝顶,可偏也痴得绝顶,只要她愿意,应该也可以过着不一样的人生吧!

紫钰无意纠正,每个人有权做不同的抉择,既然小草选择以这样的态度,面对人生,不管是对是错,紫钰都得尊重她的决定。

说到傻子,自己何尝又不是呢?傻就傻到底吧!

睁开眼睛,紫钰的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那是为了捍卫所爱,决不退让的眼神。

“该来的,总是要来。你还要藏头露尾到什么时候!”紫钰道。

“很好,我也很想知道,你对自己的行为,能有什么合理的解释。”

冰冷的语调,冰雪般的面具,绝对零度的人,公瑾现身,紫钰也要面对自己的战争了。

雷峰塔,建于南屏山麓,相传为一王妃为祈福、还愿而建,塔分六层,形做六角,对应六合天象之数,保境安民,世代平泰。

民间传言,塔落成之日,曾有高人言道:“但教雷峰长在,自可保人间界不受兵灾之苦。”

然而,人间战祸,此落彼兴,生灵涂炭,无时而终,就连小小杭州城,械斗、群殴,皆是日有所闻,故此传言仅被当作笑话一则。

不论如何,雷峰塔终是西湖畔的名胜,“雷峰夕照”之名,驰誉天下,各色人等,来往不绝,特别是当宝物传闻兴起后,更是受到了特别的瞩目。

兰斯洛、小草,混在人群之中,缓步入塔。兰斯洛四下张望,一副好奇的模样,浑不像个寻宝人。

周围的人,也有不少像兰斯洛这样的少年,他们左顾右盼,看人的时间远比看塔的多,显然是初出江湖的新手。

“要增长经历,这确实是个好机会。”小草暗道。

雷峰盛会,是艾尔铁诺武林,颇受重视的一件大事,各门各派,除了派出长老耆宿共襄盛举,也往往会携同值得培养的后辈,来长长见识,培养人际关系。

放眼场中,形形色色的人,各自聚在一堆。

衣饰上绣着皇家徽印的骑士,大多是贵族子弟,出自名门正派,个个自信满满,不可一世的样子。

几个身着普通服饰,却以鹰隼般目光打量四周的,可能是军方、六扇门的高手,特来监视这次的大会。

穿着学士服的学者,小心地对每一个细微之处,进行推敲,希望能找到线索。

小草稍微遮掩了头脸,虽然换做男装,莉雅公主在东方诸国,毕竟是相当知名的人物,见过她的不在少数,她可不希望在此莫名其妙给人认出。

奖金猎人、游侠、吟唱诗人……五花八门,甚至连身披黑袍、手持法杖的魔道士,都在场内来回探看,真的是难得。

要知任何一种聚会,往往只限于该种派系。所谓的武林大会里,极难看到魔法相关的人物参加,反之亦然,要同时集会这许多职业,除了战争以外,就真的只有这种以利为前题的聚会了。

不过,也难怪艾尔铁诺政府伤脑筋了,聚会了这许多人,随便惹了什么乱子,都有可能在全国各地,发生大规模暴动,甚至引起国际问题,那可不是能一笑置之了事的。

“人是不少,可是……”小草移目一回,作出结论。来的人虽多,但并没有二大公会,七大宗门的人,纵使有,也不过是单独的一两个非代表性的人物。

换言之,这次的与会者,无论是武林,抑或是魔法界,都只有第二、三流的人物参加,对于这种渐趋形式化的寻宝会,真正的高人,已经提不起兴趣了。

甚至还有杭州本地的名流士绅,好像当作参观一样,三五成群,混杂在武林人士中,四处游走,像观光客多过寻宝人。

雷峰盛会的品质,真的是日渐低落了。事实上,还真有小贩在外头卖吃卖喝,真是不知所谓。

雷峰塔内,有人走上走下,忙着找头绪,也有人乍逢老友,欣喜欲狂,还有不少在江湖上混不出名堂的人,带着晚辈,到处见礼,把希望放在下一代,更有些人,看来是每次都到的雷峰迷,几人对面打过招呼后,便埋首于今年的寻宝新招中。

小草迳自走到墙边,选了个偏僻的位置作下,用心感觉雷峰塔的气脉流动。

人有经脉,他物亦然,大凡建筑物都会有独特的气脉,尤其是庙宇殿堂,依风水格局、天象地势而建,分外明显。

雷峰塔的建落藏有玄机,而本身亦属上千年的古迹,灵气深蕴,自然也有本身的气脉,只要能勘察气脉流向,便可对塔内的隐密处,有更深的了解。

勘察气脉的功夫,是高段魔法师经过长时间修炼后,方能准确使用,然而,雷因斯·蒂伦的血脉,在魔法力的修行上,可谓天骨,感应的敏锐、学习的快速、对魔法的适应、与精灵间的协调,小小年纪,便已达到迹近完美的境界,旁人纵使毕生苦修亦难以企及。

这“感气溯流”,全凭魔力感应敏锐与否,小草虽未修习魔法,但靠着天赋异禀,根本不当一回事。静静闭上双眼,把精神嵌入地脉,去探查雷峰塔的地气烙印。

兰斯洛则克制不住兴奋,好奇地到处跑,这是他第一次涉足所谓的江湖场合,看到以前老头子所说的江湖轶闻中的人物,实地出现,真是没由来地雀跃不已。

“嗯!能够打倒那些个杀手,说起来,本大爷也是个高手罗。嘿!只要能再找到雷峰宝藏,本大爷就一举成名,迈往成功的第一步了。”全然浸淫在成为武林高手的美梦中,兰斯洛咧着嘴傻笑。

现场与他相同反应的人,不在少数,很多少年,初步武林,也都抱持着美妙的梦想,期望有朝一日,练成绝顶武功,行侠仗义,成为众望所归的大英雄、大豪杰。

虽然不久之后,他们就会发觉,事情不是想像中的那么美好,绝世武功,不是人人能练;行侠仗义的代价,往往要付出生命;英雄豪杰并不好当,那是用无数的血泪、无尽的哀痛所堆积,一个真正的大侠,常常是个郁郁寡欢、笑不出来的大侠。

到了许多年后,当初的英俊年少,变成了白发苍苍,每当天雨云阴,身上各处旧伤,会为了斗争中失去的朋友、亲人,齐奏哀歌。到那个时候,他们或许会后悔,为什么当年不肯听劝,执意要走上看似风光的江湖路,其实,好好的在家耕田,对着那头老牛、那栋破屋、那盏旧灯,不也是挺美的吗?

“一步江湖无尽期”,这不是目前的他们所能体会的事,现在的他们,都只是做梦的年纪,兰斯洛也是其中之一,尽管如此,他还是比许多人幸运,因为,能够活着体悟人生的江湖人,并不是很多。

沸腾的心情,逐渐冷静下来,兰斯洛学着四周寻宝的老手,检查每个可能的线索。尽管每个人都知道,唯一疑点的地底,是块不能碰的禁区,但也有许多人相信,破除诅咒的线索,就藏在雷峰塔,为了证实这个想法,众多寻宝人仍为此前仆后继。

摆设的器物,千年来已遭人移动无数次,不可能有机关,现在,就只能从塔内,试着找寻隐藏的讯息了。

雷峰塔未有供奉神只,但四周的墙壁上,却绘有壁画,各式各样的神话人物,画在壁上,颜色虽以半褪,却个个栩栩如生,每个人物,风格不同,显非出自一人之手,但从精美的线条,生动的表情看来,绘图者俱是名家。

兰斯洛的学识肤浅,见闻又少,许多典故皆不明白,自是认不得这许多人物,猴样的孙悟空,威武的杨戬,端庄的女娲,带点邪气又娇媚的妲己……他看得啧啧出奇,却是半个也不识得。

而在许多人物中,他对两个人物,有特殊的感觉,说不上什么理由,但这两个人物,确实让兰斯洛在看到的瞬间,心头猛然一震。

一个是手可撑天的巨人,威武挺拔,作奔跑状,令人充份感受到,他那非同小可的力量;一个是娇羞动人的美女,她霓裳飘飘,云袖半遮面,分外有种飘渺空灵的美感。

所有的人物,没有一个是静态,像是要追逐某样东西,或跑或飞,向正上方而去,那充满力道的线条,令画中人几欲破壁而出,更增美感。

顺着人物的方向,兰斯洛仰首上望。

正上方,雷峰塔顶,一枚金币由红线所系,悬空摇晃,是所谓的镇塔金钱。

“嗯!此中必有缘故。”兰斯洛摇头晃脑,感觉到掌握了重要线索,想找个人问问资料。

“喂!老兄,我想问一下……”

周围的人,或是忙着检阅壁画笔触,或是详查人物典故,见这无名小子冒失乱问,都只是两眼一翻,继续做事,懒的理他。

连续问了几声,兰斯洛讨了老大没趣,颇为懊恼。

“对了,去问小草,读书人见识多,总该有点墨水吧!”主意打定,兰斯洛在人群里搜寻小草所在。

雷峰塔的地下,另有玄机,此事小草已是知晓,早在塔外探勘时,她也已经发觉了怪异之处,此刻小草努力将思感往下延伸,探源追溯。

感气溯流,看似玄奥,其实仅是东方仙术的堪舆学与一般气学的结晶,只是欲熟练使用,除了灵感度高,还必须具有这两方面相关知识,故而会者不多,但宝藏谣传千年,以此术察探者,却也不少,雷因斯·蒂伦图书馆,便存有这方面的文献记录。

全部的记录,都作出同样的结论,雷峰塔的地下,有一层附含神圣力量的能源壁,由此判定,埋藏地底的宝物,必是上古圣器,就是不晓得确切资料而已,因为厚实的能源壁,能够隔绝人类的思感,无法做进一步探勘。

也是因为这个判断,艾尔铁诺才公开宝藏寻觅权,否则若是地底藏了遭到封印的邪恶兵器,重新现世,那岂非酿成大灾,不可收拾。

一般的强力宝物,均会自我形成磁场,学者们口中的能源壁,就是这类东西。

可是小草却另有想法,如果真是圣器,现世该是众生之福,为何要用诅咒埋藏,再者,在塔外徘徊所感应的奇特知觉,蕴藏着某种不寻常的讯息。

于是,小草异想天开,反其道而行,不去探查能源壁之后的东西,反而把精神透贴表面,试着分析能源壁的内容。

这千余年来,多少才智之士,早已试过各种可能的方法,既然他们都失败了,那当然要换种思考方式,把一切赌在自己天赋的感应力上。

“对了,果然有问题……”小草喃喃道。

思感透入的瞬间,一股极阴冷的寒意,笔直传来,小草打了个寒颤。

地下的能源壁,由两组能量组成,主要的一组,是纯度极高的神圣之气,另一股微细气息,却阴寒无比,只怕便是守护保藏的咒术。

唯恐遭到咒力反噬,小草连忙收回思感,仅是这样,她已得到许多宝贵的资料了。

“亲自来一趟,还是有好处的,这就叫做实事求是。”印证了原本的想法,小草低声道。

在刚刚的接触里,她已经有了重大发现,是足以推翻所有前人结论的发现。

能源壁的构成有问题,那不是由宝物散发的天然磁场,而是由后天排设的运作所产生,那可能是某种术法、某种防御阵势,抑或是……某种封印结界。

倘若真是结界,所有的事就要重新来研判了,大凡结界的设置,不外乎“阻挡外界碰到封印之物”或“阻止封印之物碰到外界”,无论是哪一种,会由神圣力量作为封印的物品,绝对不是正物,很可能是某种邪恶的魔器。

更惊人的是,地底阵局的排设,精妙的程度,令小草叹为观止,排设的人,必定是了不起的魔导师。那是永久回流型排设,能够自我再生能源,不因时间久远而失去效力,这种魔法阵局,牵涉太古魔法的范围,极度困难,九州大战后,便已失传,小草仅在几处遗迹中见过,却万万想不到会在此地,见到一个如此完美的范本。

任何修习魔力之人,修为越强,功力纯度也越高,那是全凭日积月累,半点也假不得的事。结界神圣力量的纯度之高,实属小草生平首见,远远超过了她所知道的每一名祭师、先知、魔法师,莫要说是雷因斯·蒂伦没有,便要在当今世上找一个,怕都是千难万难。

能够有如此修为之人,尚须以结界来封印物品,那物品的骇人程度可想而知,是否要让之出土,可得好好思量。

可是,埋藏的东西究竟为何?设阵者,又是谁呢?

“小草。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肚子不舒服吗?”找着了小草,兰斯洛挥着手,大步走来。

“你不是去找线索了吗?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啊!”

“哈!本大爷亲自出马,岂能无功,不过……”兰斯洛贼溜溜地一笑,“可不可以跟我解释一下,那些壁画有什么意思?”

小草微笑,这就是有无知识的差别了,雷峰塔的壁画,并非塔落成时即有,是一千年前,杭州官府举办绘画展览,邀聘各地画家绘成,其时宝光已然出现,故而不太可能有什么线索藏在里面,调查也是徒劳,不知底细之人,还辛辛苦苦地研究呢。

不过,跟兰斯洛解释一下,也是挺有趣的,反正这宝藏看来大有问题,安全起见,便先搁置一边吧!

“左边那个是孙悟空,巨人是夸父,小狗是哮天犬……右边的美女是嫦娥、织女……”小草解说每个人物的来历,两个人撇下了寻宝,坐在塔边,饶有兴味地说起故事来。

叙述间,一个念头飞快从脑海里掠过,却是太怪,还来不及有个清楚的轮廓,小草不由一呆。

兰斯洛听的津津有味,这些故事,以前都听老头子说过,此时一点就明,立即问道:“那上头的劳什子玩意儿是什么?”

“镇塔金钱。”小草解释道。有些建筑,为了镇邪保平安,会在屋梁中心,悬挂某样镇宅之物。那枚金币,便是雷峰塔的镇塔金钱了,据说原本悬挂的,是一枚古代货币,但因为屡遭寻宝者盗走,官方无奈,故将之换成艾尔铁诺通行金币,并加挂“禁止窃盗”的字样。

“哈!真好笑,夸父应该是追日,嫦娥是奔月,怎么通通跑去追钱了。”兰斯洛摇头道:“建塔的人,不晓得在想什么,是不是真的很缺钱花啊!”

乍闻此语,小草如遭电殛,脑里涌过无数念头。既然一直有人在看护这座塔,那么,是不是也会有某种讯息,留在塔里呢?特别是,这个人与艾尔铁诺官方的关系匪浅,那绘画展……

许多魔导师,会在所排设的阵局,留下记号,那么这里可一找出记号的地方……

“夸父追日”、“嫦娥奔月”,那金币呢?金币的意思是什么……“星星的金币”,真亏他想的出来,小草神秘地笑了起来,她知道设阵者是谁了。尽管单凭这些来判断,尚欠单薄,但能够排出这种阵局的人,除了他们,又有谁呢?

瞥了兰斯洛一眼,小草笑了。

“喂!没事干嘛对着我笑,很恐怖的。”兰斯洛给她笑的浑身发毛。

“没事,你别多心了。”小草摇首笑道。这人的野性直觉真是强啊!居然一下就抓住了壁画隐藏的资讯,果然有些事,不是全凭理性解决的。

不会有错。既然阵局的历史,可推至九州大战时期,那排设阵局的,定是大战中的救世主,日、月、星三贤者。

根据传说,日贤者皇太极,精擅太古魔法,这“永久能源回流”的阵局,正是他的拿手科目,而神圣之力的纯度,除了他们,再不可能有他人能达到了。

有了这个发现,小草又惊又喜。喜的是,三贤者是人间界至高无上的人物,能够瞻仰他们的阵局排设,当作范本,那是多少魔导师梦寐以求的事啊!

惊的是,三贤者中,皇太极、陆游、卡达尔,任何一名都具有通天彻地之能,普天之下,又有什么东西,需要三人联手封印呢?

小草搜遍脑里的图书馆,找不到半点相关资料,蓦地,她忆起了个禁忌的名字,成吉思汗。

九州大战的相关资料,因为年代久远,加上各国政府有意无意地封锁,所以,要详查并不容易。

根据文献记载,在长达五百年的战争中,人类在几位出色的领导者统帅下,始终有办法固守一地,不致覆亡,只是,面对魔族难以想像的庞大实力,想要反攻,根本如痴人说梦。

而这群看似永无止境的对峙,在五年之内,却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魔族大魔神王玄烨忽然驾崩,继位者,名叫铁木真。

铁木真不知从何而来?亦无人知晓他的真面目,因为他终生皆穿戴着由名匠隆·贝多芬打造的“黑魔铠”,从未取下。一直到两千年后的现在,他的身分仍然是个谜。

有人猜测,他是魔界的千年老妖,也有人认为,他是来自天外的恶魔,而在他登基以前,人间界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他挤下原本公认的皇位继承人,胤祯,堂皇继位。

对人类而言,这个名字是场恶梦。铁木真藉着种种方法,或猛攻或和谈,令许多原本历五百年而不破的关卡,一一溃败投降,再加上他将仅剩的顽抗区域,画为“人类自治区”,一时之间,无论人间、魔界,都成为他的领地,铁木真成了自有历史以来,领土最大的统治者,众臣感佩之下,请上尊号,成吉思汗。

残存的人类,感到恐慌,再这样下去,人类真的要灭种了,许多散居各地的高手,挺身而出,刺杀铁木真。

然而,铁木真是魔族有史以来,最有才华的武学天才,魔力之高,已到了常人梦也梦不到的境界,多少高手全折在他手上。面对棘手的军队,黑色骑影单独闯阵,在短短半小时内,血流成河,尸积成山,强大军势,瞬间灰飞烟灭。

最后,三贤者眼见局势危急,决定联手诛魔。

艾尔铁诺公布的宗卷里,有着如下记载:

天魔肆虐,残暴无道,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十方人间,刹那焦土,鲜血满空,残尸遍地,炼狱重现。

三贤者,愤而挺身,激斗天魔,大气狂啸,山崩地裂,日月失色,天为之哭。

一昼夜,天魔伏诛,自此奠定日后战胜基础。

在该役结束后,三贤者负伤凯旋,但当旁人问起此役战果,三人俱摇头不语,一直到战争结束,亦未有发表过相关的只言片语,可见此战惨烈,已成了三贤者提也不愿提的梦魇。

日、月、星三贤者,每个人的能耐,都是百世难逢,万中未见其一,居然得要三人一齐出手,方能击毙敌寇,由此固知,铁木真的修为,实是高深至旷古绝今的地步了。

此后,三贤者的声望如日中天,他们领导大陆联军,逐步迈向胜利,在多场圣战之后,魔族被赶回魔界,历两千年之久,不敢再进犯人间,人间界也从此恢复光明。

对于这样的记录,小草抱持怀疑的态度。魔族的强大,是整体的优势,绝非全系于一人。五百年来奠下的统治基础,内中培育出的精英、人才,实是多如过江之鲗,绝无可能因为领导人死亡,便走向溃败之途。

再者,铁木真继位以前,人类便已在魔族的兵威之下,苟延残喘,铁木真被诛,至多也不过回复原状。为什么从那以后,人类便能扭转乾坤,节节胜利呢?

种种的疑问,成了历史上的谜,想要查出究竟的学者不是没有,但无论是各国政府、学术界,都有意忽略,甚至封杀这种研究,因为对人类而言,那是段被封印的记忆,无论如何都不想再重提。

小草本身,亦对此谜团,感到高度的兴趣,曾数次进行深入调查,所获得的结果,却相当有限,与公订课本无二异,并没有办法证实些什么。看来,想要了解真实的历史,几近不可能了。

此外,另有一件奇事,尽管记录可能遭到窜改,但九州大战的重要战役,发生地点、经过、死伤人数,都有一定程度的记载,可是,三贤者诛杀天魔,这扭转战史的一役,相关资料却少得可怜。

据闻,铁木真的尸体,并未被送回魔界安葬,有数件宝物,随着他的死,而永远湮没,他的埋骨之所,成了众多疑问里,最引人注目的一点,因为那象征了巨大的秘宝,天晓得他带了什么东西在身上,只要能找到,或许就可以凭此再建一番风云事业。

“铁木真的宝藏……”这个超级震撼的结论,让小草愣住了,她没想到会遇到这种问题,原本的计画,是想揭穿雷峰塔的奥秘,令兰斯洛扬名立万,一夜之间,成为武林新秀。

而计画并未失败,反而还可以说是超乎想像的成功,截至目前为止,单只是地底诅咒的真相、三贤者的结界,就足以使大陆为之沸腾,雷峰塔成为诸国瞩目的焦点。

但是,若真是铁木真的宝藏,那可不能等闲视之了。那很可能存在着,足以推翻整个历史的证据,对整个风之大陆的民族,造成重大影响。

自九州大战后,不管是哪一方面,人间界已没有再出现神话级数的高手了,一方面是因为缺少竞争,一方面也是因为许多厉害功夫的失传。

而铁木真,这个毕生未逢敌手的魔王,若是他真的留下了什么秘笈、宝物,若是有人能得其真传,势必会给人间界,带来一场滔天巨浪,甚至改变目前的权力分配。

这不是可以随便处理的问题,一个处理不好,便会引发国际间的全面战争,那会是九州大战以来,风之大陆最大的浩劫。

小草觉得自己担忧过头了,壁画的标记,不见得是真的;神圣的结界,也不是只有三贤者才能布置;结界内的东西,更不一定是铁木真的秘宝,马上就把结论推到这里,不是太可笑了吗?

问题是,这些推想,并不是没有根据,而是靠着逐步分析之后的结论,尽管可依据的证据仍嫌不足,但就可能性而言,这绝不是空穴来风,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性,就不能轻率处理。

“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察觉小草有异样,兰斯洛问道。

“没什么,只是有点不舒服。”小草虚应两句。

仓促下决定,非是上策,还是等到多取得些资料,多做些准备,再决定作法吧!虽然放弃这个机会,有些可惜,但比起可能面对的后果,小心谨慎些,总是不会错的。

正自思量,忽地脚底一震,塔身受到某种力量牵引,有些摇动,跟着,轰隆声中,一道柔和的祥光,逐渐酝酿、变粗,化成光柱,笔直射向天际。

“宝光,是宝光啊!”

“是雷峰宝光,真是三生有幸。”

“唉!”

对于塔内的人来说,现在看到的,是神迹般的奇景。由于祥光笼罩整座雷峰塔,人们沐浴在光华之中,所有的屋瓦琉璃,氤氤氲氲,看不真切。

身体如同感受诸神的恩赐,暖和地像是要给融化了般,四肢百骸,充满了新生的力道,全身数百万个毛孔,说不出的舒服。

宝光的来源,小草已经知晓了,所谓“永久能源回流”,是以某种玄奥的布置,让魔法阵的能源,不住自我循环,无有稍减,维持定量,故能永久,而某些时候,为了阵型运作,也会以特别的方式,另行吸取能源,作为后备。

地底的结界,必是以太阴月华为能源,故每逢中秋,月华最盛时,以地心阴电为引,吸取月光精华,两者交会融合,便形成了这道“雷峰宝光”。

由于祥光内全是能源,故处于内中的生物,确实可由中得到不少好处,才有如此的舒适感。

祥光历时一柱香,便会消失,那代表最后一丝线索的隐没。

人们开始叹气,既然今年也没有什么发现,就只有明年再来了。他们之中,有人为了这个虚渺的希望,空掷了大半辈子的光阴,这么年复一年,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见着宝物出土,现在,已经不再具有别的企图,只是单纯地希望能够解开这不解之谜。

“唉!可惜这么白忙了一场,还是赶快回去,准备吃消夜吧!”没能发现宝物,兰斯洛有着些许的失落,不过,他的本意也只是想观摩一番,目的达到,可以尽兴而返了。

小草没有异议,反正现在也不可能起出宝藏,就此抽身,本是应当,雷峰塔平日照常开放,要详细调查,大可以后慢慢来。

祥光渐弱,有些人开始收拾器具,走向门口,兰斯洛、小草也准备回去了。

“诸位请留步,本人有特别献礼奉上。”

忽然一个声音,压过全场喧哗,众人这才惊觉,入口大门处,不知何时涌来了一批人,堵死出路,个个手执兵器,杀气腾腾,显然来者不善,并非为了寻宝而来。

兰斯洛、小草乍见来人首领,吓的魂飞魄散,连忙蹲下,用上衣遮住头脸,生怕给认了出来。

对方不是别人,正是要命的死对头,赤先生,身边一黑一蓝,随侍左右,是老相好鼬镰兄弟。

“诸位英雄乖乖弃械投降,赤某可保今晚平安。”赤先生拈须笑道。他说的是假话,为的只是要看看群豪的反应。

“说的是什么鬼话。”

“你是什么人,胆敢在此撒野。”

“敢叫老子弃械,你算是什么东西。”

“这位朋友是何来历?有话不妨慢慢说。”

“哈哈哈……这人发疯啦!说的是什么鬼话。”

惊觉情势不对,群雄反应各自不同,鼓噪不已,有人和颜悦色,有人恶言相向,但都抱持着看笑话的心理。

群豪人数众多,怕没有个两、三千人,而赤先生手下,不过仅近百人,看来素质亦差,相形之下,反而是人单势孤的一方,衡量局势,出言威胁根本就是大放厥词。

兰斯洛、小草对望一眼,心中登宽,看来赤先生不是为己而来,而是别有所图。

“既然来了,当然有准备,诸位若是不肯听劝,就莫怪不能生离此地了。”赤先生微笑道。他早年身居高位,也算的上雄霸一方,言语之间,自有一股凛然威仪,教人不敢轻视,群雄一时给镇住,私语纷纷。

“不对,他如此有恃无恐,必是留有后着。”察言辨色,发觉赤先生并非虚张声势,小草仔细注意敌方的一举一动。

一些经验较老的江湖豪客,基于多年临阵的直觉,都知道今日之事难以善了,暗自抽出兵器,提升功力,准备恶战。

赤先生仰天打了个哈哈,右手打了个暗号,黑无常会意,自怀中取出个古旧香炉,燃起紫烟,口中念念有词。群豪的注意力全在赤先生身上,反倒没察觉此事。

小草眼尖,又是全神留意此处,第一时间发现。奈何距离遥远,也没听清咒文,她不晓得施的是什么法术,但是,某种至冰至寒的阴气,确实在瞬间大幅提高了。

场中的一些魔导师,渐渐察觉情形有异,纷纷出声喝问。

“喂!那老家伙在弄什么玄虚,咱们要不要准备开溜。”也看出场面不太对劲,兰斯洛小声问道。

小草摇头,低声道:“先看看情况,不要轻举妄动。”

她不明白赤先生的举动,有何目的。黑无常所施的术法,虽然提高了阴气,但却感觉不到半分邪恶气息,要说是正在使用什么妖法邪术,却又不像,那么,他到底在做什么呢?总不会只是单纯的故弄玄虚吧!

