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七章 我来

昏沉之中,有模糊的光亮起。

有水滴落在脸上,明明如此接近,可是却看不清那一张苍老的面容。

“嬷嬷,你在么?”

那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了,如此遥远,虚弱又沙哑,“你……在哭么?”

“没有,没有,老身……老身是在为郡主高兴。”

苍老的嬷嬷慌不迭地逝去了脸上的眼泪,将自己和身旁的孩子抱起,“恭喜郡主,是女孩儿,两位小殿下,像您小时候一样的美。”

“她们在哪儿?让我看看她们,嬷嬷……我快要看不见啦。”

苍老的嬷嬷低下头,忍着哽咽的冲动:

“她们,她们就在您的面前。”

一只冰凉的手掌在空中摸索着,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动作轻柔,像是羽毛那样,痒痒的,自己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笑了,对吗,嬷嬷,还有一个孩子在哭……我弄疼她了。”

“没有,是老身太粗暴了,吓到了公主。您看,她知道母亲在这里,便不哭了,与您心有灵犀呢。”

“是这样啊。”

那个熟悉的声音轻声问,“我可以抱抱她们嘛?”

有一双手将自己抱起来了,动作如此轻柔,像是捧着举世的珍宝,模糊的脸颊凑近了,苍白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一个小淘气,和一个小哭包……嬷嬷,这就是我的女儿啊,真可爱。”

她在笑着。

她笑了。

真好,看着那一张笑容,就好像获得了整个世界的幸福一样。可是嬷嬷却低着头,再忍不住啜泣的声音。

“嬷嬷,不要哭啦,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吗?”

“不,没有。”

嬷嬷轻声说,“老身只是盼着郡主的身子能够好一些,盼着您母女平安,这样的日子能够长久。”

“别难过啦,嬷嬷。像我这种福薄的女人,能够看到她们出生,就已经很满足了。”

那个女人拥抱着她们,紧贴着她们的脸颊,与她们分享着自己虚弱的心跳声,“你看,她们多乖,活泼又可爱。”

“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原本准备的名字已经用不上了。”嬷嬷勉强地笑着,“还要劳烦郡主再重新想啦。”

“‘潮月’和‘白汐’。”

她抱着孩子,轻声说,“就叫潮月和白汐,怎么样?”

“潮汐……吗?”

嬷嬷愣住了,很快,欣慰地笑了起来:“都是好名字啊,姐妹同心,定会像一个人一样。”

她笑了。

“潮月、白汐、潮月、白汐……”

紧贴着她们的脸颊,她的嘴唇微微冰凉,满足地闭上眼睛。

……

……

“妈妈……”

白汐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便忍不住轻声呢喃。

还是没有看清楚她的样子。

就差一点那么……

痛楚在头颅中徘徊不去,伴随着骨骼和肌体的发育,那种生来残缺所造成的镇痛徘徊在筋膜和血骨之中。

再一次检查了一遍铭刻在血肉之中的炼金矩阵,细长的手指从皮肤上掠过,带着一丝寒意,在秋末的微凉空气中惊起一层鸡皮。

感觉到了纱幔之外沁入的寒气,她手忙脚乱地套上了一层一层的衣服,却感觉到原本合适的衣服,现在胸部却有点紧了。

“真讨厌啊。”

她轻声呢喃,然后,听见了门外面的低沉声音。

“看来是做了个好梦啊。”

门打开了,肃冷而雍容的女帝走进了她的闺房,打量着她的样子,“我本来还以为你在这里会茶饭不思,没想到你状况不错,还胖了两斤。头疼好了一些么?”

“托陛下的洪福,这些日子倒是更严重了一些。”

白汐撇了她一眼,神情冷淡,丝毫没有以往的恭谨和小心翼翼,引来诸多内侍的怒色。女帝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自己在白汐的对面坐下。

“整个宫里,只有你这张犟嘴,才勉强让朕喜爱一些。”

“是么?”

白汐看着她,眼神嘲弄,“其实昨天我忽然想,我这也算是被陛下打入了冷宫吧?”

“哦。”

女帝的眉毛微微挑起,打量着她日渐俏丽的面容,眼神就变得愉快起来,“卿家就这么想要得到朕的宠幸么?可惜,你的腿太长了些,若是娇小一点,未必不能得到朕的宠爱呢。”

“不对吧?”

白汐从床上爬起,凑上前来,近乎放肆的端详着那一张雍容华贵的脸,“依妾身的猜测,比起控鹤监的那群娘娘腔,陛下不应该更喜欢我这种更类男子的类型吗?”

没有任何的羞涩和不好意思,女帝只是伸手,纤细白皙的手指按着她的眉心,将她按了回去,然后,挑起了她的下巴,打量着她的面孔,轻声感叹。

“可惜,如你这般合朕心意的人,为何是个女儿身?”

白汐向前,紧贴着她的手掌,端详着女帝的面目,步步紧逼,眼神就变得愉快起来:“陛下难道不知道么?女人和女人,也是可以的……”

啪!

