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战场吊(千羽鹤)

没有面包就饿死吧。

有些时候我会想,假如时间能倒转就好了。

这种话若说出口,随之而来便是这样的问题——

「假如人生能够重来的话,你希望能回到甚么时候,从哪个时间点重新开始?」

标准答案,非常简单明了。

我并不想重来,只想早点死去。

我的答案,如上所述。

即使——时间真的能够倒转也一样。

好比说,就算时间回到与那名蓝色少年相遇之前,我也还是会像与那名蓝色少年相遇之后一样,让相同的事情重新上演吧。仍旧会不断重复不断重复,让相同的悲剧无穷无尽地一再上演,宛如将影像收录在永不损毁的媒体上,彷佛中毒似地,依照程序设定,不缅重复相同的事情。

即使回到妹妹死前也一样,即使回到出生之前也一样。

我只会,一再重演相同的剧情。

彷佛命运早已注定的故事一般,彷佛遵从着谁的旨意。

就算是不同的因,也会有相同的果。

然而,我却又觉得。

即使被说幼稚也好,被说滑稽也罢。

被称为戏言也好,被称为杰作也罢。

假如时间能够倒转就好了。

回到我产生这种想法之前。

那个时候,总比现在要来得好,

没有任何比未来更加残酷的事情了。

假如有掌管因果之神存在的话,我大概会向他祈求吧。

拜托,请高抬贵手别再让任何事情发生。

请祢,安安静静地待着别动。

「……啊——好像,做了一个怪梦。」

窗帘缝隙间射入的阳光将我唤醒。

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的内容已经忘光了。唯独这点实在不能归咎于我的记忆力太差,毕竟大部分人似乎也都是这样。据说梦这种东西,就算试图要把它记住,大多数终究还是会被忘得一干二净。

………………。

为什么我会知道自己做了怪梦?

照理说应该都忘光了才对啊。

「说不定其实只有忘掉一小部分而已吗……搞不太清楚。」

刚睡醒的思考回路也很不清不楚。

为什么我会,思考这些事情?

视线朝床上瞥去。

小姬似乎还在睡。

明明今天也有补习,她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干2是个散漫的家伙。话说回来,修好飞雅特也要花掉不少时间,今天中午以前大概没办法完成吧。其实,小姬能够到目前为止都保持全勤连一次也没缺席过,本身就是个奇迹了。

不管怎么说,她是真的很喜欢学校吧。

我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声音以免吵醒她,轻轻走出房门。想要洗个脸清爽一下……去用更衣室的洗脸台好了,虽然知道走廊正前方的厕所也有装设洗脸台,不过能选择的话,根本用不着选择那边吧。

到达一楼。

直接,前往更衣室。

感觉有点浑浑噩噩地,介于半梦半醒之间,不知该说是视线模糊还是意识模糊。我没有低血压,甚至起床状态算良好的,只不过好归好……最近因为春日井小姐的关系,造成连续睡眠不足,才会变这样吧。也许差不多该想办法找个可以单独睡觉的地方了……或者,到玖渚那边去住个一星期也不错。如果是那丫头的话,就算她待在旁边我也能安然入睡,完全不受影响。

敲敲更衣室的门,确定没有人响应,我便开门进入。才刚踏进去——明明直到进去以前都没甚么,明明一切都看似正常的,但就在刚踏进去那一刻——

某种奇妙的第六感发生了。

「……咦?」

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突然有股直觉,觉得必须继续往前走,去最里面的淋浴间看一下才行。为什么呢?这股奇异的感觉,奇特的第六感,确实非常微妙。并非具体有形的事物,甚至可以说是朦胧不清又脆弱的确信。

彷佛空气,已然死灭。

彷佛空气,已然死绝。

是第六感吗?

又或者是,经验谈。

不太清楚。

虽然不太清楚但……

是因为刚起床的关系吗?

虽然不太清楚但……

不太清楚。

又或者是,经验谈。

是第六感吗?