群豪之中,大多只是练武之人,对于另有天地的魔道之术,一窍不通,也对这未知的学问,感到恐惧,看到黑无常诡异的举动,人人不安起来,鼓噪不已,甚至有人打算先下手为强,除去这群讨人厌的东西。

电光石火间,有件事掠过小草的脑海,令她大叫不妙。

祥光并未消失,代表结界的能源吸收,尚未结束。结界的本身,靠神圣光力来维持,可是不知为了什么理由,三贤者在结界之外,又加了道杀气极重的阴寒阵势,造成了所谓的地底诅咒,断绝后人挖宝之心。

总之,因为这样的设计,两种强大的能源流,达成了某种平衡,得以隐匿千年,而不被发觉真相。现在能源吸收尚未结束,两个阵势都处在鼓动激烈的震荡期,若是有一方急速升高,彼此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届时失控的能源流暴走,与一堆强力火药并无分别……

“不好,大家尽快疏散,这里马上就要爆炸了!”小草大声呼喊道,希望能点醒众人,挽回生路。

“什么!这老小子埋了炸药,真是阴险。”兰斯洛闻言,失声怪叫道。

在场群豪,倒有一半与他相同心思,要说是有埋伏,还有什么东西比万斤炸药更有效,虽然没人闻到火药味,但这事攸关性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下呼喊一声,纷纷抽出兵器,夺路外闯。

“来不及了。”赤先生高声笑道,跟着,众人脚底传来连串轰隆响声,越来越近,立足地开始产生小隙缝,渐渐龟裂,终于裂成大洞,整座雷峰塔摇来晃去,砂石簌簌落下,像是要倒塌了一样。

“危险!”看到一块落石,砸向小草,兰斯洛想也不想地扑上,将小草搂在怀中,就地滚开。

轰然一声巨响,犹如天雷落地,整个地面给狂冲的能源流,炸开了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群豪脚底一空,惨叫声中,全往下掉,宝光仿佛回光返照,猛然涨至最粗的宽度,冲破云霄。

震波与暴风的交错下,屋瓦土石颓圮瓦解,“轰隆”一响,雷峰塔倒地砸成碎片。

宝光消失,只留下一地残骸废墟,与残骸下的黑色深洞。

第十章 最苦梦魂牵情处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八月十五日 艾尔铁诺王国 杭州

夜风吹送,花香飘荡,落琼小筑的花园里,一男一女,对面而立,空气中隐现的危险气息,打破了可能的绮想,让人明了这双男女正在对峙中。

“有几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所谓的雷峰宝藏,到底藏了些什么东西?”紫钰问道。

“雷峰塔底,有九天冰蟾。”公瑾淡然道:“你应该知道这个,也只需要知道这个。从以前我就说了,你只需要执行工作,其余的,没必要多问。”

打从入师门之后,紫钰便知道,九天冰蟾是自己的唯一活命灵丹,而师尊也明确指示,九天冰蟾极难寻获,现知的一只,埋藏于雷峰塔下,是故紫钰自小便迁居杭州,为的,便是这雷峰宝藏。

雷峰宝藏,有“彩虹圣壁”、“十方血啮锁”守护,前者纯属神圣力量,阻隔一切邪恶气息,是以只要心无邪念,所修习的功夫并非妖邪魔力,便可通过。

后者却相当麻烦,属于东方仙术的阵型,凝聚九天阴气而成形,会将一切意图接近的东西,予以扑杀。

由于当初没有重开的打算,是以三贤者设阵时,是用了最高的技巧、功力,联手封印,现在想要开禁,便是陆游自己,也束手无策。

唯一的方法,是找一名阳年阳月阳时出生的天灵之人,在今年中秋月光全消以前,以其纯阳命格的鲜血,洒阵开路,自可化消“十方血啮阵”,安然取宝。

而这个令她等待多年的天灵之人,便是兰斯洛了。陆游根据天象推算,知道命定之人会在今年出现,届时便由紫钰守护其安全,并伺机取血开封,为了慎重起见,甚至连最受器重的二弟子,也一齐调来,见机行事。

对于师尊的谕令,紫钰奉若神明,毫无异议,只是,在这两个月的过程中,她却发觉了某些不对劲的地方。

“没用的,这个说法,再也不能塘塞我了。”紫钰摇头,“这次的工作定有内情,否则若只是单单取个九天冰蟾,光是我就足以胜任,又何须劳动你周大元帅千里而来。”

“再来,你对兰斯洛的注意,谨慎的异常,虽说与你自己的计画有关,但我总觉得不对。”紫钰沉声道:“告诉我,当宝物起出以后,你打算怎么处置他,若是我得不到确切的答案,你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

不只是口头宣告,紫钰的身体,已经调整到随时可以出手的最佳状态。而当确认了这个事实后,公瑾开口了。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不怀好意。”公瑾冷冰冰的笑道:“恩师的意思,不让任何知道宝藏秘密的人活着。”

“啊!果然不错。”紫钰心里,无声低语。早在质问公瑾之前,她便有了这个猜想,九天冰蟾是第一流的神物,与之共埋的东西,又岂是泛泛,以公瑾素来的野心,断不可能放手不理,他会让兰斯洛独得宝物,那才是天大的怪事。

“可是,你知道了以后呢?你又打算怎么做。”公瑾海水般的蓝瞳里,出现了讥嘲的笑意,“别忘了,这次任务成功与否,不只关系着你,也对恩师影响莫大,绝对不能有半分差错的。”

人的寿元有定,像陆游这类,已至两千五百余岁高龄的贤者,是不断靠秘法、灵药之助,方能延命至今,但也因此,违逆天道,而有天降爆雷之刑。

为了躲避天刑,数百年来,陆游自封于玄冰之中,不见外客,潜心思索扭转天数之法,经过千多年盘算,终于想出了解决之道,而必须使用的药引,即是九天冰蟾。

换言之,此次任务若是失败,要再开启“血啮锁”,得要再等六十寒暑,非但紫钰绝症难愈,便是对陆游自己,亦是沈重的打击,是以决不允许任何差错。

紫钰内心反覆挣扎,自己的生死是一回事,恩师的命令又是另一回事。

自幼时相逢起,恩师便不惜耗损真气,替自己洗髓续命,而后又蒙他老人家青眼有加,收为关门弟子,授以白鹿洞绝学,在众弟子间最得宠爱,呵护倍至,能有今天的成就,全拜恩师所赐。

尽管紫钰也曾隐约想到,师父的爱护,可能是因为自己出身非凡,利用价值甚高;但无论如何,师恩便是师恩,宁教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能让恩师损及分毫。

可是,兰斯洛呢?想起那张傻笑的大脸,紫钰心中一阵撕痛,难道当真顺从恩师命令,就此杀了他,杀了那个对己痴心一片,奉献所有的人……

不行,计决不行……

“我不会让你伤害他的,要去雷峰塔,先过我这一关。”紫钰抬头,毅然道。

“哦!你说的倒是清高。”公瑾冷笑道:“取不到九天冰蟾,你的寿元过不了今年,这样也无所谓吗?”

“在这世上,有某些东西,为了守护它,一己的命,并不算是什么。”

在月光照映中,紫钰就像尊神只雕像,凛若冬雪,傲然不可侵犯。奇异的是,她的脸上,竟是在笑,笑里面有种大无畏的气魄,教人不解其意。

久处沙场,惯看生死的公瑾,心下明白,那是有了觉悟之后的表现。因为对事情有了觉悟,得以看破一切,所以才会有这种笑容,可是,让她产生觉悟的动力是什么呢?

“你死不死,不关我的事。”公瑾的口气不变,“可是这次的大事,关系到恩师,难道你也不顾了吗?”

“等到此间事了,我会取出九天冰蟾,向恩师请罪。”紫钰一咬牙,断然道。

“很了不起的想法,以恩师对你的宠爱,也很可能就此赦免你,可是……”公瑾道:“若我执意要那小子的命呢?”

“那你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问过我手中长枪。”话声方落,紫钰手臂抖动,一套组合式长枪,闪电贯串成形,拄地而立,散发出森然气象。

“这妮子真的是长大了。”微微一愣,公瑾暗赞道。

对于这个小师妹,公瑾一直是以一种矛盾的心情在看待的。公瑾的出身,是艾尔铁诺某支皇室的指定继承人,甫一出生,便注定荣华富贵,尊贵无比,他所享用的财势,是常人十辈子也赚不到的。

为了要扛起“继承人的担子”,公瑾自幼受到精英式的斯巴达教育,更投入白鹿洞门下,在数万弟子中,为陆游所赏识,收为入室弟子,后来,晋身仕途,纵横沙场之上,令大陆诸国闻名丧胆,不敢有进犯之心。

年纪轻轻,他便已成了艾尔铁诺举足轻重的人物,但是,在得到这些尊荣的同时,公瑾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怎么高兴。也许,在他生长的过程里,并没有学过高兴是什么东西,就他记忆所及,连上一次露出笑容,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当然,公瑾并不后悔,这样的生活方式,正是他所追求的。他一出生,便注定是要站在所有人之上的,就算不是降生在这样的家族,就算是降生在某户贫民窟,他也会凭着自己的实力,爬到今天的地位的,大丈夫,自当如是也。

可是,每当夜阑人静,晚风低拂,公瑾的心底,总会有个声音,小声地诱惑,倘若自己能过着与平民百姓相同的生活,倘若自己能安享那份和平,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人生?

在这想法逐渐萌芽时,一个女孩出现在他的面前。两岁的紫钰,因为经脉郁结,由族中长老提携,前来白鹿洞请陆游施予援手。这个女孩,是上任族长的遗孤,换言之,只要她不死,将来便会是龙族族长,多巧。

这样的身世,与自己何其相像啊?他们都是为了成为某种身分,某种毫无选择的身分,而来到世间的,早在相逢的那一刹那,公瑾便已看透了,这女孩往后的生涯。

果然,他的所料无差,在众人的期望下,紫钰接受的教育,与他毫无二异,相同的优异表现,相同的惊人天分,相同的冷傲孤僻,他们师兄妹是走在相同的人生道路的。在某些方面来看,紫钰就是另一个公瑾。

“紫钰的人生,前半段是与我一样的,可是,往后呢?她也会继续这么走吗?继续为了达成别人的期望,毫无目的的活下去……或者……”

无疑地,公瑾将紫钰当作是分身,当成了另一个自己。而对于这个半身,与其说是讥诮,倒不如说是期待,在公瑾的内心,有某种期望,他期望这个女孩会走上不同的道路,让他看看另一种人生。

有人说,遇到一个与自己太过相像的人,会很反感,紫钰也隐约有这样的感觉,尽管她尚未清楚地想到,但她讨厌公瑾,那个永远只会在旁窥视,对她的一切嘲以冷笑的男人,紫钰有种难言的厌恶感。

其实,公瑾嘲弄的对象,就是另一面的自己,换个角度看来,他也不怎么喜欢自己。

在与兰斯洛的相处中,紫钰似乎有了改变,公瑾看到了他想看的东西,无关好坏,那只是他想证实的东西,现在、他要再作点确认。

“看来,你是真的爱上了那小子。”

“不,这点你说错了。”

“哦!”

“仔细想想,我并没有爱上他,至少,目前没有。”紫钰缓声道。“正确的说法是,我正在努力试着爱上他。”

公瑾不作声,男女情爱,是一直令他困惑的一环,特别是像紫钰这样一个与自己某些特质极为相近的女子,她的情爱观,会是什么样,公瑾感到高度的兴趣。

“对于他的心意,我很欢喜,可是,现在不是谈恋爱的好时候。”紫钰如是说。

兰斯洛真挚的感情,确实在紫钰的心湖,掀起了轩然大波,令这自幼清心寡念的少女,初领略倾心的滋味。可是,男女相爱,是双方面的事,对于目前的自己,紫钰不认为有资格接受这份的真情。

“身为龙族的下任族长,我有非尽不可的义务……”她不断地这样告诉自己。

身为注定的继承人,打出生以来,紫钰便接受帝王学式的精英教养,在这样的环境中,紫钰的表现实是可圈可点,文才武功,都有杰出的成就。绝美的容颜,超卓的见识,小小年纪,便已非常早熟,对大陆局势侃侃而谈,并且雄心非凡,无论哪一方面,俱是光芒万丈,她绝对是龙族最适任的继承人。

在严苛的学习过程里,紫钰的身边,全是仆役与婢妾,偶尔回到龙翔山,亲族看她的眼神,敬畏如天神,就差没跪地膜拜了。为了迎合众人的期望,为了得到夸奖,紫钰刻意将自己培养成冷清、孤傲的个性,来配合自己的身分,既然身为继承人,言行举止就必须庄重、有威仪,不能有半分孩子气的举动。

“我一直想要达成族人这个继承人的角色……”

“可是,照现在的情况看来,我似乎是忽略了些更重要的东西了……”

在敌前月下,紫钰想起了从前许多事。许多早已遗忘的童年往事,不由自主地一一浮现心头。

看见紫钰脸色阴晴不定,眼眶里的湿润渐深,公瑾出奇意料地沈默,基于某种同理心,他可以清楚地听见紫钰胸中的低语。

如果在这个时候出手突袭,失去平常心的紫钰,绝非自己十合之将,可是公瑾没有行动,比起师父交代的任务,现在这一刻,有这更重要的意义。

“直到他出现,在这两个月的相处里,我逐渐试着不用心机与人交往,开始学习怎么去爱人,第一次出自真心地大笑,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只会傻笑的愣小子教我的。”

想起兰斯落,紫钰微微一笑。

如果说,有一天,自己真的能够厘清心中的情感,学会了怎么去爱一个人,那才是相爱的好时候。

其实,爱情之为物,本就毫无半分理性可言,可是这名以理性为优先思考的奇女子,就是在这上面无法想开。

另外,紫钰对小草,总有份说不出口的歉疚感,在一切未能尘埃落定前,保持现状,是最好的作法。

“不是谈恋爱的好时候?那是因为死人不需要谈恋爱吗?”公瑾一派悠然,“不管你是怎么想,我的决定,不会有半点改变的。”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因为你一向都是如此冰冷。”紫钰露出了凄清的苦笑,叹道:“这种心情,你永远也不会懂的。”

为了要捍卫自己学到的那些东西,为了要感谢教会自己那些东西的人,紫钰决定挺身一战。

不懂吗?公瑾再度冷笑了,自己可能到死也无法理解吧!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要从紫钰身上寻找答案。

局面发展至此,已无须多做言语了,师兄妹俩均聚精会神,抱元守一,仔细寻找对方的破绽,同时也不露出半分可乘之机。

高手过招,非同小可,他两人素知对方之能,此刻正式交手,不同于上次的泛泛之争,竟是谁也不敢抢先出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紫钰仍是拄枪而立,公瑾双手环抱,俯视地面,如同一个沈思的冥想者,冷冽的斗气,有若实质,激荡在空气中的每一处。

蓦地,“轰砰”一声震天响,东南方一道光柱笔直冲天,雷峰盛会的高潮来临了。

公瑾动了,依旧是“踏雪惊鸿”,他身形好快,几个换位,已至紫钰面前,既然对手用的是长枪,那就要在攻击以前,抢进她的枪圈范围,让她失去优势。

紫钰不退,若退,可以拉开双方距离,重新攻击,但也必定失去气势,为敌所乘,此消彼长下,更难扳回局面,是以紫钰不退,非但不退,紫钰将枪头往地一击,整个身体顺势飞腾半空,枪尖化作龙影无数,把下方的公瑾团团困住,乱枪扎下。

“好俊枪法!”

公瑾喝了声采,瞧见来势猛烈,不欲硬接,将披风一抖,当成软索来使,藉此化消攻击,箝制紫钰长枪,同时身若游云,忽地飘上,对准紫钰,便是一掌。

公瑾的披风,是以流云蚕丝所织,刀剑不能伤,若给套住,挣脱极难,紫钰只得收枪回势,同时亦是一掌推出,毫无花巧地,与公瑾对了一招。

掌力相触,都发觉对方内力充沛,紫钰心知若是回手稍慢,势必又给公瑾缠住,是故掌力用个十足,将人震开,趁便拉开距离。

紫钰应变奇快,身在半空,已将长枪舞成一团灰影,虎虎生风,威武有若天神,她这式“千里羿龙”,必须先行蓄力,一但发出,当真具雷轰之威,非独刚猛难当,而且后劲汹涌,要教公瑾挡无可挡。

当劲力蓄到顶峰,紫钰人枪合一,整个人幻做一线急电,向公瑾飙射而去,人未到,强大的气流,已经封死了公瑾周身。

公瑾一个筋斗落地,消去余力。惊见猛招临头,不慌不忙,反臂抽出腰间配剑“湛卢”,长吟道:“半亩方塘一剑开,天光云影共徘徊”,剑招轮转,挡了这势若奔雷的一枪。

剑清如雪、剑丽如花、剑腾若凤翔、剑鸣若龙吟,公瑾剑式一出,登时便升起了道虹桥,灿而夺目,稳稳架住紫钰的枪。

尽管枪上传来的内劲,如拍岸怒潮,一波强过一波,但公瑾的剑,却如万里长空,绵绵无边境,不管怒涛如何凶猛,却是半点也摸不着边。

紫钰的眼光收缩,怔道:“抵天三剑。”

抵天剑,是陆游所创的绝学,共分三式,外界不知,通称为抵天神剑,其实若要细分,尚可分成三剑,公瑾此时所用,便是三剑中的“长空之剑”。

“千里羿龙”,刚强迅烈,无论躲避、格挡,都难以揽其威力,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以这“天下第一守招”,卸了这一枪。紫钰与之同门,这长空之剑虽然熟识,却也并无破解之法。

公瑾得势不饶人,未等枪上劲力全数卸去,长剑如点水蜻蜓,轻飘飘地顺着枪杆削上,紫钰连忙变招,长枪反挑,两人重新缠斗在一起。

紫钰的枪,名作“焚城枪法”,是龙族的秘传绝技。“苍龙心法”、“焚城枪法”,是龙族非族长不传的两大绝学,前者流传于炎之大陆的绯樱帝国,轩辕皇帝凭之建立不世功业,后者传于风之大陆,紫钰是当今天下,这套枪法的唯一传人。

焚城枪法,顾名思义,便是所击出的每一枪,都具有一轰焚城之威。龙族的武功,素来走的都是刚猛的路子,龙本来就是大威力、大气魄的生物,他们现世,都是在世界已经陷入动荡不安的乱世,要的不是温吞,而是一击毙命的魄力。

紫钰在半空出枪。打从交手那一刻起,她的绣鞋,就没有再沾上半点泥土,龙并不是停留在地上的生物。

龙族的武功,确有奥妙之处,紫钰的身子,在半空腾挪翱翔,真个仿似九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变幻无端,而那姿态曼妙,竟若天女翩翩舞,看的人心都痴了。

惊人的是,尽管动作看似娇弱无力,紫钰握枪的纤手,稳若磐石,她出枪极快,却是连半点声音也无,焚城枪法的巨大威力,一击千钧,每一枪刺出,周围的空气,都给那逼人的炎劲,炼成真空,自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这样的枪法,本来极损内力,而且聚气耗时,出枪不得不缓,但紫钰不愧是龙族千年一见的天才,加上曾服食灵药无数,年纪轻轻,内力已远胜许多修行百年的高手,她瞬间聚气,出枪快速,而威力不减,这等境界,龙族史上决不超过七人,而紫钰,绝对是其中最年轻的一名。

她此时所发的每一式,枪上实有千斤之力,倘若是普通的高手,早在与枪接触的瞬间,血肉横飞。

但是,公瑾不是普通高手,在白鹿洞的诸多弟子里,他无疑是最超卓的一名,能够让“月贤者”陆游特别器重的人,绝对不是普通的高手。

与紫钰相反,公瑾的剑,并不迅捷,相反的,如秋水般清逸的剑势,还带着一种不经心的悠闲,浑不似与人生死相博。

公瑾并不想赢过紫钰,正确的说法,是他不能赢过紫钰。

焚城枪法的本身,抱着一往无前、誓死不归的壮烈气势,倘若遇到了更胜一筹的敌人,与之正面剧斗,那决斗时迸发的斗气、杀意,会令使枪者的精、气、神,瞬间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峰,突破本身界限,发挥出更强横的实力,届时,纵能获胜,怕离两败俱伤也无多远了。

公瑾不要两败俱伤,他一向拒绝惨胜,要赢,就要彻底的赢,赢的那么凄惨,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战败,是以,他不求获胜,只求不败,他要等,等对方的气势由最盛,逐渐衰竭,那时候再出手取胜,就容易多了。

公瑾使的剑法,“天光云影”,创自白鹿洞第十四代院主,大儒朱熹。剑走阴柔,泊泊然、绵绵然,蓄劲于其中,只要遇到外力袭击,立刻会有强猛剑势反击,但本身的杀伤力却不强,如谦谦君子,威而不怒,正是主守的剑法。

用此剑法,参以抵天剑的剑诀,两相辅成,纵以焚城枪法的刚劲,亦难以越雷池一步,完全符合公瑾以逸待劳的需要。

如此战法,或许有失光明,可是,公瑾并非一般江湖武人,他要的胜利,绝非表面荣光,而是确确实实击倒的完全胜利。

只是,尽管抱定这个战略,公瑾的剑,也绝不平凡。

天光云影剑法,一昧主守,在白鹿洞三十六绝技中,并不是最出色的功夫。

但见着公瑾的剑,却没有人会相信这个说法。他在闲意中运舞出剑,把四周的一草一木、一沙一露,全变成了他的剑招。

月光之下,所有的东西,被剑劲赋予了生命,循着看不见的轨道,组成剑鞭,乱舞攻敌,煞是好看。

紫钰将长枪舞成圆圈,“叮叮叮叮叮叮”连响不绝,那是兵器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好似音乐般,悦耳动听。

这种纾缓的攻势,让紫钰渐渐心浮气噪了,无疑地,公瑾看准了她的弱点,被这种小伎俩所阻,她的战意、斗气,都已不若先前强烈,这样下去,迟早会破绽大露。

公瑾并非徒然等待破绽的出现,他是充份运用自己的实力,提早了破绽的到来,这一点,或许就可以看出他的真正价值。

“时候差不多了。”公瑾推算时间,有了这个判断,紫钰的身体,不耐久战,若是激烈战斗持续一刻钟,她的气血倒流,马上便会不支,算来,时间已经差不多,是反攻的时候了。

“别再打下去了,就算你真能打倒我,也保不住那个小子的。”公瑾冷笑起来,手上却是半点不停,将紫钰的枪全阻在剑圈外,“你认为,我会在什么准备都没有的情形下,与你在这缠斗吗?”

紫钰大惊,她的本意,若能打倒公瑾,那是最好,若是不能,至少也要拖延时间,在天亮以前,不令公瑾赶到,让兰斯洛取了宝物,公瑾便伤他不得。

没想到,公瑾的配合度高的吓人,非但当真陪她“话家常”,还在此地大打出手,一点也不在意时间的流逝。

这个师兄,向来不是会被小事所迷惑的人,他既然敢在此稳若泰山,就一定已经隐下伏笔,另派了人对付兰斯洛。紫钰这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想不到被拖延住的,反是自己。

紫钰这一惊,心神稍分,原本提到顶峰的内力,因为过度的催运,加上时限已到,再也控御不住,全身气血忽地倒流,直冲上脑,一口鲜血喷出,脚底站立不稳,长枪脱手,从半空直直跌下。

公瑾没有半点的迟疑,立时飞身上前,想点住紫钰的穴道,只要令她动弹不得,也就可以了。

雷峰塔底,是个大地洞,既深且宽,且直通湖心,看来十分开敞。

此地离空怕没有个十来公尺高,众人虽说是练过武功,身手敏捷,但多数人还是给摔的七荤八素,功夫差一点的,当场就筋折骨断,呜呼哀哉了。

“唉唷!痛死我了,屁股一定摔成好几块了。”

“你根本是摔在我身上,哪里有脸跟我说这种话。”

兰斯洛的武功不行,挨打耐撞的本事,却不输给一流高手,反正以前在山里打猎,受到死老头凌虐,从半山腰摔下来,是常有的事,早已练出一身铜皮铁骨了。

当发现脚底踩空,往下摔落的时候,兰斯洛搂住小草,在空中连续翻转了几下,把跌势消去,再用自己当垫背,护住怀中人儿,因此,当两人砰然落地,摔的头昏眼花,兰斯洛的头脸手脚上,只有几处擦伤,小草更是半点伤痕也没有。

小草颇为心疼地,用衣袖拭擦兰斯洛身上的些微血迹,笑道:“真难得唷!大哥,要是以前,你一定把我当作垫背的,摔死我也不死你。”

听到这种指责,兰斯洛反常地没有大声反驳,只是有些尴尬道:“这个嘛……本来我们做兄弟的,就应该互相牺牲,更何况你是……呃!更何况你功夫不好,自然我要多照顾你些。”

“那我可要多谢你啦!”临别在即,还能够再贴近一次这个胸膛,总是好的。

“闲话休提。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看着办罗!”小草随口应道。这里人这么多,总会有法子离开的,所顾虑的,是既然已落至地底,那么,该不会有人发觉雷峰宝藏的秘密吧!

收慑心神,小草尝试去弄清楚周围环境。因为身处深处地底,所以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潮湿的寒气,透体沁凉,由人声所造成的回音来估计,这个洞穴大的惊人。

黑暗中,隐隐传来兵器互击,金属破风声。

场中众人皆目不视物,呼喊连连,平日冤仇结得多的,此刻分外担心会给人偷袭,趁机了结性命,无不抽出兵刃,严阵以待,不让任何可疑之物,靠近自己。

一些较有历练,遇事不慌的前辈,连忙出声安抚,言道必须同心脱困,不可自相残杀,否则黑暗中人心惶惶,若是处理不好,便是一场大厮杀。

妥协订定,挥舞兵器的声音,缓和了下来,众人逐渐定下心来,共谋出路。

这样看来,一时之间,是不用担心什么宝物的事了,真正值得忧心的,是赤先生的动向,他露了这么一手,总不会只为了把人摔下来,看看笑话吧!

“不好,快趴下。”野生的触觉,感受到空气有异动,兰斯洛把小草按倒,两人一齐滚到岩壁边。

就在他俩滚开的同时,箭矢破空声,撕裂了大气,狂啸在洞穴里的每个角落,与之伴随的,是某些人猝不及防,中箭后的惨叫,与其他人狼狈闪躲的喝骂声。

不久,箭矢声停,空气中明显地多了股血腥味。在众多怒骂声中,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洞穴听风,起舞弄剑,乃人生一大雅事,未知诸位无恙否?”

“妈八羔子,全部的事都是你这阴谋者搞得,老子宰了你。”一句怒骂,几个较冲动的江湖豪客,听清了方向,舞着钢刀,杀了过去。

“不对,赤先生必定另有埋伏。”小草心道。

场中群豪,虽然受伤、死亡不少,但总有个两千余人,若赤先生的实力,还是他刚才所展示的那样,铁定会成为众人怒气下的牺牲品,而今,他犹敢采高姿态,手上必有王牌未掀。

果然,冲上去的几个人,瞬间就发出了长长的惨叫,听声音是活不了了。

众人大骇,那几个人并非无名之辈,事实上,他们虽非一流高手,却也都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剑客,敌人能在瞬间将他们歼灭,实力雄厚必定远超意料。

“不是本人夸口,在场诸位,若是还有谁人能提运功力,那我赤某人的名字就倒过来写。”赤先生得意洋洋,长声笑道。

这个宣告,再次让洞内惊呼四起,所有人这财发现,自己多年苦修的真气,全在刹那间不见踪影,丹田空荡荡地,浑若无物。

要知人天生的力量有限,所谓的武林高手,之所以能作出种种超乎常人所为的行为,皆因由后天修行而得来的内力,让原本的体能,得到千百倍的提升,是以习武之人,对自身内力珍逾性命,若是内力不能使用,那一身武功,也等于化为乌有了。

“给我杀,一个也不许留。”赤先生大声下令,手下们应声而去,他们准备周详,先以符法开眼视物,在以特殊复制的护身符,保住功力不失,如此一来,便稳操胜卷了。

相形之下,群雄便屈于无法翻身的劣势了,对于一个练武者来说,失去了内力,招数再精妙也无用,何况现在伸手不见五指,纵有一身绝技,却又向谁施去。

众人为求自保,哪管身边是什么人,把兵器急舞成一团光网,护住周身,却没想到这么一来,无异于自相残杀,因为身边突然飞来一刀而毙命的人数,一下就多了几百名。

听闻洞里杀声震天,小草凝神思索,为何赤先生能让群雄的功力,顷刻间化为乌有。

是药物吗?不太可能,就算是再强力的药品,以这洞窟的大小,想要同时令这许多人丧失功力,可能性虽非没有,却也极低,何况人群中不乏用毒好手,要无声无息瞒过这许多人,岂是易事。

是太古魔道吗?这更不可能,太古魔道神秘莫测,大陆上擅长者屈指可数,而且使用时,必须要大量仪器相辅,也决不可能在此使用。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剩魔法了。在魔法的领域里,确实有着这类的封印魔法,一经施展,特定范围内的人、事、物,反抗力会下降至最低点,给轻易地手到擒来。

但是,依照魔导师公会的规定,这类魔法是被禁止的。

要知武功、魔法,几乎是背道而驰的两门学问,若是这类术法大行其道,那练武者岂非任人宰割,哪有生存的余地。

静观场中发展,赫然发现,某些魔法师,还能够以较低层的咒数还击,显然魔力未失,而赤先生的手下,也是先以魔法师为屠戮对象,这显示赤先生的禁制,只限于练武者,自己的猜测并没错。

问题是,纵有人无视于魔导师公会的规章,要施用这类的术法,所需要的魔法级数之高,耗力之巨大,几乎就是天文数字,绝非普通的魔道士,随随便便所能施用,放眼风之大陆,勉强够格被算在名单之内的,连五人都不到,小草不认为这类高人,会被赤先生请动。

那么,他们是凭什么来施用这高等级魔法呢?回想赤先生的一言一行,小草得到的结论是,敌方对于雷峰宝藏的秘密,一开始就有了相当的了解,至少,他们对于这些阵型的运作,了解清晰。

若非如此,赤先生不可能知道,藉由阴阳两气的操纵,可以让阵势超出运作负荷,发生爆炸。而的确,只要通晓了阵势的阵眼,用某种手法予以催动,在技术层面而言,是有将原本防护用的结界,转换为封印功力的禁制。这个阵型既是三贤者联手所布,在魔法级数上来说,当然远超世上任何一名魔导师,能达成这样的功效,也就不足为奇了。

看来,自己是太过大意了,小草不认为低估了赤先生,凭这两个月来的接触,小草对于敌方的实力,有了大概的了解,以赤先生的能力,与他的手下来判断,是不可能有这种能力,去了解、进而拟定出这种策略。

显然,他们的背后,另有主谋。

“喂!我们要怎么办,难道就一直蹲在这里,等敌人乱刀把我们分尸吗?”

尽管局面危急,兰斯洛仍然不改戏谑的口吻,他一向的生活,都是在鬼门关前打转,久而久之,功夫没练到上乘,临危不乱的乐天本事,却是无人能及。

再者,他也相信,不管是什么情况,这个好兄弟一定有应变之测,那不是盲目的信任,而是这两个月来所累积出的信心。

“你的功力还在吗?用出几成?”小草低声问道。经过这些天的努力,兰斯洛已有办法使用本身功力了,“雄霸天下”的威力举世无双,兰斯洛只要操纵得当,便立刻成为一流高手。

“哈!半成也没剩下了。”兰斯洛回答的也干脆,他刚才依照平日的吐纳法,试过几遍,原本游走于经脉间的真气,全都四散无踪,提不出半点劲来。

反正,在学会运用内劲前,兰斯洛照样打猎,照样面对刺杀,那些狮子老虎,甚至后来的刺客,并不是因为他会内功才输给他的,现在无法提运内力,兰斯洛也不觉得自己就束手待毙了。

“嗯!意料之中,你看看四周的环境,再把地势告诉我。”兰斯洛的夜视能力极佳,他以前原本就是住山洞里,早练成了视黑夜如白昼的本事,这时虽是黑漆一片,在他看来,却是清晰无比。

“唔!没什么好看的,赤老头在狞笑,黑、蓝两头蝙蝠,在左右待着,那边有十几个人护着,剩下的人在互相对砍……”

“正经一点,我问的是这个洞穴里面,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布置。”

“太远了,看的不是很明白……”

“你如果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最好用心点看……”

挨了小草一顿抢白,兰斯洛努力地朝赤先生那边望去。看起来,他们似乎是站在一处制高点上,不怕有人冲上来,黑无常的脸色十分难看,显然要操控这个阵势,得要消耗相当大的精神力,周围的人,小心翼翼地守护,砍杀任何一个接近的人。

“嗯!赤老头站的那块高地,附近好像有几面怪东西……”

“是镜子,还是旗子?”

“是旗子,看那个样子,应该是旗子。”

一点也没错,这是东方仙术的阵型,小草暗道。以她对各种魔法的了解,几乎不可能有不认得的东西,就算叫不出名字,也可以从气脉的流动,术法的特性,看出大概。

对于这个阵型,小草感到陌生,那与现在所知道的魔法系统不同,可能属于极为罕见的东方仙术之作品,而在东方仙术里,符法、旗帜、镜子……之类的法器,大量被使用,由这些东西来判断,这个封印的建设,是靠东方仙术了。

三贤者中,月贤者陆游,是此道佼佼者,这应该是他的作品吧!永久能源回流、东方仙术,这两种万中难逢其一的东西,会一起出现,摆出这个阵势的人,必是三贤者无疑了。

那么,以“与艾尔铁诺的关系深浅”看来,设立雷峰塔,而暗中守护的,是艾尔铁诺当今国师,月贤者陆游罗!赤先生与之有关吗?不然,又怎会对此阵如斯了解?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不管怎么样,还是先设法脱困吧!

