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战鬼卒

入东贤

对于齐君元的问题范啸天认真思考了下才作答:“真有可能,要说开山挖土什么的,上德塬大族中的倪姓那都是一流好手。但是他们抓的人中不止有倪家人啊,还有言家的男子。我知道了,你是说抓盘茶山的恶人抓了上德塬的人,然后让他们去挖山埋死尸。这样倪家人挖墓穴,言家人则负责把尸体带进墓里。”

齐君元是又好气又好笑,心说这范啸天的脑子怎么跟个榆木根一样的。鬼卒突袭上德塬抓人,动手时总不会先问一下是姓什么的吧,肯定只要是青壮男子就全都拿下。还有埋死尸干吗要专门找倪家人,随便找些人都可以挖坑埋进人去。肯定是唐德从什么地方获知盘茶山里埋藏了些宝物或财富,这才下血本将其夺取到手。但他们自己久挖之后未有所获,所以才抓捕了那么多倪家的掘挖高手,想让他们替自己从盘茶山里挖出想要的东西来。如果真是这样的目的,那么后来赶到上德塬的薛康、梁铁桥、丰知通也应该嗅到踪迹,追踪到这附近。看来自己这一路下去还真得小心,千万不要再和这些人撞在了一起。

旁边范啸天还在煞有介事地充实自己岔了边的分析。齐君元也懒得和他啰嗦什么,只管自己在地图上比划量算。

范啸天也探头看了一眼齐君元手中的地图,“咦”地一声发现到了异常:“不对呀,你这地图和我的标注的不一样。你上面东贤山庄的位置,我的图上标的可是五大庄。”

“五大庄?”

“对,这五大庄早先在江湖中可是大有名头的。庄主为五大高手,不知姓名只知江湖名号。头个叫大悲咒,是个年轻的吐蕃僧,可以声摄魂取敌。第二个是大傩师,一个西南异族的巫师,会用邪术操纵别人。然后大天目,是个女子,一双眼睛能辨阴阳,所有鬼迷惑相都逃不过她的辨察。大丽菊,这也是个女的,擅长使用一种霸道暗器,那暗器飞射如花、无以阻挡。还有一个是大块头,其实准确叫应该是大‘快’头,这人外形虽肥硕粗壮,身形步法却是快如流星,也善使流星。”

“这样就对了,楚地在周行逢掌权后,招安了众多山贼水匪,形成白道为主黑道为辅的共管形式。你说的五大庄肯定也在招安之列,并且被委派给周行逢的女婿唐德。然后以其五大庄为据点,协助唐德办理不能见光的事情。”齐君元脑子里的一些线索已经开始衔接起来。

“东贤山庄的庄主是周行逢的女婿唐德?”范啸天感到无比惊讶,惊讶唐德会在东贤庄,更惊讶齐君元会知道这个信息。

“不单是东贤庄,那盘茶山现在的主人也是唐德。你看,盘茶山的位置在这里,它与正陆府御外军驻地拉成一线,中间位置正好就是东贤庄。原来的五大庄改为东贤庄,是因为唐德是周行逢的女婿,‘东贤’二字含东床贤婿之意。而正陆府御外军暗驻此地,最大的可能就是为了协助唐德办些不能让世人知道却又极其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估计鬼卒过了正陆府御外军驻地,下一站是到东贤庄,而盘茶山才是最后的目的地,他们是要将上德塬的人押到那里派用场。”

“如果上德塬之事真是周行逢的女婿所为,那么沿线官家明狱、暗牢倒都是可以为他所用,这一大群人的落脚点真是没有一点问题。这下可麻烦了,上德塬的人要都是被关在官家的府衙牢狱里,那谷里让我给倪大丫的东西又怎么能交到她手上。私闯官家府衙牢狱可是重罪。”范啸天顿时一脸的愁容、满怀的心思。

齐君元微微摇了下头,看来范啸天真不适合做刺行。杀人难道不是重罪吗?何况有的时候刺杀对象本就是官府中人。范啸天按理应该是清楚这一点的,但一提到官家便立刻像平常人一样表现出怯官惧法之情,这其实还是潜意识中对刺活的胆怯。难怪他的技艺神妙之极,但谷里平时却不安排他行刺局,只是让他做些传物、绘图的事情。这种潜意识的心理要想短时间改变过来很难,需要慢慢疏导、调整。至于现在,一些行动最好还是尽量避开他所忌讳和畏惧的心理。

“我们不去闯官家府衙牢狱就是了,可选择在东贤山庄行事。这是唐德的私产,他身不在官家,你可以随意而行,把谷里布置给你的事情完成。”齐君元选择这位置,其实是出于几重考虑。一个当然是范啸天的问题,再一个他估计倪家人驱狂尸前来救人也不会在官府重防的点上下手,东贤山庄应该也是他们觉得合适的地点。另外,唐三娘和裴盛找倪大丫,能够有机会接近被抓人群的地点也应该是在东贤山庄,在这里应该可以候到秦笙笙他们几个。

齐君元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他来到了东贤山庄。不过很明显他来早了,虽然不知道鬼卒有没有将上德塬抓捕的人带来,但可以肯定的是狂尸群还没有到。这不奇怪,那么怪异的尸群需要避开人多之处找偏僻处行走,免得消息过早地传到对头的耳中,这样一来肯定会绕不少的路。而齐君元和范啸天是昼夜兼行,有时还搭乘顺道马车,赶到前面是必然的事情。

天色未黑时齐君元就已经到达东贤山庄了,问题是这个庄子并非那么容易进,只能在外围徘徊几趟查找可潜入的路径。

东贤庄庄口有些像个葫芦腰。外面的谷道很宽,但是庄口处的春溪桥很窄。过了春溪桥还有个木瞭台,往两边去是围住庄子的木栅。所以就算是只耗子想溜进来,都会被庄口木瞭楼里的庄丁看得清清楚楚。

