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海水浴场欢迎你

陈仰既尴尬又窘, 都是向东那家伙乱七八糟,害得他也乱七八糟。

“明天要起早,不要再动了。”

朝简嗓音又低又哑, 他说完就转过身, 跟陈仰背靠背。

陈仰这回没有再别扭, 他大枕边这位六岁,再大点都能当叔叔了,自然点,别想奇怪的东西, 莫名其妙。

不过,少年人成熟宽阔的背脊贴着自己, 体温很高, 有点烫,那股血性往他的衣物里渗。

陈仰血管里的血液流动的速度快了几分,躁躁的。

有些热。

快要到夏天了。

床小了就是不行……

陈仰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 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身上有伤的人,睡觉的时候会时不时的醒过来,潜意识里总担心自己会压到伤口。

然而陈仰却睡到了天亮。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自己的双手像是漂浮在一片微凉的海里,他就很放心的睡觉, 不担心手指头碰到被子。

梦结束的时候, 陈仰就醒了,他打了个哈欠,眼里包着一泡生理性泪水,声音懒散的问坐在床边穿鞋的少年。

“昨晚你睡得……”

话没说完,答案已经出来了。

少年的脑袋歪了歪,眼里有很多血丝, 眼下是一片深重的青色暗影。

这是一夜没睡的模样.

陈仰睡饱了的懒劲顿时没了,少年在没有熏香且嘈杂的任务世界都能睡,怎么昨晚不行?

是床的原因?

八成是了,小到挪不开身,睡得不舒服。

陈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安抚的说:“回去睡吧,回去睡。”

朝简系好一只鞋的鞋带,换一只穿。

“雨还没停。”他说。

“天气预报不准,昨天我看的根本没雨。”陈仰够到床上的外套,手往袖子里伸,翻起来的指甲被刮到了,那感觉直击太阳穴,他咬着后槽牙吸气,拔掉,一定要拔掉,尽快拔。

陈仰蜷起手指,小心翼翼穿衣服。

“我打算就在这边的医院拔指甲,等不到回去了,早拔早解脱。”

朝简看向门口。

外面传来了陈奶奶的脚步声。

老人家很懂礼貌,没有直接开门进来,而是先在门外敲了敲。

“小陈,小朝,你们起来了没啊?”

“起来了。”陈仰应声,他下了床,趿着拖鞋去开门.

陈奶奶拎了一个红色大水瓶进来,她发现了一个惊奇的事情。

屋里两个年轻人的精神状态跟她想象的刚好反了。

手指甲翻了三个半的,眉眼很有朝气,瞧不出一丝困倦,而手没事的那个浑身低迷,一看就是没睡好。

陈奶奶自动理解成是弟弟一晚上都在照顾哥哥。

弟弟的性子外冷内热。

“就放那,”陈奶奶拦下要叠被子的少年,“回头等天好了,我再洗洗晒晒,现在不用管它。”

朝简闻言便没再坚持。

拄着拐铺叠被子有一定的难度,平时都是陈仰干这个活,现在他手不行。

回去了,家里的被子怕是只能随便团一团.

吃过早饭,陈仰把车开了进来,车身溅了一堆泥巴是小事,洗洗就行,麻烦的是……

陈仰数了数车上的划痕,三道长的,两道短的。

村里的路很窄,荆棘一路相送,就成了现在这幅景象。

陈仰吞了口唾沫,路非常不好走,他提着心吊着胆,一直在水沟边缘游走,好不容易开到陈西双家门口,结果还要修车。

车很新,刚见面的时候是黑武士,开起来既舒适又帅气,这会丑不拉几的,堪比凤凰鸟沦落成了土小鸡。

陈仰自责的叹气:“你跟车主讲讲。”

朝简一手抵着拐杖,一手拿着陈奶奶做的蒿子粑粑:“讲什么?”

“漆划掉了,还挺深的,简单的抛光不行,我得重新做。”

陈仰按了按眉心:“你帮我转告一下歉意,我尽量找好点的店,让车送回去的时候跟原来的一样。”

朝简:“不用。”

陈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朝简吃到蒿子粑粑里的五花肉,腌的,肥而不腻,也很入味,他细嚼慢咽完道:“你去跟陈奶奶说,我们想带点这个走。”

陈仰也喜欢吃,此蒿子跟超市卖的炒菜的蒿子不是同一种。

据陈奶奶说清明节前后是蒿子长得最好的时候。

剁碎了和面,做的粑很香。

找老人要蒿子粑粑的活,朝简是干不来的,只能陈仰出马。

陈仰往屋里走,他心里挂念着车划痕的事,没走三五步就后退到朝简面前:“车真不用我做漆?”

