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危机

薄珏先是有点怔神,呆呆地看着女人嘴角的弧度,才轻轻地说:“这张最好,我可不可以裱起来,挂在墙上,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

她是那种属于疯起来可以很疯,安静起来也可以很安静的人,整个人像是一团奔跑的风,无常得无理可循,赵清阁除了确定她的心意外,一直有点猜不透她,不过知道心意就已经够了。

“好,”她答应。

“我可不可以做成项链,挂在脖子上?”

“都好。”

薄珏伸臂把女人抱过来,始终坚持着坐姿端正的赵清阁很自然地倾过去,靠在她肩膀上,薄珏对着她的耳朵小声说道:“你怎么这么好。”

赵清阁也小声回答她:“我一直这么好。”

薄珏轻哼了一声,依旧说悄悄话:“你以前对我一点都不好。”

赵清阁:“那是因为我以前还没喜欢上你。”

“那现在呢?你喜欢我吗?”

“喜欢。”

“很喜欢吗?”

“很喜欢。”

薄珏笑得像得了糖果的孩子。

赵清阁继续说:“喜欢到每天起一百次想要打你的念头,只要你卖个乖装装可怜就可以消气,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

薄珏冲她撅起嘴,赵清阁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一下,发出“啵”的一声。

她紧接着赶人:“去洗澡。”

薄珏起身凝视着她,须臾,眼睛里居然出现了隐约的泪花,大义凛然的控诉道:“刚才还说爱人家爱到天荒地老、日月无光,这才过去不到三秒钟,你就巴不得赶我到千里之外,一看就知道你是骗我的,你居然连三秒钟都不愿意装!”

赵清阁抬起一只脚,冲着她膝盖踹了过去,笑骂道:“快滚吧,烦人。”

薄珏一溜烟儿冲到衣柜前刷拉拉抄起了睡衣,又跑去赵清阁那儿尝了尝自己新买的牛奶味唇膏的味道,意犹未尽地进了浴室。

赵清阁先是跑去执行任务,再让薄珏推拿过,抻了筋,最后被拍照折腾了好大一番,薄珏去洗澡以后,房间里太安静了,安静得她居然打起哈欠来,上下眼皮开始难舍难分地打起架来,这一点都不像她往日的风格,有点像薄珏。

她意志十分不坚定地在困意面前败下阵来,身子往后挪了挪,将背倚在沙发上,头微后仰,长睫缓缓垂下,不多时呼吸便变得均匀起来。

薄珏同学关了淋雨的水,衣服都没怎么套便兴致冲冲地出来了,看她的表情准时又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了,一个“赵”字刚从嗓子眼跳出来还没等到滑出舌尖就被强行咽了下去。

薄珏站在长沙发的一端看着,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微微地笑了起来。

赵清阁小憩了半个小时,睁眼的时候薄珏蜷在另一张双人沙发上睡觉,手长脚长,实在是难以神展开,瞧起来颇为委屈,赵清阁看了看她露在睡裙外的直滑到腿根处的两条大白腿,相当不能理解为什么好好的床不睡非要学她睡沙发,况且她还只是靠着,并没有真的睡下。

但这并不耽搁她走过去把薄珏抱到床上。

两人是上午快十点回来的,打打闹闹到了十一点,后来便一个醒另一个睡,另一个醒这一个又睡,到最后干脆一起爬上床睡下了,大好的周末时光,若是在以前,不去用功看书或者勤练武技,在赵清阁看来都是不可饶恕的,现在么?

十二点的时候薄珏的爪子在她背上无意识地划拉了一下,鼻腔发出一声“嗯”的轻长音,这是她醒来的预兆,赵清阁闭着眼反手摸向床头柜,看见终端上的时间,放了回去。

薄珏此时的手已经从背后移到了腰上,她要睁开眼了。

果不其然,薄珏眼睛掀起一条缝,脑袋一直往女人怀里钻,像其他星球里在母亲怀抱里醒来的孩子,呜咽了一声问道:“几点了?”

她们为了战斗被人所创造,被赋予人的智慧和情感,苏醒在统一的能量仓,生来孤独,无父无母,所有作为人所应该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一生唯一的配偶身上,所以显得格外的浓烈、复杂、真诚和执着。

当AI学会怎么爱人和怎么被人爱的时候,本身就已经脱离了他的出身桎梏,再精密的系统也无法处理感情,处理人随之而起的所有幽微的喜怒哀乐,何况他们的肉体和人类别无二致,无非是更强悍而已。我是人吗?如果问一个天宿人,他一定会回答说,当然是。

赵清阁摸了一把怀里那个天宿人的长发,给她换了个姿势,将眼前的光全部挡住,说:“才十二点,再睡一个小时起来我们去吃午饭。”

薄珏迷迷糊糊道:“叫外卖吧,不想出门。”

“你要在房间里赖一下午吗?”

“嗯。”

“那我去网上图书馆借阅几本书。”

“嗯。”

“睡吧。”

“嗯。”

“薄小猫?”