小草脑里一转,已经想出了几条计策,虽然都有其危险性,但现在面临险境,也只得冒险一试,博个死里求生了。

“附耳过来,等一下,你就……”

这时赤先生戴上了施过魔法的镜片,视力不受影响,眼见自己一方占了上风,开心地呵呵大笑。

今次他造出了这场血腥屠杀,并非他的本意,而是他幕后合伙人的意思,至于为何要杀尽这许多人,他并不明白,也不想多问,反正大家相互协定,自己帮他铲除祸患,他帮自己复国,各取所需,正是妙哉。

此刻,那头蠢猪钱继尧,大概还在那发白日梦吧!其实,那家伙也满可怜的,虽然说,杭州军长的位置,是靠裙带关系得来的,但是,他也不是完全的无能之辈,只是长久以来,在“姊夫太过杰出”的阴影下,出不了头,只能用声色犬马来麻痹自己。

渐渐地,他真的堕落成了个贪图逸乐的小人,还妄想有朝一日,能够爬到他姊夫的头上,稳坐第一军团长之位。嘿!什么狗只能吃什么料,军团长手握雄兵数十万,这等高位,岂是他坐的起的,想更进一步,下辈子吧!

赤先生得意地轻捻胡须,这是他的小动作之一,他认为胡须是男人的表征,是以每当心中得意,便会捻弄那撮长须。

钱继尧已经入了圈套,只要再把这些人杀光,那工作就结束了,接下来,就等那人履行诺言了,与他相较之下,钱继尧的微薄实力,连屁也不如,有他允诺相助,复国大业,指日可待,自己马上就可以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屠杀开始后一刻钟,洞窟内已经成为血肉屠坊了。

群雄虽然人多,但在失去武功、四面漆黑的恐惧下,大多数人都惊惶失措,特别是当四面一片喊杀,难辨敌友的情形下,所有人都给恐惧冲昏了头,只能盲目舞剑,挥刀乱斩,倒楣的,当然就是身边的无辜死者了。

当然,也有某些较为镇静之人,试图高声呼喊,劝大家冷静,或是点起火种,制造光源,使混乱平静下来,但是,当群众的情绪已经失控时,想要有明智表现的人,下场往往是悲哀的。

一个年轻人从怀中取出火摺子,才刚点亮,十几样兵器,来自四面八方,把他给大卸八块,一个人有幸同时死在十八般武器之下,不晓得算不算祖上有德。

“各位英雄冷静一……”一个想当扩音器的豪客,在出声的瞬间,一柄长矛由他的胸膛突出,当场气绝,原因无它,在他左右的几个人,因为他的出声,察觉了有人在附近,为求自保之下,不问情由,先宰了再说。

发矛的那人,也在还没把茅抽回之前,给人一刀削去了脑袋,不过,他死的不冤,因为砍他的人,确实是赤先生的手下。

以人数来说,群雄的人数远胜过赤先生一方,虽然失去了功力,但凭着平日的身手,与人数上的优势,还是大占上风的,只是因为每个人都只顾自己,存着“我安全就好,管你那么多人死活”的自私想法,导致一群人互相残杀,多数的人反而是死在同伴手上。

赤先生的行动,显是经过相当规划,每一名手下,戴着经过特殊处理的镜片,悄声行动,手上的刀剑,涂抹上了传自山中老人的剧毒,提供者,自是鼬镰兄弟了。

他们的行动并不张扬,相反地,还非常小心,以微小的动作,贴近狙击的对象,一刀斩下,也不需要刺中要害,反正这些人失去了抗毒内力,毒力入体的刹那,见血封喉,立刻就见阎王去了。

就在这样的情形下,活人的数目,迅速减少了。

这时一名杀手刚砍飞某人的首级,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们的武功都只是普通,今次有这个机会到处杀人,而且杀的都是高手,那种快感真是无法形容。可惜这个想法还没消失,赫然惊觉胸口一痛,一柄钢刀由他肩头砍下,将他砍成两段,登时气绝。

背后行凶的兰斯洛,很惋惜似的摇摇头,学那日华扁鹊的口气,叹道:“居然会给人从背后暗算,两截的,你有失一个身为专业杀手的颜面啊!”不过,是偷笑在心底,他可不想与周围的人同一下场,在出声的同时,给乱刀分尸。

一下窜高,一下低伏,令人困扰的黑暗,对兰斯洛一点影响也没有,他很小心地,向赤先生的方向,潜伏而去,顺手宰掉二十来个敌方的杀手,那些家伙动作畏畏缩缩,极是易认,兼之沈溺在“屠杀高手”的错觉中,浑然没发觉死神就在背后。

“哈!真是体会到了当黄雀的快感。”兰斯洛边跑,边掩嘴偷笑,他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卑鄙,什么敌人就用什么方法来对待,那些家伙根本是拿着毒刃在偷捅人的鼠辈,难道还要求要光明正大的决斗吗?

小草的看法则是,若是只有那些鼠辈,还可以不论,若是正面对上鼬镰兄弟,不能运用内力的兰斯洛,必死无疑,唯一的方法,就是解除阵势的封印,团结众人的力量,那样局势便会在瞬间倒转了。

这个阵型的设置,仅是为了守护此地,并不具有封印他人功力的作用,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效果,定是赤先生以某种玄奇手法,转用了阵型的魔法力,而问题的症结,也就出在黑无常手上的那盏香炉了。

“只要弄坏那盏香炉就好了吗?”

“这个嘛……”小草不是全能者,对于东方仙术,只是知道相关知识,却不可能通晓每个细节,黑无常究竟施展的是什么,小草也弄不太清楚。

“知道了,干脆宰了那小子怎样?”

“大哥。”小草说。

“怎样?”

“你真是一只自大的蟑螂。”

最后,两人敲定的计画目的是设法打断法术的运行,甚至弄坏那盏香炉;至于是否能伤到敌人,那就要量力而为,反正以解除禁制为优先任务。

“该死的阴谋者,等着吧!兰斯洛大爷来了。”虽然知道任务充满险难,极有可能还没碰到黑无常,就身首异处,兰斯洛依然充满斗志,全身没有丝毫的畏惧。

在他认为,不管前面的路有多危险,既然非得要面对,就没有理由摆出一副畏惧的模样,一头给他闯下去就是了。男子汉,就算是在最痛苦的时候,也要笑。

这样的想法,在某些人看来,无疑是太过乐天了。但是,很不可思议的,就是这种“螳臂挡车”的乐天精神,成了日后每个兰斯洛伙伴的奋斗力量,无论是多困难的环境,他们都能笑颜以对,在生死关头,仍为了引人发噱的理由,大发雷霆。

而这样无可救药的个性,不久之后,完全重现在某个女孩的身上。

蓝无命看着雇主的身影,心底有种异样的感觉,他们虽是杀手,但看到这么大规模的杀戮,却也是第一次。

这个人的心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居然搞出这么大的事,听大哥说,这个赤先生似乎也是受人主使的,那么,潜身于幕后的那个人,不是太可怕了吗?他是为了什么,要将这许多人屠杀殆尽呢?

蓝无命突然有个预感,自己兄弟这次可能接错生意了。

打前几天,老三死的不明不白,他就有这个预感。身为杀手,应该做完生意就走,不牵扯任何俗务,才容易长生,这次贪图赤先生给的雇用金丰厚,特别再为他服务,可能真的要令他们万劫不复了。

这个念头才刚冒起,惊闻脚底下轰然一声,站立之处的岩石,给炸的塌了,跟着便是黑烟四冒,让人看不清景物。

“发……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偷袭。”

“小心别让香炉熄灭。”

看到敌人因为遭到突袭而手足无措,身为肇事者的兰斯洛,开心地掩嘴偷笑。

他是用火药炸崩岩石的,而四散的黑烟,则是原本用来掩护逃命的烟雾弹。自从长街血战后,小草深思远虑,除了设法增强兰斯洛实力,也花不少精神,配制出了些可以保命逃生的小东西,只是兰斯洛的武功渐强,平日又有紫钰暗中保护,是以终能履险如夷,这些东西没有用到的份,却估不到今日会大派用场。

那些烟雾弹,是特殊配方,风吹不散,而且内中渗入刺激药物,让接触到的人,咳嗽、流泪不止,可以说是简陋的化学战。

兰斯洛戴着口罩,一面奔跑,一面从怀中取出秘密武器,小草已先将配好的武器,浓缩进圆球状的蜡丸,只要投掷出去,就能发挥效用,这对以一敌众的兰斯洛而言,是最好不过的武器。

赤先生一方,可说是非常凄惨,到现在,还有很多人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虽然戴了可以在黑暗中视物的镜片,却给浓烟困住,什么也看不见,而且烟雾里传来的辛辣气味,让他们泪流满面,眼睛也给薰的张不开,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就在这报应式的讽刺攻击下,他们也只能像那些群众一样,胡乱挥舞着兵器,防止敌人偷袭。

“这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兰斯洛暗道。

而且,因为整日看别人出双入对,小草心中气苦,赌气之下,做东西的时候,也有点乱七八糟,做出了一堆奇怪东西,兰斯洛将整个药囊一起拿走,情急之下,也来不及问清用途,只晓得方形蜡丸是火药,这时玩的兴起,索性把怀中的蜡丸,胡乱抛丢。

“哈哈哈……呜嘻嘻……噗呼呼……噜嘿嘿……”这是中了笑弹的。

“呜……哇……”相反地,这是哭弹。

“……”咚的一声,倒地大睡,这是中了迷香的。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这是石灰。

“上个月东门的案子是我做的,三天前城北胡同的胡老六是我杀的,我不怕被抓,哈哈……”这更夸张,是中了自白剂。

诸多不同的中弹反应,听得兰斯洛毛骨悚然,“这小子真恐怖,以后要尽量避免得罪他,省得给毒杀。”

不管怎么说,靠着这些秘密武器的掩护,兰斯洛在烟雾里神出鬼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杀掉敌人;反正对方人多,他兰斯洛大爷可是孤家寡人一个,不趁此时下手,等到药力过去,那岂不是要他一个人打一百多人。

男子汉大丈夫,要有英雄气概,但也不必死的也像个英雄,铁定壮烈牺牲的事,做不过,做不过。

充满野性的矫健身手,于是成了敌人的梦魇。在他看来,杀人与猎杀动物没什么分别,对准要害,手中钢刀一击毙命,不要给自己发出第二击的宽裕,同时攻击后立刻移位,避免遭到猎物临死反扑,或是被闻声而来的其他敌人缠上。

而这些要诀,也正是游击战的要领,靠着烟雾之助,兰斯洛以简单、确实的动作,大量削减了敌方的人数。

蓝无命屏住气息,尽量不与毒气接触。照理来说,似他们这等接受过抗毒训练的杀手,烟雾不该有太大的影响,可是,小草的烟雾弹,用的原料并非剧毒,只是辣椒、朝天椒、洋葱……之类的普通蔬菜,是以饶是他们兄弟浸淫毒物多年,还是给呛得眼泪流不停。

身为杀手,自然有受过“听风辨器”、“以耳待目”的本事,尽管眼里一片迷蒙,蓝无命却相信,在敌我皆不能清晰见物的情形下,他是占便宜的。

当然,他并不知道,兰斯洛的成长环境,大异常人,是以虽是武艺不精,但在以耳代目,凭感觉发觉猎物所在的能力上,却远非任何高手所能及,是以面临如此困境,他却能如鱼得水的自在活动。

结果,这下可苦了鼬镰兄弟,他们是杀手,不是保镖,在身边全是自己人的情况下,兄弟俩赖以成名的毒物、暗器,全都成了废物,倘若乱发“圆流刃”,伤了别人倒也罢了,要是伤了兄弟,或是打伤了雇主,这笔帐可真不知道该怎么算了。特别是黑无常,他受命护炉,根本动弹不得,适才跌下时,因为不能出手击飞落石,还给砸了几下,伤的冤枉。

“啊……”

同伴的惨叫,忽远忽近,显然对方是游击战的高手,毙敌后立刻换位,不让人掌握他的位置,蓝无命不禁纳闷,照赤先生所言,这禁制该是万无一失才是啊!为何还有人功力未失,让他们在猝不及防下,伤亡惨重?而若是来人功力已失,又何能有如此杀伤力呢?

这个疑问还来不及得到答案,左侧风声响起,有人偷袭。

蓝无命举掌拍出,使足了阴劲,务必要将对方内脏一掌震碎,连死前呼喊的机会也没有。手掌结实地贴在来人胸口,那人哼也不哼一声,内脏破裂,登时毙命。

蓝无命一怔,这才惊觉,给丢过来的是一名同伴,不知怎地给人当作了靶子,死得不明不白。

“敌人定在左近。”身为杀手,如今竟成了遭人狙击的对象,蓝无命赌上自身的荣誉,小心戒备。

后方风声再响,蓝无命刚要有所反应,却发觉一阵细碎脚步,转向右侧。

“哈!任你奸滑似鬼,还不是给我抓住狐狸尾巴。”斜斜一掌,向右推出,出掌无风,要让这个卑鄙的小贼,含恨而亡。

击中了来人,声音如中败革,对方毫无反应,“是具死尸,糟糕。”刚想回身防御,死尸的背后,蓦地飞出一柄钢刀,斩向他颈项,蓝无命大惊,待要闪避,却已不及,百忙之中把头一偏,右掌推出要将钢刀拨开。

总算是多年功夫没有白练,对方持刀的劲力不足,刀子给拨了开,躲过了断头之厄,蓝无命的右手,却给划破了道长长的口子,鲜血迸现。

惊魂甫定之余,蓝无命怒不可抑,照着敌人退去的方向,“呼”地一掌,击中了偷袭者,对方给打的鲜血狂喷,飞跌了出去。

蓝无命待要追击,却发觉了件恐怖的事实,他的右手,从刚才的伤口开始,异样的麻痒感,快速地蔓延,毒力散布的好快,才没两下,他便已觉得头晕目眩,连忙坐地运功,要竭力阻止剧毒侵入心脉。

“呼噜希哩……怎么每次挨打都那么痛说……”兰斯洛支撑起身来,口鼻之间,全是喷出的血块。

中掌的兰斯洛,直跌到七丈之外,蓝无命那一掌用了全力,差点要了他的命,所幸平日虽学艺不精,这挨打的功夫,倒真个是学个十足,加上胸口垫了不少东西,卸去那撕心的阴劲,总算保住一条小命。

不过尽管胸口的疼痛,有增无减,不知是否给打断了肋骨,兰斯洛的眼里,却闪烁着胜利的喜悦。那一着,还是压对了,一路上看赤先生的手下鬼鬼祟祟,手上的兵刃大有古怪,就猜测是涂抹了剧毒,顺手捡了把,一试之下,果然不错。

对于赤先生、鼬镰兄弟这样的敌人,兰斯洛还没有自我膨胀到,以为也可以像杀杂鱼般地,把他们一刀毙命,体内的莫名真气既然被封,他等若是失去了创造奇迹的最大本钱,唯一的优势,便是趁着敌我难辨的情形下,暗施辣手,反正这本就是敌人采用的策略,将计就计,这才有意思。

但是,倘若一击不中,反而泄露了行踪,惹来敌人反击,那他兰斯洛大爷可真是死路一条了,在出手机会只有一次的情形下,采用安全一点的措施,总是保险一点,那么,使用毒刃,自然不失为一个好方法,特别是,这毒刃还是敌人替他准备好的,不用多可惜。

这个策略果然成功,这毒药来自大雪山,端是见血封喉,蓝无命因为同出于大雪山,受过抗毒训练(当敌我皆中毒,而自己能生存较久,就是杀手的本钱),是以尚能运气抗毒,换做是另一个相若修为的高手,早已一命呜呼,饶是如此,也让他失去作战能力了。

“唔!这刀子还是得小心点,要是不小心捅到本大爷,那还得了。”兰斯洛抹去血污,喃喃道。

他的任务尚未了结,在破坏那盏香炉,解除禁制之前,是没有休息余裕的。兰斯洛睁大眼睛,耳听八方,在渐散的烟雾中,寻找下一个够斤两的敌人。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忽然,几声急促的呼吸,传进兰斯洛耳里,回头一看,一道人影,若隐若现,脸上表情痛苦非常,冷汗直流,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手中香炉散发着奇异的气味,正是负责施法的黑无常。

黑无常并非魔法师,只是因为当久了杀手,身上阴气最重,最有施法的资格,才被赤先生委此重任,但他全无此类的训练,在强制阵法运行的反震冲激下,身体痛的快要四分五裂了,哪里还能妄动,这时看到兰斯洛,心里也只有叫苦的份。

兰斯洛大喜过望,提起钢刀,大步跑过去,要趁他无法还击时,砸掉那盏讨人厌的鬼炉子。

第十一章 相思休问定如何

公瑾飞身前移,想趁紫钰真气涣散的时候,将她制住,这样整件事情,便可兵不血刃地宣告落幕。

他主意既定,下手便毫不容情,指尖贯满真力,要一次点住紫钰十三处穴道,以防她功力太深,穴道瞬间就给冲开。不料就在指头将要碰触到的刹那,紫钰白玉般的肌肤上,泛起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泽,晶莹氲然,直如天神降世,凛然不可侵犯。

“不妙,是龙体圣甲。”公瑾暗叫中计,不待招数用老,连忙化指为掌,护住身前要害,足不抬,手不移,全凭一口真气,往前急冲的身体,像支后射的羽箭般,倏地急速倒退。

进如雷轰电闪,退若鬼魅闪形。单只是这手功夫,便足以扬名天下了。

可是,尽管公瑾应变奇快,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原本萎靡在地的紫钰,双目精光大盛,穿云一掌直击公瑾面门,公瑾闪避不及,也是一掌打向紫钰脑门,要逼她收招。

紫钰收掌与他对了一招,公瑾藉着反震力,想飘身而退。但紫钰岂是易与之辈,左足一挑,地上长枪如箭离弦,射向公瑾,公谨反手将之拨开,却避不过紫钰的追击,给她一指结结实实地点在胸口。

公瑾稳稳落地,立足之处的地面,竟给他踏凹半尺,嘴角一丝血迹殷然,显是受了内伤。

“报应来得好快,你暗算我,我也暗算你,大家扯个直,互不吃亏。”顺手抄回了长枪,紫钰嫣然笑道。

前日交手,公瑾趁她旧病复发时,出掌将她击伤,今番想要故计重施,却给她将计就计,真是报应不爽。

公瑾抚胸而立,他给紫钰“绕指柔红”当胸点中,伤的着实不轻,正极力调匀内息。真是三十老娘倒绷婴儿,自百年前与绢之国总帅一战后,自己纵横沙场,头发也不曾少过半根,想不到今日会给这样击伤,说到底,只能怪自己太大意了。

“龙体圣甲”是龙族非族主不传的护体神功,据说颇耗体力,施展不易。紫钰的病,在得到九天冰蟾前,绝无治愈可能,那么,为何她还能站起来?为何这个早该病发倒地的女子,还能出其不意地击伤自己?

“你……你还真是狠心,连你自己也不放过。”公瑾闭目叹道。

理由应该只有一个吧!决心拼死也要战胜的紫钰,把一切豁了出去,在气血逆转时,用了某种强横的特异功力,将伤患尽数压下,重新恢复作战能力。

“你用的功夫是什么?雷霆风厉心法、舍身大法、还是断脉神功?”

“是燃血心诀。”紫钰缓缓道。

这类的功法,将身体潜能迫至极限,几近邪道,且对自身伤害更大,一但压制不住伤势,登时便是真气狂窜,爆体而亡的下场,就算能够撑到结束,事后不死也要大病一场,是以,若非面临生死关头,是不会有人肯干冒奇险,使用这类功夫的。

“我说过,这种心情,你永远也不会懂的。”紫钰抿着嘴唇,低声道。

她的脸色,一反平日的苍白,而红润异常,眉宇间的英气勃发,看上去,分外有种烽火佳人的惊艳,可是,这种美,这种燃烧生命力换取的美,却是美的让人心悸。

“在与你动手之前,我便已有了觉悟,公瑾,你不该小看我的觉悟。”

是的,确实是自己太大意了,全然忘记了,在战场上,那些已经对自身生死有了觉悟,为了守护某种东西,决心舍弃一切的士兵,往往是最恐怖的敌人。他们往往能够打倒强过他们数倍的敌人,这就是人性。

“看来,你好像非要打倒我不可了。”

“如果说,你肯罢手的话……”

“不可能的。就算我答应了,你也不见得会相信吧!”公瑾睁开眼睛,苦笑道:“再说,我不认为你会比较占便宜。”

公瑾虽然受了伤,以他的修为,要与人动手仍是绰绰有余,受了伤的猛兽,只会比未伤前更可怕,而紫钰虽然压下发病,功力又提升不少,但催劲运气,伤势随时会发,两相比较,刚好扯了个直,谁也不占优势。

“我会在伤势发作以前,把你击倒的。”紫钰擢枪扬声,浮现面上的,是看破一切的沈静。

“那就赌赌看幸运女神在谁的头上了。”公瑾手腕一抖,湛卢剑登时荡漾着一片青虹光芒,凌厉的剑气逼人而来。

师兄妹再度交锋,招式不再以快打快,而是转为凝重,一击一杀,每一招都带着足以致敌死命的大威力,彼此间的肃杀气氛,让人充份感觉出,两人对此战的决心。

紫钰素知这师兄功力之高,直追陆游当年,兼之多年处身沙场,实战经验丰富无比,而自己的伤势随时会发,下手再不容情,一支长枪舞的风雨不透,招数凌厉之至。

面对狂风暴雨般的枪击,公瑾淡然以对,白鹿洞武学,源自儒家正宗,但在数千年的传承里,不可免地混入了道家的心法,讲究清心冲虚、平淡入妙之道,越是平凡的招数,越是能发挥强大威力。

公瑾挡开紫钰枪挑,一式“朝天阙”,挺剑直击,剑气撞天而出,迫的紫钰近不了身。

他这路“河山铁剑”,创自前朝绝代神将岳鹏举。鹏举一生用兵如神,武功亦是高深莫测,虽然明知大势不可挽,仍尽忠职守,抛头颅于战阵之间,只恨生平不遇明主,未能直捣黄龙,克尽全功,只好将满腔慨叹、一身热血,尽数寄托在这剑法之中。

河山铁剑,招数平凡,并无多大变化,全凭一股浩然之气,从中生出无数奥妙,克敌制胜。

公瑾亦是当世名将,对这路剑法的神髓,掌握的入木三分,招数看似生涩,剑意挥洒间,森然气势,气吞山河,俨然便是岳鹏举重投人间。

若论所学广博,紫钰身兼龙族、白鹿洞两家之长,实是非同小可,而公瑾虽专修白鹿洞一门,但在三十六绝技的专精上,却是紫钰所不及,兼之多了数百载的内力修为,相较之下,各有千秋,不遑多让。

紫钰长枪疾刺,公瑾反手一招“八千里路云和月”,剑光若月光泻地,无处不至,又如白云蒙蒙,剑劲虚实不定,将敌招完全卸掉。

紫钰不待招数使老,朱枪往地一击,借力斜挑向敌人小腹,公瑾左足一点,轻飘飘地腾身而起,竟要落足在紫钰的枪尖上。

“哪有如此美事。”

紫钰叱道。臂腕一沉,便是一招“苍龙点头”,枪尖高速颤抖间,竟由一化三,分刺公瑾小腿、膝盖、小腹,要在他落脚前,把人给刺个洞穿。公瑾一声长啸,足底凌虚轻点,整个身子竟白鹤掠起,凭空拔高两丈,避过这裂腹一击。

“礼尚往来,接我『断弦有谁听』。”

人在空中,公瑾将剑一折,弯的似把曲尺,剑刃吞吐满月光华,爆射出夺目银虹,猝地打出,惊人的气劲,分作三重,如强弓飙射,笞向地面。

紫钰知道此招厉害,吸取月华,分劲攻敌,而且一重强似一重,不欲硬接。先是后退避过第一击,跟着身形急旋,滑开六尺,闪过第二击,而第三击已轰至眼前,只得舞枪招架,只听“轰”的一声,紫钰给震的连退了几步,才消去那股大力,手腕疼痛欲裂,胸口气血翻涌不停。

而公瑾也不好过,刚才他那一番腾挪,使用了真气,牵动内伤,胸口烦恶欲呕,颇是难受。

被气劲打中的地面,全给炸出了丈余见方的深洞,可见适才一招的威力。

但挨了如此一招的紫钰竟不稍停,急提一口真气,朱枪发出嗤嗤声响,如惊涛裂岸般,化作满天枪影,再度攻敌。

对于这样高昂的斗志,公瑾也不得不佩服。

“不成,这样硬拼下去,势必要分个死伤,很不划算。”

公瑾的本意,旨在拖延,并不真是要分出个生死,是以实无必要,与紫钰高亢的斗志,正面相对。公瑾的本质,是个将领,要与人做硬拼的意气之争,对他来说,只是种不智的行为。

雷峰塔那边,有赤先生一伙人处理,虽然他们只是群杂碎,但若能好好利用那项秘密武器,要制住兰斯洛,是不成问题的,自己仅需绊住紫钰便可以了。

主意既定,公瑾缩小剑圈范围,把“天光云影”、“河山铁剑”交互为用,以最省力的方法固守一地,三不五时参插其他几项绝技,他白鹿洞传承数千年,内中奇人异士不计其数,高手如云,三十六门绝技,均是经过千锤百练的不朽巨作,这一番施展,真是让人连赞叹的时间都没有。

紫钰却越打越是心急,她虽知这人名震西方国境,手底下的实力深不可测,却没想到竟是高明到了这等地步,若非先前施计将他击伤,只怕自己还要折在他手里。

白鹿洞绝技威震天下,紫钰是陆游爱徒,自也精通不少,但今日面对的是本门师兄,在这方面的功夫却是万万比不上他,索性藏拙,仅以龙族武学应敌。

脚轻踏雪,身若惊鸿,紫钰倏地横扫一枪,公瑾振臂反削,长剑荡开了这枪,紫钰早算好后着,趁他剑给枪黏住,左臂一转,“升龙气旋”夹带狂飙飓风,朝公瑾猛卷而去。

公瑾毫不惊慌,左腕亦是一振,先是作穿花之形,再变为猫爪,前抓两道,左劈四下,最后直直斩入风眼中心,将整道旋风瓦解无形。动作看来迟缓,却有着三分痴意,三分癫狂,四分清寂,一种令天地风云为之停顿的大灭寂。

乍见此招,紫钰惊异不已,脱口道:“大自在他化心观无限光明如来伏魔拳。”

公瑾摇头,傲然笑道:“是疯猫咬狗拳。”

此拳是佛门无上伏魔密法,与另一门绝学“大梵圣掌”齐名,修炼极难,九州大战时,为一神僧“无言”所创。无言少年之时,本是众所瞩目的成名侠士,后因一段情孽,大彻大悟,遁入空门,潜心参禅。

大战爆发,他抱着慈悲救世的大发愿,参予战争,对抗魔族,最后壮烈牺牲。陆游与之相交甚笃,感怀故友,便将这路拳法,珍而重之地传给公瑾。

无言年轻时游戏人间,后来虽入空门,但豪气不减,这路拳法,半是前人所创,半是自行参悟,他生性舒懒,嫌原来的名目太过罗唆,索性改了个古怪名头,便叫做疯猫咬狗拳。

这路拳法,内中含意深远,非有大智慧者不能练成,陆游自己也只是学个拳式,公瑾以白鹿洞心法催运,却也颇有几分架式,其实,若公瑾真能发挥到五成功力,紫钰不单是旋风被破,连人也要给击飞出去。

紫钰却不知道这许多,她曾听师父提起过这套盖世武学,也曾在族中记载文献看过,知道厉害,这时看公瑾使的举重若轻,更是吃惊,心知如再缠斗下去,不晓得对方还有多少压箱底的功夫未现。这对内息渐趋混乱的自己来说,绝非妙事,当下将功力提至高峰,打算以猛招速战速决。

看见紫钰酡红的面容,蓦地一白,继而再转盛红,凄艳地恍若要燃烧起来,公瑾知道她将要全力一决了。这亦在他的意料之中。紫钰实非蠢人,自己一昧游斗牵制,拖延时间,她岂会不知,最后自然要发全力退敌了。

紫钰天生体弱,以致有几门龙族的上乘武学,她无法修习,而焚城枪法的威力,亦因她不敢太过逼运,失色不少,现在她豁尽全力发招,定是再无保留,威能非可小觑,自己可要当心了。

从另一面来看,若是能接下这一招,紫钰的气势,由最高开始下滑的瞬间,便是制敌的良机,只要能抓住这个点,便能一举致胜。

苦斗一晚,两人的对战,终于到了最后关键。紫钰连连催劲,无视于身体各处隐然作痛,誓将功力提至最顶峰,焚城枪法的沛然气魄,燃起熊熊烽火,炙干了周围的水气,紫钰立足的草地,冒出白烟,跟着“呼”地一响,开始焚烧起来。

发觉紫钰的来势惊人,公瑾亦将真气运转全身。必要时,他得反守为攻,抢得先势,免的一开始便处在挨打地位。

紫钰刹时出招了,朱枪仍在臂上,施展“踏雪惊鸿”,身形变幻,两折三晃,在空中化出好几道身影,虚实莫测,她轻功本高,再配合踏雪惊鸿的身法,更是难以捉摸,看的人眼都花了。“嗤、拨”声响中,朱枪幻做九道枪影,分袭公瑾全身大穴。

乍见此招,公瑾不由一怔,“龙族武学素来刚猛,焚城枪法更是其中翘楚,怎会有如此诡奇缥缈的一招。说不得,总之力分则弱,就各个击破吧!”

