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斗智(2)

重案队队员破Tracy家门而入,一番搜查之后,发现了丛颖的手机还有一个车用的新型电子解码器,黑市上流通的那种,巴掌大小,盗车贼必备,能开车门能打火。陶龙跃说,看来你们的推断是正确的,就是Tracy潜藏在了李睿的后备箱里,由地下车库入户,成功避开监控杀死了丛颖一家。她是李睿的私人秘书,可以在平日接触中很轻易地用这种解码器复制了他的密码,实施犯罪。

同时还有别的发现,Tracy有个一年前申请的微博小号,里头详细记录了她是怎么爱慕李睿又厌恶丛颖,整整一年时间,她倾诉她求而不得的爱情,字里行间敏感又骄矜,也毫不隐瞒自己萌生了杀人的念头,并在最后几条文字中对这个潜伏栽赃的杀人手法供认不讳。

Tracy在这个微博留下的第一句话郑重又伤感,他是我魂牵梦萦的故地,是我无法企及的远路,如果没有丛颖,一切都将美好起来。

继续调查之后,迷雾渐渐拨散,灭门案的真相似乎愈发清晰。李睿是固定车位,虽然老旧的停车场没有全面覆盖监控探头,但管理员可以作证,确实有一辆红色的奥迪停在那里很多天。

“Tracy提前几天就把自己的车停在了那里,借丛颖的手机发消息让李睿取车回来,然后趁夜色把张玉春搬上自己的车,再开去樊罗江边,杀人栽赃。可见,张玉春只是被随机找来的替死鬼。这个女人真是了不起,如果不是谭伯意外卷入这个案子,无论张玉春是死是活,她都已经脱罪了。”面对这么处心积虑的布局, 陶龙跃惊叹不已,“这个案子总算尘埃落定了,从一年前的微博内容来看,李睿毫不知情,而Tracy动机明确,自知事情即将败露,所以畏罪烧炭自杀。”

谢岚山皱眉,沈流飞不语,他们看来心事重重,对这结论并不信服。

陶龙跃问:“怎么,二位还有疑议?车内是完全密闭的空间,Tracy显然是醉后烧炭自杀,为了爱情就杀人一家,可怕的女人。”

谢岚山反问:“你没看过John Dickson Carr吗?”

陶龙跃没听明白:“什么?什么迈克尔,什么杰克逊?”

“约翰·迪克森·卡尔,”陶队长不识范达因自然也不识美国“密室推理之王”卡尔,谢岚山几乎要翻白眼,“拜托,大哥,读点书吧。”

“这种推理小说都是扯淡,实操根本用不上。”陶龙跃撇嘴,狡辩,还挺生气,“再说你小子搁我这儿装什么文化人?你以前也不爱读书啊,别说莎婆和道尔了,金庸古龙你都分不出来,要没宋祁连每逢考试就给你打小抄,你连高中都未必能毕业——”

谢岚山如蛇被打七寸,偷瞥沈流飞一眼,赶忙狡赖:“好汉不提当年孬,你别当着沈老师的面揭我短啊。”

沈流飞没工夫听两人例行公事般的拌嘴,回头看向丁璃,十分礼貌地说:“麻烦你取一卷宽胶带来,再问一问身边同事,有没有大功率的车载吸尘器。”

丁璃很快借来一个小型充电式的车载吸尘器,沈流飞在市局里找了一辆车,亲自示范这个密室手法。

“John Dickson Carr,美国推理小说家,他有一部小说叫《爬虫类馆杀人事件》,里头的凶杀现场用的就是这种胶带密室的手法。凶手伪造完成自杀的现场之后,就用胶带将车内的门窗都封住,仅留一扇车窗,胶带封一半留一半,接着凶手就从这扇打开着的车窗里脱身,一面长按钥匙升起车窗,一面调整胶带黏贴的位置,最后,在车窗尚未升到顶时留一道缝隙,将吸尘器的进风口对准这道缝隙……”

沈流飞打开吸尘器,随着隆隆作响的马达声,缝隙后,留着的那一半胶带很快被吸附上来,牢牢黏在了车窗玻璃上。

密室完美形成。

“只要有车钥匙,胶带若一次黏不成功,能调整也能重来,”谢岚山补充说,“你说Tracy能借贴身秘书之便拿到李睿的车钥匙,反过来说,李睿也一样。”