“嗯。”

陈仰问道:“那洗车呢?”

朝简把最后一块蒿子粑粑吃完:“开回去丢楼下就行,会有人来取走。”

陈仰:“……行。”.

陈奶奶一大清早就去菜园子里摘了很多蔬菜,装了好几个袋子,全放进了后备箱里面。

草药不好塞就放车后座。

陈奶奶还把一个桶拎到了车里,底下铺着一层青菜,上面放着土鸡蛋,再用青菜压一层。

大部分鸡蛋是攒的,小部分是陈爷爷早上在其他人家买的。

陈仰来的时候,车里就一个背包,回去的时候满满当当的,都是老人的善意。

陈仰坐上车,余光隔着模糊的车玻璃瞥向院子,他又去看昨晚自己跟朝简睡觉的房间。

窗外有一棵石榴树。

枝叶被风吹着扫动的时候,是有那么点像有个人站在那里。

陈仰降下车窗,迎着细雨喊道:“爷爷奶奶,要是家里有什么事,你们可以给我打电话。”

“随时都可以!”

两个老人挥手点头,车开出村子了,他们还在屋檐底下看着.

陈仰用手掌打方向盘,手指头往上翘着,他屏息开车,直到车子摆脱了掉进水沟的危机才说话。

“也不知道我的爷爷奶奶要是活着,现在会是什么样。”

朝简的手肘靠着车门,阖着眼漫不经心道:“身子佝偻,一头白霜,满脸皱纹。”

十二个字终结了这个话题。

陈仰的伤感因此烟消云散,他只是一时的有感而发。

家人在他的人生里占据的面积很不均匀。

如果亲情的总分是十,那四个老人是零,父母大概是零点2,妹妹是满分。

这取决于相关记忆的浓稠度。

副驾驶座上响起了悠长的呼吸声,陈仰转头一看,少年睡着了,他把车开稳点,慢慢的往医院驶去.

陈仰定位的是这里的一个县医院,车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他本想自己去的,没料到车刚停好,少年就醒了。

“你在车里等我就行。”陈仰说。

朝简径自解开安全带下车,陈仰见状只好让他跟着。

翻上去的指甲盖会带来视觉震撼,陈仰一次翻了三个半,他一进医院,四根手指就成了焦点。

有同情的,也有恶心的。

陈仰排队挂了号,拎着病历本找朝简,发现他身旁多了个氧气美女。

大厅里的人频频侧目,长得好看的站在一起,别提有多赏心悦目了,就算不是自己家的,看几眼也能心情愉悦。

陈仰心想,是很赏心悦目,他走近的时候,美女刚开始她的搭讪。

“帅哥,你要挂哪个科?”

“可以上那边问的。”

“只有你一个人吗,你这样子,怎么你家人没陪你过来?”

美女年纪轻轻的,眼神里散发着母爱。

朝简扫一眼她放在自己拐杖上的手,目光里是毫不遮掩的抵触跟冷意。

美女难为情的拿开手,她慢吞吞站起来,一脸“我竟然被嫌弃了”的怀疑人生样。

“一楼还是二楼?”

美女听到声音就立即坐回去,脸上扬起一抹纯净的笑容:“挂号吗?一般都是在……”

旁边传来一道男声:“就在一楼。”

美女闻声望去,是个瘦高男人,她又去看少年,原来有人陪着啊。

兄弟吗?长得不像。

那就是朋友。

而当他们站到一起的时候,美女就感觉到了那种插不进第三者的氛围。

敢情少了个字,不是朋友,是男朋友。

美女被真相打击的风雨飘摇,她冷不丁的看见了瘦高男人的手指,吓得不轻,母爱又出来了。

这也太惨了吧,真可怜。

所以不是他陪少年来看腿,是少年陪他来看手.

陈仰接收到了美女的羡慕跟祝福,他不明所以:“怎么回事?”

朝简:“不用管。”

陈仰带他去诊室那边,感慨的说:“像我们这类任务者,很难有情感生活。”

说没就没了,对自己都负不了责,更何况是别人。

朝简驻足:“你想谈恋爱了?”

没等陈仰开口,他又道:“还是要结婚?”