主意拿定,抖起剑锋,往其中一道枪影斩落。甫相碰,公瑾惊觉枪上劲力空空荡荡,浑若无物,暗叫不妙,轰雷一声响,枪头猛地迸裂炸开。

灼热的火劲,升华成巨大的爆炸力,顺着剑刃直传入体,直似万马奔腾,势如破竹,瞬间烧破了护体真气,侵入经脉。

公瑾胸口好似大铁锤用力击中,喉间一甜,鲜血飞溅,整个人给轰的飞了出去。

这招“雾隐云龙”,是焚城枪法的绝招之一,专门对付横练功夫的高手。发招时分身不定,叫人难以掌握,而后再连发数击,只要其中一击探到该处防守功力稍弱,剩余的几枪,便会化为虚招,而将全副力量集中炸开。

由于内中牵涉到气息转换、血液升降、身法灵动,太过繁复,是以此招全凭先天真气发招,压缩真气产生爆炸,耗损固是极巨,但威力也是强猛无比。

公瑾不明此招奥妙,竟尔中计,他内力虽强,但此刻紫钰以燃血心诀激发潜力,一身内力较日常还高了四成,此刻全力而发,公瑾仓促之下,自是远非其敌,登时受伤。

紫钰大喜过望,提一口内息,将攀至高峰的功力,再推上更高,飞身追击,长枪直指公瑾右胸,务必要趁他回气前,将之击败,否则万一给他施起抵天神剑,趁隙疗伤,那一番心血可就都成泡影了。

黑无常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兰斯洛奔至面前,钢刀斩下。

“住手。”

兰斯洛暗暗好笑,你说住手就住手,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况且自己志在必得,就是天王老子喊停,这一刀也是非砍不可。是以非但未停,还更加快了几分。

“喵……”

忽然后方一声细微的咪呜,传进兰斯洛耳里,声音虽小,但在他听来,却无异晴天霹雳。

“是枫儿。”兰斯洛大惊,回头一看,在已转为淡薄的烟雾里,一人手执利刃,刺在枫儿背心,满面红光,双眼给熏的有些红肿,正是敌方首脑,赤先生。

赤先生快给气炸了肺,本是十拿九稳的计画,竟给这小子莫名其妙的打乱,让己方产生了不该有的巨大伤亡,要不是事先准备了这个人质,让他给破除了禁制,未死的群众反扑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枫儿本是安置于落琼小筑,安全无虞。但其时紫钰正与公瑾全面对峙,心无旁骛,赤先生一伙人,便趁机侵入,将人劫走。枫儿力大,行动时,还伤了好几名敌人,最后是鼬镰兄弟出手,才将她拿住。

兰斯洛的反应亦是奇快,一见情势不对,马上也把刀架在黑无常的颈子上,充作人质。

赤先生呵呵笑了起来,他为人深沈,心里越是气愤,面上表情越是和缓,要让敌人失去戒心。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少侠在重重敌阵来去若无物,好俊的身手。”

“少说废话,快快把手上兵器丢了,把人给放了,再自掌三十个耳光,将身上全部财产献出来,不然,你就等着为你手下收尸了。”趁着对方还在瞎扯的时候,兰斯洛一口气说完威胁宣告,反正大家手上都有人质,这些话他不说,对方也会说。

场中已经没有多少活人了,只要再过个一刻钟,群众被屠戮殆尽,就是解除禁制也来不及了,拖的越久,越是不利,可是人质在对方手中,又要如何突破僵局呢?

“呵呵……你既然知道他是我手下,就知道他对我一点利用价值也没有,你要杀尽管杀。”赤先生大笑道。这鼬镰兄弟横竖是雇来的杀手,他对之毫无爱惜可言,要是就这么死了,连积欠的尾款也可以省了,多快乐。

“哈!你以为本大爷就会害怕吗?你大可……你大可……”看见枫儿充满哀怜的眼神,兰斯洛什么也说不出口了。他人生经历到底是不足,无法像赤先生这样的老狐狸,轻易说出不在意伙伴的话。

“喵……喵……”

枫儿眼泪汪汪,身上有多处伤痕,显是受了虐待。她扭动身躯,拼命挣扎,似乎知道自己替主人添了麻烦,她四肢全给铁链锁住,虽然焦急,却只能哀戚的悲鸣。

“唔!这该怎么办才好……”兰斯洛虽然机警灵变,却不是权谋之才,在筹谋计策上头,远逊小草,是以尽管气愤、焦虑,却是半点方法也没有。

忽然,后方响起破风声,有人偷袭,兰斯洛不及闪避,百忙中,拖过黑无常,刚好挨了一掌,成了活盾牌。

偷袭者是蓝无命,他用功将毒逼住,再服下独门解药,已恢复了作战能力,看到兄长被人挟持,立刻出手攻击兰斯洛,想救回兄长,哪知道弄巧成拙,这一掌竟打在黑无常身上。

“哈哈……笨瓜,这就叫做……”话还没说完,被钢刀架颈的黑无常,忽然飞起一拳,打在兰斯洛腰间,把兰斯洛连人带刀给打上了天。

黑无常只是因为顾忌阵势瓦解,因而未敢妄动,否则若是让血啮阵回复原本运作,发挥护法威力,连他们都要遭殃,但看见赤先生打算牺牲自己,气愤之下,便决定不顾一切反击,刚好挨了兄弟一掌,拼着受这一击,将真气走遍全身,压过阵势的反震,立刻发招打飞兰斯洛。

兰斯洛重重跌下,他虽皮粗肉厚,但在没有真气护体的情形下,挨了这一拳,受伤程度远超以往任何一场战役,右侧肋骨断了三根,两处内脏登时破裂,大量出血,差点就没命了。

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看见十几名喽罗,大声呼喊,提刀奔来,要趁他无能还手之时,了结掉这个危险人物。

“唉!这死蝙蝠的一拳,还真是重,今趟亏大了,非但救不了枫儿,连自己也要没命了……”脚步一个不稳,又跌了下去,就看见好几把兵器,向自己乱斩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几个烟雾弹给丢了上来,“嗤嗤”爆裂声连响,周围又是烟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

“谁……”

“大家小心,这小子还有烟雾弹。”

“不要吸进这些烟雾……”

“咳咳……”

所有人给这突来的一击,弄的手忙脚乱,重新陷入了咳嗽、流泪的窘境。而在烟尘的掩蔽下,一道纤细瘦小的人影,窜了上来,扶起兰斯洛,往外飞奔。

“大哥,你还好吗?”小草脚底不停,低声问道。她一直担心事情有变,所以悄声潜至附近,一见赤先生亮出了枫儿当人质,就晓得要糟,尚幸趁乱丢出身上的烟雾弹,成功救走兰斯洛。

“我可能会好吗?”兰斯洛咳血道:“枫儿怎么办?难道不管她了吗?”

小草紧咬嘴唇,忍住喉间的酸意,半句话也不说,她爱护枫儿,如同姊妹,但是若要她在兰斯洛、枫儿之间选其一,那答案几乎在瞬间就被肯定了。

以他们目前的情况,是否能逃出生天,都大有问题,要再多救个人,那便多份累赘,生存机率再减一成,尽管心中痛楚非常,也只有先舍弃枫儿了。

“那小子给溜了。”

“快追,决不能让他跑了。”

参予雷峰盛会的群众,已被杀个精光。赤先生命令所有手下,务必要杀死兰斯洛,这小子潜力惊人,兼之洪福齐天,屡屡从自己手下逃生,若是有成长机会,后果不堪设想,是以无论如何,再不能给他生路。

“他用不出轻功,跑不掉的,在周围给我仔细搜,每具尸体都戳几刀,不要让他们鱼目混珠。”赤先生提点了敌人可能使用的策略,不让兰斯洛有可趁之机。

赤先生分派妥当,陡觉两对冰雪似的目光,射在身上,却是鼬镰兄弟。

黑无常仍在维持禁制运行,不能开口。蓝无命一脸阴沈,恨声道:“阁下的高风亮节,我兄弟二人今天记下了,待得此间事了,只要我兄弟不死,定有回报之日。”

赤先生捻须微笑,不作答覆,心中却在思索,要如何借刀杀人,将这两个失去利用价值的杀手,一起除掉。

一名看守枫儿的守卫,见她貌美,伸手去碰她脸蛋,发觉她颈中系的红带,感到好奇,想去摸,枫儿压低了颈项,不让他碰到,守卫骂道:“这劳什子是啥东西,你不让我碰,我偏要碰。”

说罢,使出大力要将红带扯下,他看准了枫儿四肢被锁牢,爪子再利也伤不了人,自然没有半点畏惧之心。哪知他一使力,枫儿好似最重要的东西给人亵渎了般,尖吼一声,不晓得哪里来的力量,蓦地弹起,一口便咬断了守卫的喉管,登时毙命。

四周众人大惊,正想砍死这头猛兽,为伙伴报仇,赤先生喝阻道:“不准杀她,她还有用,好好的看守。”

手下们依令而行,再把铁链多绕了两圈,小心看守,不过,却是再也没有人敢去碰那条带子了。

已经没有人质作用的枫儿,是赤先生早欲除去的附骨之钉,无奈公瑾有交代,这猫女于他有大用,不可伤她性命,一但事了,还得把人押解交予公瑾,故而必须保持枫儿活命。

兰斯洛、小草藉烟雾隐蔽,觅处逃逸,但兰斯洛受伤甚重,举步困难,小草的力气有限,这么扶着一个彪形大汉,哪里还走的快,才跑了几下,后方传来密集的撕空声,是敌人发暗器射杀了。

两人连忙躲避,但暗器数量多且密,“波、波、波”几声轻响,终究是没能完全躲开,兰斯洛的背上中了两枚,他筋骨佳,这点伤算不上什么,而小草却给打中一枚,恰好击中右小腿,暗器的力道很强,整枚嵌入肉里去了。

“唉唷!”小草痛呼一声,想要举步,小腿剧痛,整个人跌了下去,还把兰斯洛也给累的摔了一跤。

“小草。”

“大哥,你自己跑吧!我走不了了,就躺在这里装死尸,他们不会发现的。”小草审视伤势,确认自己无法再行走,不想拖累兰斯洛,要兄长独自逃生。

“说的是什么傻话,我们两个是一起来的,难道要我一个人跑吗?本大爷伤成这样,没有你扶,要我跑到哪里去?”不理小草的抗议,兰斯洛将她扶起,便要继续奔逃。

兰斯洛举目四望,发觉左侧山壁有个隙缝,似可容身,听得后方人声越来越近,不及细想,两人跌跌走走,便往左侧行去。

一到山壁之前,兰斯洛不禁叫苦连天,那个隙缝虽然隐密性很高,但也非常狭窄,仅够一人容身,决不可能同时塞下两人。

掀起小草裤管,形状极为优美的小腿上,鲜血淋漓,兰斯洛将嵌入的暗器取出,吸去伤口污血,再撕了半截衣襟当绷带,把伤处裹住。

“大哥,你不要再管我了,自己赶快逃吧!敌人已经追来了,你不走,就来不及了。”小草急的不得了,不明白兰斯洛为什么要浪费这种时间。

兰斯洛充耳不闻,迳自把伤处理好,不给小草任何挣扎的机会,把她打横抱起,塞入岩壁缝隙中。

“大哥。”

“闭上你的嘴,等一下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声。”

说着,兰斯洛取出最后几枚烟雾弹,掷在附近,让烟雾笼罩住他们两个,跟着,兰斯洛用刀拄地,撑住身体,站立在缝隙之前。

小草睁大眼睛,她明白兄长想做什么了,兰斯洛这样的处理,是打算放弃逃走,用自己的命来守护小草。

要是能够发生奇迹,让他打退所有敌人还好,要是不幸落败身亡,仗着对方不晓得他还有伙伴,周围景物不清,敌人的目标只放在他身上,不会发现身后的小草,她自然可以躲过这一劫。

“大哥,你干嘛这样……”

“闭嘴,平常那么聪明的人,不要突然笨起来。”兰斯洛小声骂道:“不然难道换你来当靶标,我躲在岩缝里吗?你大哥我这么大的块头,躲的进去吗?”

这一次,是死定了吧!

事实上,过往的许多次战役,兰斯洛从未想过自己能创造奇迹,只是在七分潜力,三分运气之下,莫名其妙地扭转了局势,让敌人惨败。

而这次,赖以为生的潜力给封住,幸运也见了底,所有底牌全掀开,该是百死无生了。

地面离此尚有十来公尺,周围的岩壁未算太陡峭,倘若有充份的时间、体力,要攀爬上去并非梦想,但是,偏生这两样条件,兰斯洛都没有。

黑暗中,小草看不清他苍白的脸色,是以不知,尽管身体表面只有数处小伤,但内部却有数处腑脏破裂,断掉的肋骨插入内脏,大量出血,拖命至今已是奇事,罔论再行逃跑了。

听到敌人脚步渐渐逼近,正如同死神的催告越来越急,兰斯洛的心中,很奇怪地,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这种与以前迥异的心境,让他有些纳闷。与刚下山时相比,自己改变很多,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自己改变了呢?

时间吗?若是两个月前,虽然知道必无幸理,他还是会拼命逃跑的吧!果决地丢下伙伴,选择最有生存机率的方法,争取保命的机会。

可是,这却与时间无关!倘若没有遇到小草,今天的兰斯洛,仍然会作出同样的举动。但是在这段时间中,由于两人不断在各方面并肩作战,不断地嬉闹欢笑,分享彼此的种种喜怒哀乐,在这之中,兰斯洛真正领悟到了伙伴的重要,以及什么是“为了某人而奋战”。

是这样的动力,改变了他,以致于今日面临生死关头,兰斯洛第一件想的,不是独自逃生保命,而是用他的身体来掩护伙伴,在心中的某处,兰斯洛已经明白,世上有某种东西,它的价值远远超过自己的生命。

而且……

“在这里了,大家围过来。”

“别让他跑了。”

一番呼喊,周围的人过来了,数数脚步,该有三十几人吧!

足以被称为凄厉的战争上演了,面对从四面八方斩下的刀刃,兰斯洛没有一点惧色。

“呵!是长街血战的延伸版本啊!”

兰斯洛没有坐以待毙,尽管不能移动身子,但他如同勇猛的雄狮,挥刀相向,敌人的攻击,他以较不重要的部位去挡,而在瞬间飞刀斩出,每发出一击,对方就少了一人。

敌方发动七次攻势,地上多了七具死尸,都是一刀断喉,而兰斯洛,身上的伤痕已经数不清了,血也沾湿了全身衣服,他还是站在那里,牢握着刀柄,神威凛凛,恍若地狱中的阿修罗。

敌众因之感到畏惧,就像那天长街血战一样,某种超越人类感知的情绪,压倒了他们,这个早该倒地的年轻人,明明身体在颤抖,明明眼神已经模糊,但惊人的斗气,却源源不绝地由他身上散发出来,这怎么可能,他们的刀刃上都涂抹了剧毒,而这少年也确实不懂武功,却为什么能够这么支撑着。

不知由谁先起步,他们扩大了包围圈,正确的说,是拉长了与兰斯洛之间的距离。跟这种怪物做生死相搏,谁也不敢保证,是不是在杀了他之前,自己就先没命了。倒不如静静守在一旁,等他毒发身亡。

躲藏在岩缝中的小草,不敢发出声音,怕让兰斯洛的苦心付诸东流。眼眶中满是热泪,胸口酸的快要裂开,打从母亲死后,她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那是伤心、气恼、感激、悲恸……多种情绪的混合。

视线给兰斯洛遮住,小草看不清东西,但是,在激斗中,兄长温热的鲜血,一点一滴,飞溅在她身上,小草知道兰斯洛的命已如风中残烛了。

“大哥……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发觉周围的人退开至外围,小草哑着声音,激动地半哭道。

“小草……”

伤疲欲死的兰斯洛,回应了一声低语,他不晓得自己居然还能出声,原本便已大量失去的血液,好像半点也不剩了,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失去了疗伤真气,所有的伤处真个奇痛无比。

可是,现在已经不痛了,奇异的麻痹感,从四肢开始蔓延,是因为毒药的发作吗?或是……或是所有将死之人的共通反应呢?视力开始模糊,意识渐渐不清,在自己真正断气之前,兰斯洛想要交代一些东西。

“你……你是女孩子吧!”

而从他口中说出的,是这样一件看似平常,却又让小草愣在当场的话。

“你……你怎么知道?”小草掩不住惊呼出来,他……他真的知道,他怎会知道,知道多少,什么时候知道的,会不会,从一开始他就……

“你这兔子,习惯真糟,三更半夜跑去偷看别人睡脸,还偷吻别人,哪里像是个黄花大闺女。身为一国公主,不该这么胡闹的。”

本来以兰斯洛的粗枝大叶,大概到死都不会发现身边这俊俏小弟,竟是盈盈女红妆,但是,自从疑心小草有特殊的性癖,兰斯洛每晚睡觉都特别留上了心,以防某日贞操不保,昨晚他因为紧张,有点失眠,恰好小草来作告别,便……

就这样,兰斯洛知道了很多事情,很多足以使他懊悔非常的事。他蓦地明白了,偶尔不经意与小草眼神相触时,她眼中那抹特别的情感,似凄楚,似爱恋,在那之中,竟有种让人心碎的悲恸,特别是紫钰在场时,特别明显。

原来如此啊!那是因为明明倾心相爱,却因为彼此间的距离,而不得不推爱于人的伤心,兰斯洛全都明白了。

可是,明白了又能如何?小草的障碍,只能由她自己去闯过,兰斯洛曾有其他的想法,但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这些日子以来,谢谢你的照顾了。”

“哪有,全是你在照顾我啊!你忘了吗?大哥,我是你捡回来的啊!”小草拼命压低声音,不只是为了怕被敌人听见,而是因为如果让情感解压,她的心会在瞬间碎裂掉。

“大人讲话,小孩子不要插嘴。”兰斯洛没什么力气了,微微喘息道:“对于我的兄弟,我不会说感谢,但是对你,我有些话想说。”

“这些日子,一直欺负你,不管什么麻烦事,全都丢给你,还逼你去帮我追女孩子,其实,我是很没用的,多亏了你的帮忙,我才能走到今天。”

“欠你的东西,欠你的情,全都还给你了,以后……以后你自己保重了,别再这么糊里糊涂地,吃男人的亏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要靠……要靠自己来争取……”

“别了……”

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寂静无声,小草连唤数声,不见回应,虽然兄长的身躯仍稳稳站立,但却没有了动作,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但不管怎样,倘若就这么放着,重伤加中毒,不用多久,兰斯洛真的要没命了。

小草曾经有过许多猜测,如果兰斯洛发觉了她的身分,如果两个人真心相见了,会是什么样的情况,为此,她向命运之神,祈祷了无数的幻想,可是,那不是这样子的结局啊!她不要这样子了断两人的关系。

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小草像现在一样,深深诅咒自己的软弱无能。

倘若自己有足够的实力,能实际帮助兰斯洛,为他分担风险,那就不会弄成这种样子了。

自两人相识以来,提取赎款、长街血战、秘库大战、火中救人……每一次的战役,都是这样,兰斯洛就像神话中,守护公主的勇者,拼尽了全力,为她的安全而奋战。

而自己又做了些什么呢?永远只能在事后,替心上人包扎伤处,尽是做一些处理善后的台面下工作,一但亲临战阵,枉有才女之称的她,不过是个累赘。有好多次,小草由衷地羡慕紫钰,只要有那一身高强武艺,不就能实际帮上兰斯洛了吗?

武功也好,魔法也好,只要能扭转眼前的局势,什么能力都好,就算是本身的圣力也可以……圣力……

小草忽地惊醒,只要有雷因斯·蒂伦的圣力,便是新死未满一时辰之人,也能救活,兰斯洛的这点伤势,在她们天赋的治愈力下,简直如儿戏一般。

只要有圣力,就能救活兰斯洛……

照时间来推算,若是自己不曾逃家,那么身为唯一的王女,莉雅会在这一两天之内,举行洁身大典,打开灵窍,得到一项属于自己的异能。

上代女王,自己的母亲,在洁身大典之后,所得到的能力,是将原本的圣力再加强,瞬间清除所有的邪恶之气,让伤者加速复原,而且体能更胜于前。

那么,与母亲具有同样血统的自己,倘若开了灵窍,是否也能拥有这一类的力量呢?

不管如何,这是小草仅想到的方法了。

可是,开灵窍,是极高段的秘法,必须由七位修行超过九百年的祭司,联手施为,而公主本人必须斋戒七日,清心洁身后,方可实行,现在却去哪里变一个“立即开窍法”出来。

敌人的脚步又近了,是因为发现兰斯洛没有动静,而上前查探吧!不管是什么方法,再不想出,就真的来不及了。

忆及长街血战时,局面几乎亦可说是绝望了,但兰斯洛反而激发出了更强的潜能,突破整个困局,转向胜利。

濒临生死关头,生物会产生强大的爆发力,把原本沈睡的潜能,全数迫出来,再造生天,这是自然界的一大定理,兰斯洛的异变,正好符合这个道理。

如此说来,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唯一的办法罗!可是,若是失败,哪岂非白白丧命,成了荒谬无比的愚行……

只要继续躲在这岩缝里,她或许可以不被发现,安然逃过,可是,那又怎样呢?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突然发觉,少了一起与自己共同观看世界的人,世界再美,竟是毫无可恋。

闭上眼睛,两个月来的点点滴滴,悲伤、欢笑、愤怒、愉悦……数不清的回忆,在脑中飞驰而过。

“在这世上,有我们不得不去面对的事,所以……”

“其实,你根本就是在逃避。”

“自己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来争取。”

耳中听到的,是谁的声音呢?母亲、紫钰,还有兰斯洛……

小草忽然笑了。的确,回想起来,自己的人生,是一连串的逃避,逃避应尽的义务,逃避属于自己的命运,逃避心中的感情,她从未正面去处理一件事,而若是她的态度能够更果断些,很多事情,或许就不会发生了吧!

那么,就冒险这一次吧!哪怕这是最后一次也无所谓,不再规避,不再多做思量,正面地向命运挑战,无论成功与否,她要凭自己的意念,去争取真正想要的东西。

有了这样的觉悟,冒险能否成功,兰斯洛能不能得救,反而成了再不足观的小事。

听到渐行更近的脚步声,小草再无迟疑,清除杂念,心头一片清明,祈求着能够得到改变一切的力量,对准岩壁上一方突出的尖石,使出全力,将整个脑袋砰地砸上去。

“碰”的一声闷响,小草头破血流,那尖石前端锋锐,竟刺穿了前颅骨,鲜血似喷泉般喷出,登时洒了满面,顺着流下,染红了前半身的衣衫。

脑内景象,走马灯般地开始映现,二十年来的大小事物,历历如在眼前,“呵!这就是回光返照吧,感觉不错。”脑部受创甚深,小草的神智,渐渐模糊,眼皮重的像粘了胶,就要睁不开了。生命力一点一点的消逝,看来,这场赌博,自己是输了,不过,想到兰斯洛也在一旁,这样的死,似乎也不错。

“去年是野蔷薇,前年是艾草,大前年是谷中百合……木瓜花、玫瑰叶片,哼!宫内省还真是省嘛!”

“跳啊,跳啊,跳出来吧!”

“用一种花,来代表一个意思,藉此传达心意。”

“为了不让错的事情,继续错下去;为了让我以后的继任人,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幸福,我必须回去。”

在意识快消失前,几个意象,突然在脑里飞掠而过,小草灵光一现,领悟了母亲当年留下的隐语,母亲真正想对她说的话。

跟着,一个黑黝黝的物体,自小草怀中飞出,缓缓升起,飞离岩缝,直升到场中央,如同一个微型太阳,爆射出惊人的强光,黑暗的空间,给照的亮如白昼,没有半个人能睁开眼睛。

剧变发生了。

第十二章 都付与几多幽怨

紫钰人在半空,矫若千里飞龙,朱枪气势如虹,风驰电闪般的一击,刺往公瑾右胸。

公瑾给刚刚那一炸,震破护体真气,伤了好几处经脉,这时正拼命运气镇伤,想不到对方有这等厉害招数,竟能将火劲的烧着,升华为爆破,别开武学新天地,自己败的心服口服。

看到紫钰这势无可挡的一枪,公瑾欲避,但周围早给紫钰凌厉的气劲封死,退无可退,无奈之下,公瑾一提真气,全身骨骼猛地爆出风雷之声。

他也要以某种功法压下伤势,全力拼个两败俱伤,总好过坐以待毙。

“轰隆轰隆”巨响中,湛卢剑身自吟,清若凤鸣,脆如击玉,公瑾的身上,浮现了某种飘逸的仙气,剑招挥洒间,荡漾出一片波光,水波潋滟,整个人好似要离地飞起,恍惚中,竟有种只应天上有的惊艳。

“他竟连这也练成了……”紫钰吃了一惊,手底更不容情,长枪贯劲刺出。

公瑾两眼一睁,手中长剑亦是对准枪头,水平削去。

眼见枪剑即将相碰,蓦地,一声巨爆,朱枪爆炸了,不是气劲炸开,而是整支精铁长枪,在紫钰发出雷霆一击之时,忽地炸成碎片。

打两人交手以来,焚城枪法的每一招,都是威力万钧的重击,而适才重创公瑾的一招,那股惊天动地的爆炸力,更是强到无法估量,这柄长枪虽是精铁铸造,却非上等神兵,哪堪承受这许多强大招数,早已残破不堪,这时再要做重量级接触,登时弹性疲乏,炸成碎片。

长枪炸碎,紫钰凝聚欲发的气劲,无处宣泄,立刻反冲自身经脉,紫钰给这股沛然大力一撞,口中鲜血狂喷,所有压下的伤患一齐迸发,整个人给抛的老高,伤重的无以复加。

局势急转直下,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公瑾为之一愣,却马上收剑出手,运指如风,连点紫钰身上一十七处大穴,再以深厚无比的内力,贴住紫钰背心,助她将四处窜流的气血,疏导平复。

一轮急救瞬间完成,公瑾自行坐地疗伤,他的伤势亦是不轻,帮紫钰输气导劲,耗损真元极为巨大,若不尽快止住体内的出血,逼出入体的焚城劲,只怕连他都需要急救了。

紫钰运功导气后,奔腾的血气,渐渐平和,朱枪爆炸,威力回冲,这力量和承受全力刺自己一枪,没什么分别;要不是公瑾及时出手,合两人之力,止住气劲炸断心脉,她此刻早已爆体而亡了。

一番调息结束,睁开眼睛,月光斜照下,公瑾已站在身前,除了脸色苍白以外,浑无半分异样,显然已将伤势镇住,重新恢复作战能力了。

“你输了。”

“若有隆基弩斯之枪在手,今晚的结果会完全改观。”

隆基弩斯之枪,是龙族族长专用的神兵,据闻有一击轰天之力,倘若紫钰用的是如此神器,在出枪之时,便不可能因为承受不了而碎裂;倒地不起的,也就是公瑾了。

“是吗?”公瑾苍白着脸,淡笑道:“你自己明明知道,纵使今晚龙之枪在手,最后的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是的,越是绝顶神兵,在使用时对主人的耗损,也就越大,以紫钰现在的病体,妄要使用隆基弩斯之枪,只怕在枪断以前,她的身体就已经负荷不住,断成数截了。

但是,倘若紫钰病体痊愈,又手持隆基弩斯之枪呢?这一战的结果会是怎样呢?