彷佛空气,已然死灭。

彷佛空气,已然死绝。

(我没打错,这里真的是个大回文)

「………………」

对于自己觉得非看不可的东西,对于自己基于自我意志想要一探究竟的事物,没有必要勉强自己去抗拒。出于这点基本认知,我先简单洗个脸,让刚起床的头脑尽量清醒,然后才接着,将通往淋浴间的门给打开。

眼前是,不死之身的少女,死在里面。

几乎无法更加惨烈地,死在里面。

几乎无法正眼直视地,死在里面。

上半身与下半身被撕扯分裂开来,原本充塞身体的内脏大量涌出,可能因为缺氧已久,内脏全都变成了红黑色。活着的内脏应该是鲜红色的,会散发闪亮鲜艳的红色光彩,而眼前从朽叶上半身溢出的那些,却怎么看都毫无光泽,完全是死亡的内脏。

莲蓬头正缓缓地漏着水,缓慢到连隔壁更衣室都听不见声音……水流似乎将原本应该大量淹没地板瓷砖的血液都冲洗掉了,血的气味,很淡。

呼唤我前来的是,微乎其微几不可闻的莲蓬头水声,与微乎其微隐隐飘散的血腥香气。

原来如此。

已然死灭,已然死绝。

此处——

已经终结了。

「啊,呜……」我用力捂住嘴巴。拼命忍住,差点冲口而出的尖叫。

从半梦半醒之中,瞬间回复。

回到现实?

还是梦中?

这里是……哪一边?

乍看之下已被撕裂的身体……其实还相连着,虽然很不明显。只靠一根脊椎骨,和一片背部的皮肤,勉强相连着。

回忆迅速倒带。

迄今为止所见过的,各式各样的尸体,一一掠过脑海。

然而,与之相较,眼前这具仍属于特别惨不忍睹的类型。

非常地,惨不忍睹。

简直就像是,内脏被——

内脏被人粗暴地狼吞虎咽的感觉。

而表情。

朽叶的表情。

朽叶脸上的表情,从这个角度隐约可见朽叶的表情则是……是甚么呢,我无法理解,难以形容。既非因痛苦而扭曲的状态……当然,也并非平和安祥的模样。硬要描述的话,就是面无表情。

苍白又,冰冷地。

眼睛正,紧闭着。

双手跟双脚,伸展开来。

并没有,握紧拳头。

衣服是,昨晚那件,俏皮的卡通猫睡衣。

猫图案变成黑色的。

猫。

猫,猫,猫。

血液凝固,变成黑色的。

黑色、黑色、黑色、黑色、黑色、黑色、黑色。

黑色的。

黑色的猫。

黑猫。

「呃……」我向不存在的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呢?这个……这样子,让人很困扰啊……」

向后退一步。太过突兀了。

向后退两步。来不及理解。

向后退三步。快冷静下来。

向后退四步,转身走出淋浴间。

关上门扇。

甚么也看不见了。

这样就,甚么都看不见。

所以我,甚么都不知道。

「…………呜!」

快步冲向洗脸台,竭尽全身力气,打开水龙头。即使在如此情况下,水流仍不顾一切地倾泄而出。我用手盛住,洗把脸。对,没错,我是来洗脸的。我是来这边洗脸的。咦?刚才洗过了吗?有甚么关系,多洗一次又没甚么损失。洗吧洗吧洗吧,我爱干净,我很爱干净,要随时保持清洁。我有洁癖,我爱清洁。

冷静一点。

冷酷一点。

「呼、呼、呼、呼、呼……」

空气堵塞。

呼吸困难。

是喝到水了吗?

不对,是我忘了要呼吸了。

笨蛋,这样会死翘翘啊。

「呜……」

我放着水龙头没关,又像逃命似地,快步走出更衣室,接着蹲在外面走廊上。忽然回过神,立刻把门关起来。

「呜、呜……」

为甚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种剧情发展,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朽叶会死?

啊啊,对了,说不定这是整人游戏,为了吓我而精心设计的超级恐怖秀。反正朽叶是「不死之身」。内脏被挖出来也死不了的,一定马上就会打开这扇门冲出来,大声喊「surprise!啊哈哈哈,看你吓成这样~」。

带着肚破肠流的内脏。

照样面无表情地,出现在眼前。

「…………啊。」

我回想起来。

昨晚见到的,理澄……又或者是,出梦,分不清楚是哪一方,无从得知那是谁,身分不一致的「食人魔」。

职业杀手。

以杀人为业。

假如追问,想必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因为这是工作。』

既然是工作,就非达成不可。

既然是工作,就应该不择手段。

既然是工作,就必须拿出成果。

混乱的大脑,勉强重新启动。

混乱的身体,也重新站起来。

「木贺峰……副教授——」

人在,哪里?

那个人,平安无事吗?

夜行性动物……当时她说还要继续进行研究工作,所以……是在实验在,或者图书室吗?印象中好像是往那个方向走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如果我的记忆正确无误就好了。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的记忆从来也没正确过。

记忆?