幸好的是谷道的两边全是灌木丛,而春溪桥的旁边有大片水蒿草。所以齐君元和范啸天借助这些掩身,悄然潜到春溪桥下。然后借瞭望庄丁换岗吃饭从瞭楼梯子上下来的时候,溜过春溪桥,躲到靠近庄口的水蒿草中。再趁着天色尽黑瞭台上点起灯火的瞬间,不急不缓地溜进了庄口。因为灯火刚刚亮起时,瞭望庄丁的瞳孔短时间未曾调整过来,反而看不见距离较远的黑暗中有什么。

虽然进了东贤山庄,但路却不能随便走,因为此处格局布置暗含玄机,一步走错就可能落入兜爪之中,轻者无路可出,重者万劫不复。

齐君元江湖老道、处事谨慎,所以首先借助庄子里闪闪烁烁的灯火仔细辨别了一下庄里的环境,辨出此处的布局为“虎伏双爪”。虎头是庄子里的半子德院,这是个有三面高墙一面悬崖的院子,坚固得就像一个城堡。半子也是女婿,‘德’即是唐德,所以这巨大的院子应该是唐德居住的地方。双爪是东西两片庄户的民房群,这些房子排布上是采用的“接半尾”(古代建筑中一种条状相接的格局,多用在小器物上,很少直接用在房子的排布上。)。这种排布方式使得这两片房屋群巷道纵横犹如迷宫。

除了大的布局,庄子里还机关遍布。齐君元是专攻妙器巧具的高手,这妙器巧具与机关设置相通,所以大概一看便窥出各处的机关设置。总体来说,东贤庄里的机关设置都不算精妙。大都是绊索、陷坑、足夹一类最普通的设置,其实就算是范啸天这种吓诈属的谷生,凭基础技艺也都能辨认出来。估计这些都是用来做外围防范的,而真正巧妙精绝的机关应该是设置在半子德院里面。

进庄之后,齐君元和范啸天相互商量了下庄里布局和各处机关布置,相互将辨出的机构对应下,以免出现疏漏而自入瓮中,确定无误之后两人各自分头行动。

范啸天的主要任务是查找上德塬被抓的人到底在不在此处。而齐君元则决定去观察一下半子德院里的情况。他没有其他打算,一个是找到合适的位置,可以让自己看到别人而别人看不到他,这样就可以发现到一些正常情况下看不到的真相;另外,他就是想先找到合适的途径和方式,以便当秦笙笙他们贸然闯入后不能脱出,自己可以顺利将他们安全带离此地。

此时的齐君元心中其实很是担忧,原来这庄子里的五大个高手现在已经归附于楚地周氏,那么据守庄中辅助唐德办事则在情理之中。而秦笙笙他们几个人根本不清楚庄里的情况,如果真的是随狂尸群闯入与这五大高手相遇交锋,不管是实力还是经验,他们都很难占有胜算。更何况在唐德的身边,高手肯定不会只有这五个人。

尸冲庄

本来到了眼下这种状况,所有事情和齐君元都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如果他利用秦笙笙他们甩开自己的机会就此脱身离去,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但他却好像被藤蔓缠绕其中无法脱身,眼见着这些没有经验的白标到处瞎闯,始终不能心安理得地将他们丢下。另外,他总觉得种种不正常的现象背后隐藏了某些秘密,就好比秦笙笙他们追赶狂尸群,绝不会是为了看热闹那么简单。

不知道为什么,心性很淡的齐君元这一次有着将谜底弄清楚的强烈欲望。可能是因为他瀖州刺杀失利且自己差点陷落,也可能是之后他获知的所有“露芒笺”、“乱明章”都未提及到他。也就是说,先是他差点死去,接着他失去了身份、踪迹。这是离恨谷中从未出现过的差错,所以他想知道这差错到底出在哪里,是偶然还是人为。这也是他故意放秦笙笙他们离开的用意之一。

已经快三更了,没有一丝变化也没有一丝动静。齐君元的身形虽然依旧未动,但心中已然渐起波澜。难道自己又一次失算?被秦笙笙他们耍了?被狂尸甩了?就连范啸天也不见有所动作,人也再没有出现。会不会是没有发现到上德塬的人,一气之下把自己单独丢在了这里?

就在齐君元思绪烦乱之时,半子德院中突然红光一闪,一盏硕大的血红色的孔明灯缓缓升起。随即,院子大门内也燃起一团火光,却是摇曳着的蓝色火苗,非常的诡异。

半子德院的大门缓缓开了,从门里走出一个人来。这人短发无髻,无须,面皮皱叠如菊,打眼看面相有些像老太太。仔细看的话,身体上的男子特征还是算明显的。比长相更怪异的是身上穿的袍子,这袍子一个是太大了,展开了足有两床床单的大小。还有就是袍面上画满了怪异的人形图案,有舒展的、蜷卷的、扭曲的,像杀场又像地狱。估计应该是进行某种邪异仪式的袍服。

那人出了院门,走出十几步,站在马道中间。闪动绿光的怪眼四处扫看了下,然后发出一阵怪笑,声音如同惊飞的夜枭,比哭还难听。笑声刚止,那人便高喝一声:“嗨!都到一会儿了,干吗不进来?”说话声就像刀剐锅底般瘆人,在寂静的黑夜中传出很远很远。

齐君元心中一紧:这话是对我说的吗?难道自己早就落在别人眼中了?