“嗯。”

赵清阁低头看她,薄珏呼呼地睡着,鼻腔里时不时地嗯嗯两句,当作回答。

赵清阁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下巴抵在她发顶上,也闭上了眼睛。

无所事事的薄珏窝在赵清阁怀里在宿舍看了一下午的书,晚上倒是出去吃了,在房里闷久了憋得慌,吃饭的时候赵清阁不小心摔了一个勺子,捡碎片被割破了手指,流了点血。

她见到血莫名地心里开始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你不是想知道我和林笺一直在忙活些什么么?”晚上两人都坐在床上的时候,赵清阁提起了这个久远的话题,“其实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只是走了点可能有点危险的灰色地带,在没有那么信任你之前,不敢跟你说。”

薄珏盘着腿正襟危坐,该正经的时候绝对不贫嘴:“你说。”

“林笺她一直不肯结契,一部分原因是她当时在学校,不太像一个‘正统’的天宿人,和其他同学都不合群,自然没有合适的伴侣结契,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觉得天宿人太奇怪了,史书上又讳莫如深,她想知道结契的起源乃至天宿人的起源。其他星球有完整的生物进化链,唯独我们,仿佛是凭空蹦出来的。”

“我是从苏醒那一天就认识她的,她当时在去壁空的机舱上就坐在我旁边。我这个人不太热情,你知道的,第一年以来保持着如果看到有人欺负她我会帮忙,她买个糖回报我的交情,感情不深。二年级的一个周末,她约我去她宿舍——说正事呢,晚点儿再酸,乖——给我展示了在宿舍鼓捣的一系列装备,我喜欢有特长的人,尤其是聪明人。她把她正在研究的事情告诉我,我和她不谋而合,从此彻底成了知己,说是为了帮她,但我心中也有此意。”

“我开始频繁搜集各种各样的资料,无论是纸质版的古籍、现当代名家著作,还是网上的谣传,五花八门,真假筛选便要废去大半功夫,很多都是做无用功,不过花了近十年时间,总算是略有收获,给窥豹提供了一根小管子。”

“我发现了好几个时间节点是很奇怪的。一是在星历前300年左右,那时候的史料基本等于没有,但我从一本很古老的书上发现,那时候正好是天宿人出现的时候,那时候天宿人的平均寿命非常短,根本不是现在科学研究表明的300年左右,最多几十年,便报废——不,这个词不太准确,就离开人世了;而是星历元年左右,也就是开国元帅建国的时候,是天宿人发展到最鼎盛的时候,还是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天宿人寿命的两极分化非常严重,短者十几年,长者600年,史书记载元帅是在成人510年去世的,我听历史博物馆的焦群馆长无意中说起过,以前的天宿人结契其实是要杀死对方才能发育,契主献上一半灵魂,契子付出自由、尊严和地位,两人共享一个人的生命,后来慢慢地有了改变,第一个契子在成人仪式后活了下来,而后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无数个。也就是第三个时间节点,公元900年左右,所有的一切都踏上了正轨,政治、经济、教育都在蓬勃的发展,天宿人的平均寿命保持在300年,2000年过去,我们的国家除了更强大,契子的地位一直在稳步上升外,没有再发生大的改变了。”

薄珏直觉还没完,问:“所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出来?”

“我先前在昴宿星受到了一个启发,还是你告诉我的。古早的时候,我们的一生,像是一套被设定好的程序,苏醒、结契、发育、战斗、战死,赢的人在战死那天回到净化池,输的人在成人仪式那天回到净化池,所有人回炉重造。优胜劣汰,选中的胜利者最后也逃不过战死沙场的命运。”赵清阁轻轻地说,“直到某一天,有一个‘叛逆者’因为杀死自己心爱之人,内心埋下了深深的仇恨,一个又一个的人恨着设定他们程序的人,他们团结在一起,韬光隐晦、步步维艰,共同推翻了设定程序的人。但是人死了,程序还在运行,他们依旧要杀死自己心爱之人,因为情难自禁,难自禁的后果便是失去理智痛下杀手。在一次又一次痛失所爱之后,他们扛着死死压在肩头的程序艰难地进化了,用一种近乎惨烈的献祭的方式将爱人留了下来。一直至今。”

薄珏不知道为什么听得鼻子有些酸,就好像她们真的经历过那些一样,弄破赵清阁一点皮她就能心疼得不得了,如果一朝清醒发现自己失手杀了她,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只是我的猜测,”赵清阁轻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表情讳莫如深,压低声音道,“我怀疑,我们不是人。”

……

林笺上午来敲了一次赵清阁的门,刚敲完就跑了,她精神恍惚得厉害,聪明的脑子里全都塞满了不顶事的稻草,偏那些稻草还全部姓洛,长在她脑子里不打算走了。

她在学校的湖边呆坐了一个下午,期间有三个雏态和她搭讪,林小姐漠然视之。

她一会儿想着洛珂的生死,一会儿耳边又响起洛珂那句足以震惊天下的言论,AI?开玩笑,他们可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类,不否认其他星球的AI研发技术已经发展到了比较高的水平,但是造出来和真人一模一样的AI,起码还需要几百年时间,天宿人已经存在了最少三千年,那么天宿星的科技领先其他星球有3500年了吗?稍微脑子有点逻辑的人都不会相信这么荒唐的事情。

洛珂在军部的人闯进来时还似笑非笑地对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第七法案。”

林笺在外面一直待到天黑得不能再黑了再回宿舍,冲浴换睡衣,往床上一滚,决定忘了洛珂,忘了她说的一切,从明天开始继续她的大业!

深夜两点,林笺翻来覆去三四个小时后,睁开毫无困意的眼睛,起床开了电脑。

月光铺洒进来,她没开灯,笔记本的光映着她微皱的双眉、紧抿的嘴唇,“天宿星第七法案,”回车。

一行黑色的小字在页面上毫不起眼,但林笺还是一眼就捕捉到了:“禁止任何智能型AI的开发,永不废止。”

林笺有些神经质地搓着自己的双手,两眼茫然地看了看,一把抓过笔记本旁边的水,仰头灌了半瓶下去。

她打开了自己的终端,拨了赵清阁的号码,她太想找个人说话了,奇怪的是信号突然消失了,电话没有拨出去就自动挂断了,终端屏幕一并陷入了黑暗。

林笺有点奇怪,她将手指重新移向了键盘,打算从这里联系,刚敲下第一个字,她浑身一僵,慢慢举起了双手。

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抵住了她的背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