那种东西,我只想把它忘得一干二净。

只会记得讨厌的事情。

只会记得讨厌的人类。

只知道讨厌的事。

只知道讨厌的人。

「还没死……还没死……」

穿过走廊。

来到实验室。

先敲门,敲门很重要,因为这是基本礼仪。不能不遵守礼仪,否则太失礼了。没礼貌,等于是非礼,一定会被骂,我不想被骂。况且,只要敲敲门,里面有没有人很快就会知道了。敲门这个行为具有如此优越的好处,实在没有不执行的道理。

然而却,没有任何响应。

我转动门把。

门是锁住的。

换言之,里面没有人。

「…………」

又或者是,没有活着的人?

我无暇思考,立刻用肩膀去撞击门板。使尽全力,毫不留情地撞。无论是对门板,还是对自己,都丝毫不留余地。

在撞到第五次的时候,门板松动了,倾斜了,产生一条细微的缝隙。这时候我才意识到痛觉。无所谓,反正痛觉永远都存在着,我永远都感觉得到痛苦。痛苦。痛苦。痛苦。痛苦。痛苦。痛苦。痛苦。痛苦。

想必——

「………………」

里面一定真的,没有任何人在。

废话,这是当然的。

假如里面有谁在,而那个人已经死了,再加上房间是锁住的,如此一来不就成为密室状态了吗?这种事情,现实中是不可能存在的。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就不可能会发生。

理所当然。

我摸摸肩膀。

完好无缺,没有骨折。

真不可思议,怎么会没有骨折呢?

我疑惑地歪着头,继续朝走廊深处迈进。

来到图书室。

先敲门,敲门很重要,因为这是基本礼仪。不能不遵守礼仪,否则太失礼了。没礼貌,等于是非礼,一定会被骂,我不想被骂。况且,只要敲敲门,里面有没有人很快就会知道了。敲门这个行为具有如此优越的好处,实在没有不执行的道理。

然而却,没有任何响应。

我转动门把。

门没有上锁。

眼前是,木贺峰副教授,死在里面。

坐在椅子上,面朝办公桌趴伏着,一双对着我的眼睛,异常混浊,那是已死的双眼,已经没有了生命。确确实实,无可奈何,百分之百肯定地。

已经死了。人类的脖子,不可能扭转到那样的角度。

还有一点。

右边的肩膀,被凶狠地撕裂了。

残留着,鲜血汨汨流出的痕迹。

已经,几乎没有在流动。

已经,几乎完全凝固了。

凝结成,红黑色。

抑或是——已经流干了吗?

这股气味。

刚才并没有察觉。

为什么呢?

是因为密闭着吗?

血的气息。

死亡的气息,全部被封闭住了。

如今,已不再密闭。

死亡——被解放了。

「………………」

想要靠近,却犹豫着。

一旦靠近——彷佛就会被困住。

不同于恐惧。

不同于惊愕。

这种情绪——非常不妙。

我现在,被蛊惑住了。

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圆朽叶的尸体。

木贺峰约的尸体。

我被这两者,蛊惑住。

受到吸引,被吸引住,无法抗拒地,无穷无尽地。朝向遥远彼方无限扩张的莫大质量,拥有绝大向量的牵引力,正以物理作用蛊惑着我。

这是一种——憧憬。

我正,向往着死亡。

「唔。呜——呜呜呜——」

这次没有一步步向后退。

而是一口气连退四步,转身将门关上。

气味消失了。

前诊疗所。原来如此,是这样的构造吗?

完全密闭的空间。

死亡,再度被封闭了。

「为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木贺峰副教授和圆朽叶一死,打工的事情不就告吹了吗?明明说好从下星期开始的。这样表示美衣子小姐的挂轴不就泡汤了吗?问题不在这里?这不是重点?我知道啊。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我知道啊。

你以为我连这种事情都不懂吗?

没错。

「出、出梦——」

已经,想不出别的可能性了。

是他下的手。

职业杀手。

搞甚么鬼啊,那个大骗子。明明说好不在我面前杀人的。

简直可笑,太滑稽了。

杀手说的话,能信吗?

事到如今,可别说甚么遭到背叛之类的话。

可别说直到刚才你都还深信不疑。

少来,其实你早就心里有数了吧?

知道隔天醒来,这两人可能已经没命了。

即便如此,却还是认为与己无关。

你早就料想到了吧?