“其实不进来也是对的,就这些个破骨烂尸进来了又能怎样?大傩师的名头不是吹出来的,要怕了你们这搬动尸骨的法儿,也就不会找你们上德塬的晦气了。”从话里可以听出,这怪人正是五大高手中的大傩师。

从话里也可以听出,齐君元没有露相,所以他依旧躲在柳枝丛中纹丝不动。

庄外倒是有东西开始动了,数量很多、范围很大。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不比旁边庄河中的水流声小。天色虽然很黑,半子德院虽然离得庄口很远,但从大门前还是可以看到庄口处有黑压压的一大片缓缓逼压过来。

大傩师脸上皱纹微微绽开了些,垂在身边的手掌捻火烧天指诀,然后稍稍往起抬上两寸。随着大傩师的手势,院门里的蓝色火苗猛然跳高两尺,而院里升起的血红色孔明灯也陡然往门外飘移过来。

黑压压的一大片已经慢慢逼到了庄口,在春溪桥的葫芦腰处聚集起来、骚动起来。就在此时,不远的黑暗中有清脆的铃声响起。随着连续不息的铃声,那黑压压的一片变得有先有后有规律,但同时速度也开始加快,如黑色的洪流朝着庄子直冲过来。没有人声,就像鬼卒攻击上德塬一样。只有许多破损的声响,那是庄口的木栅、旗杆、瞭楼被一下子全部夷平。

大傩师手势又起,院子里的蓝色火苗再次跳高,并且往四周铺开,展绽成了一个圈形的大火苗。而那只血红色的孔明灯开始往院外急速移动,并且越过大傩师站立的位置,直往庄口那边迎去。

孔明灯飘过了一大段距离,猛然顿一顿停住了,然后就悬在庄中马道的正上方,开始缓慢地转动起来。这只硕大的孔明灯经过齐君元藏身的大柳树时,齐君元特意仔细查看了下那奇怪的灯盏。那灯的外罩和平常的孔明灯不大一样,上面有很多的文字和符形。而现在转动起来后,更让齐君元感觉有点像吐蕃寺庙里的转经筒。

齐君元的感觉没有错,这孔明灯虽然不是转经筒,但出处却是与那转经筒相似。大傩师虽然是西南异族,但所用功法正是密宗的一种。汉传佛教在最初传入汉地时分为杂密部、胎藏界、金刚界。其中杂密部多为仪轨、咒语,讲究神通与驱使鬼神之法,是密宗的雏形。而汉传密宗没能像藏传密宗那样盛行,其主要原因是当时的修习者对这部分内容有所误解。只注重了杂密部的研习,以至于依仗其中功法渐入邪道。而藏传佛教却是注重了金刚界的研习,也就是无上瑜伽续。这部分发展较晚,宋代时才有传入内地的,没有形成影响,但是却在藏地形成传承规模。

五代十国时的汉传密宗其实已经是一种畸形修习的状态,被当时世人定位为邪魔教,其发展已经开始转移到了偏远地区的小部族。所以后世有些少数民族的部落、村寨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宗教信仰,很大可能就是从这变异的汉密中形成的。南汉吴乐叶的《信喻多宗录》、北宋福建人曹寿的《异法密观》都有与汉传密宗相关的内容记载。特别是曹寿的《异法密观》中有这样的事例,说法师念咒将活物变小再变大,然后取其肉给人吃。可以害得食肉者腹如刀绞、疼痛难当。最后结果往往只有两个,要么疼死,要么自尽,免得多受折磨。由此可以看出,那时修习杂密者已经完全属于邪魔异道了。

齐君元其实并不十分了解孔明灯上的文字和符形,他只是对那孔明灯的控制特别好奇。这灯能上升到空中很正常,停在一定高度和自身旋转也可以做到。但是这要行便行、要停便停,且快慢随意,却不知那大傩师是采用何技艺操控的。而且齐君元仔细辨看了下,确认大傩师和孔明灯之间没有线绳的连接,孔明灯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装置和坠物,所以根本无法想通这是采用的何种控制手段。

其实这一点就是器家与玄家的区别所在。齐君元的思路总是从器物动力、弦扣运用的各种原理上找方法,而大傩师却是在孔明灯上注下的心念灵性。这其实和金针驱狂尸是一个道理,不同之处只是使用的咒文和注入的途径存在差别。

以心念灵性控制器物移动的功法在最早的佛家、道家、魔家修炼法中很常见,而且是以魔家的方法最为简便、快速有效。这也是为何通灵远要比入魔艰难的原因。但佛家、道家的修炼一旦突破某个界限之后,便完全进入到另一番境界,那么其操控驱使的能量就不是魔家可以抗衡的了。

意念控制的技法种类不少,但都太过玄妙,世上能学会并运用的人少之又少。在此之外还有种另类的控制方法却是一样可行的,那就是虫控,后世也有叫蛊控的。唐朝人杜凤奇的《凤云轩杂说》中就有提到,说一些邪魔法师以自己的精血元气培育虫类生物,虫子可与主人心意相通。然后将其放置在物件上,以心意驱动虫子的动作来达到实现自己操控物件的意愿。这种虫类生物被统称为“心虫”。所谓“心虫作祟”、“心虫乱性”最初便是指这些法师在某种状态下无法控制住虫类生物的现象。

现在且不管大傩师用的是心意符咒,还是心虫操控,凭齐君元的所学都是无法窥出其中奥妙的。不过齐君元有一点却是清楚的,就是这盏随指示移动的孔明灯绝不是用来照明那么简单。它的真实用途要么是抵御和破坏,要么就是指引和驱动。

黑压压的一片离得近了,随着它们的进逼,东贤庄中崩弹声、塌陷声不断,同时有尘土滚滚而起,将庄子中刚刚燃起的红灯蓝火模糊了。这应该是那些加速而来的黑影触动了庄中各处布设的坎扣设置(机关暗器),而这些坎扣很明显无法阻挡住他们。

齐君元不用借助清晰的光亮细看,只需从模糊的行走姿势便可确认那些闯入的黑影不是正常的人。是的,那些的确不是正常的人,而是已经死去却依旧狂乱的人,狂尸冲庄了!