这很难说啊!因为自始至终,公瑾也没有能够全力以赴,先是没有下重手的打算,后来因为出其不意的给击伤,许多厉害功夫不敢使用,白鹿洞威力最强的三种武学,他一种也没用,而另一项得意兵器“千里神鞭”,也未有携带,倘若他一开始便下定决心,生死相搏,结局虽然未测,但过程却肯定更加灿烂。

所以,这一战,不管对哪一方来说,都不是一场全力之战。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紫钰侥幸保住一命,却是再也没有动手能力,这场战役,终于到了落幕时候了。

巨变陡生时,耀眼的白色光芒,照亮了洞穴中的每个角落,赤先生一伙人,全给刺的睁不开眼睛。

兰斯洛背后的岩壁,忽地产生高热,整个熔解开来。

一道窈窕倩影,莲步纤纤,自洞穴中步出,原本剪到耳根的短发,一下子延伸过膝盖,长长地垂在地上,冰肌玉骨,芙蓉作面,全身笼罩在一层圣洁的光华之中,就像天上的女神,怀着浅浅的慈爱,降临人间。

小草微笑着,手指扣做拈花状,轻轻放在兰斯洛的背上,晶莹的白光,覆盖了那副伤痕累累的身躯,光华流转间,兰斯洛面上的黑气渐渐消失,全身伤口不可思议的愈合了,心脏也回复跳动,神迹发生了。

是的,这是神迹,雷因斯·蒂伦的圣力,就是诸神留下来,普惠人间的遗迹。

开灵窍的典礼,非有浑厚的功力不能完成,故而方需多位大祭司联手而行,那与个人的天资无太大关系,绝非单以生死关头的激励,可以尽其全功的。

刚才小草血流满身,气息奄奄,即将咽气之时,一股热流,从怀中流遍全身,本已逐渐冰冷的身躯,刹那间变得滚烫,血液好似万马交驰,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高速,在体内运转不休,骨骼、肌肉,甚至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转变,跟着,小草睁开了眼睛。

头部的伤口已经消失,全身上下,感觉不到半点痛楚,心田的感受,清澈爽朗,竟是前所未有的舒适,看着身体隐隐散发的灵光,小草知道,自己已经完成开窍的进化手续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即使以她的聪明才智,也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不是已经殆然欲毙了吗?为什么……为什么反而重得新生,还冲破生死玄关,完成了开灵窍的大典。

怀中的热感消失了,在小草承受的能源,已足够完成进化后,热力的来源,飞了出去,直升到半空。

发觉外面耀眼的光芒,小草举目端视,奇怪的是,她能感受到那强大的光与热,却不会有半丝不适,也没有刺眼的感觉,一切就是那么平常。

思索着光源的来历,半晌,小草想起了一事,惊呼道:“希鲁哈斯之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希鲁哈斯之眼,翻成普通语,就是“神秘之锁钥”,又名作天地情谱,属于三大奇书之一,是最高等的圣物。

若是将世上的宝物,作个排名,三大奇书绝对在前十名之内。希鲁哈斯之眼、六法冥典、创世纪之书,分别代表人、法、史,各自具有无穷妙用,传说是神话时代,太古诸神联合以神力所创,后传至精灵王,再传于命运三女神,后随神话时代的终结,而不知所踪。

而这部代表人的神秘锁钥,根据古老文献记载,它的作用,是能够打开生物的灵智,启动潜能,只要生物具有某种程度的潜能,它便能将之开启,突破原本界限,开出一片开阔天地。

它虽不能令人突然爆增一甲子的功力,但对于真正的绝顶高手而言,这样宝物的意义,几乎是无限的,那是他们突破瓶颈的唯一途径。

在过往的传说里,圣贤王凭之创出“圣心剑法”,龙冥王凭之创出“啸天心诀”,轩辕皇帝在观视三昼夜之后,悟出了“皇极惊世典”,甚至有人怀疑,历代魔族王室之所以能如此之强大,乃是从希鲁哈斯之眼获益良多。

依照魔道士的传说,希鲁哈斯之眼,是一块巨大的水晶,供奉在有“智者的故乡”之称的移动冰城──雪歌。多少才智之士、英雄豪杰,为了寻找这项传说中的秘宝,虚荡终生,而这项太古奇珍,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往怀中一探,赫然发觉少了一物,那是一枚巴掌大的石子,是兰斯洛从“死老头”身上盗走的路费,自从大闹饭馆,发觉这东西没什么价值之后,兰斯洛把它顺手丢进了垃圾堆,小草为了纪念两人初遇,把石子拾回,贴身收藏。

自从知道兰斯洛的老师,乃是一名异人,小草也曾细心研究过这石头,却看不出任何端倪,想不到……想不到这不起眼的顽石,竟有这等了不起的来头。

兰斯洛的师父,当年也是非同小可,叱吒风云的人物,他旅游的足迹踏遍大陆各处,甚至远渡海外,在偶然的机缘之下,得到了希鲁哈斯之眼的一小部份。

知道这是圣物后,他也曾费心钻研,只是找不出用法,只得望物兴叹,每日把玩,徒叹奈何,怎知给兰斯这不长眼的劣徒,偷走宝物,还误打误撞地使用成功,解了今日之厄。

希鲁哈斯之眼的使用,全是凭靠使用人的潜能强弱,以及当时的心境,来达成脑波共鸣。小草其时悟空一切,脑波与之起了共鸣,加上雷因斯·蒂伦王室的鲜血,亦富含强烈的清圣之气,滴在石头上,登时触动,这就是旁人难以想像的奇缘了。

对于教育兰斯洛,间接解了今日之危的那个人,再一次地,小草充满了感谢之情,若是没有他,自己毫无疑问,会一命呜呼吧!人间的缘份,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半空的光芒熄灭了,希鲁哈斯之眼,燃成了灰烬,消失无踪。包围住兰斯洛的敌人们,恢复了视力,乍然发觉兰斯洛身边多了个少女,俱是吃了一惊,但发觉兰斯洛已经昏迷,大喜过望,连忙乱刀斩下。

小草微微一笑,白玉般的手臂,极优雅地对空一挥,跟着,他们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失去视力的并不只是这些人,包括赤先生、鼬镰兄弟在内,所有人的眼前都一片黑暗,施过法术处理的镜片,不知为什么,突然失去了功效,在毫无光源的处境下,他们突然成了瞎子。

更有件奇事是,本来专心守护香炉,承受着巨大反冲力的黑无常,忽地一轻,全身压力消失的无影无踪,好似阵法已经不存在了般。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所有人心中都有这样的恐惧,他们遭到某种不知名的攻击,虽然目前没什么损伤,但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窘境中。

赤先生亦是不安,今晚的计画一再生变,这绝非好现象,可别让自己也成了被屠杀的一方了,自怀中拿出火摺点燃,手持长剑,他紧紧守护着周身,就如那些盲目的群众般,严防遭人偷袭,特别是已经撕破脸的鼬镰兄弟。

鼬镰兄弟受过夜视训练,感应力亦佳,凭着多年的直觉,他们嗅到一丝不寻常的诡异气氛,从刚才那一刻起,周围再也感觉不到半点法力的运转,所有与魔法力相关的系统,全都停止运作了。

这便是小草开灵窍之后所得,除了原本圣力以外的新异能──让一切运作的法力消失。

适才小草以命相搏,在弥留之际,她的脑海里,一直存着“想得到能扭转一切的能力”的念头。小草的天资本高,甚至足以在历代女王中排行前三名,而在这股强大的意念,与希鲁哈斯之眼的配合之下,小草的潜能被提升至最高,得到了这项千古以来首创的异能。

三贤者联手设阵,那个阵法的魔法力之强大,不是当今人间界任何人能单独破解的,不管“量”提到多大都没办法,既然如此,便只有从“质”的方面下手,只要能抵销一定范围内一切运作的魔法力,阵势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就因如此,出身魔法国度的小草,拥有了足以称为“魔法克星”的异能。这项将令魔法界天翻地覆的能力,对小草的未来,是福是祸,还看不出,但是,它的确解除了阵势的运作,消去了一大难关。

正当所有人严加戒备,谨防遭到暗算的时刻,一道凄厉的吼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倒在地上,给铁链牢牢锁住的枫儿,好似发了癫一般,疯狂地用头猛撞地面,力道好猛,每一下都把坚硬的岩石地,撞出凹槽。怕人的骨骼爆裂声,在枫儿身体的每一处,激烈地响起,仿佛她全身的骨头,都在相互碰撞。

黑无常第一时间惊觉有异,燃起火摺,抢近一看。枫儿的体毛脱落了一地,而修剪过的短发,飞快地生长,浓密而长的头发,瞬间覆盖住整副身躯,而在那之下,全身的肌肉高速蠕动,骨骼互撞声不绝于耳,显然她的身体,正发生着惊人的异变。

赤先生也看到了,他对这女人惧怕到了极点,此时发觉不对,第一个想法,便是赶快杀了她,以绝后患,正要将长剑扎下,脑里突然忆起了公瑾的交代。

这个念头,令他稍稍迟疑了一下,“不管了,杀了她,就算合伙关系破裂也在所不惜。”恐惧之心,压过了对合作的热切希望,为了日后寝食能安,所有一切都可以押后。

但是,也就是因为他的稍稍迟疑,最佳的时机已经失去了。

怪声嘎然而止,四周恢复一片死寂,仅有粗重的呼吸声。赤先生素来怕死,感觉不对,连忙收剑,退后戒备。

“哗啦哗啦──”

跟着,是铁链给扯断的声音,在火烛摇曳的光影下,一道身影,鬼魅似的掠空而起,向兰斯洛的方向,急飙飞去。

“哪里走。”

鼬镰兄弟联手拦截,“嗤嗤”连响,数十道暗器齐发,哪知暗器飞的快,那身影的速度更快,就像只射出去的箭,连半点破风声也没有,瞬间超越所有的暗器,远远飞了出去。

两人一起追赶,却又哪里追的上。

靠着微光,杀手们发觉兰斯洛尚未清醒,急欲下手,就在刀子刚举起来的刹那,所有人的颈部轻微一痛,跟着,他们都没有意识了。

鼬镰兄弟才追到半途,兰斯洛、小草的身边已经没有活人了,那道身影又飞掠起来,高速游走一遭,只听得“呲、呲”破风声连响,已清除了所有的闲杂人等,没有人能挡住一招半式,或着说,根本没有人能够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黑无常看的寒了胆,打他出生以来,从未见过这么快的轻功,这么流利的剑法,全都是一招断喉,连发出惨叫的时间也没有,而他根本掌握不住对方动态。

这时两人还跃在空中,正要落地,陡然眼前一花,那身影已拦阻在面前,这怎么可能,她刚才明明还在另外一端啊!

蓝无命大喝一声,以壮胆色,毕生功力凝聚在双掌,发出雷霆一击,黑无常则乖紧的多,他将仅剩的暗器全数发射,自己乘机施展轻功,尽最快的速度向后倒退。

寒光乍现,蓝无命只觉身体一凉,便没了知觉,他在瞬间给支解成八块,剑的速度太快,非但来不及叫痛,连血也没溅出半滴。

急退中的黑无常,猛觉身上剧痛,跟着右侧一空,整个人重重摔落地面,他的暗器全打回了自己身上,总算退的及时,只断了条右臂,保住性命。

赤先生大骇,将长剑舞成一团光网,护在身前,急速向先前预留的出口奔去。

“叮”的一声,长剑断作两截,一柄利刃已抵在他的咽喉,血,无声的滴下。

在他眼前,一具赤裸的至美胴体,持剑傲立。枫儿完全褪去了兽身,变回了人类的相貌,高佻健美的婀娜身段,玫瑰般的艳丽容颜,是个与小草相比,毫不失色的绝色佳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像错过很多精彩镜头了。”

伤势治愈大半,转醒的兰斯洛,发觉一连串的巨大变化,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小草微笑不语。枫儿本是人类,只是给施打了生死花之毒,才退化为兽。生死花无物可解,便是当日华扁鹊亲至,亦束手无策。

可是,说到底,生死花属于魔界植物,本身也具有某种程度的魔力,在希哈鲁斯之眼的照耀下,枫儿潜藏已久的内力,重新受到激发,与深缠腑脏的毒素,发生激烈的冲击,而小草的异能,则令生死花的魔力,全数消失,得到解放的生命能源,遂在瞬间走遍体内各处,再造进化。

就这样胡乱瞎碰下,无解的生死花之毒,给完全破解了。

枫儿这时宝石般的眼瞳里,闪烁着复杂的情感,有敬爱,有迷惘,还有着更为深沈的悲恸。打破漫长的沈默,她开了口,已经许久许久,枫儿不曾听过自己的声音了。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做……”持剑的手,轻轻颤抖,显然心中激动不已。

“我……我是被逼的啊!那时候逆贼杀入宫廷,为了保存正统王室的血脉,我只能这么做……阿红,你要原谅父王啊!”赤先生满脸愧疚,狼狈的痛哭失声,一点都不见适才发号施令的威严气派。

听到这段对话,小草统合了脑里的资料,她知道这男子是谁了。

在艾尔铁诺邻近诸国中,有一个小国,前几年发生了政变,原本的国王,在王宫被破前,抛弃了奋战中的部属,独自逃生,流亡国外。

这种事在战祸频繁的风之大陆而言,不过家常便饭,可是,在这段政变中,有个小插曲却是,这国国王的长公主,武功高强,奉父亲的命令,携带宗庙的传国之宝,突围离开,却怎么也想不到,她那狠心的父亲,竟将她的路线通报予敌人,借此诱开大军,得以闯通国境,安然逃逸。

陷入重重包围的长公主,在激烈的血战后,终于力尽被擒。当小草获知这项消息时,颇为动容,然而,在烽火连天的战争中,这等事屡见不鲜,那公主也不过是众多牺牲者中的一名而已。若记得没错,那公主的名字,叫作“红”。

难怪初遇枫儿,问她名字的时候,她“翁风空”地叫个没完了,原来,要说的是一个“红”字。

被送去当军妓的枫儿,因为身上的生死花毒素发作,智能退化,管理人见她没了价值,又怕会传染疾病,索性强卖给民间妓院,之后,反祖现象越来越明显,枫儿退化成兽类的模样,妓院老鸨不敢留她,再转卖给奴隶贩子,后来给兰斯洛救出,直至今日。造化之巧,报应之灵,一应若斯。

命运绕了一大圈,这父女俩,到底还是对上头了。

“就为了这个理由,你把妹妹推下车,把我出卖给敌人,对你来说,儿女仅是你利用的工具吗?”枫儿的声音哽咽,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她不是个爱掉眼泪的人,但想起这些年的悲苦遭遇,却又怎由得她不落泪。

“父王是不得已的啊!你是我最爱的女儿,那之后,我也很后悔,只要想起你们姊妹,就整日睡不安枕,没有半刻好过,阿红,你……你原谅父王吧!”

赤先生这话半真半假,在成功逃出去后,他确实寝食难安,可却不是因为愧疚,而是担心被报复的恐惧,枫儿的个性极为刚烈,武功又高,倘若她知道了事实,要来报仇,后果不堪设想。

是以,当那日重遇,尽管枫儿的相貌已有巨大改变,赤先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女儿来,长久积下的恐惧之心发作,当场就给吓的晕了去。

事后,他脑里想的,不是接回女儿好好补偿,而是尽快杀人灭口,永绝心腹大患,否则就算他复国成功,重夺帝位,只怕这辈子都别想睡好觉了。

“你要我原谅你,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日子以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小妹过的,又是什么日子。”枫儿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激动之下,剑尖颤动,划破了赤先生的皮肤。

“哇!”以为自己给割断喉咙,赤先生骇的大声惨叫,“阿红……你……你别杀爹,你忘了吗?小时候,爹最疼你,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你,陪你读书,教你练剑,还抱着你到处玩耍,这些你都忘了吗?爹……爹是爱你的啊!”

给吓的心胆俱裂,赤先生嘶声竭力地求饶,卑微的神情,就像头摇尾乞怜的败狗。

往事一幕幕浮现心头,幼时父王对自己的种种好,清晰地在眼前流动,那时的父亲,是多么伟大的存在啊!她一直许愿,将来一定要替父亲分忧解劳,所嫁的丈夫,也要像父亲一样,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哪想到……

“爹……”一声低语,长剑啷然落地。

放过他吧!那个记忆中的父亲,已经不存在了,看他这个悲惨的样子,说好说歹,这人总是自己生父,不管做错了多少事,他总是……

压力顿除,赤先生吓的瘫在地上,再起不能。

“枫儿,别上当了,这家伙哪会这么老实,别给他骗了。”兰斯洛高声嚷嚷道。他对赤先生没有好感,这种奸诈的老狐狸,若是不死,铁定会再施诡计来害人的。

枫儿凄然一笑,摇头道:“算了,他总是……”话声方落,陡觉小腹剧痛,一柄利刃刺入腹中。

枫儿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那个男人。在她已经打算放弃仇恨以后,她的父亲,竟再次欺骗了她;在她已经打算饶过这人以后,换来的居然是尖刀入腹的结果!

鲜血狂流,赤先生旋转匕首,让剑刃直没入柄,他面孔因激动而扭曲,狞笑道:“你一日不死,我终究是一日难以心安。”说着,一脚将枫儿踢开,以防她临死反击。

“该死的畜牲,看本大爷来制裁你。”兰斯洛义忿填膺,忘记自己伤势尚未全数治愈,冲了上去,给赤先生反臂一击,打的滚了回去。

“哈哈哈……”赤先生狂笑,让他一生不得安的恶梦,终于消灭了。“你以为我真的会愧疚吗?告诉你,身为我的儿女,就注定被我利用到死,你不服吗?看你能奈我……”

猖狂的笑声给打断了,在他的眼前,枫儿缓缓站起了身来,腹部的伤口,以某种妖异的规律蠕动着,逼出了匕首,而后迅速愈合。

“奇怪吗?不用这么惊讶,能和生死花的药效共存那么久,这个身体,已经有一半是魔族了。”枫儿寒着脸,一字一字用力地说着。

是的,经过了那么多的变化,纵然外型变回了人类,这个肉体,还是不可能一如当初的,同样,饱尝了一连串的背叛、伤害,那颗碎裂的心,是再也补不回来了。

“父王,我想再问你一声,你真的爱过你的女儿吗?”枫儿轻柔地问道,声音中,有着难以言喻的伤心,与深深的绝望。

“当……当然,父王是爱你的,阿红……你忘了吗?那一年,我们父女俩……”赤先生颤声道。他魂魄都飞到九霄云外,语无伦次,差没当场吓死,故计重施,希望能保住一命。

“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骗我,你的心到底在哪里啊!”

一声怒叱,冷冽的剑光再闪,只听到长长的惨呼,回荡在整个洞穴。

赤先生捂住腿根,大声呼痛,两腿之间,血流如注,喷泉也似的飞溅出来,竟是遭到阉割。

枫儿面无表情地站着,眼中的伤痛,渐渐扩大,伤心的低语,顺着大气波动,传进了兰斯洛的耳里。

“不要再生出我这样的人来了,不要再对你的儿女造孽,不要再……”

手中长剑无声地落地,枫儿蹲下身子,任由眼泪奔流,把过去的悲伤,藉由泪水,尽情地宣泄。

其实,赤先生始终不了解自己的女儿,枫儿的个性极为刚烈,却也是分外重视感情,倘若他装出决心忏悔的低姿态,贯彻始终,枫儿会原谅父亲的,说不定,还会继续甘心为他卖命。

可是,靠不断出卖他人谋生的赤先生,绝不可能会相信,这世上真有人肯这么轻易地放弃仇恨,放弃报复的意念,所以他必须下毒手,他不能容许,日后女儿可能反悔的机率,为了不让今日之事重演,这个女儿非死不可。

说到底,他毕竟是个目光短浅,成不了大事的狭隘小人。可是,一直到了最后,枫儿还是没有杀他。

兰斯洛、小草保持默然,没有试着去安慰,这与情份亲疏无关,有些伤口,是只准当事人独自舔舐的,在这个时候,他们仅需保持沈默,如此就够了。

第十三章 扁舟何日寻兄弟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八月十六日 艾尔铁诺王国 杭州

杭州的总兵府里,钱继尧满脸不安,在室内来回踱步,焦急不已。他忠实的伙伴,赤先生,在今天傍晚突然不告而别,留下了一堆烂摊子,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说来都怪自己利欲薰心,竟给这人面兽心的家伙蒙了眼,认为可以爬到更高的位置,而与他合谋,干下这等错事。

绑架皇子,待事情闹至一定程度时,再佯作破案,救出人质,如此一来,定可大受皇帝赏识,而荣升第一军团长之位。

这个计画看似周密壮大,但仔细一想,却无处不是漏洞,亏得这两个月没有走漏半点风声,否则立刻便是连诛九族的大罪,想起姊夫平时铁面无私,律下极严,这事若给他知道,那么……那么……

念及东窗事发的后果,钱继尧全身冷汗,涔涔而下,脑中不住求神念佛,祈求能够逃过一劫,却全然想不出怎么解决这个困境。

“将军!”一名高阶的军官快步奔入,看来很是经历了一番奔波。

“怎么样,有他们的下落吗?”

“这……”军官面露尴尬之色,显是一无所获。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钱继尧口中念念有词,慌的没了手脚。

“将军,依属下之见……还是找个安全地方,去避避风头吧。”他是钱继尧的心腹,对于上司这些日子的所为,一清二楚,照现在的情势看来,事发只是早晚,再不逃便来不及了。

“说的倒容易,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

“地府。”

窗外传来声低语,跟着某种锁链式的奇形兵刃,破墙而入,将那军官拦腰斩作两截。

“什么人想行刺本将军!”

钱继尧抽出配刀,与敌刃一碰,火星飞溅,锁链兵刃倒旋而归。一个年轻男子,自墙破处缓步走出,手臂一振,唰啦唰啦,兵刃回缠腕上。

“大胆狂徒,你……”

钱继尧气急败坏的喝问在他看见来人的白色骑士服后,愕然终止,那是正式的军装,而且,白色是艾尔铁诺第二军团的颜色,恰好与黑色的第一军团不睦。从这年轻人服色看来,仅是随从一类的职务,但肩上的徽印,却清楚地显示,他的军阶比钱继尧只高不低。

有这等身分的人,为何还会是随从?钱继尧张大了口,想起了个驰誉西方国境的名词──“四铁卫”。

那是四个武功高强,忠心耿耿的护卫,他们虽然厉害,但比起他们背后的主子,就根本不算什么了,而依照传说,四铁卫绝不离开主子的身边,换言之……

这时,一个充满威严的身影,缓步踱进大厅,衣衫如雪,眼眸若冰,金属面具闪烁着寒光,俊朗的半边脸上,尽是令人坐立难安的笑容。

钱继尧脑里轰地一声,他认得这个人,却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个时候见着他。钱继尧呻吟了出来。

“周大元帅!”

艾尔铁诺五大军团,各司其方,手握重兵,而其中战绩最少,年纪也最轻的一名军团长,便是第二军团长,周公瑾。

第二军团管辖西方国境,与强大的绢之国,隔海相望,常兴兵灾,而该区蛮族常有暴动,治安奇糟无比,是个被众人皆不看好的荒脊之地,没有几个军团长能稳坐位置,反而战死任内的,比比皆是。

而打破这个不吉利的惯例,稳坐西方国境最高负责人之宝座的,便是现任军团长,周公瑾元帅。

甫一上任,他便以雷霆手段发动袭击,将不肯归化的蛮族,歼灭一空,除了愿意投降的部份人等,剩余的不是死,便是被逐出海外,而后,与绢之国名将司马仲达,发生数次激烈海战,让对方从此心有所忌,不敢轻言犯境。

消灭了所有武装势力之后,这元帅一反前态地采取怀柔政策,鼓励当地种族通婚,嘉奖文教,发展通商,与司马仲达击掌为誓,保证双边的和平,西方自此蓬勃发展,成了艾尔铁诺中最安定的几个区域。

虽是出身王室,却与一般的贵族子弟不同,每次作战,公瑾亲临阵前,指挥大军,冲锋陷阵,让整支军队士气如虹,成了罕见的常胜军。算起他出征总数,不过九次,是五大军团长中最少的一名,但除了绢之国外,其余几场战争的敌人,都已经再也没有复起的可能,因此,他并没有缔造战绩的机会。

如此的实绩,令王室对之另眼相看,封赏不断,暗中却担心其功高震主,兼之手上实力太强,随时有拥兵自重的可能,故而三个月前,明升暗降,将其调任闲差,公瑾索性辞官,藉此机会游山玩水去也。

可是,公瑾一离职,司马仲达立刻兴兵来犯,当地爆发民变,将士拒不出战,诸多动乱此起彼落,该处行政功能完全停摆,已成了无法之地了。

此事震惊朝野,三军将士、士大夫、商贾富豪联名为其抗辩,不下十数次,总人数逾百万,照估计,大概再不用多久,公瑾便会接到皇命,官复原职。

而这么一个大人物,竟无缘无故出现在此,更糟的是,姊夫与他互为政敌,两人明争暗斗已久,今日他的到来,无疑是敲响了死亡的丧钟。

“钱继尧,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胆敢犯下这等大逆不道之罪。”无视于钱继尧的惊惧,公瑾冷笑道。

钱继尧吓的跌坐在地,原本还期盼对方不知道这件密事,哪知道公瑾一开口,便掌握了全盘优势,让他除了跪地求饶外,再没别的事可做。

“本帅旅经此地,听闻殿下被歹徒所劫,明查暗访多日,终于给我抓到你的罪证。”公瑾沉声道:“还不快招出殿下的所在,要是殿下有丝毫损伤,你万死不足赎其罪。”

“在……在西首兵器库的暗窖里,这是钥匙。”

颤抖着声音,钱继尧自动将钥匙交出,蒋忠接过,跑去释放人质。

“元……元帅……,下官亦是遭奸人所惑,我……”钱继尧自知这罪刑太大,只怕还得牵连亲族,倒也不敢开口要求饶命。本来逼虎跳墙,人到绝境,恶向胆边生,但想起谣传中,公瑾出神入化的武功,他又哪敢妄动。

公瑾却是笑了,白皙的脸上,浮现了诡异的笑意,缓声道:“我也认为这事并不单纯,背后定有他人策划,若你肯供出主谋,或许我可以法外施恩……”

钱继尧匍匐在地上,看不见公瑾的脸色,只听他语气转为和缓,似有一线活命希望,可是,说起来,他与赤先生都是犯案者,主谋……哪来的主谋……

“元帅,您所谓的主谋……”

“你不过是区区一名军长,如何有能力犯下这样的大案,定是受到上司指使……”

乍闻此言,钱继尧如遭五雷轰顶,恍然大悟,他已是军长,再往上追溯,那身为第一军团长的司徒星霜,定是责无旁贷,公瑾的意思,便是要他作假供,诬陷姊夫,乘机除去这眼中钉。

内心受到罪恶感、活命欲望的反覆激荡,钱继尧迟疑不决,他颤声道:“是不是只要我供出主谋,就能活命……”

“主谋既是你上司,那你也是身不由己,值得同情,我会在陛下面前求情,对你从轻发落……”

公瑾轻描淡写的几句,瓦解了钱继尧的心防,同时也暗示了,决不接受其他人选的“主谋”。

在“愿意放弃一切,只求能够保住一命”的心情驱使下,钱继尧颤抖着手,挥笔写下了供词,供称所有的一切,都是受到司徒星霜的指使下完成,自己虽不愿意,却是无计可施。

“这是供词。”钱继尧呈上纸张,整张脸胀成猪肝色,显是承受了巨大的罪恶感。为了保存一命,他签订了恶魔的契约。

“很好,写的不错。”公瑾满意的点点头,手方落下,钱继尧已给远远的击了出去,撞塌梁柱,口喷鲜血倒地。

“你!”钱继尧惊怒交集,想不到对方这样反脸无情,一经事成,立刻过桥抽板。

“不用讶异,这是很正常的结果,有了这纸供词,我还要你作什么。”公瑾摇摇头,似是嘲笑对方的愚昧。

钱继尧“哇”的一声,喷出大口鲜血,他胸口中招,两排肋骨俱给震断,倒插内脏,已是致命伤。死亡当口,神智一片清明,猛地想通一切,暴睁双眼,挣扎道:“原来……原来所有的事……都是你在策划,赤先生只不过是……”

是的,虽然不是战争地带,不必特殊戒备,但皇子出巡,身边携带的护卫,岂是泛泛,若非公瑾亲自出手,凭赤先生手底的实力,只有全军覆没的份。

而皇子被劫,这又是何等大事,想要在各方严密搜查下,丝毫不露破绽,这等高难度的策划,也只有公瑾才能办到。

“自然是我了。能够想通这些,你死的不算冤。”公瑾微笑说着。隔空一指轰碎了柱子,巨大的花岗岩纷纷而落,砸在快咽气的钱继尧身上,登时丧命。

“元帅,殿下救出来了。”蒋忠侧身让开。

一名长相十分清秀的男子,出现在厅口。虽然神情有些疲倦,却是毫发无伤,眉宇间有股精明达练的丰采,亲和而不失威仪,确是一副天皇世胄的尊贵模样。

皇子拱手施礼,感谢道:“多谢元帅相救,孤王感激不尽,日后定当奏请父皇,大大的封赏。”

公瑾冷笑道:“些微小事,何足挂齿。”说罢,反手一掌,打碎了皇子的头颅。

蒋忠侍立一旁,脸色半点没变,似是早知有此变局。

“司徒星霜谋反,挟持皇子,我们不及相救,皇子已遇害,党羽钱继尧写下自白供书后,畏罪自杀。这就是事实的真相,你明白吗?”

“末将明白。”

对蒋忠做了些交代,公瑾点了点头,负手沈思,皇子、钱继尧俱已身亡,此事疑点虽多,却是从此死无对证,只要一切依计画进行,仅凭这纸供词,司徒星霜见不着明年的中秋了。

这皇子为人颇为精明,甚得圣眷,又与自己不睦,日后诸皇子争位,大是个麻烦,这与自己所绘制的未来蓝图不合,早应纠正,只是未有适当时机,才多年隐忍不发,今次一箭双雕,利用他的死,扳倒司徒星霜,除去两个心腹大患,日后当可高枕无忧,静观艾尔铁诺国势的变化了。

“唉!好的敌人,又少了一个。”

遥望明月渐沉,公瑾颇为寂寥地慨然长叹,话意是真?是假?只有本人方知。

黑无常虽然是杀手,职业道德却还不坏,收拾了兄弟的尸体,竟然还将赤先生一并带走,省去不少麻烦。

也许是知道技不如人,黑无常并没有为兄弟报仇,其实,身为一个杀手,早就已经有所觉悟,随时随地面对死亡。

兰斯洛没有拦阻他们离开,这其中没有什么特殊理由,只是由死至生走了一遭,看见周围都是死尸,不太想再杀人,如此而已。

枫儿止住了眼泪,默然目送那个男人离去,自此之后,他还会这么继续错下去吗?枫儿不知道,只是,这些事情再与她无关了。

“阿红……”小草轻声唤道。既然知道了真名,就没有理由再叫她枫儿了。

“不!”枫儿摇头道:“我是枫儿。”

小草会意,比起“阿红”,这个女子宁愿选择“枫儿”这个身分,这种心情,与自己不是很像吗?

“呃!我们……该想个办法出去吧!”兰斯洛通红着脸,很尴尬地说着,一直相处的两个同伴,都有了巨大变化,让他有点不知如何自处。

小草也就罢了,反正早就打闹惯了,只不过要换个角度,把她当成女孩子而已。

枫儿就麻烦了,原本的宠物,突然变成了这么一个大美女,更糟的是,那健美的胴体,一丝不挂,散发着难以抗拒的诱惑。

发觉兰斯洛感到不适,枫儿哑然失笑,当兽人当了这么久,早已习惯裸身,突然说要穿上衣服,还真是不习惯。随便弄了套衣衫穿上,反正洞内死尸这么多,要剥套衣服,那还不简单。

枫儿看了看周围岩壁,道:“我带你们上去吧!”岩壁不算太陡,全身武功已复,依这等地势,根本困不住自己,要带两个人飞驰,有点麻烦,但既然黑无常都做的到,自己没理由不行。

“且慢上去,我想确定点事情。”小草笑道。

既然到了宝山,岂可空手而回,不好好钻研一下,还真枉费了今晚这番折腾呢!

“你还要做什么,快点上去了。”

“寻宝啊!我们来这里,不就是来寻宝的吗?”

“什么!找到宝物的藏匿点了吗?这个好耶!”