事情照预料发展,有甚么好惊慌的。

要高兴才对啊,全都被你料中了喔。

「——吵死了!」

我在走廊上狂奔。

明明应该是笔直地奔跑,却到处碰撞,撞到墙壁,撞到转角,撞到各处的门把,还在没有东西的地方绊倒。(天然呆发现)

狼狈不堪。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闭嘴!我很正常!」

辗转来到楼梯口。

踏上楼梯。

缓慢地,小心翼翼地。

一步一阶,一步一阶。

宛如要烙下足印般咬紧牙根往上爬。

「我甚么也没料到我甚么也没想到我甚么感觉也没有我甚么念头也没有我并没有焦躁不安我并没有后悔莫及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爬完楼梯。

再度向前,奔跑。

在理澄所睡的房间门口停下脚步。

这一次,我并没有敲门。

「……出梦!」

就在床面上。

匂宫兄妹,已经死了。

「……啊?」

啪兹,头顶传来龟裂的声音。

啪兹,啪兹,啪兹。

啪搭。

容闰已经饱和,达到极限了。

大脑开始准备遁逃。

又或者,已经开始进行了吗?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会错失关键,掌握不住状况。

「……咦,呃,耶?」

躺在床上的她的身体——

鲜血淋漓。

鲜血淋漓。

鲜血淋漓。

同样是,已经变成红黑色的血液。

这也,难怪。

因为首级,被切断了。

以脖子为界,头跟身体分成两边。

完完全全,连一片皮肤都不相连地,完成了。

斩首尸体。光是这样,应该已经十分足够。

然而胸前,却还有一个彷佛被贯穿的巨大伤口。

向朽叶借来的T恤已经破开,在衣服底下,原本应该属于心脏的位置,有着巨大的巨大的巨大的,很深的很深的很深的——伤口。

与其称之为伤口,不如称之为洞穴。

已经,贯穿了。

头部被斩断,胸部被挖开。总其,被杀了两次。

这也难怪。

毕竟是双重人格嘛。

两次。

必须杀两次才行。

否则,是不会死的啊。

「我喜欢你!」

我想起理澄纯真的笑脸。

『喀哈哈哈!』

又想起出梦狂妄的笑声。

通通给我停止。

这些事情,我都不愿回想起来。

通通给我停止给我停止停止停止。

「理澄、出梦、理澄、出梦、理澄出梦、理澄出梦理澄出梦……?」

呼唤名字又能怎样。

明知道根本不会有任何响应。

不,我并不知道,我怎么会合!!呢。

我根本不想去理解,我不想崩坏。

快回答我啊。

你是……你们应该是恐怖的杀手没错吧?

「汉尼拔」理澄,以及「食人魔」出梦。

杀戮奇术之匂宫兄妹。

只不过脖子被切断胸部被贯穿而已,死不了的。

死不了的吧,不可能会死的。

就算想吓唬我也没用。

我对死人这种事情早就习以为常了。

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这点程度,已经吓不倒我了。

在房间一角,那件斗篷和束缚衣,都被折好安放着。哦——原来束缚衣要这样折啊,那种构造看起来就是很难整理的样子。

真是的。

「……嘿,理澄……」

没有任何回应。

「……嘿,出梦……」

没有任何回应。

冷静一点吧。

我是很冷静的。

首先,要做出选择,选择接下来的行动。是应该要厘清眼前这个情况,还是应该继续保持混乱呢?很显然是后者比较轻松,这才是所谓正确明智的选择吧。然而我却选择了前者,想必是因为脑袋一团混乱不够理智吧。

圆朽叶死了。

木贺峰副教授死了。

匂宫兄妹也死了。

这当中应该,有着某种关联性。

没错,大家都死了。

所有人都被杀了。

共通点。

如此便将支离破碎的环节(KillingLink)串联起来。

「……然后——」

至少还有两件事情,是清楚的。

圆朽叶跟木贺峰副教授。

她们两个,是「杀手」狙击的目标。

目标必须,被杀死。

这是,游戏规则。

这是,基本常识。

最低限度的,礼仪规范。

「可是……为什么,出梦……」

或者说,为什么理澄会——

死在这里。

搞不懂。

根本,没有必要搞懂。

「…………………………………………………………………………不快逃不行——」

必须赶快把小姬叫起来,迅速逃离此地。

既然飞雅特没办法开,就骑备用的脚踏车。

反正没有必要翻山越岭。

到哪都行。

总之只要离开这里,到哪都行。

这里已经——全完了。

这里已经,宣告终结了。

我将匂宫兄妹的身体撇到视线范围以外,转身走出房间。接着打开隔壁的病房,没有先敲门。已经没空理会那些事情了,敲门是甚么东西?