斗鬼卒

确认狂尸冲庄后,齐君元的目光马上在庄子的里里外外到处搜寻,他这是在寻找秦笙笙他们几个。这几个人只要之前坠上了狂尸群,那就很大可能会随狂尸群入庄。狂尸群冲庄造成的混乱是个难得的大好时机,虽然那几个人缺乏江湖经验,但他们只要不是傻子,就应该利用这个机会暗中行动,从而达到各自的目的。

还没等齐君元把几处最有可能掩身潜行的位置看清,整个庄子就已经彻底混乱了。狂尸群从庄口处的湍急洪流状变成了全面铺开的潮水状,沿着庄中马道,沿着沟边田头,沿着房屋间的空当,沿着所有可通行的空间,朝半子德院滚滚而来。

此时血红色的孔明灯越转越快,隐隐间可见灯外罩上的文字、符形闪烁出点点金光。当狂尸群的最前端到达孔明灯下面时,只见大傩师的手势再次抬高。这一次的抬高显得很用力,就像手中托起一件重物似的。随着这手势,那孔明灯渐渐停下旋转,但它的光亮度却是猛然升高,把原本血红色的灯变得鲜红妖艳。同时可以看到,那外罩上闪烁的点点金光已经变成了金色流动,从这整个流动的形状来看,像一句竖写的梵文咒语。

狂尸群的冲行顿时迟缓下来,就像洪流遇到了大坝。但和平常时洪流遇到大坝的情形是一样的,阻挡意味着更加狂嚣的冲击,意味着蓄势更强的翻转。尸群根本没有停止,只有马道那边接近孔明灯的狂尸的前行速度变慢了些,但后面狂尸的速度依旧在加快。这样一来,前后狂尸便叠聚起来,狂尸群变成了狂尸堆。并且越叠越高,看样子像是要够到那只孔明灯,将它扑落下来。

大傩师此时不但在注意那孔明灯,而且眼神左右闪动,兼顾从其他方位直冲而来的狂尸。因为没有阻挡,而且地势开阔便于奔走,所以其他方位的尸群速度要比马道那边的快出许多,此时已经呈双出水架势从两边包抄过来。

见此情形,大傩师立刻变换手势,手势直指那盏血色的孔明灯。孔明灯猛然升高了两丈,和下面叠聚的尸群远远拉开距离。同时,那孔明灯整个鼓胀起来,灯里的火苗子也剧烈地跳动起来。这种现象让灯外罩上的那些文字和符形看着如同是全数凸起,流动的金色更是在不断往外跃出。

也就在这个时候,庄子里许多闭紧的门窗同时骤然打开。由于是同时,开启的声响就如同在黑夜里打了一个炸雷。炸雷之后是黑色的劲风,风虽劲,却无声。风是黑色的身影,动作比风还快,比尸群还静。因为尸群还有走动和碰撞物体的声响,而这些黑影却是扑朔漂移着的。

齐君元看得很清楚,那些黑影是人,但不是一般的人,而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技击好手。这些人的脸也不是平常的脸,而是不知用什么颜料描画的鬼面脸谱。打眼看那些鬼怪的面相和迅疾无声的动作,可知他们一个个不是厉鬼却胜似厉鬼。

厉鬼般的脸谱各有不同,厉鬼的衣着却很一致,全是从头到脚的黑色劲服。武器也很相近,都是刀,只是刀型稍有区别。但细心的齐君元却发现到他们还有一个完全相同的特点,就是在额头靠近发际的位置都有一个鼓包。这鼓包之所以引起齐君元的注意,是因为画鬼脸虽然用了各种颜色的颜料,唯独这鼓包是统一用金色颜料点画的图形。图形配合着鼓包,就像一个凸起的瞳孔。

是“鬼面金瞳”!齐君元听说过这种邪术,此邪术在南汉西部(现广西一带)出现得较多。它是将金豆虫幼虫植入额头处,这部位也叫迎阳处。金豆虫幼虫是需要活血活气才能够存活和成长的,所以此术只可以施加在活人身上。成长过程中,迎阳处金豆虫在外阳内阳双重作用下,虫身会逐渐与人体血脉、神经相连接。虫子融身,平时也没什么异样。但只要是以含迷毒的颜料根据脸型血脉经络描画对应的图案,封闭住五官七穴所有能力后,这额头处的金豆虫便会活泛起来,将它所感知到的各种反应通过血脉、神经反应到大脑的听视区域。

而此时如果是以密宗金瞳目的符形画在皮下金豆虫的迎阳处,让其接受外界对金瞳目的特别指示,比如说什么特别的声响。这样就能通过金豆虫转达指示意图,达到控制人体意识和行动的目的。在这种状态下,那些大活人就只有躯体存在。思想意识完全被封闭,行动完全靠指引,可以无惧无觉、一往向前。也就是说平时这些人都还正常,但只要画上鬼脸,那就是完全受控于别人的死士。江湖中以前也偶有这样的鬼脸人出现,只要是你不能一下将其完全毁掉,他总能反复攻击、不死不息。不过古往今来的各种典籍,只宋代粤西凭远县县令郑宝砚的《过山惊》一文中曾有“鬼面金瞳”提到。

“鬼面金瞳”的鬼卒行动很快,没等操控狂尸群的人有所反应,狂尸群外围的许多狂尸就已经在快刀下变成了碎块。这样快速的攻杀过程就连齐君元这样的高手都没有来得及看得很仔细,只是恍惚间瞧着一片刀光狂飙般刮过,随即便是断骨碎肉乱飞,尸液肉浆四溅。

