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对方看着我,目光微愣,我撇开脸,心里卑怯。

我知道此刻的模样必然是狼狈至极,满脸泪痕,看着可怜又蠢笨呆傻。

你的腿在流血。

对方的声音缓慢轻柔,他像是在安慰一只野猫,我逐渐平静下来,才觉得小腿那里钻心的疼。

的确是疼,很疼很疼,那疼痛弥漫开来,绕着我的全身旋转,蹿入了我的脑袋,驱赶着我心里的抑郁伤悲。

我尝试着动弹,却无法。

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腿,突然,身体凌空腾起,我跃进一个怀抱,鼻梁碰在那坚硬的臂弯里,酸疼的让我掉泪。

怎么回事?

我茫然的看着那轮廓分明的侧脸,是全然陌生的脸,我动了两下,支起身体,我说,放开我。

那人无动于衷,而是抱着我,朝那辆银白色的车里走去,我被放在里面,侧身靠着,疼痛细细传来,我额头上都是汗,又听他说,是我撞了你,你这腿得去医院,我载你去医院。

我不去。

我低声说着,就像是一个在长辈面前撒泼无礼哭闹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陌生人面前这般,仔细想来,大概就是自己太不堪,太卑微,渴望得到旁人关怀,于是连一个陌生人都不放过,撒娇撒痴都来了一遍。

那人也是奇怪,照看着我,听着我琐碎的闹声,竟然一言不发,全程都是严谨慎重的模样。

到了医院,把我抱下车,我阖着眼,因为疼痛,眼角不由自主分泌眼泪。

此刻,心里脑中只有身体的疼,那疼让我无暇去思索赵珏,去想他的女友,去缅怀自己无疾而终的一份卑微憧憬。

我被推去拍了片子,医生说是骨裂,敷了药缠上绷带,我坐在轮椅上,被推了出来。

这会儿脸上的泪已经干了,硬邦邦的贴在脸面上,十分难受。

我抹开脸,抬起头,看着那推着我的男人。

此刻,心绪平静,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我有了理智,便轻声道谢,又说了抱歉,明明是我不注意撞了上去,又说了很多无理取闹的话,他这被我“碰瓷”的车主,倒是忙里忙后,帮我来医院治疗。

对方摇了摇头,对我说,这没什么,也是我开车不注意,要是及时刹车,也不会碰到你,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

我有些犹豫,看着他,说,我给我妈妈打电话,让他们来接我就好。

我不好意思再麻烦他,谁想,我满身找手机,却摸了个空。

我只好呐呐抬头,看着他,神色钝钝又郁郁,对方倒是笑了,他说,还是我送你吧,反正我也没事。

我心里觉得尴尬,刚才闹了一通,最难堪的一面都暴露无遗,只想着快些离开,可此刻,手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法联系别人,只能答应了。

出了医院,轮椅是不可能带走的,我被他扶着,单脚走着,不甚便利,常常会朝他那边歪斜,他半捞着我的肩膀,让我觉得自己大半重量都放在了他的手臂上。

到了车旁,他打开后车门,让我进去,我双臂伏在车椅背上,艰难挪了进去。

我坐在后面,他在前头,他回头对我说让我坐稳。

我轻点头,身体缩着,蜷在车窗边。

车上无话,冷气扑簌簌吹来,落在皮肤上发凉,我的腿隐隐作痛,身体在车内颠簸,我又想到赵珏,想到他对我的好,便开始恼怒自己为什么要这般没有自知之明。

我对自己说,不是所有人都和你这般,赵珏是正常人,你不该去用你污秽的心思揣测他的好。

我晕晕沉沉的想着,车内不知何时响起了音乐,那是英文歌,节奏好轻缓,像是海鸟掠过海绵泛起的滴点水花,我忍不住问,那是什么歌?

他回答我一串听不懂的英文,我不想让自己看着太没文化,就没做声。

对方也不语,只是把音乐声逐渐放大,于是我的耳边只剩下那绵绵的乐声。

我靠在车里,我闭上眼,我畅想自己活在海里,我无拘无束,我不用承受世俗目光,所有一切都与我无关,我成了一条游鱼、一只鸟雀、一粒种子、一束光。

是这里吗?到了。

随着一声机械的导航结束,男人的声音缓缓响起,我猛然一惊,从幻想中浮出水面。

我侧过头,看着窗外,是我陌生的家。

我被他从车上抱下来,他身形高大,我在他面前就跟只小鹌鹑似的,他把我送到家门口,我对他道谢,他轻声说不用。

我打开门,屋里没人,我独脚跳入,身体还有些不稳,他的手扶在我的背后,让我站稳。

他没进屋,看着我进去后,攀着墙壁,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名片,他递给我,轻声道,医院那边我已经缴清了后续所有费用,你的腿还需要去医院,不要不去。

我怔怔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个陌生人要对我这般入微照顾。

我接过名片,攥在手里,我说,谢谢你。

他笑了,笑容很淡,一闪而过,他说,不要说谢,是我撞了你。

我看着他,觉得他似乎还有话说,果然,他顿了顿,又说道,以后要是有伤心事,也别乱跑,太不安全了。

他像是长辈一般,可言辞温驯,我听着脸面发烫,对自己刚才朝他说的那些疯话觉得丢脸,我低下头,低声应了,又说了两句谢谢。

之后,我看着他转身,走进电梯里,身影彻底消失,我才缓缓关上了门。

屋内,我背靠着墙壁,拿出那张被我捏成一团的名片,抚平拉直。

上头有两行字,一个是他的名字,一个是他的职务。

职务是繁复的一串英文,名字是中英结合,我看着那三个中文字。

林朝堂,唇齿张合,念了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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