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重新回到了阔别十年的家,妈妈对我说,我的房间还和从前一样,她每天都会进来打扫,她很想念我。

可当我推开门,走进我的房间时,看到我的小床上坐着一个小男孩,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然后他就大声地哭了。

我吓了一跳,往后躲,赵珏把我扶住,妈妈看着我,表情有些奇怪,她说,这是我弟弟。

弟弟?

我看着眼前的小男孩,仿佛看到了自己。

可我已经不是十二岁了,我被人偷走了十年,一下子变成了二十二岁。

那感觉很奇怪,比妈妈的表情还要奇怪,我咬着牙齿,大喊着,我不要弟弟。

于是整间房子里,就都是我的尖叫和我弟弟的哭声。

妈妈也要哭了,但她在哭之前,把弟弟抱走了,我看着他们离开,才安静了下来。

我的胸膛上下起伏,我心里知道,我不应该这么做,这样做代表着我就是个坏小孩,可我控制不住。

我让自己不要去怨恨,可我控制不住,我很难过,很焦虑,很愤怒,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发泄这些,平复这些,抑制这些情绪。

赵珏拉着我的手,我听到爸爸对他说,麻烦你照顾一下。

然后爸爸就也走了,去找妈妈和弟弟。

赵珏把门关上,我坐在床上,他蹲在地上看我。

我对他说,我还是不记得你。

赵珏摇头,他笑了笑,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牙齿很白,脸上像在闪闪发光,他对我说,没关系的,徐立然,你不记得我没关系,我们现在开始,重新成为好朋友,怎么样?

我觉得他说话的语气很舒服,我面对他的时候,就会变得很放松,他点头,说好。

他站了起来,坐在我身边,我们之间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我喜欢这个距离。

他对我说,那既然是朋友了,我以后能不能来找你玩?

你还会找我吗?我问他。

我以为他只是今天的偶遇。

当然了,我们是朋友啊。

他用肩膀撞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侧过头,看着他,赵珏揉了一下我的头发。

后来,赵珏又对我说了很多话,他让我接受弟弟,对我说爸爸妈妈不容易,一直以来都很难过,我都听在了心里,我对他说,我会试着努力,克制。

他叹了口气,捏着我的下巴,细细打量我。

他说,徐立然,你做的其实已经很好了,你需要的不是克制,是一个心理医生,我会和你爸妈提的。

他说的话有时候让我一听就明白,有时候又是很费解,现在我就不太明白,但我也不想问。

我不想让自己看着太无知,虽然我本来就什么都不懂。

那天晚上,妈妈给了我一套睡衣,让我去洗澡,然后睡觉。

她对我说,明天我要去医院检查身体。

我看着她的脸,接过睡衣,小声对她说,对不起。

然后妈妈一下子就哭了,她捂着嘴,站在原地,眼泪像是断掉的珠串,她说,宝宝,对不起,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没做好。

她不停的哭,不停的哭,后来被爸爸拉开,爸爸让我去洗澡。

夜晚该睡觉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穿着干净的带着些香味的睡衣,我有些紧张兴奋。

这是我十年来第一次碰到床,柔软的床被在我身下,我用后背使劲压着蹭着,我卷起被子,夹在两腿间,我有些难过,又有些高兴。

第二天,我去检查身体,不能吃早饭,妈妈给我煮了两个鸡蛋又拿了面包和牛奶,说等我验完血就吃掉。

我看着那个鸡蛋,想到大伯给我吃的食物。

大伯不喜欢我长大,他就喜欢看我纤细瘦弱的样子,所以他给我吃很少,不给我吃肉,只能吃一点点的蔬菜。

他抑制着我的生长发育,却让我早早地学会了射.精。

我先去抽血,我的胳膊很细,血管也很细,针头扎在皮肉里,第一下的时候,护士没有找准,她让我换了个手,妈妈在旁边看着,小声呼喊。

我侧过头对她说,没关系,不疼的。

然后,我就看她眼眶红红,爸爸在旁边长叹了一口气。

抽完血,我可以吃东西了。

我有些饿,妈妈给我剥了两个鸡蛋,我都吃了,又去吃了面包和牛奶,然后没过多久,我就全部吐了出来。

妈妈吓了一跳,我很难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爸爸过来扶我,把我放到躺椅上,我听到妈妈在旁边抽泣,她又在责备自己,我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他根本不能吃这么多,那个畜生肯定不会给他好好吃东西,他的胃不好。

爸爸在旁边对妈妈小声说,我闭着眼,他以为我听不见。

其实,妈妈今天给我拿的早饭,是我在大伯那里一个星期的食量。

我休息了大概半个小时,才恢复过来,又做了几个体检,才算好。

从医院里出来,妈妈说要给我去买衣服,我现在穿的是爸爸的,不是很合身,袖子和裤腿都长了一截。

她让爸爸载我们去衣服店,妈妈给我挑衣服,让我去穿上。

我捏着手里的衣服,想到大伯也会这样做,不过他让我穿的是裙子。

我强迫自己不要去回忆之前的事,我逃了出来,就像赵珏说的那样,没事了。

我去换了衣服,妈妈看着我,夸我好看。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带了滤镜看我,可我知道,我不好看。

常年在地下室生活,我的皮肤很苍白,因为营养不良,头发是枯黄的,而且很瘦,我不像个正常人,我很自卑。

我慢吞吞的朝她走去,总觉得周围的顾客店员在看我,我低下头,对妈妈说,我想回去了。

妈妈原本还捏着衣服在我身上比划,听到我这么说,就立刻拿了几件衣服,对店员说结账。

她在付钱的时候,我就站在一旁等着,爸爸也是。

我们父子俩站在试衣镜前,我爸爸很高,一米八五大概吧,我小时候觉得,我肯定能比他长得还高,可现在我二十二岁了,还比他矮了一个头。

我问爸爸,我还能长大吗?

爸爸愣了愣,对我说,能的。

他很少说话,连骗人都不会,他那眼神充满怜悯可惜,我知道,我的成长早就结束了。

回到居住的地方,爸爸把车停在门口,我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从楼道门洞里走出来两个人。

妈妈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那两个人则看着我,他们笑了笑,说,你们家有福气,这样都回来了。

有福气?

我抬起头,怔怔的看着说话的人。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要说我有福气。

我都这样了,被关了整整十年,就因为还活着,就因为活了下来,所以我就是有福气的?幸运的?

那……那些平安康健,从十二岁开始安安稳稳成长到了二十二岁的人呢?

如果我这算幸运,那常人又算是什么?

后来,我把这个困惑告诉赵珏,赵珏拍拍我的脑袋,让我不要去理会。

而他,则如他承诺的那样,来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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