但这种情形只持续了一小会儿,狂尸的操控者立刻就反应过来了。突兀且急促的一阵铜铃声响起,随着铃声,狂尸立刻开始了强劲的反攻。它们的反攻很难阻挡,因为意味着身体全部机能丧失的死亡对它们来说毫无效果。就算刀子完全插入身体,就算身体被砍成了两截,狂尸依旧会使用身体仍可以运动的部分继续厮杀冲击。

鬼卒明显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战斗,冲过来的对手无法用刀制止,那么接下来便是自己被大力撞飞。也有聚成一堆的鬼卒或及时砍断狂尸下肢的鬼卒没有被撞飞,但他们的情形更惨。因为狂尸对自己无法撞击开的目标马上会改成搂抱、勒掐、撕咬、抠挖,那样的伤害一直要持续到目标四分五裂才会停止。

狂尸的身体不怕受损,但鬼卒不行。虽然他们的意识是无惧无畏的,也感觉不到肉体的疼痛和死亡的恐惧,但他们的伤亡却和平常人没有两样。因为他们毕竟是活人,血肉的丧失、筋骨的断裂、头颅的掉落、胸腹的迸破都是会受伤和死亡的。所以不用等到狂尸将他们四分五裂,他们早就已经成了死人。

大傩师没有想到自己出动了那么多的鬼卒也未能阻止狂尸进逼,反是自己这边很快处于了下风。于是立刻将身体侧转,指诀翻转于头顶,身形微微上下起伏,口中轻声念诵经文。大傩师变招之后,只见他身后半子德院门内的蓝色火苗再次升腾扩展开来,就像形成了几道重复的火圈,火苗不停起伏跳动。与此同时,血红色的孔明灯也开始跳动起来,随着跳动,孔明灯中的火头有油蜡滴落,火星洒下就犹如金星散空。

所有的鬼卒几乎是同时改变原有状态的,他们也像孔明灯一样跳起来。跳动的姿势虽然有点怪,是微分双腿、身体挺直,跳动中还不断改变用力的方向,这和吐蕃人、辽人的摔跤动作有些相似。

已经被狂尸纠缠住不能脱身的鬼卒如此跳动起来后,使得狂尸们的大力搂抱、掐勒都无法准确发力,撕咬、抠挖也无法准确对准发力部位。而那些正在被狂尸追逼的鬼卒,也因为开始了这样的跳动,使得冲击虽然有力、但辗转却不太灵活的狂尸无法捕获到他们。

大傩师身形的起伏在加速,孔明灯跳动的频率也随之逐渐加快,幅度不断加大。在如此情形的引导下,鬼卒们的跳动也变得更加迅疾和有力。一些已经被狂尸抓住、抱住的鬼卒竟然挣脱了出来,而挣脱之后随即便是边跳边出手砍杀,断骨碎肉又开始翻飞起来。而没有被抓住的鬼卒的身形跳动得更加扑朔,狂尸笨拙的动作不要说抓住他们了,就是视线都无法跟上这种节奏。更何况鬼卒扑朔的跳动还夹带着快刀的舞动,往往几个混乱的节奏之后,对阵的狂尸就会被不知从哪个方向过来的一刀砍掉脑袋、手臂、腿、脚,甚至是半边身体。

齐君元在树上看着,虽然目前为止他还无法判断驱动狂尸者和大傩师两边谁的技法更厉害,但他至少得承认这个大傩师是很有实战经验的。用跳动来挣脱力量很大的对手是平常人经常做的事情,就好比一个和男人吵闹的泼妇吧。虽然力气没有自己男人大,但她在被自己男人抓抱住时,几个突然的下蹲加上几个突然的蹦跳,肯定可以从抓抱中挣脱出来。就是顽童间戏耍也都知道,要想挣脱力量大过自己而且抱住自己的玩伴,最好的方法就是快速地无规律地跳动起来。当然,如果对手反应很快,而且能够顺着你的节奏频率跳动,那么你依旧是挣脱不了的。问题是那些狂尸不是这样的对手,所以它们对鬼卒很无奈,所以它们只能继续被肢解。

而此时大傩师也已经发现到了一个窍要,只要是将狂尸的脑袋打破或砍掉,那么狂尸整个便失去驱动力量。这个发现很准确也很奏效,因为狂尸正是靠金针入头顶泥丸宫驱动的。

梵音震

泥丸宫是道家说法,佛家叫梵宫,医家叫百会穴。位置是在人的头盖骨上,也就是婴儿时不能闭合,长大后虽闭合却仍为头颅最为薄弱的部分。正因为这样,此处也是正常情况下接受外界无形信号最为灵敏的位置,所以道家修炼注重三花聚顶。佛家则烫出戒疤闭锁此处,防止外界诱惑从此处进入,扰乱清净心境。而操控尸体,也是借助此灵敏部位来传达符咒的控制能量以及驱动者的意念信息。

大傩师发现到关键的攻克部位后,指诀再次变化,这是要鬼卒改变招数,专攻狂尸头颅。但还没等鬼卒及时变招,驱尸的铃声突然变化。这一次铃声变成有间断的急促音,就像连续打碎了数只琉璃器。狂尸群的局面随着铃声也立刻发生了变化,前面的狂尸齐齐趴下,手脚并用朝前爬行,一些身体已经残损的狂尸索性朝前滚动身体。而后面的狂尸照旧紧跟,并且密密地堆挤在一起,之间不留任何空隙。

狂尸群的状态刚变,齐君元立刻便确定驱动狂尸群的也是个厉害人物,这一回他是要给跳动的鬼卒脚下垫东西。大家都知道,人在不断跳动时最忌讳的就是在落下时踩到高低不平的或者活动的东西。而现在那些在前面爬动的狂尸,他们的作用就是要让鬼卒们脚下不平、活动难稳。

