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灯亮着, 沈臻在楼下看到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在一开始的心里难受以后, 他回来的路上一直担心秦邢会回秦家。

虽然说出“需要彼此冷静一下”这样的话是他,可如果秦邢真的走了, 他应该会更难受吧。

沈臻坐电梯上去, 最近气温升高的很快,沈臻在外面转了一圈,就起了一身薄汗, 感觉身上有些粘腻, 打开家门以后, 沈臻没在客厅看到秦邢, 他瞬间紧张起来。

难道秦邢只是忘了关家里的灯?

沈臻后悔起来, 他觉得自己之前过于冲动了, 他紧抿着唇, 脸色铁青, 眼里布满血丝,走路的时候不自觉放慢了动作,好像这样一来,就可以更慢的得知秦邢离开的事实。

他忽然发现这个家原来这么空旷。

两百平左右的房子, 一个人住太冷清了。

两个人一起住的话好像就不会产生这种感觉。

沈臻自嘲一笑,这样的日子不是过得够多的了吗?

上辈子的时候他还希望能住上大一点的房子, 不用再待在狭小的几乎无法转身的小房子里。

那时候他只能住在工地的板房内, 因为秦越打过招呼的缘故, 他住的都不能称之为房间。

只是一个狭窄死角搭的临时棚子。

勉强放下一张床, 就把空间占的满满当当。

他没有选择去卧室看, 沈臻直接去了洗浴间,他打开水龙头,放水洗脸,冷水拍打在脸上,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或许他不该问的。

哪怕秦邢一辈子都不愿意公开他们的关系,他都可以忍耐下来。

只要秦邢能一辈子陪在他身边就好。

形势上的东西而已。

他为什么那么在意?

沈臻嘲讽地对自己笑了笑。

他不希望秦邢只是在自己身边短暂停留,好像越是这样想,他就越没有安全感。

如果秦邢不是秦家的当家人,没有那么多财产,他们俩只是普通人就好了。

这样做出任何一个决定的时候都能更谨慎。

最好秦邢也别有工作,不能挣钱,他可以一直养着秦邢,用自己的心血去供养他。

沈臻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后退了一步,镜子里的他也后退了一步。

原来他也有这么偏激的占有欲吗?

沈臻抹了把脸,就算秦邢现在走了,他也会连夜去秦家,无论如何都要把秦邢找回来。

他的感情世界如此贫瘠,称得上是一无所有,秦邢是他唯一不能失去的人。

站在客厅里,沈臻去倒了一杯水,他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缓缓蹲了下去。

“这是在干什么?”卧室门口传来秦邢的声音。

沈臻缓慢的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秦邢,他的双目充血,看向秦邢的目光甚至有些恐怖。

但秦邢却像没有看见一样冲沈臻笑着说:“怎么了?还是不开心?过来,叔叔抱你。”

沈臻几乎是在一秒内完成了站起来和跑过去的动作,他扑进秦邢怀里的时候还在颤抖,他紧紧抱住秦邢的腰,近乎哀求的说:“不用公开,你不想的话,我们可以一直不公开。”

“一辈子不公开也没关系。”

他的自尊心让他咽下了最后一句话:

“只要你不离开我。”

秦邢轻轻拍扶着沈臻的背,语气轻柔又舒缓,像是在哄小孩子,他轻声说:“我话还没有说完你就跑了,现在又回来撒娇。”

沈臻抬头看他。

秦邢的心软成一滩水,他吻了吻沈臻的鼻尖,笑道:“我还以为你要哭鼻子了。”

沈臻偏过头。

秦邢:“不生气了吧?”

沈臻把脸埋在秦邢的肩窝,闷声闷气地说:“不生气。”

秦邢揽住沈臻的肩膀,温声说:“我只是说这几年不要公开。”

“你的脚跟还没有站稳。”秦邢轻咬沈臻的耳朵,“外面会怎么说你,你也能预料到吧?”