“那么,沈华生,谢尔摩斯,证据呢?”陶龙跃短暂愣神之后,很快就恢复了一位公安干警的干练与专业,“我个人是很钦佩你们博览群书,也很欣赏你们奇技淫巧,但是你们要知道,就你们刚才说的这些,一旦上庭,一个傅云宪就够李睿无罪释放了,还有,你怎么跟市检二分院那帮大爷交待?人家问你要证据?你说没有,只有推理。”

谢岚山被陶龙跃成功地噎了回去,市检二分院的公诉处领导叫唐奕川,为人极其清正,整一个嫉恶如仇的玉面包拯,犯人落到他的手里必当从严从重,对待同一司法体系内的公安人员,也严厉苛刻毫不留情,一副大爷做派。

恰于此时,小梁过来汇报,经技术人员鉴证分析,从Tracy家中拿出的几双鞋子作了详细比对,与丛家后花园里提取到的足印根本不一致。

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这就解释了为什么Tracy会多此一举地火烧监控室,因为根本就不是她烧的。当天夜里,案发现场还有别人。

陶队长是个死脑筋,谢岚山跟他讲李睿的作案动机与杀人手段,他便回之以傅云宪与唐奕川,前者是恶律,后者是悍检,一个更比一个倒胃口。谢岚山跟他完全讲不通,直接拉开车门,撵人下车。

“滚滚滚,”谢岚山把陶龙跃从车后座上拽下来,“今晚我跟沈老师商量案情,你个铅灌的脑袋别拉低我们的智商平均值。”

陶队长尚来不及反应,军绿色的SUV已扬长而去,额外附送黑蒙蒙的尾气一捧。

地点还是沈流飞的住处,谢岚山说商量案情是假,被酒虫挠了五脏庙才是真,上回的拉图还未尽兴,那种果香与烟熏混合的酒液经由喉舌过滤,通达肺腑,它的香味多么奇异,它的情谊如此充沛——总之,他就是想它了。

刚踏入大楼,管理员就向沈流飞打招呼,喊他沈老师,说前前后后来了不少小姑娘,追星似的,给你送了东西。

沈流飞的公益美术课程刚刚结束,那些女学生恋恋不舍,绞尽脑汁打探出他的住址,送来了鲜花与礼物。一束束花,多是特别新鲜的玫瑰,花瓣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水珠,跟二八姑娘一样鲜艳明媚。

管理员见沈流飞面色不兴,还当他不高兴,忙说本来小姑娘们还要等你回来,全让我劝回去了,我这就给你把这些东西全扔出去。

“不用了,我带上去。”沈流飞一贯有礼貌,尽管声称过不喜欢玫瑰,还是将女学生们送来的东西一并带上了楼。

“真不扔?”谢岚山问他:“你不是不喜欢?”

“放几天,”沈流飞说,“谢了再扔。”

谢岚山觉得这人有意思,再一次。有人沉默是因为口拙,有人沉默是因为讷言,谢岚山知道自己很多时候不想说话只是因为懒,可这人明明心地温柔,偏要作出那种拒人千里的寒凉貌,也不知道图什么。

临近饭点,沈流飞亲自下厨,以行动招待贵客。

“麻烦替我拿一下剪刀。”主菜是牛排,沈流飞准备料理一下手中的鸡骨架,再做一道鸡骨高汤。为伊洗手作羹汤,沈老师宽肩长腿,细腰扎着围裙,画面实在很美。

谢岚山遵从主人的指示,从厨柜抽屉里取出专用的鸡骨剪,结果对方刚转身来接剪子,他却猛然一抬手臂,直接将剪刀朝沈流飞的脸面掷了过去。

这一记攻击教人猝不及防,可再好的眼力也只能看见眼前黑影一斜。谢岚山甚至来不及把对方旋身的动作看进眼里,沈流飞已经手握剪刀,以锋利的带锯齿的尖头抵在了他的咽喉处——他接剪刀时用的是不常用的左手。

