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货梯升得慢, 楼觅和池凛挨得近，胸口好几次都要碰在一块儿了。
池凛想要抬起手来挡一挡, 可如果这么一挡的话就不是胸口相碰, 而是她的手碰到楼觅的胸……
那就更说不清了。
池凛全程僵直得跟冰棍似的，一动不动，双眼目光穿过楼觅肩膀，落在快递箱上。
楼觅倒是很放松，有时候还会随着电梯轻微的晃动稍微摇晃摇晃。
“你们学校的电梯行不行啊？感觉要掉下去了。”楼觅还在池凛耳边开玩笑。
池凛的耳朵有多敏感, 她自己都不知道。被近距离的热流轻轻刮了一下，浑身都不对劲起来，肩膀也忍不住往里缩。
楼觅还在继续说一些自认为缓解气氛的无聊笑话，池凛快受不了，忽地转回了视线，直视着楼觅：
“先别说话。”
因自己心里有些浮躁，说出的话多少带着点儿火星子。
池凛自己没多少感觉，但是听到这话的楼觅愣了一愣。
小王八蛋凶我？
正打算凶回去的时候，她忽然发现池凛整个通红的耳朵, 瞬间就明白这是自己弄的。
就算母胎solo至今，她也不是无知女青年, 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咳咳……嗯。”楼觅表情千变万化，最后自然没有怼人。
多谢老天爷，电梯终于到了。
跟池凛一块儿进高二年段的办公室，课间操时间，办公室里大概有一半座位都是空的。
池凛走到一位中年女老师面前, 向楼觅介绍：“这是英语老师Miss Hu，Miss Hu，这是我姐姐。”
楼觅礼貌地摘下墨镜和口罩。
居然是英语老师，这有点出乎没当过家长的楼觅意料。
她本以为是班主任在期中考试后想跟学生家长常规性地聊一聊，没想到不是。
Miss Hu本来在备课，感觉到有人走过来，等池凛介绍完了之后她才把课件一保存，皱着眉头回身看她们。
“姐姐？” Miss Hu问，“亲姐姐？”
看她们就不太像，果然，池凛说：
“不算是。她是我妈妈男朋友的女儿。”
“那根本不是家长啊。” Miss Hu对着池凛一字一顿道，“我之前怎么跟你交待的？请你家长来和我聊聊，当面聊。你的事情很严重，只有跟你关系近的长辈才有聊的价值。”
楼觅没想到对方态度会这么差，她人还在这儿呢，就说自己没聊天的价值？
“Miss Hu对吧。”楼觅将池凛拉到自己身边，“我虽然和池凛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俩住在同一个屋檐共同生活两年了，也即将成为重组家庭，论情论理我都算得上是池凛的长辈，这没问题。如果您还是不信的话……这是她母亲的身份ID，我还有密码，她母亲出差前委托我照顾她，我现在就是池凛的委托监护人，有什么事您完全可以跟我说。”
楼觅的声音真不算小，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弄得Miss Hu好像矮她一截似的。
Miss Hu知道自己气势不能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站起来之后才发现，她真的矮楼觅一截，还是一大截。
“既然她母亲抽不出时间，那我就长话短说了。你知道她这次期中考英语考了多少分吗？”
“64啊，我知道，她有把成绩给我看。”楼觅明白了，“150分的卷子才考64分，没有及格我知道。不过她的确很有进步了。再给她一点时间吧，这才是刚刚开始，相信她能……”
Miss Hu摆摆手，没让楼觅接着说下去：
“她要是再进步，问题就更大了。”
楼觅：“老师，我没明白。人还不能进步了？”
Miss Hu：“进步当然是要进步，但是得靠自己的真正实力进步。任何投机取巧的方式我们学校都不鼓励。”