「一姬!快起来!」我一口气冲到床边,抓住盖着棉被的小姬用力摇晃。「赶快离开这里……大事不……妙了——」

突然,察觉异状。

抓住棉被摇晃的手,沉了下去。

这不是——人类身体的弹性。

「…………………?」

掀开棉被一看。里面是,一团棉被。

棉被底下裹着,一团棉被。

「………………」

这是棉被。

无论左看右看怎么看,都是棉被。无庸置疑的无懈可击的棉被。会说这东西不是棉被的家伙肯定脑筋有问题。如果脑袋正肖的话。那肯定是眼睛有问题。假如眼睛正常的话,那就是脑筋有问题。总而言之,想必是哪里有问题。

不,不对。

可是,是我有问题。

我应该是属于异常的。

我并不拥有正常的本质。

「……咦?」

我偏着头。

「小姬人呢?」

小姬死在中庭里面。

双手——从手肘的地方,被撕扯断裂。

然后,脖子朝着不可能的方向被扭断。

死在,一片血泊当中。

已经没有了笑容。

已经没有了希望。

「…………」

肉的碎片。

血的气味。血肉模糊。

那副娇小的身躯到处都是血浑身都是血。

鲜血淋漓。

血流成河。

彷佛漂浮在其中的,娇小身躯。

骨头。骨髓?伤可见骨的,手腕。

手掌到哪去了?被扯断的手掌。

混杂在,血泊当中,破碎四散。

肉块,肉片。

被扭断的脖子。

毫无生气的眼瞳。黯淡无光的瞳孔。

彷佛见到邪恶本体似地,瞳孔极度睁大,然而表情并非恐怖的扭曲亦非悲壮的冻结,只有一片空虚。

蝴蝶结松开了,长发胡乱披散着。

残忍,残忍,残忍。

制服。才刚买的新制服到处残破不堪。

感觉就像,遭受到野兽袭击一样。

宛如遭到神话中的野兽凶蹂躏般。

蹂躏。

征服。亵渎。

祭品,牺牲,暴食。

凌虐。破坏、破坏、破坏。

杀人。杀戮。血、肉、骨、血、肉、肉。

肉的碎片。血的气味。血肉模糊。那副娇小的身躯到处都是血浑身都是血。鲜血淋漓。血流成河。彷佛漂浮在其中的,娇小身躯。骨头。骨髓?伤可见骨的,手腕。手掌到哪去了?被扯断的手掌。混杂在,血泊当中,破碎四散。肉块,肉片。被扭断的脖子。毫无生气的眼瞳。黯淡无光的瞳孔。彷佛见到邪恶本体似地,瞳孔极度睁大,然而表情并非恐怖的扭曲亦非悲壮的冻结,只有一片空虚。蝴蝶结松开了,长发胡乱披散着。残忍,残忍,残忍。制服。才刚买的新制服到处残破不堪。感觉就像,遭受到野兽袭击一样。宛如遭到神话中的野兽凶蹂躏般。蹂躏。征服。亵渎。祭品,牺牲,暴食。凌虐。破坏、破坏、破坏。杀人。杀戮。血、肉、骨、血、肉、肉。

肉的碎片。血的气味。血肉模糊。那副娇小的身躯到处都是血浑身都是血。鲜血淋漓。血流成河。彷佛漂浮在其中的,娇小身躯。骨头。骨髓?伤可见骨的,手腕。手掌到哪去了?被扯断的手掌。混杂在,血泊当中,破碎四散。肉块,肉片。被扭断的脖子。毫无生气的眼瞳。黯淡无光的瞳孔。彷佛见到邪恶本体似地,瞳孔极度睁大,然而表情并非恐怖的扭曲亦非悲壮的冻结,只有一片空虚。蝴蝶结松开了,长发胡乱披散着。残忍,残忍,残忍。制服。才刚买的新制服到处残破不堪。感觉就像,遭受到野兽袭击一样。宛如遭到神话中的野兽凶蹂躏般。蹂躏。征服。亵渎。祭品,牺牲,暴食。凌虐。破坏、破坏、破坏。杀人。杀戮。血、肉、骨、血、肉、肉。肉的碎片。血的气味。血肉模糊。那副娇小的身躯到处都是血浑身都是血。鲜血淋漓。血流成河。彷佛漂浮在其中的,娇小身躯。骨头。骨髓?伤可见骨的,手腕。手掌到哪去了?被扯断的手掌。混杂在,血泊当中,破碎四散。肉块,肉片。被扭断的脖子。毫无生气的眼瞳。黯淡无光的瞳孔。彷佛见到邪恶本体似地,瞳孔极度睁大,然而表情并非恐怖的扭曲亦非悲壮的冻结,只有一片空虚。蝴蝶结松开了,长发胡乱披散着。残忍,残忍,残忍。制服。才刚买的新制服到处残破不堪。感觉就像,遭受到野兽袭击一样。宛如遭到神话中的野兽凶蹂躏般。蹂躏。征服。亵渎。祭品,牺牲,暴食。凌虐。破坏、破坏、破坏。杀人。杀戮。血、肉、骨、血、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肉!

