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爆炸

二十面相在十一尊佛像手枪的包围中,在明智侦探的监视下,在展览室中如游魂一样绝望地走来走去。

“啊,我的一番苦心将化为泡影了吗?最令人痛心的就是失去这些艺术品了。明智老弟,就算武士间的惺惺相惜吧,请给我一点儿道别的时间,在此之前先不要喊外面的警察。”

二十面相早就猜到了。他猜得没错,这栋洋房外的确已被数十名警察团团包围,连蚂蚁都无缝可钻。

明智侦探对于怪盗的哀求,或许也萌生一丝怜悯。他动也不动地环抱着双臂伫立原地,仿佛在说“好吧,你就尽情地惜别吧”。二十面相垂头丧气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知不觉已离明智侦探有一些距离了。当他走到房间另一头的角落时,却突然蹲下,不知在地板上乒乒乓乓地敲打什么,突然“咣当”一声巨响,等明智侦探反应过来时,他的身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啊,这正是恶贼最后的一张王牌。陈列室底下还备了更深一层的地窖。二十面相趁着明智的戒心稍微松缓之际,迅速掀开地窖的暗盖,跌跌撞撞地遁入黑暗中。

我们的名侦探再次被怪盗算计了吗?虽已到了这最后的关头,却还是让二十面相逃了吗?

各位读者请放心。明智侦探一点儿也不紧张,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了微笑。

侦探缓缓走到那个地窖上方,探头窥视敞开的入口,调侃二十面相。

“喂,二十面相,你是不是昏头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有这个地窖吗?不仅知道,我还拿这里当监牢呢。你仔细看看旁边。你的三名部下应该都被绑住了手脚,堵上了嘴巴,躺在地窖底下呢。那三人妨碍我的工作,所以他们昨晚就被我关在那里了。

“其中一人只穿了件汗衫吧。是我借走了他的衣服,并戴上假胡子,化了妆,就这么成了你的部下。

“那家伙从大鸟钟表店的地道偷了假的黄金塔出来后,我就开始跟踪他了。之后,顺藤摸瓜到了你的老巢。哈哈哈……

“二十面相,你逃跑可没选对地方呢。简直就像自己把自己关进牢里。那个地窖没有其他出口,简直就是地底坟墓。我还真该谢谢你替我省下捆绑你的工夫呢。哈哈哈……”

明智开心地大笑着,转向十一尊佛像。

“小林,这里已经没事了,你带大家出去吧。你告诉警察,请他们进来带走二十面相。”

听到这番话,十一尊佛像仿佛接获将军的号令,迅速跳下莲花台座,在房间中央整队。

佛像正是少年侦探团员假扮的,各位读者想必早已猜到了吧。

团员们无法袖手旁观逮捕怨恨已久的二十面相。就算会拖累明智侦探,也非得插上一脚才甘心。

于是,他们模仿了小林团长先前的妙计,正好恶贼的展览室有十一尊佛像,于是全体团员在昏暗的地下室扮成佛像,让可恶的二十面相吓一大跳。小林和明智说了他们的计划,一再恳求下,大侦探勉强答应了。

那个黎明,看见假扮成怪盗部下的明智侦探打的暗号,从林中掠过的黑色人影正是小林。不久后,小林便率领少年侦探团员,来到怪盗的老巢。

好了,十一尊佛像整齐排成三列,齐齐望向明智侦探,他们一同行了个举手礼,下一瞬间用可爱的童稚之声欢呼道:

“明智老师万岁!少年侦探团万岁!”

接着这群诡异的佛像齐齐向右转,在小林少年的带头下,“呼”一下全跑出地下室。

接下来,就是地窖里和地窖外,名侦探与怪盗的对峙。

“这些孩子很可爱。你知道他们有多恨你吗?那恨意非常吓人。按照常理,本来不该让他们来这种地方的,但他们一再恳求,我也只好答应他们了。

“况且,你可是怪盗绅士二十面相,是讨厌流血的艺术爱好者。我想他们应该不至于有危险。不过也多亏有那些孩子,我才能先发制敌。

“说到佛像动起来时,你的表情还真可笑。哈哈哈……孩子也不能小觑呢。”

在警察赶来之前,明智侦探似乎遇见了长久未见的好友,兴奋得有说不完的话。

“呵呵呵……二十面相是绅士大盗?二十面相讨厌流血?难得你如此信任我。不过,侦探先生,那种信任也要看情况。”

地底的黑暗中,二十面相的声音显得消沉而绝望。

“看什么情况?”