学校不鼓励投机取巧……谁会鼓励啊？
楼觅懂了：“你是说她作弊？”
Miss Hu微笑，默认了。
“哦，进步了就是作弊，这理论挺新鲜。”
楼觅比她微笑的弧度更大。
两人的火-药味渐渐浮现，办公室其他老师有往这儿围观的，也有默默聆听的。
“这位……姐姐，你不用跟我置气，你置气也没用，大家凭良心说话。” Miss Hu摸着自己的左胸口，心脏的位置，“上次月考她英语考了多少分，她一直以来水平在什么位置，不用我说，成绩表都记录着呢。不到20天的时间能够提高近50分……恕我直言，教了15年的书，除了作弊的人之外，池凛是第一个。”
楼觅：“所以作弊这事儿您有证据吗？”
Miss Hu掏心掏肺一顿，没想到对方还是冥顽不灵，甚至反问了起来，Miss Hu也不想再“讲道理”，呵呵一声：
“还需要证据吗？来，池凛，你说说看你平时都考多少分。”
池凛并没有被她牵着走，而是冷眼相看。
Miss Hu转回来继续对楼觅说：“自己什么水平自己心里没数？上次月考考卷多容易，才考了10多分，我教高中这么多年还没见过26个字母都写不对的，小学生都能分清R和B了吧？这次这张卷子很难，尖子班都有不少考不及格的，她居然考了60多分。好厉害啊，逆流而上考了三倍多啊，这事说出来你们自己信吗？”
无论对方怎么讽刺挖苦，楼觅表情始终不变，说话的中心思想也一样：
“所以有证据吗？还是您先入为主觉得她作弊，就认定这事儿了，对吗？”
Miss Hu：“……”
口都讲干了，Miss Hu把保温杯拿来喝一口茶水：
“这世界上所有事情都需要证据吗？有些事根本不用证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楼觅：“哦，所以是真的没证据。”
Miss Hu眼睛瞪了起来，一个“你”字卡在喉咙口，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没好意思直接喷出来。
周围有几个老师已经认出了楼觅。
当今电竞职业选手的国民度跟几十年前最炙手可热的球星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楼觅当着几亿观众的面拿过世界冠军，是很多青少年心中的英雄，在玩着各种游戏长大的中年人中也非常受欢迎。
南湖三中的老师们有好多都是《再战江湖》的玩家，看过楼觅的直播，明白楼姐姐脾气多火爆，这张嘴不饶人。
今天近距离围观，果然没让人失望。
楼觅回头问池凛：“你作弊了吗？”
“我没有。”
“那你被人冤枉了也不吭一声？平时对付我的那些鬼脑筋都去哪里了？”
Miss Hu 发现她在带节奏，污蔑自己，忍不住提高声音喝道：
“我怎么是冤枉她了！你觉得一个人有可能在半个月的时间内进步这么多吗！神童我信，池凛，哼，谁信呢！”
“那就是老师您孤陋寡闻了，高中英语而已，别说二十天提高50分，就是一周提高80分的我都见过。”楼觅说的就是她自己，当初她高中的时候沉迷游戏，学习落下太多，她爸找了老师帮她补习，摁着她疯狂读，一开窍成绩马上就飞升，
“而且池凛成绩不是莫名其妙提高的，这二十天来我每晚都帮她补课到半夜，我睡了之后她还继续在学。她在认真对待英语，认真对待自己的学业。她的努力不指望别人夸奖，因为学习是为了自己，这道理我们都懂。可是你是老师，是传道受业解惑的老师，你不夸奖就算了，怎么能毫无证据污蔑她？你知不知道老师的一句话对学生一辈子有多大影响？太不负责了。”
Miss Hu被她说得脸上发烫，握着茶水杯的手不住颤抖。
老旗在一分钟前推门打算进来，正好围观到楼觅这番慷慨发言，明白发生了什么，怕闹出更大的事，她赶紧笑着过来缓和气氛。