紫木一姬。

紫木一姬的人生,其实相当平凡。

很普通,又有些微地,与众不同。

没甚么大不弼的,平凡的故事。

很遗憾地,其中并没有任何可以满足恶趣味或好奇心的故事。没有任何值得诉说的故事,也没有任何值得倾听的故事。

故事本身,是随处可见的故事。并不新鲜,也没有意外的情节。

适度地不幸。

适度地悲惨。

适度地残酷。

然而,紫木一姬却不是个,适度的女孩子。

因此,非常不幸。

因此,非常悲惨。

因此,非常残酷。

被哀川润所救。

受到市井游马的熏陶。

即使如此她依然不幸又悲惨又残酷。

毫无改变。

本质上没有任何改变。

包括六月的事件,追根究底其实也是因为她本身不够适度,才会导致一切发生。假如她能够稍微再适度一点的话,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惨剧。啊啊,承认吧,承认吧,难道你还不想承认吗?

紫木一姬,绝对不是受害者。

可以说是加害者。

甚至是异种的,异样的,异形的存在也不一定。

那张开朗的笑容是欺骗,

那些开朗的言语是伪善,

那副开朗的姿态是假装,

那种开朗的气息是演技。

全部都是刻意模仿,都是无可否认的赝品。

是异种的,异样的,异形的存在也不一定。

甚至是加害未也,不一定。

「然而——就算真是这样,那又如何?」

倒在血泊当中。

犹如被生吞活剥般支离破碎地,轻轻飘荡着。

失去依赖的双手,

丧失一切意念和希望和祈求,

空洞虚无的,空虚的眼瞳,

那种表情,那副模样,

还能说,不是受害者吗?

我远远地眺望这一幕。

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按下记忆中的号码。

「啊啊……是我。」电话接通了,我说:「人都……死光了。」

『所以咧?』

电话另一端传来回复的声音。

「人全都,死光了。」

『所以咧?』

「包含我在内一共有五个人……结果早上起床发现,其他四个人,都已经死了。」

『所以咧?』

「除了我以外,全部的人都死了。」

『所以咧?』

「就算想逃出去,也位于深山里面……所有车子都已经遭到破坏……」

『所以咧?』

「救我。」

『知道了,乖乖待在那边等待救援吧。任何事情都别做,甚么也别做唷。不要报警,也不要跟任何地方联络唷。全部都交给人家搞定呗。』

「嗯……那就先这样了。」

我切断电话。

也把电源给,切断。

然后,一步又一步地,朝小姬走近。

已经——谁的事情,都不记得。

木贺峰副教授的事情,圆朽叶的事情。

匂宫的,理澄的事情,出梦的事情。

全部都,灰飞烟灭。

全部都,烟消云散。

都消除了。

「……对不起,小姬。」

我一脚踏入血泊当中。

尚未完全风干,发出啪搭的声音。鞋子弄脏了。弄脏了?你认为沾上人的血液,叫做弄脏了吗?这可是血啊,是人类的一部份,你想亵渎冒犯吗?

根本无关紧要吧。

我轻轻地,抱起小姬。

甚么现场保持,谁还管那么多。

「啊——啊……」

小姬她,居然死了。

居然,死了。

「我老是给你添麻烦……老是把你卷入事件当中,其实一直都觉得很抱歉……我是说真的。真的,真的,绝非虚假。」

喃喃低语的自己感觉很诡异。

这家伙在,讲甚么东西啊。

尽管如此,我却没有停止低喃。

无法控制自己。

「小姬明明,才正要重新开始的不是吗……」

『师父——』

曾经有一次,小姬问我:

『师父你在甚么时候会感觉到幸福呢?』

『………………?』面对这个摸不着头绪的疑问,我愣愣地把头一歪。『呃……抱歉,师父不太明白这个问题的意思。』

『我——是——说——,会让你瞬间产生「啊——活着真好~~」这种想法,是在甚么样的时候呢?』

『如果能和三名比我年长的萝莉女仆一同住在两坪大的房间里每大被伺候着,这样的生活应该就叫做幸福吧,只可惜还没有实际体验过。』

『有的话就是死刑了。』

『应该还罪不致死吧。』

『这叫做思想犯。』

『有那么严重吗……话说回来,幸福的感觉啊……还真没想过呢。因为根本不觉得自己会得到幸福,况且,我也并不渴望得到幸福。』

『连想都没想过吗?』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不错了啊。能够正常地生活,正常地上大学,正常地跟那些普通人交朋友,偶尔打打零工,偶尔去旅行,如此平凡的,极其自然的生活,真的很适合我。只要这样就够了,并不特别需要甚么,也不特别期望些甚么。』

〔结果他期望的好像全都没有实现啊……是普通人的朋友全死了,大学也上不了几个月,去旅行会发生杀人事件……阿伊太惨,不吐槽了〕

『唔——没有任何属于个人的欲望吗?对于这个问题,也有些人会回答,只要世界和平就觉得很幸福唷。』

『世界怎么样都无所谓啦。难道关心世界,世界就会带给我幸福了吗?简直滑稽。此时此刻,我只关心眼前的事情,这有甚么不好?彩券会不会中大奖,经济上会不会大获成功,长年的梦想会不会实现,这些问题何必刻意去想,犯不着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吗。只要今天跟明天跟后天,自己和周遭的人都能好好地活着,这样就够了,你不觉得吗?』

『嗯——啊,原来如此。』

小姬微微一笑。

微微地扬起嘴角,会心一笑。

『原来对师父而言这就是幸福啊。』

幸福。

所谓的幸福。

那是甚么东西。

究竟有甚么含意?

是怎么样的一回事?

我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甚至从来也不适合去拥有。

因为我早就来不及,为时已晚了。

然而,小姬并不是我,她跟我不一样。

小姬跟我不一样,对她而言,一切明明才正要重新开始。明明好不容易,才有了新的开始。好不容易,才能够看见所谓的未来。觉得活着其实也不算太糟糕的一件事,小姬她事到如今,好不容易,才终于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事到如今,一切都太迟了吗?

如今才开始,已经没用了吗?

迟来的开始,已经没用了吗?

我也是,小姬也是。

我们原本就已经,注定要失败了吗?

明明现在,应该过得很幸福。

明明说过,觉得自己很幸福。

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小姬曾如此说过。

然而却——为甚么,就连这样微小的幸福也,不能如愿。

有那么罪大恶极吗?

不幸的人,难道就不能够得到幸福吗?

只因为不幸,就注定不能够得到幸福了吗?

又没有,期望比别人得到更多幸福。

明明只要,能拥有一半就好了。

就算只有十分之一也好,便能满足了。

甚至只要没有不幸,这样也就可以了。

并没有,奢求别的东西。

并没有,奢求任何东西。

「小……姬——」

好重。

小姬的身体,好沉重。

明明应该很轻才对。

原本应该轻如鸿毛的小姬,此刻身体却远比地球还要沉重。沉甸甸地,充满了破坏力的重量,彷佛正对我发出最严厉的谴责。千刀万剐慢慢凌迟反复折磨紧紧纠缠着。让我痛苦,受苦,苦恼,苦闷。

完全包围封闭。

像要处以极刑。

恐怖。

很恐怖。

抬头仰望天空。

一片蔚蓝。

天气真好,还吹着凉爽的微风。

与日式房屋,非常相称。

真是个好地方。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在这样的地方过日子,其实也不赖。

朽叶也很喜欢这里吧。她曾经说过,这里环境很好。没错,这里是非常好的环境,很适合人居住。

只不过——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到处都没有人在了。

这里现在,只剩下我。

与任何人……任何事物,都毫无交集。

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线。

彷佛被世界隔绝,我是全然孤独的。

这里是,一片黑暗。全然的黑暗。

黑暗中的孤独。

好暗。

一片漆黑。好暗。

没有任何希望,充满了绝望。

这里真讨厌,这种地方真讨厌。

宛如遭受刑求。

是命运的牢笼,是命运的断头台。

我不想待在这种地方。

不想要一个人。

不要把我一个人留下。

已经受够了。

让我一个人安静的独处。

我不想感受这些思绪。

不想要,感受这些思绪。

为什么要诞生在这世上?

诞生在这世上究竟有何意义?