小草俏皮一笑,向赤先生原本立足的高台跑去。听到有宝物的兰斯洛,就像是见了胡萝卜的兔子,一马当先,冲在前头。

枫儿不发一言,紧紧跟在后头。

岩壁给炸塌了,几面旗子,绣着不知名的怪兽图形,依照特殊的排列,参差插在周围壁上,果然是东方仙术的阵型。

“很有意思的排法,是照五行生克的方位,不知道阵法的名字叫什么?”小草侧着头,仔细端详,这阵法已给她暂时消掉,作为法器的旗帜,此刻也如废物一般,但是,还是可以从中学点东西的。

神仙术是种很罕见的派系,想要见到优良的范本,并不容易。小草好学成癖,一看到这阵型,不禁入迷的揣摩起来,想要推算出阵势运行的法门。

“喂!不是说有宝物吗?在哪里?在哪里?”兰斯洛四处张望,搓着手掌,一副猴急模样。

不知是雷因斯·蒂伦的治愈圣力,果然名不虚传,亦或是这人的新陈代谢能力举世无双,兰斯洛完全忘记自己不久前才重伤垂死,立刻充满活力地连跑带跳,十足一个淘金客。

“别着急,宝物这种东西,是不会莫名其妙掉出来的。”

小草笑道。灵窍开启,得到进化的不只是身体,仿佛连心也换了一颗新的,或许是明白了母亲的遗言吧!小草觉得心里自信满满,敢放大胆子,去争取一些以前不敢触碰的东西。

圣光封印、十方血啮阵都已被解除,雷峰宝藏处于千年以来,首度不设防的情况。既然老天爷让他们来到此地,又让自己得此异能,误打误撞地解了所有守护魔法,那么冥冥之中,可能早就注定了,他们是天命的得宝之人,无须再多作顾忌了。

小草走向岩壁,把手放在璧上,闭上眼睛,用气去探索岩壁后的东西,发觉不对,便再换个地方,就这样重复这个过程,试探了八九处地方,最后,停了下来。

“就在这面石壁后面了,可是,要怎么打开呢?”

那面由石块崩塌所形成的巨壁,没有半点缝隙,也没有机关,看来,可能是周围石壁遭到大力轰碎,将这里堆堵了起来,感觉上,里面的确像是埋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可是,麻烦来了,面对这小山堆高的石块,兰斯洛、小草不由为之一愣,一般人是绝对无法移开这些东西的,至少兰斯洛做不到,小草的异能,虽然能消除一切的魔法力,但却无法搬移重物,派不上用场。

“这要怎么办,我的炸药用完了,你的呢?”

“早就全部给你了,哪还有剩。”

“让我来试试。”

一直闷不吭声的枫儿开口了,她抛去了适才随手捡来的剑,在尸体堆中来回找寻,最后取了把材质较好的剑,摆出突刺的架式,沉声道:“旧时的武功,我不知道还记得多少,你们让开一些,免的给误伤。”

在当初被敌军所擒的时候,因为忌惮她武功太强,曾挑断了她的手筋,这也就是手腕上两圈红痕的由来,但是,生死花除了让人脑部退化之外,以强化肉体而言,反而大有助益,能将旧有伤患完全修复,故而蜕变完成的枫儿,身体的强韧度,只有更胜昔日。

甫一提气,澎湃的真气,如怒海狂啸,自丹田急速奔流于全身各处,势道之猛烈,连枫儿自己都吃了一惊。

将真气缓缓导于剑上,剑刃倏地亮了起来,嗡嗡作响,逐渐转为通红,她旧日所修的武学,与紫钰的焚城枪法颇似,都属于炎系武学,一经催运,周围两丈之内,都能感觉出那股热浪,这也是为何要找一柄材质较好的兵刃的原因,否则高温之下,还不待剑刃挥出,整柄剑早给熔成废铁。

“小心了,大家后退。”

长剑忽地急转起来,如同柄锋利的锥子,配合上足以熔石化砾的高热,枫儿整个人化作一团火旋风,向石堆钻了进去。

只听“轰隆轰隆”震天连响中,巨石堆发生连串爆炸,拳头大小的碎石块,给轰的满天都是,纷落如雨。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不过给打几下而已,不要叫成这样,乱没男子气概的。”

兰斯洛抱头哀号,他虽然躲在远处,但还是给落石打了几下,眼冒金星。

小草给兰斯洛护在怀里,半点擦伤也没有,好整以暇地开着玩笑,她既已回复女儿身,自然有她当女孩的好处,要是以前,早给兰斯洛一脚踹出去,说“身为小弟,有为老大挡石头的义务,勇敢地挨砸吧!盾牌。”

“还好没有别人在这,否则一定给砸的头破血流。”

“是有别人,只是没有别的活人而已。”

不过,也真奇怪,算算时间,外头也该天明了,雷峰塔闹了这等的大事,怎地没有半个人下来查探,莫非有什么事也闹在外头。

爆炸声停了,枫儿一声鹰唳,飘身而退,原本的石壁,给开出了条长长的甬道,恰容一人通行的宽度,煞是吓人。

“真可怕,你怎么不去专门给人拆屋,稳赚的。”兰斯洛喃喃道,他因为刚才给石头砸中,颇有怀恨,不给枫儿正面评价。

“别理这傻子,枫儿,跟姊姊进去。”小草牵着枫儿,快步走了进去。见到枫儿展露的功力,小草暗喜在心,枫儿的武功,比她预期中还要高得多,对于未来自己的某些计画,可以说是多了个无法替代的好帮手。

枫儿给小草挽着手,没有抗拒,她从以前就不喜欢跟人有肌肤接触,就算对方是女的也一样,但是小草却不同,对她而言,在如今的世上,兰斯洛、小草是她仅有的亲人了。

变回人类身体,回复原本年龄的枫儿,看起来比小草还大上几岁,但彼此这样叫惯了,却是谁也没有想要改变称呼。

走道的尽头,是一堆古怪的图形,枫儿至此给一股柔韧的力网阻住,化消了所有力道,再前进不了半分,故而到此便停了手。

“后头应该是空的,只要解除了封印,就可以进入。”枫儿做了补充,在她看来,那层力网似是魔道之术,与武功无关,接下来,就交给小草来判断了。

壁上的图形,是神话时代的古文字,倘若不是相当有水准的学者,或是高深的魔法师,是认不得的,当然,对小草来说,看这文字便像吃饭般容易。

小草大略看了看,一脸的古怪,说道:“唔……是太古时代的文字,嗯……怎么会用这种咒语,设封印人的脑筋,一定不正常。”说完皱着眉头,退开至三丈之外。

枫儿会意,也跟着后退几步。

小草扬起手臂,朗声颂道:“解除千年的封印,打开通往禁忌的道路,继起宇宙继起之生命,西哩哗啦轰通夸妈,我是你妈妈,奉阿里巴巴之名,芝麻开门。”

话声方落,后头响起了一阵爆笑声,原来是刚刚赶到的兰斯洛,听到了这不知所云的咒语,笑倒在地。

石壁上,产生了一圈圈的波动,犹如水面生波,跟着,打开了一道两丈见方的石门。

浓密的黑雾,恍若实质,迅速自洞口冒出,一接触外界,立刻幻化出种种鬼魅魍魉之形,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枫儿眉头一皱,第一时间移至小草身前,严密护卫,小草有些感动,轻拍了好姊妹的肩膀,笑道:“先别忙。”手一挥,祭起异能,所有的鬼魅,全消失的无影无踪。

枫儿见状,皱眉道:“是魔气。”

凡是修炼魔功者,身上通常都会散发着妖气,若是功力极高,转妖为魔,可以散发出魔气,这已是魔族中难得的好手。随着修为越深,气的纯度也越高,能够高到足以产生幻化,变出种种低阶妖物,那本人的修为之高,已经是难以想像了。

对人类而言,远自九州大战以前,“魔族”这个名词,便是种种不祥、恐怖、怨恨的代表,枫儿不希望亲爱的姐姐,与之有所牵连。

“是啊!很强吧!这可是某位历史名人的陵墓喔!”小草浑无所觉,微笑道。

三人小心地步过了洞壁,准备面对著名的雷峰宝藏。

小草尤其兴奋,她有种预感,自己即将接触的,将会是一段尘封数千年的秘史,足以将整个人类颠覆过来的大秘密。

点亮了火摺,能看清周围的景物,石壁之后,是间狭长的石室,而在石室的尽头,有道模糊的身影,端坐石床上,相距约五十丈,有些看不真切。

但是,虽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甫进洞门,一股沈重无比的王者气息,恍若实质,扑天卷地而来,立刻压的三人喘不过气,就连武功最高的枫儿亦不能幸免,连提了几次真气,郁闷的感觉却越来越重,仿佛只有俯身下拜才能顺气。三人对望一眼,均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骇之意。

连兰斯洛这般迟钝的人,都感觉到了这股慑服力,疑惑的问道:“是什么人的陵墓,有这等派头。”

小草心中再无怀疑,缓声道:“魔族君主,大魔神王,铁木真。”

枫儿呆了一呆,饶是她冷静过人,乍闻此名,还是当场呆住,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兰斯洛的反应却很奇怪,只见他收起戏谑的表情,神情肃穆的连叩三个响头。

这反而把小草弄呆了,对人类而言,大魔神王代表着杀戮、死亡,是罪恶的化身,而铁木真这个名字,更是魔中之魔,不管是什么人,听到这个名字,都会神情紧张地摆出戒备的架式,像枫儿这样,那是正常的反应。

这位魔王的一生,充满了神秘的色彩,事实上,对魔族而言,这名字也是个禁忌,自从魔族退回魔界,几个首领就联合发布了箝口令,不准任何人再提到,违者杀无赦,所持的理由,似乎是因为他败给了人类,是魔族的耻辱。

那么,兰斯洛的反应,又是该怎么解释呢?这个“本大爷”的个性几乎是狂妄自大了,偶尔谈论到史上的成名英雄,他都嗤之以鼻,再不然,就是“虽然肯定他的作为,但本大爷也做的到,没什么了不起”,从未见他对什么东西表示敬意,又怎么会如此尊崇这个魔王呢?

“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拜的是什么人啊!”兰斯洛磕完了头,小草疑惑问道。

“知道啊!老头子曾说过他的故事,铁木真是天地间一等一的英雄好汉,我拜他几拜,瞻仰一下,也是应该。”兰斯洛一脸“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回答。

小草疑云满胸,兰斯洛的老师,究竟是什么人,怎会有如此观点,莫非,是知道了那一段失落的历史……

枫儿担心石室中伏有机关,默默向亡者祝祷一番,将剑收起,趁那两人还在说话,独自向前探索。

火光辉映之下,枫儿发觉石室的两边墙壁,全都密密麻麻的写满文字、图形,好奇心起,凑近看了看,才瞄了两行,不由得惊呼出声。

“什么事?”

“枫儿你没事吧!”

兰斯洛、小草听得惊呼,也是给吓了一跳,忙跟过来,发觉枫儿的眼光牢牢盯在壁上,也跟着看过去,一窥之下,登时如遭雷殛,一齐惊叫。

石壁上,凌凌落落地放,着些奇怪东西的碎片,碎丝带、断成两截的法杖、圣灵石的碎块、某种刀剑的一部份……约莫八九样东西,没有一样是完整的,可是,尽管已是废物一堆,三人依旧可以感受到那些非同小可的残留气息,足见当年的威力。

特别是小草、枫儿感觉最为强烈,出身魔法世家的小草,一眼就可以肯定,那裂作两段的琴弦,只要稍加接复,便是难得一见的魔曲乐器。就算是那些已成粉屑的精灵水晶,只凭那残存的圣光,已是一级的伏魔至宝。

枫儿浸淫剑道多年,也曾换过多柄上好名剑,却从未看过如此清澈冷冽的剑光,只要将这碎片投炉重炼,必是绝世神兵。

在旁边的壁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

孤峰血战,击杀敌人多名,留其兵器以为念。

只用“敌人”,却不说“强敌”,留言人睥睨天下的遗意,狂的令人无法置信。

小草约略看出这些物品的来历,也就是因为看的出,她苍白着脸,喃喃道:“十二强者,是十二强者。”

在九州大战中,有一些绝顶高手,与魔族激烈抗战,他们分别在武道、魔法上,有卓越成就,这包括了名声最响的“二圣、三贤者”在内,与另外几名正道、邪道的高手,共有十二名。

他们在大战中有着卓越的贡献,为了抵抗魔族,这些人一一牺牲了,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为了纪念,后世尊称为“十二强者”。

十二强者的记录,存在于不少典籍之内,小草就对每个人的事迹耳熟能详,但却有点疑惑。因为在当时,与这些人齐名的高手并不少,对战争的贡献相若,彼此的修为也相近,为什么只有这些人被列为十二强者,而且,那些未被列名的人,居然半点抱怨也没有,这与素来好争名的人类社会不符。

再者,十二强者的各场战役,典籍上清清楚楚,但是,对于每个人战死之役,却语意不详,匆匆一笔带过,甚至没有记载,从这里面,小草已经嗅到不寻常的气味了。

对于这段疑似遭到窜改的历史,小草曾有种种推想,现在,她知道答案了。

无怪当年三贤者诛杀天魔后,落落寡欢,从此未再提起相关的一言半语,因为,当年参与诛魔之役的,不是三贤者,而是十二强者全数动员,经过一番血战,九名强者全数阵亡,三贤者只是其中的幸存者。

三贤者是何等人物,余下的九名强者,能与之并列,足见彼此修为相差未远,单只是西王母、龙骑士,便已是旷世难逢的绝顶高手,何况其他,这十二个人中,随便挑出六个人,只怕已足够将如今的风之大陆,掀去半边。

可是,这许多高手联手,合攻一人,居然还落了个惨胜的结果,十二强者给击杀九个,仅有三贤者能全身而退,这固然可以看出三贤者的高明之处,那么,缔造出这种战果的人,又是何等的伟大啊!

史书对那一战的记录,虽然只有寥寥几句,却可看出当真是惨烈无比,直让天为之哭,遥想昔人风范,小草不禁神往,不管铁木真是多残忍的恶魔,只看他以一敌十二的豪气,便足以气盖千古,不朽于青史了。

往左看去,又是一段文字。

“铁木真得挫众敌,尽窥诸门杂技,虽未足与议也,后世小子习之,亦足以建功立业,成一方之雄,兹将战中所见录下,尽绘于左。”

后头,便是连篇文字、图形,例如说,“焚城枪法,龙族武学,刚猛迅捷,交战半日后,分其心神,破招杀之。”跟着,便写着“尽破焚城枪法一百零八式于此”,画出图案,写明此招的厉害之处,如何修练,又要如何破解,每一处皆注解仔细,俨然就是一套综合秘笈。

一幕幕的解说,看的人眼花撩乱,小草不通武学,却也知道这是无上瑰宝,而最后几篇,则写了几个已然失传的强力魔咒,自然也附了怎样修习,如何与签订契约的法门,看的小草眼发异彩,舍不得移足。

眼见两个人皆如痴如醉,兰斯洛暗暗好笑,他武功、魔法皆不成,这些东西对他而言,诱惑力不至于太大,随意漫步,想找找看三贤者的武学,哪知从头到尾,数十项绝学,就是没有与三贤者相关的资料,只是在左面最后墙壁,写着:“三贤者未死,其技当不至失传,无须重抄于此。”

兰斯洛心想,这铁木真也是个怪人,居然担心对手给他杀了之后,一身武功就此失传,还特别将这些功夫抄写壁上,遗留世人,当真是古怪到了极点。

可是也真奇怪,一个垂死之人,会有能力写这么一大堆东西吗?精神未免也太好了吧!想来,定是双方激战之后,铁木真给打成重伤,躲于此地,三贤者随后追到,因恐逼虎跳墙,遭他绝命反扑,索性以咒术封起洞门,候其伤发而亡,而铁木真内力深厚,不至于立刻毙命,咽气前留下了这许多东西。

看完左边,兰斯洛迳自步至右方,细观起来,那只有一堆文字,不见图形,唯恐有字不识得,硬是把沈迷在魔法中的小草给拖了过来。

余受叛徒暗算于先,复力战十二强者于后,神枯力竭,行至此地,气血沸腾,不克自制,即当大归,憾有未了心事数件,故留书于壁,以传后世英杰。

入此室,拜吾遗体八十一,起出天魔古经,即为我魔族第三十三代大魔神王,持历任魔主加护,光我魔族,魔照天下。

玉盒内藏魔血三滴,九天冰蟾一只,习我天魔功者,饮魔血通九大经脉,杜绝后患,后可依法修习。九天冰蟾,疗绝症,化万毒,夺天地之造化,望后辈善珍使用。

余误杀挚爱,心如死灰,苍天戏弄,更无生趣。毕生学武,所为何事?能与天下英雄生死一博,畅然快哉,不枉此身矣。生为帝王,死于沙场,马革裹尸,亦得其所,环顾前尘,叱吒风云,尽握人间兴衰无数,铁木真此生无怨。

死时方悟,世间浮华,到头皆空;皇图霸业,难了恩怨,付之一笑,消于尘土,不过蝼蚁等闲事尔。纵有盖世武功,通天权势,难挽五百载光阴,毕生遗憾,难悔当初。

铁木真绝笔

原来是遗书。惊人的事实,又爆发一项,从遗书内容得知,在力战十二强者之前,铁木真已受暗算,负伤在先,之后又与十二强者大战,尚有如此战绩,铁木真一身的修为,非独空前绝后,简直已经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了。

看来,这位魔主的一生,也是多彩多姿。“误杀挚爱”,不知是怎样的一段爱情故事?“苍天戏弄”,又是怎样的戏弄法?他武功盖世,权势通天,却惋惜难挽回“五百载光阴”,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最令小草感到不解的,是最后的那一句“难悔当初”,这是什么意思?既是后悔,一般人只说悔不当初,何来难悔当初,他难悔些什么?这一切,只怕随着他的长埋荒冢,而永成谜题了。

小草沈吟未果,却发觉一旁的兰斯洛,满脸兴奋,高声笑道:“九天冰蟾,九天冰蟾啊!紫钰小姐有救了。”

这句话点醒了小草,要医治紫钰的病,非九天冰蟾不可,此物世间难寻,便是杀入魔界王城,也未必能找到几只,哪想到今日机缘巧合,竟会在此发现,紫钰生机有望了。

放眼四望,看不到什么特殊的布置,可能要如遗言中所说,对其叩首八十一,方能发现。这是所有前辈高人,爱用的怪僻。

兰斯洛、小草恭恭敬敬的走上前,每走一步,那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便越益加强,令人喘不过气来。因为不敢侵犯遗体,所以两人在相隔十丈之处停下脚步。

前头摆放了一张石床,石床之上,是一套巨大的黑色铠甲,瞧不出是什么材质,颜色黑漆漆的,一层奇异光泽通体流动,仿佛有生命一般,绝非凡品。盔甲上破损多处,布满了多种兵器的伤痕,可以看的出那一战的激烈,特别是头盔上的大裂痕,尤其怵目惊心,而胸口的一个大洞,由前胸透至后背,说不定便是致命伤。

而在盔甲之后,令万物俯首下拜的威严气息,恍若千斤大石,让所有接近的人,如遭法术定住一般,给压迫的动弹不得。

“是黑魔铠。”小草低语道。

铁木真在继位的当天,穿戴上了魔界名匠隆·贝多芬打造的无双铠甲“黑魔铠”,此后一生未有脱下,也因此,无人得知其真面目究竟为何?

可能是觉得死了还穿铠甲,是件累人的事,所以铁木真在死前,还是卸下了这身戎装,把覆盖他多年的黑魔铠脱下,整齐地放在身前。

两人心中都是同样的想法,人死已近两千年,却仍能散发如此气势,何况是生前,这么一想,对于他那不可思议的修为,也就不那么惊讶了。

“铁木真老前辈,我不是魔族,所以也就不必称你叫陛下了,后生小子兰斯洛,这厢有礼了。”兰斯洛虔诚的合掌揖拜,他个性便是如此,虽然说对方是值得尊敬的人物,也不必在那边掉书包。

小草明白兄长的个性,只看他把“本大爷”改成了“我”,甚至还自称“后生小子”,就知道他对铁木真的确是很尊敬的。

“你的天魔功,可能很厉害,但反正我不想替你光大魔族,无功不受禄,也就不练了。”兰斯洛轻描淡写的说着,把可能令他无敌于天下的盖世武学,不当一回事的推开。

“但今天为了救心上人,就借你的九天冰蟾用用,您老人家英雄一世,该不会跟我们后生晚辈计较这些小东西吧!反正您在这里坐了那么久,也没半个客人来,今天我们来陪陪您,您就把东西当作见面礼吧!”说完,神情肃穆,开始磕头。

小草听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家伙真是标准的山贼个性,连死人的便宜也占,倘若铁木真死后有知,拜他遗体的竟是这种无赖,铁定会气的跳起来,拔剑追杀兰斯洛。

八十一个响头磕完,兰斯洛站起身来,发觉四周并无异样,怪叫一声,哭丧着脸道:“有没有搞错,死了还晃点别人,骗人家磕头,这魔王真是恶到极点了。”

话声方落,一个石台,缓缓升起于面前。石台之上,放了一本手卷,一个玉盒,兰斯洛凑近观看,发黄的手卷上,写着“天魔古经”四个黑字,看来甚是古老,不知有多久历史了。

玉盒中,一个小磁瓶,一只通体碧绿,眼睛朱红的玉蟾,笼罩在一层淡红色的光罩之下,稳稳放着。

“九天冰蟾!”兰斯洛大喜,伸手去拿。

“不可。”小草出手拦阻,说道:“九天冰蟾,与外界的大气接触,一刻钟内立刻失去作用,化为轻烟,所以必须以真气化罩来收藏,你现在取出,还来不及送到,东西就没了。”

“那怎么办?”

“没别的办法,把紫钰姊姊带来,就地服用吧!”

兰斯洛有些遗憾地放下手,瞥见旁边的天魔古经,眼睛滴溜溜的打转,脸上浮现了邪恶的笑容。

“你……你不是说不想练的吗?”小草惊道。

“哎呀!只是看一下而已,不算练,你不要妨碍我纯洁的求知欲。”

小草嘴上说不要,却没有认真阻拦的意思,她也很想看看,这天下第一的武学,到底是什么模样,同时也可解开所谓的天魔经之谜。

天魔功,是魔族至高无上的武学,历代非王族不传,让魔王的血统,永远称霸于魔界。

天魔功,记载于天魔古经,而其中,有条神秘的传说。据说,若是从抄录本或是后人口述而修习天魔功,功力虽高,却永难修成最高境界“太上天魔”。

只有每一任的大魔神王,能够直接从天魔古经依法修练,是以古经仅传继位者一人,这也是大魔神王始终能统御群魔的理由。

可是到底古经里面,有什么不同点呢?那个修成最高境界的诀窍是什么?这是千古以来,魔族的一大谜团,魔族固然好奇不已,便是其他的各种族,也曾有过无数推测,而这个秘密,马上就要揭晓了。

解开束书的丝带,兰斯洛打开了第一页,当两人看清了里面的字,不由得面面相觑。

第一页中,一行血字,看来怵目惊心。

“欲修练天魔功者,需以人生的一部分,作为交换。”

小草叹息道:“原来如此,这是所谓的咒禁武学。”

原来天地间,有某些物品,受到某些诅咒的缠身,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个人的理想,然后让宿主遭到生不如死的命运。

这类的东西,在魔导士的世界里,常有所闻,更有许多不肖术者,藉着这类的魔器,来完成自己的私欲。

但是他们后果往往都是很悲惨的,与恶魔签订契约,无异与虎谋皮,最后当然不得善终。

“这就是天魔经的秘密了,无怪非经书在手,不能修练最高境界,原来是这等因由。”

“仔细想想,魔族的大魔神王,好像没几个是寿终正寝的,真是悲哀。”

“这种武功,就算能练到天下第一,我也不要。”兰斯洛摇头道。

的确,就算武功无敌于天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诅咒反噬,这种胆颤心惊的日子,只怕是生不如死,纵使权势再大,也没有意义。

这可能是上天给人们最大的一个玩笑,让你在一段时间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告诉你在多久以后,你的生命将要终结,这样子的生活,你要不要。

无疑的,兰斯洛、小草是不要的。他们也想不出,什么样的人,会去练这种功夫。

很惋惜地合上经书,重新放好,兰斯洛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看往黑魔铠的背后,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怎么样,现在,历史的谜题,只剩一个了。”

“这样很不道德,人家会生气的。”

小草严词推拒,眼中却闪着狡狯的笑意。铁木真的真面目,也是一个大谜题,今晚已经解开了这么多疑团,如果留下这一个,总觉得有点意犹未尽。

“怎么样,做不做?”早就看穿了小草的动摇,兰斯洛笑道。

“嗯……他老人家英雄一世,我们只看一眼,他应该不会跟我们一般见识的。”果然有其兄必有其弟,小草把某人的无赖学了个十足,标准山贼个性。

默默祝祷了一番,大意是“不要见怪,反正您老人家是英雄豪杰……”之类的话,两人蹑手蹑脚,很小心,却又不约而同地绕到石床后方,快速一瞥。

原本打算只匆匆看一眼的,却在瞥见之后,目光给牢牢定住,再也不能移动半点。

如果说入洞以来,一切的东西都让他们震惊,那么,在这一刻,所有的震惊,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对于铁木真的身分,一直以来众说纷纭,隐居千年的老魔、来自天外的怪客、由咒禁法所苏醒的怪物、太古魔法所造的特殊生命体……真个是千奇百怪。

但一般来说,人们都相信,铁木真的面目、身体,定有不能见人、狰狞丑恶之处,否则何须终生穿戴黑魔铠,不敢现面。

可是,没有一种说法,曾经想到,黑魔铠下的真相,竟是这样。

在石床之上,大魔神王铁木真,身体无半分腐朽,神情安详,犹带半丝笑意,端坐床上,仿佛只是深深的睡着,而非死去。

这个名震千古的魔王,看起来浑无半点怕人之处,除了顶上的一只角外,全身与一般人类无多大分别,纤弱的膀臂,和巨大的黑魔铠一比,显得额外瘦小;苍白的脸孔,虽不算是英俊,却也是白净清秀,让人看不出,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有这等高的能为,开疆拓土,缔造魔族不朽的传奇。

但这并不是令兰斯洛、小草吃惊的理由,让他们深深为之震撼,无法发出一言半语的,是眼前的这具身体,不是什么“老前辈”,而赫然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不会错的,虽然因为经历许多沧桑,让他的脸庞看起来显得老成,但那瘦弱的身体、表情里那股未脱的稚气,清清楚楚的让每个人知道,铁木真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不,不该说是少年,十二、三岁的年纪,认真来说,根本就只是个孩子,应该还天真的欢笑着,还是悠然不知世间愁的年纪。

无怪三贤者不愿提及此事了,他们乃一代宗师,不愿如所谓的人类正史,信口雌黄,可是,他们又哪里说的出口,合十二人之力围攻的,竟只是名孩童,就是大胜又有何光彩,更何况胜的如此惨烈。

回忆史册中的记载,铁木真在位仅有五年,这么说,他继位时才不过八、九岁而已,难怪他要藏身黑魔铠,不以真面目示人,以免让部下心生轻视之后,有不轨的意图。

这样的谜底,让两人不禁怅然若失,比起铁木真堂堂正正,以一敌众的光明作风,人类史上的英雄、贤者,居然要事先暗算,再群起围攻,事后又歪曲事实,抹煞对方的存在,实在是太卑鄙了。

当然,那时的情况,并不是单纯的较量技艺,而是形如两军交锋,一切以得到胜利为最终目的,在“兵不厌诈”的大前提下,任何的手段都是被允许的,所以十二强者并没有做错。

这些小草也明白,可是,仅管理智是这么告诉自己,她还是无法从那股自我嫌恶中释怀。

“好过份,他明明只是个孩子啊!”想起当初的那场血战,这孩子是怎么样的拖着伤疲的身体,周旋于十二强者之间,试图开出生天,小草就有种想掉泪的冲动。

兰斯洛的心里,则又是另一种心思。照年纪来算,他较铁木真年长八九岁,而后者早在十岁之前,便已天下闻名,成就一番大事业,十五岁前,已是打遍世间无敌手,相较之下,自己实在太没用了。

“大丈夫当如是也,有朝一日,本大爷也要凭这一双手,开拓出我自己的事业,也要学学他,打遍天下无敌手。”

遥想前人,雄心不已,兰斯洛胸中尽是豪情壮志。

“小姐,公子,该走了。”看见两个人愣在那里,枫儿出声唤道。石壁上的武功太过博大精深,纵使钻研个三、五十年,也未必能穷究其中一门,只好粗略记下,待日后再行研究了。

“嗯!是该走了,等一下找到紫钰小姐,大家再一起来好了。”想起了紫钰的病,兰斯洛清醒过来,直嚷着要出去。

恭谨地拜了几拜,小草再次扬起手臂,颂起出洞咒文。

“解除千年的封印,重开通往禁忌的道路,继起宇宙继起之生命,西哩哗啦轰通夸妈,我是你妈妈,奉阿里巴巴之名,芝麻开门。”

不难想像地,爆笑声再次回响于洞中。

第十四章 离愁正引千丝乱

天色黎明,初升的朝阳绽放出和煦的金芒,照映在胡水上,粼粼金光,万顷碧波,把宁静的西湖,缔造出一片瑰丽风光。

哗啦哗啦,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喷的老高,水柱中,三道人影,狼狈地跌入水里。

“搞什么鬼,枫儿,你选的是哪门子的出口。”

“不要乱叫,能出来就已经不错了。”

“已经不错!什么鬼话。”兰斯洛吐出口里的湖水,大声埋怨道:“都是你的鬼主意,说什么从这边出来最接近岸边,结果呢!这是湖心……湖心耶!”

“计算错误了嘛!”小草吐了吐舌头,努力的划水,这趟杭州之行,泳技大有精进,“人有失手,马有乱蹄,吃烧饼哪有不掉芝麻的。”

“掉芝麻!这种差错够让烧饼也掉下来了。”

尽管泡在水中,兰斯洛的火气丝毫不减,一面游水,一面开骂。小草充耳不闻,自顾自的打水,枫儿还是静静的泡在一旁,不发一言,以她轻功,自可凌空虚渡,掠水过湖,只是见这两人闹的兴起,不好意思打断而已。

适才三人出石室后,地洞范围辽阔,广及湖底,根本搞不清楚东西南北,小草硬说东面离岸边比较近,坚持要从那里上去,兰斯洛本来也没什么意见,反正这会儿有个“人形挖土机”,从哪边出来都是一样。

哪知道,地面一给打通,立刻便是大水淋头,三人给冲得七荤八素,差点便做了鱼虾的伙伴,定睛一看,位置不偏不倚地恰在湖心,离周围湖岸远个十万八千里,又是一段长途泳程。

正给淹得昏头转向,后方忽然传来一声吆喝。

“怎么搞的,这么倒楣,一出船就遇到落水的,还偏偏就是你们两个倒楣鬼。”

一叶扁舟,快速地划了过来,停在三人旁边,小船上,一个船夫撑着船篙,摇头道:“真是倒楣,看在大家旧识一场,顺道送你们一程吧!”