果然,一些鬼卒踩到了爬行的狂尸,于是很自然地跌了下来。而一旦跌下便会被爬行的狂尸快速卷入,眨眼间就变得破碎不堪。被操纵的鬼卒也试图砍杀爬动的狂尸,但他们无法在跳动中弯下身子出刀,除非是立刻停止跳动。有一部分鬼卒为了避开爬行的狂尸,在指引下直接跳跃过它们。但爬行狂尸背后紧跟的是密密堆挤在一块儿的狂尸群,跳过去后,没等落地,便会被后面那些挥舞的手臂抓住撕碎。所以现在鬼卒们唯一的躲避路径就是跳着往后退,退向半子德大院。

“莫哈魔吽!卡鲁黑咚!……”大傩师站直了身体,单手捻诀高举。口中的经文声变得嘹亮,而且每四字的最后一个音是高声喝出的,如同雷鸣,很是硬朗,让人听后心中虚慌。鬼卒们的跳动再次提速,而且果然是往半子德院中退去。虽然他们是双脚跳着走,但速度倒不比迈步走慢多少,这么大一群人很快就全部隐身到院子里了,只将大傩师一个人留在门口面对数百具狂暴的尸体。

鬼卒刚退回,半子德院马上有许多纸蝶越过墙头飞舞而出,翻转盘旋,就像是在为大傩师的经文声伴舞。

齐君元这次倒是一眼就看出那些纸蝶是依靠弦簧机栝带动飞行的。不过其采用的弦簧劲道不大,蓄力有限,所以纸蝶飞不高也飞不远。只要放出时的初始高度确定了,它们最多只能在这个高度上下两尺左右的范围内扑扇,而且转不了几个圈就得掉落在地。事实证明齐君元的判断是准确的,这些纸蝶贴着狂尸群头顶飞舞一阵后真的纷纷栽落在地。

可是齐君元却没有看出这些纸蝶到底有什么用处?就凭着它们的纸翅膀、纸尾巴扑打拂扫几下那些狂尸,难道会比鬼卒挥舞的快刀伤害更大?

纸翅膀、纸尾巴确实没有攻击力,但带来的结果却比快刀要明显有效。许多的狂尸随即都变得反应迟钝,行动也一下滞缓下来。虽然大部分的狂尸并没有出现变化,依旧一股狂劲地往前冲,但是与许多迟钝、滞缓的狂尸挤在一起,整个尸群的冲击势头不可避免地被阻碍了。

有一只纸蝶没有栽落地上,飘摇几下挂在齐君元藏身的大柳树上。齐君元借助周围并不明亮的光线马上发现到,那只纸蝶并非是哪个部位挂住了树枝上,而是翅膀面粘在了树枝上。这是“黏蝶吸蕊”,鲁北鹞子堂的一种手艺,是在纸蝶上涂以牦牛皮熬制的胶液,黏性十足。然后以此放飞或牵飞,粘盗别人的贵重物件。

齐君元记得裴盛讲述上德塬言家驱狂尸的来历时曾提到过,血针驱狂尸是在泥丸宫上插入一枚金针,然后再将一根沾有赶尸人掌心命线血的红线穿入针尾。这血线金针其实又叫金针注血,用途是给尸体注入一些血性,这样才能与驱尸人的意念、七情相通。一旦狂尸失去了连心血的红线,便无法接受到驱尸人的血性意念,行动一下就恢复成一般赶尸的状态。而半子德院中放出“黏蝶吸蕊”,贴近狂尸群头顶飞舞,其用意就是要将连通心血的红线粘出来。

大傩师继续念着经文,同时将高举的手诀慢慢放下,好像非常的用力。手诀最终指向那些狂尸,而就在他指准的那个瞬间,院子里的蓝色火焰猛然再次跳起,往上升腾了足有一丈高。但升高后的几圈火苗却非常的稳定,就像巨大的蓝色花瓣一样,共同组成了一个青蓝色的莲花。而那红色的孔明灯此时也停止了跳动,只是在缓缓地旋转着。

“莫哈魔吽,卡鲁黑咚……”突然,又一个声音响起,是和大傩师念的同一种经文。但这声音的音量竟然被大傩师的声音还要高出许多,而念经的调子却是流畅舒缓的,与大傩师的刚劲硬朗呈鲜明对比。两种声调混合在一起,显得错落有致、相得益彰,就如同和声一般,很是震撼,煞是好听。特别是后加入的那个声音,每一声、每一字都像有力的大手,在不停地抓捏所有人的心脏,让人们的心跳都随着它的节奏跳动。

齐君元恍惚间有种想往前去的感觉,但随即一惊醒悟过来。由此短暂的感觉他判断出这两个混合的念经声中带有诱神摄魂的功效。但这功效并不强劲,只能给人瞬间的困惑和惊扰而已。

这一次齐君元判断错了,他感受到的诱神摄魂的力道确实只是瞬间,但这是因为有其他原因的。首先他所怀特质与众不同,越是遇到危险跳动的速度便越慢的心脏与常人常态相悖,所以心中只晃荡一下便挣脱了那两个混合念经声的节奏。其次那经文不是用来对付他的,他只是一个旁听者,与其中隐含的力量没有什么冲突和关联。而真正感受到经文声中的力量并与之抗衡的人,现在的状况已经是陷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

“双重梵音震”,是以两种高低不同、节奏各异的声音以梵语同诵“震魔心咒”。这“震魔心咒”是密宗正传经文,本身就具备震慑心魂的功用和力量。而那两种不同声音相互配合的念诵则是“洞音派”的邪术,此邪派技法对分散、摄取别人的心魂意识极为有效。古籍《伏邪录》中提到过此术,称其为“鬼讨魂”,精通此术者一旦开口,所提要求无人能回,迷离之中便一一照办。