至少——绝不是为了体验这些感受。

假如只是为了体验这些感受,那我一开始就不愿意被生出来。假如只是为了要感受如此悲惨的,比死更加痛苦的心情,那我情愿没有被生出来。情愿在上个月就先被杀死。情愿在上上个月就先被杀死。甚至在更之前的之前的之前的之前,任何时候都好,总之,如果要经历这种有如黑暗深渊般无路可逃的丧失感,我情愿在这之前,干脆于某时某地,先被杀死就好了。甚至情愿我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觉得所有事情,都出了错。

觉得活着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觉得所有事情,都很失败。

觉得自己没死,就是一种失败。

「对不起……小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像发狂般不停地喃喃低语喃喃低语喃喃低语。〔寒蝉叫阿伊坏掉了〕「我这家伙……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还是哭不出来啊……」

小姬没有任何反应。

即使没有反应我仍继续说着,说着毫无帮助的戏言。

「……早知道会这样的话,情愿当初就没去救你还比较好。如果发生在当时的话,至少——」

「至少你应该,就比较不怕死了吧。」

你一定很害怕吧?

因为现在活得很开心,无论是跟美衣子小姐聊天的时候,跟萌太和崩子他们一起玩耍的时候,或是偶尔被七七见那家伙捉弄,跟荒唐丸老先生互开玩笑,都充满着愉快的心情。而且在学校也有交到新朋友不是吗?之前还曾经介绍给我认识呢?

连喜欢的人,也已经出现了不是吗?

想必真的,活得很开心吧。

这些事情如果从来也没体验过就好了。

否则就会像现在的我一样。

你怀着这样的心情死去吗?

「唔。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已经甚么都无可奈何。

拜托。

谁快来杀了我吧。

我不想再承受更多痛苦了。

我不会说甚么希望时光倒转。

不会祈求那种事情。

只希望,从现在起,时间都别再前进了。

能不能就此停止?

即使是BADEND也无妨,就此结束吧。

不要再继续了。

不要再继续,不要再继续,不要再继续了!

停止一切惰性!

「干脆去死好了……」

脑中直接浮现这个念头。

「干脆去死好了……」

至少,这样我就会结束了。

即使命运跟必然跟因东跟因缘都不会结束。

至少我个人可以结束。

此刻的我,并不害怕死亡。

除了绝望别无知觉。

「…………………………」

既然是两层楼的房子,跳下去也不会死。哪里有刀子呢?厨房里面应该有菜刀吧。毕竟前身是诊疗所,仔细找找或许会发现手术刀也不定。没有也无妨,只要对准墙壁一头撞死就好。方法多不胜数,要几种有几种。有何不可,反正是无趣的人生。

就在这里划下句点吧。

终点。

终站。

终焉。

「……………………」

和小姬相遇是阴错阳差的机缘巧合。如果没有哀川小姐的话,想必彼此不会相识,根本也不会知道对方的存在吧。因为小姬是属于异世界的人,和子荻跟玉藻她们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人。尽管总是笑容满面嘻皮笑脸地,尽管总是活泼开朗纯真无邪地,却与我有着决定性的差别。

因为不同,所以没有交集。

毫无交集。

丝毫没有交集。

况且,我对小姬实在很没辙。

说话没大没小地,又跟玖渚很像。

也跟我很像。

实在很没辙。

为了这种事情,有必要去死吗?

我并不是,那种人吧。

我并不是那么善良的好人。

我是不良制品。

感受那些情绪的回路早已经断线了。

我并没有任何感受。

甚么也感觉不到。

甚么感觉也没有。

没有感觉。

我一点都,不觉得悲伤。

「所以小姬死了……又怎样。」

我松手,放开小姬的身体。娇小的身躯,啪搭一声,坠落血泊当中。我站起身来,用沾满血腥的手触摸脸颊。湿濡黏腻的触感。很恶心。很恶心。很恶心。很恶心。很恶心。很恶心。很恶心。很恶心。很恶心。

真舒服。

轻轻舔舐沾满血的指头。

味道很糟。

当然。

接触过空气的血,只不过是普通的氧化铁而已。

这种东西,不算是人类的,一部分。

「喝杯茶等待救援好了……」

到厨房去,烧壶开水吧。就算是玖渚,也需要先处理一些程序,赶到这里也要花上一小时左右的时间吧。既然如此——

先去淋浴间把血洗掉。

再到图书室借几本书。

然后边喝茶,边等待吧。

正转过身准备移动双脚朝玄关前进时——

「啊,对了。」

忽然又,回过头来。

差点就忘记。

真是的。如此重要之事怎么能忘呢。

我开口说声:

「小姬,辛苦你了。」

掰掰。

再见了。

好好睡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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