七手八脚地上了小船,船夫唱起悠悠船歌,朝岸边划去。没等坐稳,小草习惯性的检查船底是否有破洞,恰好看见兰斯洛也是同一举动,两人目光相触,不由哈哈大笑。

经历了一晚的生死凶险,能够重出地面,真有再世为人之感。想起初遇时,也是这样搭船落水,上的也是这船夫的船,今番重上“贼船”,而两者之间,已不知经历多少沧桑了。

三人彼此对坐,相顾默然。仅仅相隔一晚,相互间的关系,已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面对这种转变,每个人都有些难以适从。

小草静静思索着母亲的隐语,在回光反照的刹那,她陡然悟通了,母亲想说而没有说出口的心意。并非是雷因斯·蒂伦的女王的想法,而是身为一个母亲,真正的心意。

依照每种花卉的代表语,野蔷薇是“自由”,艾草是“稳静、幸福”,谷中百合是“重获快乐”,木瓜花是“勇气”、玫瑰叶片是“期待、希望”,将这些花语组合起来,小草可以很清楚的明白,母亲一直想告诉自己,别向所处的环境低头,勇于争取自己的东西。

身为雷因斯·蒂伦的女王,母亲也是很困惑的,她知道这样的作法大有问题,“不应该为了大多数人的幸福,而强迫牺牲个人的幸福”,这种靠着牺牲某些东西换来的慈悲,只是个假象,终有一日,这个想法会造成更多数的伤亡。

虽然有了这种体悟,但是母亲并没有能力将之扭转,王室的传统,根深蒂固,决不是轻易说改就改的,所以,母亲把希望放在下一代,努力培育着优秀的继承人,一个能够透过事实,看清真实,不为陈腐规条所限制的女王,她勇敢争取自己的权利,为已经朽化的雷因斯·蒂伦注入新血。

就是基于这样的心理,母亲把对女儿的关爱,藏在冷冰冰的面孔之下,故意摆出那样的面孔,不断的刺激小草,目的就是希望小草在这样的过程中,由对母亲的怨怼,产生对整个体制的怀疑。

不过,她还是藉着每年的生日礼物,不断地告诉女儿,“你是妈妈不及的希望”、“勇敢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得到自由吧!”、“去找寻你的幸福,真正的幸福”。

自己会离家,千里跋涉到杭州,母亲早就料到了吧!早在几百年前,她就作过同样的事了。

离家到杭州、遇见兰斯洛、开启雷峰宝藏的秘密、学会使用圣力……小草相信,这些事情并非偶然,冥冥天意中,有只无形的黑手,操纵了这一切。

当使第一次用圣力,将兰斯洛由死亡边缘拉回的时候,专属于兰斯洛的回忆──对小草的关爱、担心枫儿的心情、为了保护家人不惜生命……许许多多难以开口的情怀,藉着精神的共鸣,全数流进小草的脑海里,在刹那间,她明白了雷因斯·蒂伦圣力的真相。

据说,雷因斯·蒂伦的圣力,是诸神留下的遗产,效力犹胜最好的回复咒文,可治愈各种绝症、重伤;可是,却很少有人知道,在使用圣力的同时,受救人的记忆,会流入施术人的脑里。

所谓的圣力,其实是种升华后的回复咒文,藉由施术人的慈爱之心,与受救人产生共鸣,修复破损肉体,同时分享受救人的种种痛苦心情。

不知是谁曾经这么说,雷因斯·蒂伦王家的力量,是慈母的力量。

的确,他不只是修补肉体上的伤害,他甚至连破碎的心灵,也要一起填补。这也就难怪每一任女王都不长命了,在大量消耗生命能源以后,还得承受种种心灵上的痛苦,心力交瘁,寿命当然大幅缩短。

而就是因为圣力是这般慈祥的力量,所以想要使用,便必须知道,要怎么样去爱一个人。怎么样为了真正心爱的东西,甘愿放弃自我的福利;宁愿流着眼泪,也要笑着目送某人离去;为了所爱而忘却自身生死;以无私的心,去爱护某样东西。而这些事,以前的莉雅是不会懂的。

可是现在的她懂了,当她化身为小草以后,她学会了爱人的方法,从而爱屋及乌,能够推爱于人,真正具备了使用圣力的资格。

爱,应该是发自于内心的东西,基于内心浅浅的慈爱之心,而对身边人的痛苦,起了同理心,因而关怀彼此,这是纯出于天然的东西,无法刻意去做的。雷因斯·蒂伦的作法,无疑是走火入魔了。

把一切的希望放在下一代,这种作法看似不负责任,可是,有些事情也的确是需要长时间的,不管是怎么样厉害的魔法,还是无法瞬间让小幼苗,长成千年老树,要对雷因斯·蒂伦做意识改革,非得要两、三代的时间。

改革的路很漫长,也是难以想像地艰苦。小草想,母亲一定也是很矛盾的;她既希望女儿能继承这个志愿,却又不忍心让女儿为此辛劳一生,所以,才会选了向日葵、草织蚱蜢,做生日礼物。

向日葵的花语,是“有你在身边,就觉得很温暖”,草织蚱蜢呢?小草仿佛看到,妈妈的脸上,充满了温暖的笑容,拼命的在一旁打气,“跳啊!跳啊!跳出来吧!”

是的,妈妈把选择的权力交给了自己,端看自己的想法而定,她可以选择走上漫长的改革道路,或者,干脆勇敢的跳出来,管他雷因斯·蒂伦怎么样,去寻觅个人的幸福,只要自己能得到幸福就好了。

妈妈临终的遗言,“去做你该做的事”,就是这个意思吧!一直到死亡的那一刻,妈妈还在为女儿的将来,担心不已,而努力的把最后的关心,传达给她。

为什么以前没有能够发现呢?每朵花的花语,不过是个简单的常识,自己早就知道的啊!为什么没有早点看出母亲的心意呢?如果能早点想到,整件事会有许多的不同吧!

小草有点遗憾,没有能够向妈妈道歉,为了自己这些年来的不懂事而道歉,不过,那已经无关紧要了,她依稀能听见,妈妈开心的笑着说:“没有关系唷!因为你已经知道了嘛!雅雅永远都是妈妈的乖女儿,只要你能幸福,妈妈就很开心了。”

偷偷望了兰斯洛一眼,在这一刻,小草已经抉择了自己的未来。

然而,她尚未料到,自己选择所带来的影响,将在两年后,波及整个风之大陆。

“大家不要那么沈默嘛!能成功出来,不是应该高兴一点吗?”打破沈默的是兰斯洛。

打从上船以后,小草便一个人坐着傻笑,若有所思;枫儿则是冰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这种诡异的情况,让他觉得有点难以忍受。

“我……我有个妹妹。”经过了漫长的回忆,枫儿开口了。

“从小我就很疼她,我们的感情也很好。”枫儿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些,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已忘了什么是笑容了,只是,对于这两个仅剩的亲人,她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他们。

“在王城被破的时候,她和我一起被捕……”

小草“啊”了一声,以枫儿的遭遇之惨,她妹妹既然也是落于敌手,相等待遇之下,恐是下场凄凉。

“她现在可能还在王城里头吧!我放心不下,想去看看她。”枫儿说着,伸手解下颈项的圈带。

兰斯洛这才想起,既然枫儿已经恢复为人类,哪有戴着项圈的道理,这岂非天大的侮辱,很是尴尬地伸手去接,哪知却接了个空,枫儿将解下的项圈,慎重的摺好,收入怀中。

高傲若雪的脸颊,很难得地浮上一抹绯红,枫儿细声道:“谢谢你们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这个项圈,对我来说,是个很宝贵的回忆,我会好好收着它的。”

东风轻拂,湖面荡漾,黑瀑般长发随着飞扬,修长的手指,拂开了纷乱的发丝,枫儿缓道:“我要走了,等到该了断的事,有了个段落,我会再回到你们身边的,到时候,我会再请你们为我戴上这个。”

“别了!请保重。”

语罢,枫儿飘身向后,整个人就如猎取鱼儿的鹞鹰,掠水急扬,轻盈地好似根羽毛,在水面几个起落后,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走了……枫儿走了……”受到这快速的生离所震撼,兰斯洛显得有些失神。

与粗豪的外表不同,兰斯洛其实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尽管平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他的确为枫儿的离去,而受到打击,心里好像失落了什么东西,一片空荡荡的。

在兰斯洛的感觉里,大家好像会应该一直在一起的,他、小草、紫钰、枫儿,像是个密不可分的群体,就算是以后闯荡江湖,他们也会一直在一起嘻嘻笑笑,打打闹闹,过着热闹而又充满欣愉的日子,而这样的日子永远也不会结束。

兰斯洛没有想过什么“齐人之福”,只是单纯地觉得,大家不会分开。当他知道了小草的处境时,他为此感到苦恼,兰斯洛喜欢紫钰,却又不想让小草离开,他与小草之间的感情,超越情侣、知己,现在的小草,对兰斯洛来说,几乎是半个身体,一但少了她,兰斯洛不敢想像自己的生活会变成怎样?

可是,能留下小草吗?这与取舍的问题无关,小草的本身,有着许多客观条件上的阻碍,除非她自己愿意,没有人有这个资格,强自挽留她,兰斯洛也是一样。

为此,兰斯洛的心里,已有与小草分别的预备了,只是,再怎么都没想到,首先与他们生离的,居然是枫儿,这令兰斯洛怅然若失,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喂!脸色不要那么难看嘛!枫儿只是暂时离开,以后还会再遇到她的。”小草安慰着兰斯洛,心下颇有感叹。兄长外表豪迈,内心的情感却是纤细,这样的个性,到底好不好呢?

“谁的脸色难看了。”兰斯洛强辩道:“我只是想到,她就这么跑了,这几个月的食宿费都白花了,非常肉痛而已吧!”

“哦!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哪像你还笑的那么开心。”

“我笑,是因为有值得开心的事啊!”

小草已经有所决定了,她要接下母亲的担子,为雷因斯·蒂伦的将来而努力,也为自己的将来而努力。她将不再以逃避的方式面对命运,只要是真心想要的东西,她决不放弃,要好好地与头号情敌,来局情场大战。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是得回宫廷一趟,好好为往后几年的大计,做些布署,来场双赢的战争。这条路很艰苦,但是小草充满了信心,她有着足够的支持力量,支撑她走下这条路的。

扁舟靠岸,船夫摇着船歌,再度启程。

兰斯洛有些担心的看着小草,小草会意,抿嘴笑道:“别担心,我会再多陪你一阵的。”

话还没说完,周围的树林里面,突然冒出了大队人马,将两人团团包围住,看服色,是艾尔铁诺帝国的正规军,个个气势汹汹,不知所谓何来。

兰斯洛习惯性地把小草护在身后,全神戒备,只要对方有些许异动,便要抢先发难。

双方正自僵持,一声嘹亮语音响彻树林,“艾尔铁诺政府,恭迎莉雅公主回宫。”跟着,一道雪白骑影,自林中窜出。

兰斯洛、小草俱是一惊,他们行踪一向低调,小草又从未泄露过身分,怎会为人知晓,莫非艾尔铁诺情治单位,神通广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小草心知有异,本想胡乱应付几句,但待她看清了马上的身影,登时倒抽了口凉气。铁面雪衣,剑眉朗目,厉如寒星,刚毅的线条,不怒而威,特别是脸上的金属面具,这是为国际间所盛传,某个人的特有记号。

“周大元帅。”错不了,衣着可以假冒,但那种胸怀十万兵甲,指挥若定的气魄,是假不了的,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铁面神将,周公瑾。

小草确实大吃了一惊,艾尔铁诺五大军团长的身分,非同小可,若是论起手上掌握的实权,甚至还在某些国家的国王之上,而周公瑾的声誉,早是五大军团长之首,威震西半大陆,这样的人,怎会离开职守地,千里跋涉,出现在杭州呢?

可是,也唯有如此,才能解释眼前的情形。武学练到顶峰,高手往往身具所谓“锁魂”之术,能够凭着灵觉,感应出敌人所在,相距千里而不失。如果是这类高手展开搜寻,自己的行踪自是毫无保密性可言。

然而,事情真的只是这样吗?小草不以为自己有那么了不起,会值得这绝代神将亲自前来接驾。

看出了小草眼中的疑虑,公瑾翻下马背,俯身深深行礼,作为骑士觐见贵族的礼仪,他目前无官职在身,这样的大礼并不为过。周围的士兵,连忙单膝跪下,施以参见王族之礼。

紧抿的嘴角,绽放温雅的微笑,公瑾温言道:“公主殿下此番出游,贵国宫廷曾托敝邦代为照应,公瑾旅经杭州,偶然探得殿下芳踪,久闻才女之名,响彻大陆东半,特来护驾,趁此一睹殿下丰采。”

代为照应,哼!怕是要求引渡自己回国吧!小草看看自己满身湿透的样子,活像只落水狗,把手一摊,苦笑道:“莉雅这等狼狈样,怕是有辱元帅尊目了。”

“殿下说笑了。”

公瑾仔细地打量两人,打他二人进入杭州城以来,公瑾暗中窥视不知多少次,却是到此时,双方才正式碰面。

兰斯洛能活着离开雷峰塔,赤先生一党无疑是失败了,看来,自己是低估这两人联合的力量了。塔底的十方血啮阵、圣光封印,突然间感觉不到半点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莫非是兰斯洛误打误撞,以血开路,解开了阵势,可是,看这两人衣衫单薄,要说是取得了宝物,却又不像啊!

兰斯洛回瞪着公瑾,他不喜欢这个人,自双方一见面开始,他就有种强烈的厌恶感,一个大男人,好端端的戴个面具在脸上,阴阳怪气的,十有九成不是好东西,而除此之外,某种潜在的危机感,也让兰斯洛如坐针毡,浑身起鸡皮疙瘩。

对于公瑾有礼而不失亲切的态度,小草微笑以应。能见到这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她亦是尊崇有加,回思公瑾适才下马时,手不抬,脚不移,一晃眼便已到了面前,单只是这身手,便证明此人成名绝非偶然。

只是,不知怎地,小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好似疏漏了什么似的。

“此处非是谈话的好地方,请殿下移驾驿站,贵国的官员,已恭候凤驾多时了。”

“如此便劳烦元帅了,本宫久闻元帅英名,也早希望能请教一二。”

“殿下谬赞了。”

双方一番客套话说完,便要动身,公瑾忽道:“且慢,前些日子,曾有传闻殿下遭匪徒挟持。贵邦所传来的疑犯图像,与这位公子十分相似,为了安全起见,这位公子也必须与公瑾往府衙一行。”

兰斯洛神色一紧,正欲开口,一只温莹滑腻的小手,紧紧牵住他的手,小草面上堆满笑容,使了个眼色,暗示别轻举妄动。

“元帅说笑了,挟持既是传闻,怎可轻信。这位公子是本宫的朋友,陪同旅游多日,请元帅不用多虑。”虽然不明白确切情况,但这周大元帅的一举一动,皆带着不寻常的气息,还是与他保持距离为妙。

“贵邦的通告中,并未提及公主殿下是与友同行,既然真是殿下的朋友,为了洗清嫌疑,又何惧往府衙一行呢?”

周围的兵士,得到了暗示,向前踏进一步,隐隐成了包围之形。

看见公瑾微带讥诮的眼神,小草心下一凛,暗叫不妙,这元帅果是另有图谋,绝非单纯为了接驾而来,而且目标似乎还放在兰斯洛个人身上,这可奇怪了,左思右想,都找不出这呆子有什么值得觊觎的价值。

照情形看来,是很难脱困了,姑且不论周围这许多人,单只是一个周公瑾,只怕兰斯洛再练个一百年,也无法自他手上走脱,与赤先生那般丑角相比,这人的存在无疑是太过巨大了。

“真糟糕,枫儿走的太早了。”若是枫儿在这,至少有一拼之力,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束手无策,巧妇难为无米炊,有些事,并不是单纯凭智慧可以解决的。

“元帅,本宫已然说过,他是我的朋友,莫非您对本宫的话有所怀疑吗?”此话可大可小,稍有不慎,可能延伸成国际问题,小草希望能形成一点阻吓作用。

但公瑾又哪会被这给吓倒,冷笑道:“殿下,这关系艾尔铁诺的声誉,敝国决不容许无视法治之徒的存在,倘若您因此而有了个什么损伤,那可就不得了了。”这句话也一语双关,似在警告小草别要妄动,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士兵们又踏前了一步,包围之势更密。

兰斯洛没有动手的打算,倒不是怕了,而是若在此处发生纠葛,势必牵连小草,若是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反正对方的矛头看来只针对自己,跟他走一遭就是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龙潭虎穴,自己都能履险如夷,兰斯洛确实有着这样的自信;虽然在小草的眼里看来,那不过是种错觉。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有话慢慢说,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值得那么紧张的。”

悦耳的男子声,稍稍纾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公瑾皱起眉头,不是因为出现了一个碍事者,而是一群,在语音响起的同时,树林“希希娑娑”的大批脚步声传来,几队人马自四面八方奔出,人也不算是很多,只是恰恰好把公瑾的部众围的密不透风而已。

一个锦衣公子,缓步踱至场中,笑吟吟的脸孔,依稀有些熟悉,正是那日永福楼上的富家恶少。

“咦?这小子是……”兰斯洛一头雾水,有些弄不清状况。

“别作声,静静的看。”小草微笑不语,脸上明显是松了口气的表情。等了许久,这只王牌终于发挥作用了。

锦衣公子漫不经心地踱至公瑾身前,欠身行礼,微笑道:“周兄,昔日凌烟阁一别,不觉已近十载,望君风采犹胜往昔,令我好生欣羡啊!”

“尊驾是……”公瑾搜寻着脑里的人事记录,想不起这张脸。略微看看,围在外头的人马,皆别着雷因斯·蒂伦的国徽,陡然灵光一动,猜到了来人的身分。

“哥哥……你终于来了……哈哈哈……”小草冲上去,搂着锦衣公子又跳又叫,开心的不得了。

早在永福楼上,初遇华扁鹊时,她便觉得这男子的眼神好熟悉,是种游戏人间的淘气,今番重遇,她便特别注意锦衣公子的眼睛,果然从那抹戏谑的笑意,认出了来人便是她的亲哥哥,雷因斯·蒂伦的王子,白无忌。

“死丫头,不要乱抱,你几岁了……”嘻笑声中,锦衣公子自脸上揭下了一层皮,露出了面具之下,俊逸不凡,充满魅力的面孔。

“哥哥,你怎么找到我的。”

“哪用的着找你,几个月来,我一直跟在你后头。”

“怎么可能!我出走的路线很隐密啊!”

“是吗?”白无忌潇洒地把手一摊,哂道:“你随货运车偷渡出宫的时候,我和大哥还在城楼上挥手帕呢!只有你一个人沾沾自喜,以为别人不知道而已。”

“什么!连大哥也……”

这大概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吧!小草眼睛瞪的老大,想不到自己的离家出走,从头到尾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

“那扒走我旅费的,也是你罗!你的骨肉亲情在哪里?居然让你唯一的妹妹流落街头,因为没钱吃饭给人赶来赶去,还流落到去当小偷。”

“呃……幻灭是成长的开始嘛!计较太多会生皱纹,这种小事,不要提了。”白无忌不好意思说出,那是因为要报复这个妹妹,在半年前学术辩论会的时候,把他准备的资料偷换成色情书刊,出了老大的糗。

吃力地躲过妹妹的拳头,白无忌一拱手,笑道:“周兄,舍妹年少无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岂敢……”

“不过……”白无忌收起了笑脸,彬彬有礼的态度,隐藏着无匹的锐气,正色道:“她作的保证,也就是雷因斯·蒂伦全体的承诺,决不容丝毫怀疑,这位小兄弟,也不会是什么恶人,还请周兄明察。”

白无忌知道兰斯洛对妹妹的重要,决不允许有半点差错,是以一开始便摆出了强硬姿态,表示若公瑾不肯善罢干休,那面对的敌人,将会是雷因斯·蒂伦全体。

白无忌口中述说,一双眼睛看似漫不在乎,却盯紧了公瑾身上的每一处,谨防对手突然发难。这次来的仓促,所调来的部属,虽说实力都是国内的一时之选,但面对公瑾这等级数的高手,双方要是一言不和,动起手来,尽管自己这方人多,只怕还是输面居大。到时候,只有以人海战术拖延,护着这两人逃离。

公瑾心中却也好生犹豫,看见周围这许多人,目光炯炯有神,太阳穴高高突起,显然是各有所长,功力颇高,而自己在昨晚一战后,内伤未愈,纵能将这些人一举杀尽,也要付出极大代价,而此举无疑是正式与雷因斯·蒂伦反目,虽也无惧,却是无必要结此强敌,再者,他与白无忌有数面之缘,深知此人的麻烦。

雷因斯·蒂伦王室的男子,并没有继承权,是以白无忌没什么负担,成日纵情酒色,过着让人皱眉的浪荡子生活,但是,与妹妹相同,他高超的学识,丰富的内涵,在东方大陆也享有才子之名。

关于这人的武功高低,魔法深浅,没有明确的资料,唯一可确知的,是他非常会交朋友。白无忌生性豪爽,兼之不拘小节,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彼此真诚,都肯折节下交。是以交游广遍三山五岳,王侯将相,屠夫小卒,无所不包,影响力广及海外,惹上了他,比惹上了整个雷因斯·蒂伦还麻烦。

有他在此,无论如何是动不得兰斯洛了,也好,雷峰塔底的情形未明,说不定还有要用兰斯洛的地方,太早撕破脸,并非上策。

主意一定,公瑾哈哈一笑,回礼拱手道:“本来也就只是小事一桩,只是为了公主殿下的安全,不得不慎重行事而已,既然白兄这么说,天大的事一笔勾开,公瑾就不多事了。”白无忌不讲礼节俗套,两人又颇有几分相重之情,相互称兄道弟,反倒是不必多闹虚套。

白无忌见公瑾愿意善罢,心中暗叫侥幸,欠身再是一礼,笑道:“周兄如此英雄人物,无忌早盼能再重睹风采,若不嫌弃,不如共往驿站,大家多多亲近亲近如何?”

“不敢叨扰,既然公主殿下安全无虞,公瑾尚有数件公务未了,便先行他往了。”

公瑾一挥手,招集属下,便要离去,见包围人众依旧摆出强烈的备战架式,毫无让开之意,心中微怒,冷笑道:“白兄,可是想考验小弟来着。”

白无忌命部属退开条大道,再度揖让拜谢道:“不敢,区区浅水焉能困蛟龙,周兄见笑了。今日盛情,他朝无忌自当登门拜谢。”

“好说了。”

一声呼啸,公瑾一群人就如潮水退潮般,散的干干净净。

“呼……好险啊!”公瑾一走,白无忌立刻大大地舒了口气,打两人对峙开始,他便一直处在巨大的压力下。公瑾的能力,他知之甚详,今次他纯为顾虑人情而退,若是双方扯破关系,说不定这里连半个活人都不会留下了。

“大哥……”小草望着兰斯洛,情形比预期中来的早,两人终于到了分开的时候了。

白无忌悄声离开,挥手命部下们撤至林外。

两个月看下来,他明白眼前这对男女的感情,并不单纯,以小草兄长的身分看来,不管妹妹做的选择是什么,他都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

“傻瓜!又不是以后见不到面了,这么紧张干什么。”想不出什么好说的话,兰斯洛尽力摆出毫不在乎的样子。

“你以后会来找我吗?你不会那么坏心,把我一个人丢在冰冷的宫廷,找不到伴吧!”一反常态,小草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会啦会啦!少说废话,要滚就赶快滚了。”兰斯洛一脸不耐,只是挥手叫嚷。

“你呀!真是一点情调也没有,真不知道哪个女孩子会看上你?”小草笑道。其实,问题的答案,早就揭晓了,她并不是因为这个人会调情才看上他的。

穿花蝴蝶般贴近,在兰斯洛颊上印下惊鸿一吻。遭到突袭的兰斯洛,瞬间楞住了,只听见耳畔吐气如兰,软语轻喃,“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期待与你的下次相逢。”

“别了。”小草轻笑着,快步退开,步入树林,银铃般的悦耳笑声,缭绕林间,久久不散。

兰斯洛呆呆地站在原地。他自下山以来,从未有一刻,感觉像这样的孤独,看着身边的人一一离去,却又没有留住她们的能力,真是难过的想大哭一场。

小草上了预备的马车,起驾往接待处而行。白无忌见到妹妹回来,反而一脸奇怪的表情,有点吃惊,笑问道:“怎么?就这么放弃了吗?我还以为你会再度私奔呢!枉费我把人都调开的那么远。”

小草微笑,信心满满,“从现在这刻起,我要的东西,绝不轻易放弃。私奔太老套了,又容易给人乱扣帽子,当作痴男怨女的范本,我偏偏就要光明正大的争取所爱,等着看吧!”

白无忌耸耸肩,不做言语,这个妹妹自小古灵精怪,各种点子层出不穷,每当她有这样的笑容,就是有人要遭殃了,安全起见,闭嘴为妙,省的莫名其妙让炮口对准自己。

只是,那个小子也真倒楣,会被这个麻烦女人给看上。不过无所谓,反正两个麻烦货色配一起,从今以后可就热闹了。是谁说的呢?秋天,是有情人的季节。

第十五章 天地不老情难绝

垂头丧气的兰斯洛,回到落琼小筑,想要探视紫钰,顺便商议治病的事宜,哪知方进门,小筑里乱成一片,紫钰在床上昏迷不醒,问了服侍的婢女,都说是兰斯洛走了以后,小姐突然发病,吐血昏迷,病势一发不可收拾,短短一晚,竟已宣告病危。

兰斯洛这一惊非同小可,不顾屋里仆役的阻拦,连忙抱起紫钰往外冲,直奔雷峰塔而去,希望能以九天冰蟾救心上人一命。

匆匆带了几个工具,赶到已成废墟的雷峰塔,只见已给当地官方画为禁区,附近大批人群包围,声势浩大,可能是昨夜寻宝者的亲属朋友,发觉家人逾时未归,过来找寻。

杭州城警备军,还守内圈,刀出鞘,弓上弦,全神灌注,如临大敌,他们接获严令,坚守此地,有人敢下地洞者,格杀勿论,包括他们自己在内。

这就难怪三人寻宝时,没有半个阻碍者出现了,不知是什么人的刻意阻碍,存心掩埋雷峰塔的秘密。

对防守的士兵来说,这实在是件苦差事,特别是当他们发现,外头的群众为了亲友安危而焦心不已,却受到了没理由的阻拦,焦虑、担心,逐渐升华成了愤怒,而且将要沸腾了,眼看就是一场暴动,围守的兵士,心中皆是大喊倒楣。

“钱将军到底在作什么?难道想要再引发一场暴动吗?”一名因巨大压力,而濒临崩溃的士兵吼道。

“该死的东西,自己下了这种命令,却躲的没个人影,让我们卖命,可恶,我就不相信,如果我们都死光了,他还能高枕无忧。”旁边的士兵,受到了同样的刺激,也是反应激烈。

不管他们有多生气,已经魂归地府的钱继尧,是不会回应的,事实上,这命令也不是他下的,反正替死鬼的罪名永远不嫌多,公瑾自然是善加利用所有机会了。

在一阵你来我往的叫骂后,群众的怒气爆发了,他们再也无法忍受那群挡住去路的阴谋者,众人拔出兵器,高声嘶喊,朝围堵的官兵,蜂拥前去。

大规模的民变,就此发生,虽然群众大多通晓武功,亦不乏高强者,却比不上官兵的组织严谨,进退有序,且武器精良,双方剧烈冲突之下,血肉横飞,瞬间便造成了大量的死伤。

在一番冲突之后,包围网终于出现了缺口,涌至地洞口的群众,轻功高明者,纷纷跃下,要找寻昨晚失踪的亲友。

兰斯洛见机不可失,找个空隙,溜进封锁区域,垂下绳索,缘绳攀下。

“真是黑啊!怎么跟昨晚一模一样啊!”兰斯洛抱怨连连,手上紧抓绳索,交相攀错,猿猴般地迅速攀下。

惊呼、哀嚎声此起彼落,这地洞的深度着实不浅,轻功造诣稍差,很容易便摔个筋折骨断,而不少人成功落地之后,发觉落脚处竟是尸体堆,极度震惊下,惨呼者有之,哀天抢地者有之,还有人当场便吓晕过去。

官兵们全在上面防守,虽然发觉有人闯入地洞,却也没人敢下来阻止,上头交代的命令,是对任何入洞之人,格杀勿论,包括他们自己在内,要是冒冒失失地下去,事后给查出,说不定会给上级治罪,杀人灭口。

这是官场必然的道理,却也不能怪士兵们不肯尽忠了。

兰斯洛身形敏捷,如头黑豹般窜高伏低,动作快而无声,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形之下,往密室潜去。

他是旧地重游,对周围地势熟悉无比,兼之视力不受黑暗影响,很快便找到了枫儿开出的甬道,窜了进去。

“咳……”

背后的紫钰,昏迷中发出数声轻咳,一张俏脸白的吓人,星眸微闭,长长的睫毛不住轻颤,唇边几点殷红,看来怵目惊心。

“别担心,本大爷在此,决不会让你有丝毫损伤。”兰斯洛轻拍佳人玉背,拂去嘴角溢出的血迹,柔声安慰道。

小草、枫儿都已离去,虽然不知日后是否会再相逢,至少在这一刻,背后的玉人,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绝对不允许半点的伤害,降临在她的身上。

“呃……阿里巴巴,大麦……不对,小麦开门……也不对……”正如古老童话中的主角,兰斯洛绞尽脑汁,回想着开门的咒语,在一番折腾后,好不容易忆起了那篇引人发噱的怪词。

“芝麻开门!”

当最后一句咒语念完,石壁再次发生液化,溶出入口,兰斯洛哪敢迟疑,赶忙奔进去。

进了石室,宏伟的霸气依然,玉盒在案,淡红色的晶莹光圈里,九天冰蟾,安放于斯。

“就是这个!”