现在大傩师和另外一个未曾露面但音量高亮、蕴势强劲的高手以正宗经文和邪异技法相配合,针对驱动尸群的铃把头施加无形音劲。意图是要震散其内元,散乱其内神,让铃把头在短时间中失去驱动尸群的能力。

狂尸群现在不仅不狂了,而且还乱了。刚刚它们失去了血驱的红线,导致的后果最多是无法与驱尸人心意相通,没了勇猛的速度和力道,狂尸变成了正常赶尸的状态。但如果驱尸的铃把头自己陷入到无助和痛苦中后,那就会连正常的赶尸技法都无法操作,尸群必然出现混乱。

让东贤庄中高手们感到意外的是,那些狂尸的混乱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在一阵急促的铜铃声响之后,混乱了的狂尸们立刻作出调整,然后用十分艰难的步子继续往半子德院的大门蹒跚而去。

大傩师满脸的凝重,这情形让他体会到对手意志的坚强和生命力的强悍,而且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还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坚强的意志和强悍的生命。面对这样的对手,面对如此锲而不舍的尸群,大傩师只能边念着经文边非常缓慢地往后退却,那情形就仿佛是他用无形的绳索牵拉着这大片的尸群。

狂尸已经开始往院门中挤入,虽然半子德院的院门是与马道相接,可以直接进出双驾辕的马车,但几百个狂尸都要往里进,难免显得院门太小了。

最前面几十个爬行的狂尸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入到院子里。随着它们的进入,两种声调的诵经声顿时变得更加高亢有力,就如起伏的浪涛一般。但是就这两种念经声相比,大傩师刚劲、硬朗的声调已经开始显得有些急促慌乱了,而另一个高手的声调则更加沉稳流畅、收舒自如。由此可见另一个高手的功底造诣要高出大傩师不止一筹。

此时院子里面的蓝色火焰已经升腾到两丈多了,比平常的大树还高,真的就像一朵从高墙中绽放而出的巨大莲花。

伏魔莲

齐君元觉出那朵大火莲跳动了几下,但火苗出现些跳动他认为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可紧随着火苗的这几下跳动,却出现了非常不正常的现象。那些比大树还高的火焰朝着半子德大门齐齐倾倒,就像一片被大风刮折的大旗。蓝色的火苗横着飘飞,并且剧烈地颤抖、滚动着,就仿佛要从燃起的源头挣脱一般。齐君元一下子就惊愣了,害怕了,因为这火焰给了他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感觉这诡异、变形的蓝色火莲是有生命,而且满含着愤怒和残酷。

倒下的火焰马上重新竖直了起来,依旧恢复成一个形状很正的莲花。但诡异的火焰也真的挣脱出去,而且也真的变了形,不再是莲花或花瓣,而是人。

几百个人形一样的蓝色火焰在半子德院门内外一起飘飞起来、滚动起来。

火焰的倾倒是为了点燃。很奇怪的是,没有劲风吹动火苗,也没有特别的引燃物,只有狂尸在靠近。而且还没等那些狂尸靠近火莲,火苗便齐刷刷地主动弯腰俯身与之亲近。狂尸不是干柴,没碰油料,但被这种火焰沾上后特别易燃,才点着几个,火焰便沿着尸群往外蔓延开来,将狂尸群全都点燃。

“伏魔天火莲”,是密宗祛邪除魔的正宗法门。三阶绽莲,三圈莲瓣,高低错落有致。技法上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就是在院中有人配合大傩师手势的指示加油燃火而已。但其顺序却是按伏魔莲花净力成势的规律,应合了“慈悲心、伏魔力,三静三提升方达圆满”。

而所谓的“伏魔天火”其实应该叫“极净之火”,那蓝色的高大火焰,其色如天空般洁净,燃后无烟无垢。要燃起这种火焰需要用的是“清莲佛油”,此佛油是采用多种油料调制而成,其配方在元朝之前就已经失传。民国初,川贵交界处的翠云沟寨发生过“蓝焰空谷”事件,无名之火烧死了满寨子的男女老少。后来据民间案狱高手调查和推断,可能就是因为在祭祀中试用了他们自己研配的“清莲佛油”,结果由于配方和配制方法都不正确,这才导致如此大的灾难。

“清莲佛油”不但洁净至极,而且具有一个奇异的特性。当邪晦之物接近火焰时,火苗会自动趋倾过去将邪晦物引燃。而“清莲佛油”配合了“伏魔天火莲”的法门后,其引燃的火焰中始终会有伏魔莲花净力作用。可压住邪晦之物燃烧,轻易无法扑灭,更没有逃脱和反扑的机会。

整个尸群都被“清莲佛油”的蓝色火焰覆盖了。而那些蓝色火苗不仅是附着在狂尸的身上燃烧,还利用一些途径往狂尸的身体里面钻,这可能是因为狂尸的身体内部更加污浊邪晦。火苗都是通过尸体上的洞眼伤口、七窍谷道进入身体内部的,就仿佛里面有种吸力,可以将蓝火苗捋成股、捻成尖往里吸入。不过所有尸体的嘴巴始终都闭得紧紧的,不曾让火苗由此进入。

狂尸的嘴巴不张开也没什么不正常,因为尸体是不需要呼吸和进食的,只有要撕咬目标时才会张开。但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很快那些狂尸的嘴巴就已经很不正常地张开了,而且张得很大很大。虽然大张的嘴巴没有声音发出,不过从张开的形状上辨别,很像是在惨呼。

大张开的嘴巴依旧没有吸入火苗,不但没有吸入反而还喷出了火苗。喷出的火苗和吸入的一样,也是蓝色的。稍有点不同的是在蓝色中间还有一朵橘色火光,看着像是一个燃烧的纸团。