陈仰说:“都没想。”

朝简垂眸俯视他,半晌道:“可以想,找同类。”

“算了,不现实,生命都没保障,哪有心思谈情说爱。”陈仰笑笑,“再说,我要是找个任务者媳妇,那她必须跟我同吃同住,做我搭档。”

“现在我们在一块儿,默契也培养出来了,我没想过再去重新组队,加人进来的话,三个人……”

朝简拄拐走了。

拐杖敲地面的哒哒声既冷又沉,显露出少年人躁戾的情绪,犹如晴天下冰雹,来得毫无预兆。

陈仰把没说完的话咽回去,他困惑的捏住病历本,受伤的手指头一阵抽搐。

操。

陈仰骂了句脏话.

拔掉指甲以后,陈仰什么都不想了,身份号,康复院,任务,人生,计划,将来等等,全都死在了四片指甲之下。

陈仰摊在椅子上面,左手的中指裹着纱布,右手是食指,中指,无名指裹了一层。

他后仰头,后脑勺靠着椅背,眼睛闭着,脸上一点血丝都没有。

朝简坐在一旁看自己的左腿,一语不发。

“阿嚏——”

陈仰前倾身体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我好了,我们走吧。”

朝简跟他同时说话:“回去训练。”

“什么?”

陈仰问完就反应了过来,他开心的说:“行,我会给你制定一个计划表。”

“从双脚着地的站起来,到站半分钟,一分钟,两分钟……直到站稳了,我们再走。”

陈仰拍拍少年的胳膊:“我说个话,你看你能不能听进去。”

“你的腿是心理原因导致的不能走,不如你试着去找引发这一切的人或者事,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朝简并没有接这个话题,只道:“从明天开始。”

陈仰点点头:“好。”

看来是听见了,没听进去。

陈仰不动声色的瞥了瞥少年的左腿,不想走,不敢走,不能走,这三者看似差不多,实际有很大的区别。

要找到病因,才能对症下药。

可少年明显不会说,陈仰曾经受过刺激,有心理阴影,多少能理解对方的逃避,他也不愿意把待在康复院的那三年多摊开,更不想去拾起自己选择遗忘的那些记忆。

每一幕都带着血的味道.

返程很顺,陈仰跟朝简在路上吃的午饭,回三连桥就躺着了。

他俩在大床上睡了个午觉,爬起来给邻居们送草药。

邻居们回以高涨的热情。

陈仰要在一个邻居家里待上好一会才能去下一家,然后又是新的一轮我问你答,你问我答。

话说多了,缺氧,陈仰到平房那边的时候,嗓子都哑了。

唠嗑也不是个轻松活。

陈仰拎着手里的最后一袋去武叔家,门是开着的,院里没人,他站在门口喊了几声。

“来了!”里屋传出武叔的声音。

之后又没了动静。

陈仰过了会才看到人,他惊讶道:“叔,你这是怎么了?”

武叔一条裤腿是湿的,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

“摔了。”武叔揉腰,眼睛往陈仰旁边的少年身上看,“这是?”

陈仰介绍道:“他叫朝简,就住在你们这一块。”

武叔揉腰的动作停了停,他记得上次早早问这一带有没有姓朝的人家,还问有没有长得比明星还帅的男孩子。

今天带过来的不就刚好符合。

那早早当时就是在打听这个孩子吗?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很不错。

“真是咱们这的?”武叔狐疑的说。

陈仰咳了声:“真的,他小时候确实住在这里,只不过没怎么出过门,后来就去国外了,最近才回来。”

武叔说:“这样啊,那就难怪了。”

“面生得紧。”他明晃晃的打量少年,长得好,穿得好,气质也好,就是腿不好。

这块的平房户他一清二楚,小孩子是根据大人长的,他就没见哪个的轮廓能对的上这个少年。

朝简不在意武叔的视线,他神色如常的立在原地。

武叔问道:“哪一家的?”

朝简沉默。

见武叔看过来,陈仰糊弄的挥了下手:“就那边。”

划拉了一圈范围。

武叔象征性的瞧瞧:“噢……噢噢。”.