沈臻:“还能怎么说我,最多说我为了上位爬上你的床。”

秦邢叹了口气:“还会更难听。”

沈臻闭着眼睛说:“我不在乎。”

秦邢摸了摸沈臻的头发,脸上带着溺爱和无奈:“小臻,你受不了的。”

他的小臻,从小就有超乎常人的自尊心,只是环境限制,他只能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在这个空间里维持着他那点摇摇欲坠的自尊。

或许他们公开了,那些流言蜚语沈臻可以忍受下来。

但是到底有没有被伤害,又多难受,他也只会打落牙齿和血吞,假装一切都很好,什么都没有发生。

秦邢抱着沈臻,像是抱着易碎的瓷器,越是自尊心强的人,越容易被伤害和打击。

沈臻自有他的韧性,可作为爱人,他希望沈臻能过得更加顺利。

当沈臻站在高处的时候,流言蜚语才不能轻易的伤害他。

沈臻抱着秦邢,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自从秦邢来了以后,沈臻才知道家是个什么滋味。

以前虽然有张妈,但沈臻一直觉得张妈是长辈,还是稍微有点生疏的长辈。

因为张妈给她自己的定位就是保姆,她对沈臻的感情再深,都不会表现在表面来。

而秦邢来了以后,他们会一起看电视,一起聊时事,秦邢会做饭,也会打扫屋子,沈臻会在秦邢忙碌的时候帮忙,吃着家常菜,夜里会做亲密的事,没有任何隔阂,也没有秘密。

“去睡吧。”秦邢忽然在沈臻面前蹲下,“我背你去卧室。”

沈臻笑出声:“你背不起我。”

秦邢转头,脸上竟然有点少年人不服气的表情,他说:“我还没老呢。”

沈臻这下忍不住,终于大笑出来,然后上了秦邢的背。

秦邢把沈臻背到卧室,然后松手让沈臻摔到床上。

席梦思很软,沈臻被摔在上面竟然还弹了两下。

就在沈臻准备坐起来的时候,秦邢却忽然转身压上来,两人脸对着脸,鼻尖对着鼻尖,秦邢的脸近在咫尺,很久没有脸红过的沈臻这下脸和脖子还有耳朵都红了,像一个大苹果。

秦邢专注的看着沈臻,语气温柔又严肃:“小臻,你不能总是逃避。”

沈臻愣住了。

秦邢抓住沈臻的手,在沈臻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我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总会有有矛盾的时候,两个人生活,总会有许多鸡毛蒜皮的事,有些事可能会让你感觉不开心。”

“这种时候,我们应该开诚布公的说清楚,而不是一个人生闷气,不想面对,所以逃到外面去,然后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的回来,继续重复这样的生活。”

“小臻,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沈臻傻愣愣的看着秦邢,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眼角竟然滑落一滴泪,那滴泪从眼角落到被子上,很快消失不见,只在被子上留下了一小块深色的斑痕。

秦邢低头,吻了下沈臻的眼角,他的声音柔情四溢:“小臻,你还小,你怎么做我都不会生气,我会带着你。”

沈臻伸手搂住秦邢的脖子,他脸上带笑,声音却有些抖:“你会带我多久?”

秦邢把沈臻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没有说话,沈臻能感受到秦邢心脏的跳动。

秦邢说:“直到我生命停止的那一秒。”

沈臻终于忍不住,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眼泪不打招呼的自己涌出。

秦越背叛他的时候,他没有哭。

苏时清抢走秦越的时候,他也没有哭。

被沈家赶出家门,在工地上遭受不公平待遇的时候没有哭。

甚至在死的时候,他也没有哭。

可是这一刻,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一直以为没人爱他,淡薄的亲情,消失的友情,永远触碰不到的爱情。

“怎么又开始撒娇了。”秦邢虽然嘴里说着这样的话,却还是把沈臻紧抱着。

沈臻心里太苦,又一直没有宣泄的途径,大约是秉持着“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坚持,可后面还有一句呢“只是未到伤心处”。

“你嘴怎么这么甜。”沈臻带着哭腔说,他抹了一把脸,推开秦邢站起来,偏过头不让秦邢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匆忙的说:“我在外面转了一圈,一身臭汗,我先去洗个澡。”

秦邢躺在床上,胸怀大敞,说道:“去吧,不要忘记做事前准备工作。”

沈臻哭笑不得。

秦邢又说:“开玩笑的,今天不做。”

沈臻走进浴室,打开花洒,热水淋在他身上,全身都变清爽了。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想着想着却笑了。

或许他所有的坏运气,都是为了能和秦邢在一起吧。

这样一想,以前受的苦,好像也没有那么严重了。

擦干身上的水以后,沈臻重新回到卧室里。

秦邢已经躺在了被子里,沈臻脱了浴袍,也钻了进去,抱住了秦邢的腰。

比起做|爱,他更喜欢这种什么也不做,肌肤相触的感觉。

好像没有距离感,他们是彼此贴近,彼此坦诚的。

睡前,秦邢对沈臻说:“等你二十五岁,我们就举行婚礼,好不好?”