“比方说……”

“比方什么?”

“像现在这种情况。换言之,我现在就算再怎么反抗,也已逃不出去了。而且,头顶上还有一个论智慧或腕力都无法匹敌的对手。还有个恨我恨得咬牙切齿的仇人。”

“哈哈哈……所以你想与我来场生死决斗吗?”

“事到如今,那样又有什么用。这栋屋子已经被警察包围了。不,在我们说话的同时,他们正走在逮捕我的路上。我要说的不是分出胜负,换句话说,应该叫同归于尽吧。”

怪盗的声音越来越消沉。

“啊?同归于尽?”

“没错。我是绅士怪盗,身上自然不会有手枪和刀子的武器。因此,也无法像古时候的武士一样来场决斗。但是我想用一件更美妙的计划取代。我说侦探先生,你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呵呵呵……你不懂。在这地窖中,躺着两三个洋酒桶,你应该看到了吧?可是,侦探先生,你知道在这酒桶中到底装了什么吗?

“呵呵呵……我早就料到有这种可能,早早就替自己安排好后事了。你刚才说这个地窖是坟墓。的确是坟墓,我就是明知如此才跳进来的。这是会把人炸得粉身碎骨、转眼间化成灰烬的坟墓。

“你猜到了吗?是火药。这桶子里装满了火药。我虽然没带刀,却带着火柴,只要一擦,点燃它,扔进桶里,你和我都会瞬间粉身碎骨。呵呵呵……”

于是,二十面相把那个据说装满火药的桶子,咕噜咕噜地滚到地窖中央,作势要掀起盖子。

大侦探明智这下子也不得不失声惊叫。

“完了,完了,我怎么就忘了检查一下桶里装着什么呢。”

事到如今后悔也于事无补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陪二十面相一起死。对名侦探来说,必须为社会完成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

除了逃命之外别无他策。是侦探跑得快,还是怪盗掀起火药桶盖子点火的动作快,这可是生死之争。

明智猛地跳了起来,像出膛的子弹三步并作一步从地下室飞奔出来,跑出洋房玄关。

一开门,迎头就撞上十几名制服巡查,他们正要进屋逮捕二十面相。

“不好了!恶贼要引燃火药了。大家快逃!”

侦探推开一干警察,跑进林中。错愕的警察们也被“火药”这字眼吓破了胆,不约而同逃往林中。

“各位,快离开这栋建筑!要爆炸了。快,快逃!”

包围建筑物周遭的警察听到这不同寻常的警告,一蜂窝往山丘底下跑去。

怎么过了那么久都不爆炸呢?事后想想,很多疑点冒出来。是二十面相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打开桶盖的吗?还是火柴潮湿无法点燃?正好就在众人远离危险区域之际,终于爆炸了。

一阵天摇地动,像地震了似的,爆炸声大得几乎令人怀疑整座洋房是否都被轰上了天。

但是,睁开眼一看,强盗藏身的地方仍旧完好无损。爆炸只是从地下室穿过了一楼的地板,建筑物的外观没有被炸得面目全非。

不一会儿,滚滚浓烟就从一楼的窗户向外冒,越来越浓,整栋洋房全都被笼罩了。此时,红红的火焰像巨魔的火舌一样,从一扇扇窗户往外喷。不久,整个建筑就陷入一片火海中。

二十面相就这么完蛋了。

火灾平息后,警方自然对现场展开调查。然而,是否真如二十面相说的那样,一旦爆炸,尸骨就全部化为灰烬了呢?奇怪的是,别说怪盗的尸体了,就连三名部下的尸骸,也完全没找到。

(发表于一九三七年)

注释

【1】  流经东京东部的河川,是原来的荒川,改造后成了荒川的支流。从北区的岩渊水门与荒川分流,流经北区、足立区、荒川区、台东区、中央区、墨田区、江东区,后注入东京湾。以《阴兽》(1929)及“少年侦探团系列”为首,常在乱步的作品中出现。