“大家都冷静冷静，不要伤了和气。说到底都是为了小孩好嘛。”
楼觅：“你是？”
池凛接话：“她是我班主任，旗老师。”
楼觅：“班主任来了就好，您正好帮忙做个证。Miss Hu，请问您那还有别的英语卷子吗？”
Miss Hu没回答，另一位别班的英语老师说有，拿着平板过来说：
“不过这张卷子比期中考的那个更难。”
“行，要的就是更难的。”楼觅将平板放在桌上，拍了拍池凛的肩膀道：“有些时候为了自己的清白，我们需要做一些让人讨厌的事情，但绝对不是错事。你现在能做这张卷子么？”
一改平日里暴躁又幼稚的形象，今天的楼觅居然能够将锋锐和沉稳融为一体，变成她自身强大的人格魅力，让池凛觉得有点陌生。
池凛点了点头，走到平板前。
老旗帮她搬了张椅子，让她坐下，下笔之前还宽慰她：“别紧张，放松心态慢慢做。”
池凛对老旗微笑，拿起了电子笔。
老旗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了超越年龄的成熟和自信。
这么说来，这是她这个月第二次在老师办公室，于众目睽睽之下做题了。
在大家的注视下，她用写毛笔字的手法写英文，写得坦坦荡荡，没有一点儿尴尬。
做完选择题，英语老师们心里就有数了。
正确率超过一半，有可能比期中考那张卷子的得分更高。
等池凛做完卷子，老旗让Miss Hu批改。
最后出来的成绩是76分，池凛松了一口气。
楼觅也不咄咄逼人，对Miss Hu的语气稍微温和了一点，但是所要求的事一点儿都不软：
“结果很清楚了，跟我妹妹道歉。”
Miss Hu努力压抑着心里的不爽，但悻悻之情还是多少浮现在脸上：
“如果她能一直保持这种水平，我也不会有今天的误会。要想不被人误会，平时就该好好做，别让人多想。”
本来楼觅火气已经压下去了，没想到这人如此无耻。她再也忍不住也不想忍，一把拎住Miss Hu的衣领，眼神凶得能吃人：
“你妈就是这样教你道歉的？”
老旗吓坏了，和几个老师一块儿上前劝架：
“算了算了，大家都退一步。小胡啊人家池凛同学的确能考得出这个分数，你就认个错吧？”
Miss Hu没见过这么凶的女人，感觉自己不道歉的话说不定真的会被揍，害怕又不甘心地对池凛说：
“……是老师错了，老师跟你道歉。”
池凛回去上课了，楼觅坐回车里，多少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她拎完人开心了，池凛怎么办，她还得继续在这儿上课。万一那个Miss Hu再找机会刁难她呢？
物理课已经快下课池凛才回教室，一坐下刘卉昕就问她出什么事了。
“Miss Hu是不是又发疯了？你们在办公室里干嘛呢？都说什么了？”
物理老师一根电子笔丢过来，正中刘卉昕的脑门。
刘卉昕惨叫一声，端坐回去。
“把电子笔给我送回来。”物理老师说。
刘卉昕在全班的哄笑中送笔回讲台。
物理课之后是语文 ，语文老师老夏最喜欢拖堂，大中午拖了半天，等他宣布下课的时候，六班全班人火速收拾书包杀出学校，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去觅食。
刘卉昕问池凛中午吃什么去，池凛看着微信道：
“我有约了，先走一步。”
刘卉昕一个“哎”字还没起调，池凛人影已经不见了。
池凛在校门口排队打卡，出门后熟练地走到两条街外的便利店门口，楼觅微信里说她车停在这儿等她。
大眯眯：“中午别跑，一块儿吃饭。”
楼觅从后视镜里看见池凛从街尾跑过来，扎得利落的辫子在空中左摇右晃，跟后背的书包一个节奏。
“你怎么还在？”池凛走到车边的时候有些微喘，看得出来她收到微信之后马不停蹄，不想让楼觅等她太久。
楼觅心情不错：“早上也没什么事，想说你被冤枉真够倒霉的，好好吃一顿说不定能恢复点精力。上来，我带你吃饭去。”
