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日庭审,我同父母一起下车,走到法院门外,便有大堆记着围追堵截,话筒顶到了我戴着口罩的脸上,擦过皮肤,硬生生的把蓝白色的口罩给戳开了,很不舒服,甚至有些疼。

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那些问题,他们问我希望大伯得到什么审判?问我心里恨不恨?问我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慌忙无措,透过捂着脸的手指细缝里看着那些记者,觉得,他们才是我成为常人,回归凡间的一道深壑。

我们被推搡进了法院里,记者们无法进入,我得到喘息。

缓缓吁了一口长气,妈妈的手覆在我嶙峋的背脊上,缓而温柔的抚摸。

我往前错开一步,不大适应她的触碰。

我这个时候若是回头,必然能看到她伤心忧愁自责的神色,可我没回头,我觉得好烦,因为不适应,因为害怕,因为许许多多陌生人的目光,而焦虑而烦躁,像一只原地打转深陷囹圄的怪物。

走进一间室内,里头坐满了人,我被带到一侧座位,我扭头看着另外一侧的排排椅位上,看到了赵珏。

他说,他会来的,果然,他没骗我。

赵珏见到我在望着他,便微微昂起头,朝我露出微笑。

我伸手掩面,有些紧张,错开遮着的手,朝向他轻扯嘴角。

随着庭审开始,最前头的几个座位上的人坐满了后,边旁的小门被打开,而后是喧嚣是议论是鄙夷,大伯就是在这类背景声音下,被带到了台前中央。

他站在那里,连一张椅子都没有,双手被镣铐拘着,头发被剃光了,露出歪扭不好看的头型,眉毛稀疏,脸上横肉耷拉,皱纹褶子横生,他似乎一下子便老了许许多多,年迈到和我记忆里的人竟无一丝相像。

曾经他体态高大强壮,他会把我狠狠掐住,又重重摔在地上,我的后背着地,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喊声,我狠狠的哭,他就狠狠的笑,他会捏着我的脸,放大拉扯,让我的嘴含住它疲软根本无法勃`起的性`器。

我呆滞近似痴傻的看着他,瞧着他陌生的老态的脸,脑袋里无法克制不能克制的一种近似残酷的记忆重塑,我一遍遍的凌迟着自己,多日来的安稳似乎只是虚伪表象。

我真的逃出来了吗?

我看着大伯,我害怕,我抽搐,我胆怯,我自卑。

我其实根本逃不掉,就算他进入牢房,就算他垂垂老矣,就算他入了土升了天,我依旧逃不掉,我存着那一丝希望,我妄想我能重返人间,我期盼我能得到自由,可我忽略了,我的大脑不由心。

我的脑袋坏了,它不自觉的分泌着什么,那东西让我抑郁让我愤怒让我原地打滚打转,就是让我没办法成为一个正常的人。

那天的庭审,我失态了。

审判中途,我大吼大叫,我翻过桌椅,我龇牙咧嘴拳打脚踢,我撕心裂肺的哭,我浑身抽搐被人抱起,带出了法庭。

我被安置在旁边的休息室内,没人来责怪我,他们理解我,可我不能理解我自己。

我侧身蜷在沙发里,妄想把自己缩小再缩小。

一杯水递到我眼前,我看着那只手,又抬起眼皮,便如愿瞧见了赵珏的脸。

赵珏把水递给我,我便不能蜷缩成团,只好扑腾着起身,身体僵硬,低垂脑袋,坐在沙发上。

赵珏对我说,把水喝了。

我乖乖接过,喝了大半杯,刚才哭掉了的眼泪,又都回到了我的体内。

我捧着水杯,轻声自责对他说,我搞砸了。

赵珏在我身边坐下,他抬起手,手臂自然的圈着我,他臂膀重重的,有温度,又温柔,我抿着嘴,又要哭了。

我把脸覆在他的肩头,赵珏轻拍着我的身体,让我逐渐放心。

他说,徐立然,既然不出庭了,和我出去玩怎么样?

我眨眨眼,有些不明白,抬起头望着他,去玩?可以吗?

他捏着我的下巴,笑眯眯的说,有什么不可以?走,我带你去飙车。

他的摩托车很大,是我当日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骑着的那辆。

我站在他身旁,看着他迈开长腿跨上去,稳稳当当的骑在车上,我吸着鼻子,小步簇前,我说,我害怕。

赵珏拉住我的手,把我推到后头,伸手递来一个头盔,他对我说,不害怕的,把头盔戴上。

他的语气比之前重了些,我听了,便不反抗,乖乖戴上,我坐在他身后,他让我抱住他的腰,我贴过去,双手紧紧箍着。

他对我说,坐好了吗?

我闷声应着。

而后,只听一声短促的引擎声响,耳边带着轰鸣,眼前一晃,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跌,半秒反应过来后,又牢牢的抱紧了他。

赵珏在前头笑,我的心短暂的漏了半拍,耳边是无边的风声,景物飞快往后蹿去,我们驶离嘈杂,驶离人群,驶离让我忌惮让我害怕的一切,来到了蓝天白云之下,来到了他的笑声里。

他对我说,徐立然,不要害怕了,你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他会被判很久很久。

我问,会比十年更久吗?

他顿了顿,回答我,会的,会更久。

我紧紧地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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