陈仰把草药给了武叔,告诉他每次泡脚大概抓多少。

“这个好。”武叔说出一串叠音,“这个好这个好,你婶婶背上长湿疹,老毛病了,总是好不了,说不定泡一段时间能有效果。”

陈仰说:“还是要多锻炼身体。”

“难。”武叔叹气,“道理都懂,亚健康的人一抓一大把。”

“你婶就跟那些小孩子一样,今天腰酸背痛,发誓明天一定要锻炼,到了明天照常懒成一滩。”

陈仰抽了抽嘴:“那叔,我就先回去了啊。”

“诶诶。”武叔目送陈仰跟少年出了院子,他正要去关院门,忽然想起什么,几个大步冲出去:“等等!早早!你等等!”

武叔喊住陈仰,懊恼的拍脑门:“看我这记性,这么大的事都能给忘咯。”

陈仰问是什么事。

“你在这,我马上过来。”武叔急急忙忙回去。

下午两三点,巷子里既不明亮,也不昏暗,光泽十分温和。

陈仰看着墙脚的几块青苔,抬起脚蹭了蹭。

这个动作饱含童趣。

“早早。”

宁静中响起少年的声音,陈仰把抵着墙脚的腿放下来:“小名。”

朝简看了他一会,喉咙深处发出浑沉的音节,一字一顿:“陈、早、早。”

陈仰:“……”

这么个停顿法,名字叫起来有种正式的感觉,像是某种什么预示,有非常强烈的仪式感。

朝简侧过脸看巷口,眼眸半垂:“三个字的比两个字好叫。”

陈仰无所谓:“随便你。”

“早早。”

陈仰:“……昂。”.

不多时,武叔从院里跑出来,怀中多了个东西,活物。

那是武玉的狗。

陈仰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这条狗没像之前那样,一眼不眨的看他,而是两眼紧闭,像狗玩偶。

“早早,小玉把这小不点放家里了,叫我给你送去。”武叔说。

陈仰难掩震惊:“给我?是不是弄错了?”

“这怎么能弄错,小玉的原话是,她回来前,狗放你那。”武叔把狗往陈仰那送送,“它不像别的狗,不叫唤,是个哑巴,吃喝拉撒什么的也好打发,你抱着看看。”

陈仰伸了伸颤着纱布的手,又收回去,他短时间内不太能适应这个走向。

武叔刚才还说好打发,现在却用一种扔烫手山芋似的架势,把狗塞到了陈仰怀里。

陈仰浑身僵硬的托着狗:“武玉有说什么吗?”

“没有,只让我把狗交给你。”武叔犯嘀咕,“她没跟你说一声吗?按理说应该是要打个招呼的。”

陈仰安慰道:“可能是忘了吧。”

武叔听他这么说,心里的不安就消散了很多。

陈仰感觉怀里的狗没什么重量,看来只是毛多:“那她什么时候走的?”

“上午。”武叔说,“这狗一声不吭的,我就给忘了。”

“要不是你来看我,给我送草药,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他叹气,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家里的宠物也是一个理,不会叫,跑哪了都不知道,那肯定会被忽略。

陈仰问道:“武玉有没有说哪天回来?”

武叔摇头:“没说。”

“出差了吧,狗带着不行。”他摸了摸搭在陈仰胳膊里的小狗脑袋,“早早,你帮忙照看着点,啊!”

陈仰的心底生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武玉有多重视03 ,他很清楚。

武玉去哪了,去做什么了,不能带着狗?

陈仰也不是很懂,武玉是依据什么选定他来暂管这条狗。

托孤一般.

陈仰临走前问狗吃什么?

武叔这才想起来武玉还有叮嘱:“等小不点睡醒了,给它喂点牛奶泡的面包,别的它不吃。”

牛奶泡面包?好嘛,两样家里都没有。陈仰只好抱着狗去小区附近的超市。

身旁的少年比往日还要沉冷。

“它叫03。”陈仰给朝简看狗,“还行吧。”

朝简一个眼神都没给。

陈仰凑头闻闻狗毛,没什么味道,他捋一把,捞起来看看,也不掉一根。

这狗好养。

从超市回去,陈仰把狗放沙发上面,弯腰观察。

狗一直在睡,没有半点要醒的迹象。

“是不是生病了?”陈仰奇怪的想,他有两个星期没碰到武玉了,自然也就没见过这狗。上次还是在健身器材那里。

悉悉索索声传来,陈仰指着沉睡的小狗,对拆面包的少年说:“那是给它吃的。”

朝简咬一口面包。

陈仰的脑子里蹦出三个字,吃独食。

他看看温顺的狗,看看吃着面包的不定时炸弹危险分子,果断的选择不再多说。

算了,等狗醒了再操心它的食物吧.