准确说那应该是一个纸角,符纸叠成的纸角。言家人最早赶尸不是将符纸贴在额头上的,而是叠成纸角塞入口中。纸三角的顶角压舌下,下面两角用上下牙咬住。符纸放在尸体口中有两个好处,一个是不容易掉落,特别是在斗尸的时候,即便张口撕咬,短暂的咬合动作也不会让其移位或掉出。另外,这纸符其实又叫渡气符,其功用是要给尸体一定的气性,这样才能驱使其进行连贯的动作。

金针血线被“黏蝶以及蕊”粘走,狂尸失去血性。“双重梵音震”,震慑驱尸铃把头的心念,让其内元混乱,心神被制,无法及时驱动尸群进行相应的变化。最后再用“伏魔天火莲”,让天火主动点燃邪晦,并且顺邪晦之物蔓延。这样“清莲佛油”的燃烧力既可以由外而内将泥丸宫处金针烧熔,又可以从其他途径进入狂死身体的内部,由内而外烧毁驱尸口中符纸。

于是尸不再受驱,尸体还是尸体,而且是正在燃烧成灰的尸体。驱尸人也将不再是驱尸人,付诸心血意念的金针血线被破,内元、心神被制,符咒驱动力倒冲。种种沉重打击让驱尸的铃把头从一个尸体的操控者快速向一具尸体转变。

狂尸斗鬼卒,表面看着鬼卒未能斗过狂尸,但实际上是狂尸的操控者未曾斗过鬼卒的操控者。这也说明了一点,懂得某种法术的职业者与以施用法术为职业的法师之间始终有着很大差距。

失去操纵力的尸体大部分都倒下了,但仍有许多呈站立状态在那里燃烧,就像一支支人形的火把。而已然确定狂尸处于败局之后,东贤山庄以及半子德院中不停有火堆和油灯燃起。原有的照明和尸体燃烧的临时火光加在一起,把整个庄子照耀得非常明亮。这些跳动的火光同时也将房屋树木等物体的影子映照在周围山崖峭壁上,犹如晃动着的巨大鬼影,让人觉得诡异和心慌。而更让人感觉诡异和难受的,是那些持续燃烧久不熄灭的幽蓝火苗,以及火苗燃烧之后弥漫而起的浓重尸臭。

诡异之景必见诡异之事,诡异之事必显诡异之人!

一个和那些狂尸姿势很接近的躯体,孤独地站在燃烧着的尸群背后。按理说这躯体的姿态应该比失去操控的狂尸更加扭曲,所不同的是他身上没有蓝色的火苗,只有两朵红色的火苗。那是一双血红的眼睛,而这双眼睛正是属于驱赶狂尸的言家铃把头。他以如此扭曲的身躯站立,以如此可怕的血眼注视,是在酝酿着什么?还是要做出什么决断吗?

就在各种灯火照明亮起之后的瞬间,齐君元感觉自己的视线范围里的某处景象恍惚了一下。这恍惚不是由于光线的变化,而是因为形态的改变或物体的移动。于是他迅速集中注意力找寻,却发现刚才的恍惚已经消失。无法确定是哪一处又是哪一物,可能是某间民房、某个墙壁、某棵大树,或者某块农田。

“叮当……,叮当……”齐君元找寻的视线很快被铜铃声吸引回来。铜铃声很缓慢,是因为摇动铜铃的躯体运动得很艰难。但扭曲的躯体很坚定地克服着各种艰难,并且随着他的努力,身体逐渐冲破痛苦的极限,顽强地舒展开来。

“叮当、叮当……”铃声快了起来、流畅起来,扭曲弯腰的身体重新挺立起来,高昂起来。

见到这种情形不止齐君元感到惊奇,那大傩师以及东贤山庄的其他高手更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已经确定的胜局,明明已经颓弱趋死的对手,却未曾想到他能挺身再战,将对局的胜负结局变得扑朔迷离。

不过现在所有的狂尸都已经失去了用以控制的符咒和金针,并且处于被燃烧的状态。就算铃把头的意志和体力都能强撑下去,可只会驱动尸群的他还能以何为战?

不过江湖中久走的行家都心中清楚,不知道他以何为战便越发地可怕。生死对决,最危险的不是对手技高,而是不知道对手会出什么招。

本来“双重梵音震”的念诵声已经轻弱了,现在却被迫再次提升起来。仔细听的话,可以辨出那两种念诵声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清亮了,很明显出现了沙哑的余音。

“死者为大,众生让道,行随我意,铃引经报,尘为世土,掩身魂消……”那铃把头也开始大声念诵经文,虽然音量气势无法与大傩师那边的两人相比,但吐字和声调却坚定而凶狠,就像一口一口咬嚼着什么。

念诵经文的声音坚定,脚下的步伐则更加坚定。他只几步就来到前面尸群的旁边,再几步便进入了燃烧的尸群中间。“清莲佛油”燃起的蓝色火苗并没有马上围裹住铃把头,因为他不是尸体,他是活人。“清莲佛油”的特性能自行辨别出邪晦的程度,所以对铃把头的燃烧甚至还没有平常的火势剧烈。

“以心化血,血气扶摇,不待后世,恨怨现消!”铃把头念到此处,猛然抬头,脚下急步快行。同时口中鲜血如密雨喷出,四处飘洒。

鲜血无法扑灭燃烧尸群的火焰,但以心元尽碎化成的鲜血却可以让燃烧的尸群再次随他的心意而动。只不过现在的心意已然是遗留下来的心意,当一个人的心元尽碎之后,他自己就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

铃把头倒下了,但他周围倒下的狂尸都站了起来,而刚才没有倒下的狂尸已经开始朝前挪动起来。最后喷出的血雨无法喷洒到每个狂尸的身上,不足以让整个尸群都按照铃把头遗留的心意动起来,但能动起来的尸体肯定不少于百十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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