兰斯洛将紫钰平躺放下,便要伸手去取九天冰蟾,虽然不太清楚用法,但小草一直说服食服食,整只吃下去,总不会错的。方要举步,巨变已生,撕裂般的剧痛,刹那间传遍全身。

某种锋锐利器,带出一篷血雨,自他胸口刺了出来。

“怎么会……”

兰斯洛呻吟出声,颓然倒地前,吃力而无法置信地,看清了背后的景象。

紫钰傲然独立,神色冷清,脸色虽然雪白如旧,却是神采奕奕,哪有半分病危的样子。

“紫钰!你……”兰斯洛的声音中,满是痛苦,他不明白,为什么重病昏迷的人,会突然好端端地站在眼前;又为什么要这样刺他一招,这看来不像是在开玩笑啊……大大小小的疑团,尽数呈现在兰斯洛眼中。

“真恶心,下等人的血。”好似给什么污秽之物沾着,紫钰取出洁白的手巾,将手上沾到的鲜血拭去,再将手巾远远抛弃。

“你……”乍闻此言,兰斯洛如遭五雷轰顶,只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不用那么奇怪,这是癞蛤蟆妄想天鹅肉,应得的代价。”紫钰冷冰冰的说着,万年雪般的脸上,没有这几个月来熟悉的笑容,而尽是轻蔑、不屑,仿佛连多看他一眼也嫌肮脏。

“为了要从你手中取得九天冰蟾,可真费了我不少功夫,整天要对你装出笑脸,想起来就恶心。”紫钰冷笑道:“你真以为,我会对你动心吗?凭什么?你是天皇世子么?你武功盖世么?还是你有金山银山?你认为自己有什么,能够跟我脚下的那些王孙公子,相提并论。就凭那几只破草灯吗?真可笑。”紫钰冷着面,说出与她气质并不相符的话。

“想不到你是这样……”开始明白了紫钰的意思,惊骇之余,兰斯洛痛的说不出话来,胸口的剑伤,顷刻便造成了大量出血,可是,痛的不只是身体,更有被践踏的心意。

“想不到我是这样的人么!”轻蔑地看了兰斯洛一眼,紫钰恨恨道:“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个性,只怪你自己瞎了眼而已,不过,这也难怪,若不是你自己瞎了眼,又怎会看清自己的本事都没有呢?”

完全不似平时的模样,紫钰声若寒冰,傲着脸说道:

“告诉你,我打心底看不起你,看不起你那些幼稚的思想,这个世界,强者为尊,只有实力够强的人,才有资格主宰一切,今天你之所以被我打的像狗爬,唯一的原因,就是你没有我强。”

说完,发觉兰斯洛想起身,紫钰举脚踢起一枚石子,激撞在兰斯洛胸口伤处,把他打的跌了回去,鲜血似喷泉般溅出。

“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念在这些天的情份上,我会爽快的一掌送你上西天。”紫钰轻声道:“不过,你不会寂寞的,雷峰宝藏的秘密,不能宣扬出去,所以你身边的那个笨女人,还有那只笨猫,我会一路收拾下去,你马上……”

听到小草的名字,兰斯洛目中寒光爆射,顾不得胸口鲜血直冒,挣扎坐起身,一字一字的说道:“只要你敢碰她们一根头发,我发誓,你绝对会后悔的。”

冷洌的杀意,瞬间膨胀到骇人的地步,紫钰暗暗吃惊,缓道:“现在的你,马上就没命了,还有威胁人的资格吗?就算你不死,我也不会怕你,一个废物的话,是没有半点价值的。”

“只要我不死,终有一天,会报此仇的。”兰斯洛铁着脸,缓慢说道。

鲜血大量流失,眼前景象开始模糊,恍若昨晚重伤的再现,只是,这次小草不会再出现了。

被欺骗的愤怒、感情被践踏的伤心、从头到尾被利用的惭愧……种种的痛楚,汇流成巨大的恨意,打出生以来,兰斯洛从没这么恨过一个人,这么想致一个人于死地。

“我等你,不过,你没那个机会了。”紫钰举手一掌,打在兰斯洛脑门上,后者登时气绝,一双眼睛犹自张个老大,显是有满腔遗憾未能了结。

探了探兰斯洛鼻息,发觉呼吸已停,心跳亦悄然无声,确实已经断气,紫钰紧绷的表情,整个崩溃下来,眼泪簌簌而下,滴在兰斯洛的脸上。

“对不起,对不起啊!这样伤害你……可是,我只有这么做了……”

紫钰细声低泣,向已经听不见的人,为了自己的行为,不停地道歉。

昨夜激战,紫钰功败垂成,在最后关头,被公瑾一招击败,事后走火入魔,险些就当场丧命了,虽然得到公瑾帮助,压下逆走气劲,却已元气大伤,再无反抗能力。

公瑾开出了条件,兰斯洛非死不可,就看是紫钰来动手,抑或是他亲自下手。

在没有选择的情形下,紫钰接下了这让人心碎的任务,亲手了结恋人的生命。

时间不多了,公瑾定在不远处,以气监视此地的变动,自己只有赌一赌了。一咬牙,紫钰咬破嘴唇,鲜血泊泊流出,俯身吻住兰斯洛,将自身的血液,一点一点地,渡入他口中。

龙族的族长,据说都是太古龙神的后裔,体内的血脉,是龙神的血脉,具有神圣的力量。

传闻中,龙神的血,是难得的圣药,能助长功力,强筋健体,更有甚者,还谣传其具有返魂重生的效用。

传闻是否真实,紫钰不知,但是,公瑾这种级数的高手,能够凭气直接追踪敌人,一般的假死手法,根本瞒不过他,徒然弄巧成拙,只有真的将兰斯洛杀得奄奄一息,再将全数希望,赌在传说之上。

这是两人最初的一吻,或许,也是最后的告别之吻,当血与泪交相混杂,初吻的滋味,是难以言喻的苦涩。

唇分,紫钰舔去嘴边的血迹,对沈睡中的情人,信誓旦旦地,许下承诺。

“如果你能再回到我面前,紫钰就用下半辈子,来补偿你的感情。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所以,为了拿回你应有的东西,你一定要再站起来。”

这是紫钰许下的诺言,并非出于激动,而是源自深深的歉疚。

只是,她未曾料及,就是这样的承诺,让两人的后半生,从此纠缠不清;更未料及,这个承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接着,她对兰斯洛的身体,施以某种秘术,保持肉身在一定时间内,坚若铁石,可不受外物侵害,这样,若是龙血当真有神效,若是兰斯洛能再从鬼门关回来,身体也不至于有损。

“别了!我的爱人。”

凄然瞥下最后一眼,紫钰伸手拿起了九天冰蟾,以自身真气形成气罩,重新包裹,要将之送回白鹿洞。

而当九天冰蟾被拿起的刹那,石案的机关被触动,铁木真所坐的石床,忽地下沉,整个岩洞剧烈晃动,开始崩塌。

“原来另有机关!”

铁木真显是早有设计,一但后人拿取了遗宝,便无需再留洞中,打扰死者安眠,是以,宝物一经取用,机关触动,立刻崩毁整座岩洞。这样看来,公瑾想要探勘此地,学到魔族绝学的计画,是成泡影了。

崩落的石块,尚不至对施咒后的兰斯洛产生伤害,自己无须挂怀,正要离去,忽然看见玉盒中的瓷瓶,心念一动,将旁边的不知名古书,收入玉盒,再一并放入兰斯洛怀里。

一切均已妥当,紫钰不舍地再望一眼,悲扬一声龙啸,展开轻功,于乱石纷飞中,逆流冲上,她重伤之余,护体真气仍是刚猛无匹,触体的石块都给爆成粉碎,转眼间便破顶而出。

“呼噜呼噜……”

石块砸落洞中,西湖湖水全涌进来,淹没了一切,形成巨大的洪流。洪流在受到石洞门口结界所阻后,开始回流,同时将所有东西都往上卷去;这其中,也包括了僵化后的兰斯洛。

紫钰破空飞出,盘旋转折,几个起落,悄然无声地落在湖畔,面前,公瑾低声冷笑,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九天冰蟾,拿去。”

掩饰不住声音中的恨意,心内的恼怒,不管怎样都停不下来,不只是对公瑾,也是对自己,她痛恨自己的无能,只能任由别人来摆布。

看到九天冰蟾,公瑾目光一亮,微微颔首,却不伸手去接,只是沈吟道:“那小子,死了吗?”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但见紫钰脸色倏地惨白,恨声道:“你要是担心他没死,怎不亲自去看看,要是人当真没死,或许可以补上一刀。”

公瑾微笑不语,他才不会中了这激将之法,铁木真的陵墓,既是设有机关,说不定还有什么厉害布置,贸然侵入,极有可能吃上大亏。想想他也是失算,没想到取宝之后,石洞会整个塌陷,白白浪费了探勘的良机,真是令人扼腕,重新探查是有必要的,但却是在禀明师尊,准备齐全后再来,这等大事,岂能卤莽。

将思感再扫描周围一次,那小子的气息,确实是消失了,照常理判断,该是一命呜呼了,可是……公瑾瞥了紫钰一眼,后者除了明显的愤怒、恨意,感觉不到其他情绪,据他所知,龙族技艺博大精深,或许有什么独门秘术,能够瞒过他的思感追踪,护住兰斯洛性命也说不定。

对这个师妹,公瑾一点也不敢小看,即使她已经给封住大半功力也是一样。

也罢,就这么办吧!若是那小子当真有办法逃出生天,也未尝不是件有趣的事。

“不了,你办的事,我很放心。”公瑾点点头,不再追问,却故意嘲弄了一句,“只是,我对亲手了结挚爱的心情,有些好奇,不知是怎样的感觉?”

“周公瑾!”紫钰气的几欲晕去,双拳紧握,身体因为激动而发抖,她没有忘记,自己的功力经封锁后,只剩三成,完全不堪公瑾一击,可是,这样的屈辱,实在欺人太甚了。

“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你不会永远占上风的。”

“是吗?”公瑾冷笑着耸耸肩,道:“照理说,手下败将没有放狠话的资格,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声,我很期待。”说罢,伸手去取九天冰蟾。

紫钰虽是不甘,却也只有尽快交出冰蟾,想要赶快离开这个人面前,回去痛哭一场。

眼见公瑾将要取走冰蟾,忽地手腕一翻,迅雷不及掩耳间,扣住紫钰脉门,另一手跟着便是掐住紫钰咽喉。

“你……”紫钰功力大减,又是猝不及防,一招之间便给制住,虽不信公瑾敢伤自己,但掐住喉咙的手掌,却是出乎意料的大力,强猛的内劲,化作怒潮,以某种奇异的规律,朝脑部不住冲击,恍惚间,意识很快地降低,眼皮沈重,昏昏欲睡。

“喃无达拉玛兹,哄巴哩揭帝苏扎……”

拼命保持最后一丝灵智,紫钰竭力与入脑的古怪真气抗衡,公瑾显然是想对她施以某种术法,而他所颂的咒语,自己依稀有些熟悉,那是白鹿洞的禁忌咒文,用途是……是……

看见紫钰越益惊恐的表情,公瑾只是冷笑,道:“依照师尊的意思,为了你以后的幸福起见,你这两个月的记忆,没有保留的必要。”

紫钰瞪大眼睛,惊骇莫名,公瑾竟是要替她洗脑,抹煞掉这两个月来的种种记忆,抹煞掉所有关于兰斯洛的记忆,回复为以前的她。

不要,她不要忘掉这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不要忘掉那些教会她温暖的人,不要忘记兰斯洛,不要……

势无可挡的强大真气,突破了最后一道防线,爆发于紫钰的脑里,在深深的叹息中,紫钰昏迷了过去,让那使人心痛的名字,化为不及出口的低语。

“兰斯洛……”

“他的伤势还好吗?”

“嗯!总算运气不错,华大夫尚未离城,能救他一命。”

耳畔传来了声声低语,胸口的伤痛,渐渐恢复感觉,自己似乎还活着,可是,怎么会呢?早先不是给一剑透胸了吗?看来华扁鹊那古怪婆娘,确实有点门道。

心情一松,兰斯洛又沈沈睡去。

“呵呵……这小子的福气真是不浅,能让你亲自在这里为他守三天。”

“你是不是想问我,如果受伤的是你,我会不会这样照顾你?”

“哈哈哈……真不愧是我英明神武的妹妹,一下子就看穿了哥哥的心意。”

“你要是不想以后病中被人毒杀,就马上离开。”

“喔!女王陛下,你是如此的伟大,我是如此的渺小。”

“滚!”

看着兄长离去时,一脸“有了爱情就不要亲情”的沮丧表情,莉雅暗暗好笑,这一次,倘若没有哥哥的帮助,杭州之行的收场,很可能就是场悲剧了。

因为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她在担心之下,委托白无忌暗中一探,果然发现了兰斯洛,奄奄欲毙,漂流至西湖岸边。

他的伤势相当沈重,所幸华扁鹊适时出现,本来是想找白无忌报那一脚之辱,却阴错阳差的救了兰斯洛一命。

种种的巧合,只能说是冥冥中的天意了,看着兰斯洛安详的睡脸,莉雅轻笑起来。

真是想不到啊!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原点了,虽然知道自己会再见到他,可没想到会这么快啊!

依照华扁鹊所言,被一剑穿心,理应必死的兰斯洛,之所以能活回一命,主要的原因,除了她华大大夫举世无双,绝对超过玉签风华(她本人特别强调)的医术外,下手者的手下留情,也是重大理由。

剑劲笔直如剑,虽擦心而过,却未损心脉分毫,将肉体的伤害降至最低,而事后,兰斯洛的体内,又给某种莫名灵药,重灌生机,几相配合,终能自鬼门关死里逃生。

这等功力,除了紫钰,再不会有第二人了,事情怎会变成这样啊!莉雅长吁一声,混乱的事态,饶是她聪慧过人,也给弄了个昏头转向。

算了,那些以后再想吧!眼前,只要照顾好兰斯洛便行了。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分,兰斯洛转醒,睁开眼睛,赫然看到一个百合花般的清丽少女,呆呆坐在床沿。绝美容颜,堪称无双,云瀑般青丝,在黑夜中闪闪发亮,深紫色的蕾丝低胸礼服,把玲珑浮凸的身材,完全衬托出来,美目倩兮,让人为之心神荡漾。

这女子依稀有点眼熟,可是……怎么想不起来呢?两人目光相触,女孩痴痴的眼神中,深情孕育,兰斯洛蓦地惊醒,想起了这双眼眸,与这眼神的主人。

“是你啊!”

“是我。”

这双眸子的主人,一直以来,除了她之外,再也没有别人了吧!

莉雅的明眸里,充满了喜悦,却掩饰不住那股倦意,看来,是很久未曾阖眼了吧!以她的死性子,在未曾看到自己转醒之前,是绝对不会去休息的,这点,自己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怎么穿成这副古怪样?差点认不出你来。”

“我本来就是女孩子,这样穿是很正常的啊!哪有人像你一样,换个衣服就认不出人来了。”莉雅笑道。

兰斯洛摆出没可奈何的态度,喃喃道:“我还是觉得,你以前的样子,比较好看。”

“哦!真的吗?我这样你不喜欢吗?”

挂着俏皮的微笑,莉雅翩然起身,举止优美地,轻轻走了几步,接着,脚底依照某种乐曲旋律,“踢跶踢跶”打起拍子,牵着裙摆,轻快地跳起舞来。

以前的小草,总是穿着宽松的男装,是以看上去,总是个稚气未脱的美少年。

可是,换回女装打扮的莉雅,低胸礼服将那身傲人曲线,完全展露,雪白的乳沟,让人不禁吞口馋沫,系腰的丝带,更显出纤腰的盈盈可握,因为娇羞而泛起的红潮,无论是气质、举止,都是个大美人了。

明快的节奏,有力的肢体语言,莉雅的动作,渐渐加快,结实的肢体轻轻摆动,在寂静的夜里,奏出无声的乐章。月光斜映下,莉雅的神情,随着舞姿而变幻无定,忽而大胆奔放,忽而天真轻俏;时如拈花天女,圣洁庄严,时如深宫怨妇,眉角含春;万种风情,只把兰斯洛看的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一般的宫廷礼仪,为了仕女间的交际,都会有几曲社交舞,列为必修课程,但大多含蓄保守,点到为止。莉雅的曼舞,是年幼时随兄长欣赏当世第一舞姬,潘朵拉·塔莲的表演,事后模拟而成。

她天资颖悟,练习又勤,居然也学了个似模似样,只是以她身分之尊,哪有为人献舞的道理,是以从未当众表演,今日担心兰斯洛不快,所以倾情一舞,博君一笑而已。

轻盈地转了圈,莉雅仰头站定,擎手向天,纤手连作了几个姿态,恍若百花齐放,妙不可言。蓦地,整个身体开始急转,犹如穿花蝴蝶,轻巧地踱至床沿,停步收舞,微带羞意,笑望着兰斯洛,等待心上人的评价。

兰斯洛给看的浑身不自在,脸上发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无疑地,他是深深受到吸引的,不过,尽管心里怦然大动,可是从口中说出来的话,却还是,“普普通通啦!又没身材又没脸蛋,不男不女的,难看死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这样子难看死了,如果是别的女人啊……”

说起别的女人,兰斯洛念及紫钰,登时胸口一痛,说不出半句话。莉雅见他眼中闪过悲痛,知兰斯洛想起了伤心事,为了要分散兰斯洛的情绪,哪管其他,捧起兰斯洛的脸颊,就是一吻。

“你……”

“明天,我就要回国了,或许今晚,就是我们相处的最后时刻,我不喜欢你想起其他的女人,谁都一样。”莉雅情深款款地说着。“所以,只有今晚也好,你只准想我一个。”

兰斯洛讷讷地呆在当场,最后,他别过脸,转身向内侧,沉声道:“快睡吧!我的伤口有点痛,你也应该很久没阖眼了,快去休息吧!”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一方面,也是他自觉没有回应的资格,不管是身分、心意上的差距,他不晓得怎么去回应这份亏欠太多的感情。

然而,背后却传来轻声的叹息,与“唏嗦唏嗦”的布料摩擦声,跟着,被褥掀开,一具温莹滑腻的娇躯,猛地钻进来。

“你……你干什么!”

“睡觉啊!你不是说我该休息了吗?几天没闭眼,都快累死了。”莉雅平稳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异样。

“我不是说这个!你……你怎么……”

兰斯洛结结巴巴的说着,紧张的快要昏了去,拼命的往床里面缩。

他并非第一次与小草同床共枕,可是却从未这般的肌肤相亲,甚至,隔着单薄的衣衫,兰斯洛可以完全感觉到,那成熟诱人的美妙曲线,馥郁的处子幽香,这快要让他精神崩溃了。

“这样子背对一个少女,很没有礼貌喔!”莉雅嗔笑道:“你这样,我会伤心的。我难道连一点魅力也没有吗?”一面说,水葱般的手指,沿着脊髓的线条,来回轻绕,或轻或重的刺激。

“少做那种无聊事,又没胸部又没臀部,哪来的魅力。”兰斯闷哼道。有没有魅力,身体是非常清楚的,尽管胸口还是不适,但股间的部位,瞬间已肿胀至疼痛的地步了。

“真的吗?那这样呢?”莉雅轻笑着,一改平日娴雅的形象,往兰斯洛的耳根吹气,修长的小腿,顺着兰斯洛的腿间,往上轻划,挑逗大胆的令人难以置信。

“喂!女孩,我不是圣人,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你再这样下去,小心发生很不好的事喔!”竭力保持最后一丝理智,兰斯洛低声道。

以男人的分界来说,兰斯洛并非所谓的守礼君子,虽然不是色情狂,却也终生与“禁欲”绝缘,早在初至杭州时,他便整天嚷着往妓院跑,可是,对于真正倾慕的女性,兰斯洛温文有礼的引人发笑。

即使是面对紫钰,他也是敬若天神,不敢有半分亵渎,事实上,就算在庙里面对神明时,他也从未有过如此的紧张,是以,尽管体内热血奔腾的快要爆掉了,他还是竭力克制自己,未敢逾矩。

察觉兰斯洛的心意,莉雅更是感动。她环臂搂着兰斯洛,把身体贴紧,嗅着那股男性的雄猛气息,低声道:“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对你的心意,你真的一点都不明白吗?我明天就要走了,如果让你继续这样,我们很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了,可是,我不想就这么结束。”

“为了把所有事情做个处理,我希望你能等我三年,可是,依照你的个性,如果不把你绑住,你一定会和别的女人远走高飞。”莉雅的声音很轻很轻,没有半分激动,因为这是她早就下定的主意。

口中这么说,但是莉雅心中却有着更深的一层意义,她不是那种会用身体绑住男人的庸俗女子,要掌握兰斯洛,更是用不着此法,今晚的举动,主要是想为杭州之行,烙上完美的句点,同时,也可藉此更确定自己的心。要被绑住的,不是兰斯落,而是她自己呵。

“本来应该是男方主动的,可是,要等到你开窍,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莉雅是个很笨的女孩。”贴着宽厚的背膀,莉雅柔声道:“紫钰姊姊能给你的,我也一样能,嘿!我不至于真的那么没胸部没臀部吧!”

一个那么美的女孩,用这样的声音,倾诉着大海般的深情,大概没有什么人,会无动于衷吧!如果有,那个人一定不正常。

兰斯洛是个正常人,正常的男人,情、欲方面都是,而现在,他两方面的情绪,都已经爆出满水线了。

“傻瓜!”

猛地翻过身来,紧拥住莉雅,生怕她突然消失不见,拂去掩面的浏海,兰斯洛颤抖着声音,半笑道:“你是个没脸蛋没身材,又没胸部又没臀部,除了我以外,再没别人敢要的大傻瓜。”

吻技十分笨拙,却这一生首度地,回吻了佳人的樱唇,两情相悦的兴奋,令兰斯洛陷入狂喜之中。

当忘情的娇喘,响彻整间寝室,绯红的绮帐,无声落下,掩住一室春光。若隐若现的苍月,轻映花影,冉冉晃动,犹如龙凤红烛,为这对新人祝祷幸福。

正如某人所说,秋天,是有情人的季节。

肢体交缠,被翻红浪,数不清的软语呢喃中,有这样的一句誓言,永隽心头。

“雅雅,雅雅,从此刻起,你是我结发妻子。”

“唉!”

仿佛做了一场深沈的梦,苏醒的紫钰,缓缓地睁开眼睛。

“发生了什么事……这里是哪里……”

颇为疑惑地,环顾四周,才想起来,这是自己居室,落琼小筑的闺房。

“怎么搞的,头好痛啊!”

脑子昏昏沈沈的,似乎还没从沈睡的后遗症中醒来,身体累的仿佛要虚脱了,紫钰敲了脑袋几下,想要恢复清醒,睡太久真是件麻烦事,连身体各处都在抗议了。

说到睡太久,在昏睡之中,自己好似做梦了,是什么样的梦呢……紫钰努力地回想,却是半点残余记忆也无。

“哼!看来是病的太久,脑子也不灵光了!”紫钰自嘲道。这个病真是不方便,有好多想做的事,都给拖累了,不过,这情形马上就要改变了,刚刚收到师尊传来的讯息,着她立刻返回白鹿洞,搜寻多年的圣物,九天冰蟾,已被二师兄找到,自己的顽疾,终于有彻底根治的希望了。

“虽然不甘愿,看来,是要欠那讨人厌的家伙一份情了。”紫钰不喜欢公瑾,特别是,打刚才被怒雷惊醒后,紫钰发现,自己对这师兄的憎厌之情,好似又多了几分。

刚刚做的那个梦,到底是什么呢?虽然只记得一些模糊的片段,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回想那些片段,就有种很温馨的感觉,莞尔、喜悦、感伤、哀愁,交相杂落,脸上表情一下好笑,一下沈思,最后,胸口就痛的好像要给撕裂了般,眼眶忍不住湿润起来。

“啊!”一声惊呼,却是紫钰发现,床褥上的枕头,湿了老大一片,水源的来头,自是她的眼泪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紫钰皱眉道。绝美的娇颜上,尽是迷惘的神情。对于那个模糊的梦境,在震惊之余,她有着很大的好奇,自有记忆以来,她从不记得自己曾落过泪,半次也没有,今日,怎会如此失态呢?

正在沈思间,某样东西吸引了她的视线,一缕晶莹的白光,自枕头的泪渍中透出,剖开察看,一颗浑圆剔透的明珠,柔柔地绽放光华,隐约间,浮现了一个“畜”字。

基于某种不知名的直觉,紫钰将明珠拾起,紧握在掌心,她有种预感,这颗明珠对她非常重要,日后,将会有重大的影响,帮助她寻回那个失落的梦境。

总有一天,她会忆起那个梦的,一定会的。

一番云雨过后,莉雅搂着兰斯洛,沈沈睡去,脸上犹挂着幸福的微笑,似是作着好梦。

兰斯洛斜倚床沿,轻拂着佳人丝缎般的肌肤,平静无波的心底,激不起一丝欲念。

遭到背叛所受的心痛,因为被欺骗所刻下的忿恨,这些心情,都不是轻易能够弥补的。

“凭什么?没有家世,没有高强的武功,没有万贯的家财,你认为自己有什么?”

“这个世界,强者为尊,只有实力够强的人,有资格主宰一切。”

“今天你之所以被我打的像狗爬,唯一的原因,就是你没有我强。”

“一个废物的话,是没有半点价值的。”

在洞中紫钰所说的话,一一浮现脑际。是的,在这个世界,弱肉强食是不变的铁则,只有实力才代表一切,就是因为自己太弱,所以才会任人欺负,任人利用,连守住心爱东西的能力都没有。

在此刻,兰斯洛暗自发誓,一定要变得更强,比现在强,比所有人都强,不管任何代价,他要强大到无人能比,再也不会被人蔑视,再不用被命运玩弄的地步。

可是,要怎么做呢?拜投明师、找寻灵药,这都是不切实际的作法。人情如纸薄,以自己毫无背景的资历来说,根本没有一个名门,肯接纳这样的弟子。

固然,以雷因斯·蒂伦的背景,可以立刻就获得良好的机会,深造学艺,可是兰斯洛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要在不倚靠任何人的情形下变强。

几番苦思,都无结论,正自气恼彷徨时,忽地瞥见了茶几上的物件。

“怎么会在这里……”

茶几上,一个玉盒端放,对映月华,散发出妖异的光芒,正是铁木真的遗宝。

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兰斯洛悄声移开了莉雅的拥抱,缓步下床,将玉盒拿至屋外,坐在走廊间,缓缓开启。

盒内,白色磁瓶静静地躺着,秘笈安放于侧。这两样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是自己在昏迷前抓到的吗?或着说,是给水流一起冲出来的呢……不管是哪种理由,也不管是否巧合,看来,这是上天所指点的一条明路了。

如果想要变强,有什么武功,比这天下第一魔功更适合呢?

打开秘笈第一页,那行红色的血字,在月光下,冉冉舞动,就如同恶魔的低语。

“欲修练天魔功者,需以人生的一部份,作为交换。”

心中的理智层面,好似发出了最后的警告,为了所爱的人,为了关心自己的人,不该犯此愚行;可是,也就是因为爱的深,遭到背叛的恨就更深。

当时的自己,还在奇怪,是什么样的人,会笨的去练这种武功,现在,他知道了。

看着血字,兰斯洛笑了,笑声中的寒意,犹如夜枭悲鸣,让人不寒而栗,如果两相比较,或许会发现,那种笑声,竟和公瑾有相似。

“用人生的一部份,换取天下第一的武功,这实在是太便宜了。”

没有一丝的犹豫,兰斯洛签下了与恶魔的契约,一口饮干了磁瓶内的液体,他翻开了第二页。

天上刹时轰雷爆作,晴天霹雳,似是为了这不幸的开端,而哀号警告。

听得窗外爆雷惊轰,莉雅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皎洁的月光,照在光裸的肌肤上,勾勒出浑圆的白玉曲线,成了一副慑人心魄的艺术品。

“到底是开了封印……”莉雅幽幽一叹。

兰斯洛开启天魔经,早在意料之中,莉雅没有阻止的意愿,魔功、神功,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只要运用得当,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天魔功的威力举世无双,倘若就此失传,的确很可惜,就让兰斯洛传承下去吧!虽然说,日后要面临的许多困难,大是棘手,甚至还有不知何时会发作的诅咒,不过,在强者的路上,面对挑战,本来就是在所难免的事,就让兰斯洛自行决定吧!

反正……莉雅笑了起来,不管他选的是怎样的路,自己都会陪着他,一路走下去的,这是他们两人共有的誓约,不管怎样都不会改变的誓言。

“你曾说过,决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同样的,不管你走的道路是什么,我都会陪你走下去的呵!”

如此,许下了一生相随的约定,作为杭州之行的休止符。

尾声

因为雷峰塔的事端,导致杭州一带,爆发大规模暴动,所幸辞官旅游的元帅周公瑾,即时妥善处理,擒杀钱继尧以平民愤,同时还发觉了帝国重臣意图叛国的阴谋,数件大功,让周公瑾立时官复原职,获得封赏无数。

三月后,被捕入狱的司徒星霜,于天牢暴病身亡,理由不明。随着皇子的亡故,艾尔铁诺帝国亦陷入了帝位夺嫡之争,宫廷间自此不得宁日。

莉雅结束西湖之行,回国继位,是为雷因斯·蒂伦女王。依照古礼,必须进行洁身大典,但不知是否灵窍不能连开,亦或是与兰斯洛相处后,降低了本身的气质,再开灵窍后,所得到的能力,俱是令人咋舌的异能,诸如“在两处垃圾堆间,瞬间移动”……之类的恐怖能力,令雷因斯·蒂伦王城,今后不得安宁。

艾尔铁诺历五六五年八月,兰斯洛、莉雅定情于西湖。距离两人正式结发,兰斯洛王登基,尚有两年。

自那以后,风之大陆的历史转轮,以惊人的速度,飞快地运行不休,英雄豪杰辈出,彼此以“天下”为赌注,用血与汗绘制成图,进行着令人热血沸腾的竞赛,一幕幕可歌可泣的烽火诗篇,颂扬在大陆上的每个角落,正式揭开了风姿物语的序幕。

《风姿物语》银河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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