沈臻现在已经觉得形式没有那么重要了,他轻声说:“好。”

闭眼睡觉的时候,沈臻的手和秦邢的手在辈子里紧握着。

沈臻眼帘微合,忽然有点明白岁月静好是什么意思。

他以前觉得自己像迁移途中的鸟,没有落脚的地方,看过去的风景都是别人的,感受的是别人的喜怒哀乐,他只有满腹的痛苦和报复和冲动,明明渴望着去一个温暖的地方,可无数次能感受的只有刺骨的寒风。

现在他终于被迎进了屋内,寒风被关在门外,屋内是暖和且明亮的,他的愤恨和悲痛终于被悄无声息的抹平。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更像一只刺猬,把满身的刺对向外人,把秦邢藏在自己柔软的肚皮里。

——

沈臻是在一个午后去沈家拜访的,他总觉得自己从秦邢那里获得了力量,可以放下过往偏见的去重新认识自己的母亲。

他对沈母的观感很复杂。

她是个软弱的母亲。

她保护不了自己的长子,也无法左右沈复心思,眼睁睁看着另外三个孩子离开家。

没有自由支配财产的权力,在这个家里,她并没有什么发言权,或许家里管家说的话都比她说的管用。

沈臻觉得,自己以前大概还是对这个母亲抱有过一丝希望吧?

希望她能让他回家,希望她能接纳他,希望她像别人的母亲一样关心自己的孩子。

当她没有做到的时候,他也会忍不住失望和难过。

或许他们之间,确实没有母子缘分。

沈臻上门的时候还带了见面礼,礼盒里装着的是国内炒出天价的茶叶,一年只产一百斤,这还是他花大价钱买下来的,他知道沈母爱喝茶,或许他的这一点也是遗传自她。

按下门铃的时候,沈臻心里竟然有点紧张,直到管家过来给他开门,他才终于恢复了一点平时的状态。

“是大少啊。”管家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沈臻会过来。

不过他表现的很殷情,连忙把沈臻迎进去:“我马上去通知先生和太太,您稍微坐一会儿。”

沈臻点头,冲管家笑容:“不急,你慢慢去。”

管家脚下一顿,差点摔了个大马趴,大少还有这么客气的时候吗?

看来今天不是过来吵架的。

沈臻坐在沈家的沙发上,看着屋内的陈设,他有记忆开始,除了小时候,这是第二次来到沈家,第一次不欢而散,他还打了沈厉一顿,现在再来,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小臻?”沈复最先出现在沈臻面前。

沈臻朝他点头问好:“沈先生。”

沈复坐到沈臻对面,沈臻看着沈复,内里产生了一个疑问。

沈复原来……有这么老吗?

他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沈云他们的事情出现以后,沈复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老了。

沈臻冲沈复说:“刚巧路过,过来看看你们。”

说完就把手里拿着的礼盒递过去。

沈复也没想到沈臻会忽然出现,也明白沈臻说的是客气话,但他不会拆穿,没有那么蠢,他笑着接过沈臻递过来的礼盒,微笑,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说:“难得过来一趟,留下来吃过晚饭再走吧。”

离吃完饭至少也有四个小时,沈臻没有一口答应,而是说:“我今天来,是专程过来看看沈太太。”

沈复一愣,他叹了口气:“你们也有十多年的功夫没见过面了。”

他都差点忘了,眼前这个和自己完全不像的年轻人是自己的大儿子。

沈臻点头:“是有十多年了。”

难得没有针锋相对,父子俩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他们并不亲密,也没什么父子间的感情,沈臻无法把沈复堪称是自己的父亲,沈复也没办法把沈臻当成儿子。

他们之间生疏的还不如有过点头之间的人。

沈复坐了一会儿,发现跟这个大儿子实在憋不出一句话,只能说:“你跟她聊吧,我先去书房了。”

沈臻也没有挽留,沈复走上了楼。

等了大约五分钟,沈臻才听见旋转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他抬头看过去,出现在视野内的是个穿着深色长裙的女人,她看起来比沈复年轻许多,保养的很好,完全看不出是近五十的人,她在看到沈臻的那一刻也愣住了。

然后她冲着沈臻,缓缓的露出一个接近于讨好的笑容。

沈臻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不动声色的吸了一口气,才能面色沉稳的看着女人走到自己面前。

沈母有些拘束的坐在沈臻的对面,她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

她的眼眶有些红,忽然转过头说:“你要喝点什么吗?我去给你冲咖啡?”