女帝的指尖迸发一缕电光,抽打了她的额头一下。

“白汐,你这戴罪之身在这里关了这么多天,不仅不反思罪过,反而引诱朕同你行假凤虚凰之事?未免太放肆了点吧?你在谄臣之道上,却是比你那位便宜父亲更有天赋……”

“多谢夸奖。”

白汐懒洋洋地靠在床上,撇着皇帝,语气不无嘲讽,“陛下还真是永远正确啊。”

“正该如此。”

女帝的神情肃然,宛如述说真理。

不仅仅是口头上那么说,一直以来,她确实是这么做的。

十几年前,她以女子之身荣登大宝,被白恒挟持,作为傀儡,民间便已经开始物议如沸,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地骂她牝鸡司晨。

可如今,谁人又不知今上的明君之相?

谁都没想到,当年那个被当做傀儡的女孩儿,竟然有这如此恐怖的手腕和野心,靠着一手烂牌,硬是一扫朝廷积弊,一点一点的夺回了皇帝的权利,将先代几位皇帝糟蹋出来的烂摊子重新收拾,大有中兴之势。

可惜,还有白恒那狗贼祸乱宫廷,窃持国柄,把持朝政,否则早就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正确确实是好的。”

白汐看着她,眼神就变得古怪:“只不过,正确到连言官都会失业的程度,陛下还真是可怕啊。”

女帝淡然,“不这样的话,怎么胜得了白恒?”

“不,你完全搞错了。”

白汐叹息,“不是因为你正确而能够战胜白恒,而是因为你太正确,才成为了白恒的敌人吧……虽然他从没有说过什么,可我看得出来,他比谁都痛恨一个正确的皇帝。”

“所有的乱臣贼子都会这么想,不奇怪。”

皇帝轻笑,看向白汐的时候,那种把弄玩具的玩味就不见了,而是带着一丝幸灾乐祸:“但奇怪的是,整个天下最了解她的,反而是你这个被他丢到火坑里的弃子。而且还把他给你脱身的机会浪费在别人身上。”

要不是前些日子的骚乱,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已然成为阶下囚的白汐竟然还存留着如此恐怖的力量。

短短的三息之间,以未曾有过的精巧手法,这个才十九岁的女孩儿将所有乐师架空,直接越过了层层权限,以体内的矩阵,调动了长城所有的力量。

又紧接着,将这一份足以令自己脱身的力量浪费在了阿斯加德……

可惜,机会只有一次。

从惊吓中醒来的乐师们将反复修补了白汐调用天上城的后门,再不给她任何机会。更将她体内的矩阵重重封锁,剥夺了一切她能够反抗的力量。

如今的白汐,不要说是乐师,就连一个同龄的小女孩儿都不如。

一举一动,都要忍受失去矩阵压制之后所带来的副作用——增长的痛苦。

当锁被解开之后,凝固的时光仿佛重新开始流动,从一个纤细的女孩儿,短短半个月之内就增长了许多,渐渐贴近她应有的年龄和姿态。

“真是嫉妒啊,作为女人,我果然也不能免俗。”

女帝打量着白汐,看着她襦裙之下渐渐浮现的曲线,领口薄纱之下的白皙肌肤,眼神就变得惋惜。

“你本来可以逃出去的。如果当时你想走,我或许……不会拦你。”

“没办法,我懒嘛。”

白汐趴在床上,笑容愉快,像是小狐狸一样:“比起自己跑路,我更喜欢有人来救我,这样躺着就可以获得自由,多好?”

“你指望白恒会救你,未免太不现实。”

“会有人来的。”

白汐微笑着,眼神坚定:“比他强百倍,千倍,万倍的英雄。”

“——他会来救我。”

……

……

此时此刻,不知何处的地方。

长城的浓雾之外,游牧之山悬停在万里之上的高空中,云层翻滚着,将大地覆盖,将震旦和外界隔离。

倘若不是信标指引,可能所有人都以为这里只是黑暗世界普通的迷雾,难以从纷繁复杂的以太流中寻找到震旦的锁在。

“就是这里了。”

叶清玄俯瞰着脚下翻滚的云海,那里是长城封锁最薄弱的地方,“有了信标指引,从这里突破进去应该会容易许多。”

“那么,祝殿下一路顺风。”

甲板上,叶戈尔一行人为叶清玄送行,“我们会在海上时刻等候您的召唤。”

“那就多谢啦。”

叶清玄翻出船舷,伫立在天空中,挥手示意他们后退的远一些,再远一些,直到游牧之山变成远方天空中一个微不可见的小点。

这个距离应该就差不多了。

他伸手,自虚空中拔出新约,倒持剑柄,对准了下方的迷雾,还有迷雾之后隐现的长城虚影。于是,剑锋之上便亮起破灭而炽热的电光。

“白汐,我来了。”

他轻声呢喃。

那一瞬间,雷霆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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