陈仰给武玉打了电话,意料中的不在服务区,他把手机放一边,又拿起来刷微博刷新闻。

青城没什么大事。

陈仰翻了翻微信,他一共就四个好友,张琦,向东,武玉,孙文军。

最后一个拉黑了,现在还没加回来。

陈仰忽然说:“朝简,我们要不要加个微信?”

朝简把手机给他。

于是陈仰一手包办了他们的好友关系。

从给朝简的手机下微信,到接受好友申请,全是他自己操作。

“备注就是名字啊。”陈仰用一根手指戳键盘。

朝简叼住面包,长臂一伸:“给我。”

陈仰把手机递过去,他伸头扫了眼,表情一言难尽。

朝简给他的备注是一个字。

【早】

陈仰划拉自己微信上的聊天记录,昨天他回复了张琦,说下半年打算就在家待着,明年再找工作。

张琦叨唠了一番,让他到时候确定好时间说一声。

明年说不定康复院还有空岗位。

陈仰没抱什么希望,哪可能他一想找工作,康复院就有空缺.

家里多了一条狗,一点影响都没有,仿佛一个装饰物,随便挪哪都行。

陈仰一个下午看了它十几遍,每次都是先从脑袋到尾巴摸上一通,再去挠它肚皮,捏它下巴。

朝简的态度跟他截然相反,一次都没看。

晚上的时候,陈仰要叫外卖,朝简不同意,说难吃。

两人对视了一小会,一同进了厨房。

需要碰水的部分朝简负责,切菜也是他来,剩下的都交给陈仰。

技术含量高的,新手做不来。

陈仰用左手炒菜,中指翘得高高的,他不时指挥朝简拿个碟子,倒点生抽,洒点胡椒粉。

油烟机开到最大档,呼啦啦的吹着,厨房里的饭菜味依旧很浓。

“汤不烧了吧。”陈仰犯懒了。

朝简抿直唇:“我来烧。”

“那你来。”陈仰把主战场交给他。

朝简把水壶里的开水倒进了锅里,接着就把冰箱上头的半包紫菜拿了下来。

紫菜汤啊,可以,这个简单,随便搞搞就行,陈仰在一旁想。

两分钟后他才知道自己想太多。

陈师傅忍不住的提醒:“蛋液要边倒边搅。”

朝徒弟绕着圈圈往锅里倒蛋液。

“小虾米忘了放了。”陈仰说,“还有砧板上的葱。”

“你别说话。”

朝徒弟手忙脚乱,拐杖“砰”一下把半开的柜门挥了上去。

陈师傅默默撤了.

师傅跟徒弟合作出来的晚餐是三菜一汤。

鱼肉炖汤是C位。

陈仰手疼,胃口不怎么样,他随便吃了点就放下勺子,看着朝简吃。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陈奶奶的影响,陈仰竟然觉得这么看人吃饭,心里有种微妙的满足感。

“鸡柳不能放到明天,炖汤也是。”陈仰说。

朝简默默的挨个清空。

除了汤。

陈仰伸头一瞧,还剩不少,他抱着这是朝简第一个成品,不能让对方太受打击的心态,把汤给喝了。

喝完就后悔了,父爱不是这么用的。

该打击还是要打击。

否则怎么会成长,怎么会有从哪跌倒从哪爬起来?

“你这个汤……”

陈仰组织着语言,批评的话已经挂到了嘴边,少年绷着脸一声不吭的看过来,给他一种紧张跟期待的错觉,他抹把嘴,把那句批评给抹掉了,换成两个字:“挺好。”

朝简冷淡的发出一个音:“嗯。”

“你走吧,桌子我收。”

陈仰点点头,他手沾不了水就不添乱了.

狗没换过一次姿势。

陈仰坐在沙发边给它拍了一组照片,大多都是特写。

厨房里传来惊心动魄的声响,陈仰的屁股下意识抬起来,他又控制住自己的坐了回去。

有些孩子这个不会,那个不会,都是家长给惯的,不给他们长大的机会,还怪他们不懂事。

陈仰刚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下一刻就给推翻了。

干嘛给自己按这一套,他又不是养儿子。

陈仰继续拍照,拍完就去整理相册,任务世界拍的一回来就没了,自动清除。

现在他手机里的照片不多,几乎都是狗照。

陈仰往前翻,看到了日记本第二页的照片,他突发奇想的从茶几底下拿出小本子跟笔。

朝简干完活走出厨房的时候,陈仰对他招招手,等他走过来了,就把本子上的东西给他看。

四条横线,两长两短。

陈仰用好奇的语气说:“这是我在一个密室逃脱类的贴吧找到的,是个很难的迷题,你看着这个,会想到什么?”