“要不要吃点甜点?我叫厨房做?”

沈臻说:“不用麻烦了,我不渴,也不饿。”

沈母一愣,艰难地冲沈臻笑了笑:“那……那也挺好的。”

“只是偶然路过,想过来看看您。”沈臻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害怕吓到她,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

沈母露出一个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笑的表情,她问:“你现在……过得好吗?”

沈臻笑道:“还不错,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公司,生意也还行。”

沈母:“那就好,我、我有看你拿奖的电视节目。”

沈臻想起那段羞耻的颁奖词,表情瞬间凝固。

沈母对这个唯一没有成长在自己身边的儿子带着深切的愧疚。

她低着头说:“我对不起你。”

沈臻一愣。

沈母伸手擦拭眼角的泪水:“我不配当妈。”

“当年,如果我再坚持一点,或许家里没有现在条件好,但是我们一家人都能在一起。”

沈臻没说话。

沈母抬头问他:“小臻,你恨不恨我?”

人们对于母亲似乎更苛刻,孩子对母亲的期望也总是大于父亲。

沈臻被带到秦家的时候,经常想到的不是爸爸,而是妈妈。

沈臻叹气说:“我不狠您。”

沈母看着他,不说话,明显不相信。

沈臻笑道:“您当时什么也决定不了。”

沈母在这个家,没有什么地位。

她是暴发户家庭出身,而且这个暴发户也只是在当地的城市还不错而已。

嫁到沈家,完成了阶级跳跃,沈母根本没有发言权。

毕竟是许多年没有见面的母子,他们也很快没有话说了,沈母似乎有千言万语,但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们母子间的缘分,好像从沈臻幼年就已经被斩断了。

时光带来的隔阂,并不是现在依靠时光就能抹平的。

“我还有点事。”沈臻看了眼手表,“有空再来拜访您。”

沈母慌忙的站起来:“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再坐一坐吧,我、我最近学会了烤曲奇饼干,我烤给你吃。”

她讨好的姿态叫沈臻看着有些心酸。

沈臻看着沈母,心情有些复杂,他最终还是没有移开视线,端正的看着沈母——这个怀胎十月把他生下来的女人。

沈臻摇头道:“如果有时间,我会来品尝您做的饼干的。”

离开沈家以后,沈臻大步走在阳光下,他觉得自己好像轻松了许多。

有什么从没被他放下的担子,现在终于被放下了。

他终于跟那个渴望亲情的自己说再见了。

这次去到沈家,看到了沈复和沈母,终于明白他其实早就不渴望亲情了。

他只是充满了怨恨和嫉妒,从小就不明白,为什么被抛弃的是自己。

那时候的沈云明明只比自己小一岁多,为什么最终被放弃的却是他。

现在他看向沈家,终于释然了。

他跟他们没有缘分。

秦邢就扮演着他的朋友,他的导师,他的亲人,他的爱人。

至于兄弟这个角色,就让沈厉扮演试试吧。

沈臻嘴角勾起一抹笑,打车去了公司。

他在公司里转了一圈,看到沈厉坐在办公桌旁,正在跟带他的前辈商量着什么。

大概是想到了沈厉说的,觉得前辈对他有意思的话,沈臻也打量着带沈厉的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三十多岁,年薪好像在百万上下,比普通员工高不少,但比不上核心员工。

他的头发是自然卷,皮肤很白,带着黑色的框架眼镜,留着小胡子,他看起来像个不羁的艺术家,体格比沈厉还要高大一些。

沈臻想了半天,没想起这人叫什么名字。

公司现在一步步的扩大,公司来了不少新人,人越来越多,沈臻认识的就显得越来越少。

新员工们进入公司的时候,公司以前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还记得刚开始的时候,公司完全就是靠着信息公司那边的盈利和沈臻自己的补贴运转的。

完全就是亏损状态。

后来城市规划,地皮涨价以后才开始日进斗金。

然后公司的招人门槛就提高了。

之前招人的时候,除了核心员工,大部分都是新人,刚毕业的大学生,被核心员工们一点点带出来。

现在招来的人大部分都是有经验的。

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沈臻坐在办公室里,靠在座椅上,手边放着一杯泡好的茶。

办公室的窗户打开,自然风吹进来。

他终于有一种,重活一世,没有白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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