“锐器是很危险的。”沈流飞不带表情,一双眼睛冷似锐器,声音倒听不出情绪的起伏。

剪刀只差几毫米就能扎穿他的颈动脉,谢岚山小心地把自己的脖子从刀尖下挪开,笑得仍然平静:“你的身手比老陶那小子还好,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有危险。”

“我是说你,”沈流飞握剪刀的手又追过去,依然抵在谢岚山的喉管前头,淡淡说,“刚才我很可能杀了你,出于自卫。”

谢岚山用眼睛往下指了指,笑了:“不一定吧。”

沈流飞循着对方的指示也看过去,却不知何时这人竟已握刀在手,此刻刀尖就抵在自己的腹部,一副随时与君同归于尽的架势。

全没料到对方还有后手,沈流飞也笑了,放开谢岚山,重新回到灶台前忙碌。

这突发奇想的一试,竟试出了额外的发现,谢岚山说,我一直不知道你原来是左撇子。

“也是,也不是。”沈流飞轻松地将拿剪刀的左手换作右手,低头继续做菜,看上去他左右手都能灵活运用。

外头天色暗下来,大厦高楼的顶端,天离得近,像暗色缎料,格外邃密辽阔。

鹅肝、生蚝还有半熟的牛排,比谭伯的麻辣香锅更搭红酒,平日里只吃煎饼泡面的谢岚山,深觉自己的味蕾受了启发,以往那些日子都算白活了。

“大恩呐大恩,”这辈子没吃过这么令人满足的一餐,大快朵颐之后,谢岚山由衷赞叹对方厨艺,“我如果是个姑娘,这顿饭后一定以身相许,立誓这辈子非你不嫁。”

“免了,你最好换个方式来谢我。”沈流飞不怎么领情,品了口红酒,看似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一眼谢岚山,损人也损得特别优雅,“你这模样要以身相许,那是报仇,不是报恩。”

遭人揶揄也一点不恼,谢岚山当即想了想,伸手就从女孩送来的花束中折了一枝玫瑰,递在沈流飞的眼皮子底下:“送给你。”

面对谢岚山递上来的玫瑰花,沈流飞一动不动:“这是我见过最没诚意的‘借花献佛’。”

“那这样呢。”谢岚山将玫瑰咬进嘴里,下颌微抬,向沈流飞凑近一张脸。

谢岚山的牙很白,嘴角噙着一点笑容,眼神清澈见底。

沈流飞微微一怔,这个男人的面庞线条俊美醒目,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威慑力。他想,这实在是一个太漂亮的人,无关性别,令人心怀向往又心生敬畏。

旋即,他就倾身靠近谢岚山,一低头,附上了自己的一双唇。

额头几乎相互抵住,嘴唇擦过嘴唇,气息交融气息,谢岚山完全瞪目愣住,任由沈流飞用嘴唇接走自己叼着的这枝玫瑰。

沈流飞以手指拿捏着玫瑰的枝杆,在自己的唇间轻轻拉动,他避过针刺,吻在了一个温热潮湿的齿印上——那是刚才谢岚山咬着的地方。

最后,他将玫瑰放在了自己的左手边,依旧没什么表情地说了声:“谢谢。”

好一会儿谢岚山才灵魂归窍,他尴尬地咳了两声,问了一个不怎么高明的问题:“你为什么……咳咳……为什么不喜欢玫瑰呢?”

“艺术家常以玫瑰喻女人,”他停顿一下,“我没别的意思,女人很好,只是——”

话音戛然而止,沈流飞凝神注视着谢岚山。

谢岚山再直男思维都听懂了。

只是你不喜欢。

方才饭桌上他们讨论了这个案子,达成某个共识,即便张玉春个子矮小,但到底是个男人,任由Tracy一个女人完成搬运与弃尸的工作,难度太大。他们倾向这个案子另有参与者,可最关键的那个鞋印却迟迟找不到正主。

或许是受了沈流飞方才那个动作、那句话的启发,谢岚山突然反应过来:“因为丛颖曾跟你透露过,也曾在自己朋友的聊天记录里说到工作中遭到了性骚扰,并由此遭人恐吓与跟踪,我们一直把这个女人当作她某个上司的妻子或者女性亲眷,几乎排查遍了相关人士仍没有发现。但也许是我们被常识误导,为什么性骚扰丛颖的不能是个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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