朝简抽纸巾擦手:“线条。”

陈仰:“……”

“还有呢?”

朝简用拐杖把垃圾篓拨到脚边,将脏纸巾丢进去:“一对二。”

陈仰:“……”

陈仰让朝简认真点。

朝简在他旁边坐下来:“两条一样长的横线,两条一样短的……”

陈仰端走茶几上的一盘奶片,朝简拽他:“图形。”

“什么图形?”陈仰手抖了一下,奶片掉了很多到朝简身上。

朝简捡起来一个撕开:“连起来。”

陈仰把笔夹在食指跟中指之间,小心谨慎的连起了四条线。

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陈仰记得日记本的第三页是十一根线条,全部一样长,他照这个思路用手虚虚的划出来,连了连,就是个长方形。

那种形状的东西多了去了。

陈仰咬着笔尖想,不一定就是连线看图形,对应着找物品。

现在只能说有个方向比没有好,先摸索着,也许摸着摸着,思路就宽了起来。

思路一宽,找对方向的可能性就会增大。

陈仰对日记本的在意程度不比那本书少,他琢磨着,要不要找个时间会一会那个香月。

可他又不想去康复院,怕遇上孙文军。

最好是能在外面碰头。

嘴里的笔尖被扯了出去,陈仰迟钝的去看少年。

“脏不脏?”朝简嫌弃的皱眉。

陈仰心说,管得真宽.

当天夜里,陈仰翻了个身,趴着睡,脸压着的地方冰凉凉的,触感不是被子,他一下就醒了。

视野里漆黑一片。

陈仰伸了伸腿,碰到了什么,他用左手去摸,发现是个帐篷。

“……”

“朝简?”陈仰在黑暗中轻唤。

没有回应。

这是个单人帐篷。

陈仰的心往下沉,朝简没一起进来吗?他摸索着拉开帐篷,腥咸湿冷的海风扑了他一脸。

随后是海浪拍打礁石声,哗啦哗啦的响着。

陈仰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这第六感,好的不灵坏的灵。

比起下海,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搭档不在。

陈仰身上穿的棉质格子睡衣,他为了避免在被指定接任务的时候,身上没有身份号而面临任务直接失败的抹杀,那东西都是随身携带的,睡觉也揣着。

所以他现在浑身上下只有身份号。

这次的行当比上次还要少。

陈仰被海风吹得打哆嗦,他有多冷就有多烦躁,正当他打算先回帐篷里,等天亮了再说时,左边传来了轻微声响。

是其他任务者,还是鬼?

那声响越来越近了,陈仰的心跳渐渐停下来,他僵在帐篷边,没有轻举妄动。

“是我。”

低低的声音响起。

陈仰猛然跑出去,他跑得太快,刹不住车的撞上黑影。

朝简被撞得倒在了沙滩上面,身上还压着一个重物,他的喉间溢出一声闷哼:“跑什么,不多问问,你就不怕是鬼装的?”

陈仰气喘吁吁:“早先我是担心有鬼伪装你,后来感觉不太可能,难度太大。”

他避开受伤的手指头,摸黑爬起来:“你从哪过来的?”

“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朝简说。

陈仰顾不上清理衣服上的细碎沙子,他弯腰拉起朝简,跟对方一起站在空寂的沙滩上面。

“这次的任务只有我们?还是说我们是第一批到的?”

朝简突然侧头。

几个瞬息后,那个方向扫来一束光亮,伴随着一声夸张的惊喜。

“哇!”

陈仰的眼皮跳了跳,踩着沙子朝他们走来的不是文青又是谁。

文青停在陈仰跟朝简面前,举着手机照了照他们,又把手电筒的光对着自己,还是那张普通的脸,厚刘海,邪气的笑。

“帅哥,栗毛,真高兴还能再遇到你们。”

陈仰:“……”

文青还没好好开展一场感人肺腑的叙旧,其中一个帐篷里就出来一个人影。

那人惊惶失措的问:“请……请问这里是……是什么地方?”

“欢迎来到海水浴场。”文青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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