【2】  涩谷到二子玉川园之间的地面电车线路。明治四十年(1908)三月,道玄坂至三轩茶屋路段率先通车;同年,涩谷至二子玉川园间全线通车。大正十三年(1925),玉川至砧间通车;大正十四年,三轩茶屋至下高井户间(现在的世田谷线)支线通车。继而又完成了天现寺线、中目黑线,后来成为市电的一部分。昭和二年(1928)路线延长至沟口,与南部铁道(后来的南武线)相接。随着公司一再合并,战后归东京急行电铁所有。昭和四十四年玉川线废线,支线下高井户线改名为世田谷线保留了下来。之后的地铁新玉川线在平成十二年(2001)改名为田园都市线。另外,同年目蒲线被分割,多摩川至蒲田之间成为东急多摩川线,但没有直接关联。

【3】  住在麻布的企业界大老羽柴壮太郎的次子。在《怪盗二十面相》(1937)中首次出场时是学习院初等科五年级学生,之后,也许是因为和同学组成了少年侦探团,改写为就读于高千穗小学。组成侦探团前,曾经给二十面相设了个陷阱令其受伤,遭到二十面相报复性的绑架。是侦探团的发起人,但不知为什么在《少年侦探团》及《妖怪博士》中变成年纪最小的团员。

【4】  《一寸法师》(1927—1928)中也有相同名字的寺庙,在该书中位于墨田区中之乡A町,与中之乡O町的中村家靠背而邻,因此可以来回往返。

【5】  日本小说家林不忘在报纸连载小说中塑造出来的独眼断臂剑客,原名为长谷川海太郎(1900—1935)。

【6】  长崎有定期船往返上海,许多日本人都曾去过上海。明智小五郎在《一寸法师》事件前的书生时代曾长期滞留此地。

【7】  佛祖三十二相之一的白毫相,在眉间的白色长毛旋转如珠,还会发光,称为白毫。雕刻佛像时通常镶嵌水晶珠玉表示。

【8】  也写成“活人偶”,大小如真人。江户时代末期开始作为展示品,类似的展览延续到昭和时代为止。后来还被展览会及和服装店用作陈列架。

【9】  书院格局是日式建筑的一种特殊风格。和室里建有壁龛,布置书画以及各种摆饰。书院窗就是此种和室里的糊纸凸窗。

【10】  准确说来不限七种,在不同的作品中会做一些调整。在《铁人Q》(1959—1961)中,是B. D 徽章、笔型手电筒、指南针、口哨、放大镜、笔型望远镜、小记事本和铅笔。除此之外,也曾出现过小型的万能刀(《怪盗二十面相》、《灰色巨人》),但考虑到现实生活中小朋友也会学玩这种侦探团的游戏,于是将危险物品排除在外。另外有时也添加钟表、小型手枪、长条细绳、绳梯等。

【11】  在《铁人Q》一书中,因其危险,只小林团长有;但在《假面恐怖王》昭和三十四年(1960)七月发表的那一回,升上中学的团员已获准持有。而旧学制的《少年侦探团》当时,似乎没有这种规定。在《妖怪博士》(研州应是《少年侦探团》第二年春天发生的事件)中,桂正一与筱崎始是中学一年级学生,所以此时应该是寻常小学的六年级学生。

【12】  全名为中村善四郎。任职于警视厅搜查一课所属的第一警部,阶级为警部。在《怪盗二十面相》(昭和二十一年)中首次登场,是与二十面相对决时不可或缺的固定配角。虽然每次都靠明智帮忙逮到了二十面相,结果却又每次都让他脱逃。中村不只在少年读物中出现,《大暗室》(昭和十年至十三年)、《恶魔的徽章》(昭和十二年至十三年)、《影男》(昭和三十年)中也可见到他活跃的身影。

【13】  遭遇空袭时用高射炮射击敌机时的照明装置。昭和十六年(1942)时陆军的高射炮大队包括照空一大队,备有六个九三式一百五十米探照灯和六个九十式听音机。在天气好的黑夜,探照灯的照射距离约为六千至八千米。东京共配备了七十二个探照灯。

【14】  战后修订时改成直升机。直升机于一九〇七年由法国的布勒盖(Louis Charles Bréguet)兄弟实验成功,又经伊格尔·西科尔斯基(Igor Sikorsky)和弗兰克·皮亚塞茨基(Frank Piasecki)等人的改良,二战后期至朝鲜战争时才真正投入使用。因此,在战前的事件中出现很奇怪。