池凛上了车，把书包从后背卸下来，抱在怀里。
“书包放后面，系好安全带。”
虽然抱书包的动作有点可爱，但还是安全要紧。
池凛伸长了胳膊想将书包搁到后座上，始终差了一点。
池凛身高164，没楼觅高，手臂也稍短一点。
其实楼觅完全可以让她把车椅往后调整一下，就能够到了。但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没说，就看池凛艰难地往后够。
还是差那么一丁点，书包擦着后座的边缘老往下滑。
池凛没办法，任命地上身往驾驶位楼觅的方向前倾，终于将书包稳稳放好。
楼觅问她：“想吃什么？”
池凛对餐馆完全没有概念，懒得去想：“你吃什么我就跟你吃什么。”
但在楼觅听起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么顺从的么？
楼觅：“吃烤肉？”
“好。”
“走！”
楼觅最喜欢一家自助烤肉店，每人388元随便吃。
这儿肉质不错，服务好，肉也舍得往厚了切，楼觅和俱乐部的队友们打完比赛特别的饿时候，老来这里吃顿实在的。
楼觅其实不是随便拉池凛来的，她心里装着任务。
辛辛苦苦熬夜学习却被诬陷作弊这事儿，别说当事人了，楼觅都觉得憋屈得很。
她想着孩子好不容易抛弃了曾经的吊车尾，努力想要往正道上走，刚刚踏出第一步就遭受到如此重大的打击。这么一下对人性失望怎么办，又缩回去继续以前荒诞的堕落日子可就太糟了。
看池凛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到了店也不大聊天，低头发闷的模样想必打击真挺大的。
楼觅从AI服务员那边拿过夹子和剪刀，自个儿烤肉比较香，一边给滋滋作响冒着油花的牛肉翻面，一边在心里打着安抚池凛的草稿。
凶人怼人她是一流，安抚人这事儿她还真是不熟。
在俱乐部，好人从来都是岚姐来做，再不济还有个心软嘴更软的浮屠，大家都不指望楼觅能够做什么安慰人的工作——别一张口把人郁闷死，已经是在给战队积德了。
楼觅平生第一次冲在当好人的最前线，一肚子的软话和关心找不到头，所有的迟疑都反馈在手上。
被她翻动的牛肉都快黑了也不见她往盘子里夹。
池凛其实根本没把Miss Hu的事放在心上。
如果楼觅知道藏在17岁看似不谙世事的少女体内，是一位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32岁成熟女官的话，肯定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很蠢。
池凛见多了类似的事情，只不过没想到Miss Hu年纪不小却不懂说话之道，被牙尖嘴利的楼觅怼得毫无还嘴之力，也算是小小的惩罚。
心中暗暗记下楼觅对她的照拂，同时也对楼觅祸害美味的行为痛心疾首。
她本来没那么饿，可谁能想到现代烤肉这般美味，调料比大原时代丰富许多，烤肉的香味升起，让她食指大动。
但这顿饭楼觅说她请客，她便是东道主。楼觅不吃第一口，客人先吃的话也太失礼。
方才池凛看似低头发闷，实则注意力集中在楼觅手中那块脂肪纹理美得不像话的牛肉上。
随着鲜嫩的生肉慢慢烤熟，味道更香了。
池凛肚子暗中发响，口舌生津，偏偏楼觅迟迟不开动。
楼觅心道：作为长辈，我该怎么安抚她呢？
而池凛却想：完了，肉烤糊了。
对于楼觅暴殄天物的做派，池凛心内觉得可惜，多少反馈在脸上。
楼觅越看越心痛，到底是个小孩，受打击大了。
她根本想不到，让池凛失魂落魄的罪魁祸首是她本人，而不是Miss 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