【15】  群马县高崎市的观音山在昭和十一年(1937)塑了一座白衣观音,这里就是高崎的观音,是高四十一点八米的全身塑像。

【16】  明治十一年(1879)至昭和二十二年(1948)的区名。包括银座一带,是东京首屈一指的商业以及红灯区。此外,也有月岛工业地带、日本桥鱼币场、八丁堀的钢铁批发街,但在二战时因空袭受到极大损害。昭和二十二年,与日本桥区合并为中央区的一部分。大鸟钟表店这个店名令人联想到服部钟表店。

【17】  位于浅草的圣观音宗总本山,是金龙山传法院(也就是浅草寺)的俗称。

【18】  指天赏堂。昭和八年(1934)三月十七日,该店橱窗遭到破坏,价值两万圆的金块被窃。昭和八年三月十八日的《国民新闻》,刊出了乱步与曾任警视厅搜查课组长、当时的知名侦探恒冈恒,以及侦探小说家滨尾四郎针对天赏堂金块窃案所做的评论,后来乱步还将这篇剪报贴在《贴杂年谱》上。标题是“犯人只有一人吗……总之作案手法相当高明”,并且提及“这和普通的破窗盗窃罪犯不同,至少这个人并不愁当天没饭吃,若是流浪汉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去偷那么显眼的东西,身边应该还有更容易下手的东西可偷……此人对金块的执著和由爱生恨的心理……有时也会因此铤而走险。”

【19】  正确说来应该是深夜两点至两点半左右。

【20】  作者并没有对此作出说明。

【21】  日本的腹语术始祖,据说是在昭和十五年左右表演的川田义雄(Milk brother)、古川罗勃(喜剧演员)、澄川久(获得第一届日本音乐大赛声乐组最优秀奖的男中音歌手)三人。澄川因为得到埃德加·伯根于一九三八年撰写的腹语术教本成为腹语师。当时,日本上映的腹语术电影,是伯根与查理演的You Cant Cheat An Honest Man(1939)。

在《古川罗勃昭和日记战前篇》(1987)中,昭和十四年(1940)八月十八日这天写着:“川田义雄来访,提及目前表演的腹语术并言及种种”,此外罗勃自己对于昭和十五年正月在有乐剧场的表演也做了如下记述:“腹语术目前应该尚可”(一月一日)、“腹语术渐入佳境”(一月二日)、“我发现表演腹语术时,与人偶的对话越多越受观众欢迎”(一月二十一日),可见这次演出应是罗勃第一次登台表演腹语术。此外在同书《战中篇》的附录《绿波写真馆》中,刊登了罗勃于昭和十九年八月在大阪的常磐剧院抱着人偶表演腹语术的照片。他在这次演出的头一天,八月十一日的日记中写道:“这次的客人可奇怪了。对于接龙的歌反应热烈,可是其他的歌都没人发笑,看到腹语术更是一头雾水。”可见当时在大阪,腹语术应该还不常见。战后,正式在舞台上表演腹语术的是花岛三郎、三游亭小金马、以及春风一郎。尤其是花岛三郎,把腹语术当做人偶相声独立出来,堪称此派的开山始祖。

【22】  昭和十六年(1942)起,所有的巡查都得随身佩戴西洋剑,但昭和二十一年收回佩刀,每三人发一把手枪,全体配给警棒。全体警员配给手枪是二十五年之后的事。

【23】  应该已改为乔装者是二十面相的部下。

【24】  明治十一年(1879)至昭和二十二年(1948)的区名。现在的江东区西部,昭和二十二年与城东区合并成为江东区的一部分,因水运之故,曾是繁荣的木材场及工业区。

【25】  指明治大道。大正十年(1922)动工,于大正十二年竣工。

【26】  明智在《黄金假面》(昭和五年至昭和六年)中是柔道二段,到了《怪盗二十面相》(昭和十一年)则升为三段。败给他的二十面相,之后也许是为了对抗明智而勤加练习,到了《我是二十面相》(昭和二十五年至昭和三十六年)一跃成为柔道五段,在《怪人与少年侦探》(同年)中出现他是三段的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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