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Happy Child」

在冬天相遇的,

是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我与她。

「呜呀呜呀……阿道早安~」

「……早安。」外面已经天亮了吗?

「真没精神,不过这样才是阿道,好可爱~」

「是吗……谢谢。不过我觉得小麻才可爱耶。」我指的是现在。

「真的吗~?阿道真会哄人开心呢~」

「还好啦。」因为我可不想「这样子」死掉啊,

「呀呼,总觉得这样子好兴奋喔~」

「是吗?」我倒觉得是心脏快没办法怦通怦通跳了。顺带一提,连血液都似乎快冻结了。

「这是因为阿道居然就在离小麻这么近的身边啊,这可是小麻这个世代的憧憬喔。」

「哇,范围真广呢。」鼻子被自己吐出的空气塞住,呼吸变得紊乱。

「因为太兴奋,所以今天很早就醒过来了。小麻还是很小孩子气啊,反省反省~」

「小孩子气啊……嗯,的确还是小孩啊。」毕竟我们都还是小学生。

「摩擦摩擦……嗯啊,阿道的脸颊好冰喔。」「因为我现在扮演的不是昆虫,而是爬虫类。」

「是因为吐子饿了的关系吗?」

「……嗯,大概吧。」我的指尖变得像冰块一般。控诉着刺人的寒冷。

「真是的,阿道这个爱吃鬼。」

「要说的话,我应该是馋鬼才对。」看来目前还不用担心冻伤。离失去感觉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不过,为什么我得担心这种事呢?

「我会好好做早餐,所以没问题。我会做阿道最爱吃的东西喔。」

「哇~……」不过在吃饭之前,我的嘴里都是血的味道。

「阿道不能用手手,所以就由小麻来喂阿道大口大口吃饭喔。」

「嗯。」这倒是还无所谓。

「我要像这样子帮助阿道。」

「嗯。」为什么我总觉得,应该有更根本的帮助我的方法才对呢?

「因为阿道从现在开始就要永远和小麻在一起了嘛~」

一整晚冷得上下牙齿不住打颤:手被绑在背后;脚也不知道是骨折还是怎么了,动也动不了;肚子又饿:被妳狠狠敲了一记的头像凹陷了似的没有感觉;在黑暗中也看不清楚;但妳的笑容真美;我是被认错对象了吧;虽然妳坏得真彻底但这番抱怨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我一点也不厌烦血腥味:再说还可以住进麻由的房间;不过也不必用这种憋死人的姿势玩在寒冷的地方睡着了就会死喔这种游戏吧;但是好像能用来当作忘了写我不可能写得出来的回家作业的借口;而且也不用看除了麻由之外的其他人;因为今天是我和女孩子迎接圣诞的十二月二十四日,所以我也稍微提早迎接了寒假的到来。一想至此我便对数也数不清的许多事死心——要说谎的话倒是很简单,我轻易地以「说得也是」回复麻由。

还有,不可以告诉麻由,刚才那番话听起来像是在交待遗言喔。

事情发生在昨天。

那天放学后,我前往坂下恋日医生的医院,进行定期健康检查。

详细的日期应该是十二月的……二十三日吧。大致是进行小孩子们从不知名的白发老爷爷那

里不疑有他地收下来路不明的物品。然后一知道里面没有象样的东西,就把东西朝经过的善良老爷爷身上丢,藉此迎接一年之末的西洋仪式的那段时期……: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会变得更有趣一点吧?不过这么一来似乎会激怒全国的老人,所以我收回了这个提案。

当我体内还栖息着三岁灵魂的那个时候,妈妈就强烈地主张:「听好,这世界没有圣诞老人;没有野槌蛇;也没有德川埋藏金(注:传闻德川幕府在末期藏起了大量金钱,日本现在也仍有人深信不疑)。要作梦的话,就往宇宙或深海底去发展,懂了吗?」所以教养良好的我一直深信从烟囱跑进别人家里的老爷爷若不是变态;就是小偷。真的。

因为我就是个如此无趣的小学四年级生,家里的餐桌在圣诞节也不曾出现过火鸡和蛋糕;顺帮一提,我觉得元旦也不过就是个可以改名为年糕节的日子,所以对逐渐逼近的年末一点感觉也没有……啊,不过,在地下室的那个时期……因为每天都放着中途断线的神经不理,所以学会如何承受极度的压力了呢。不过相对的,现在的生活就有点麻烦了。

回到主题,别说这些事,来说一点开心的、开心的现在的事好了。有两个是骗你的。

「学校还好吗?无聊到什么程度?」

整理着桌子旁边的书架,医生对我提出以非正面态度作为前提的,关于校园生活的询问。她背对着坐在椅子上的我,将厚重的书籍和文库本从书架抽出来迭在桌上二一不五时还会发出「哇,好怀念啊~」的感叹,翻看手中的书本。虽然很忙碌,但并不是在工作就是了。

「嗯,人类拥有无限的可能性——我觉得每天的时间漫长到快要顿悟出这句梦话了。」

我东张西望地眺望白色、四方型、一尘不染的房间答道。窗外是一片开阔晴朗的寒空,不过外面看着这片天空的人心情是不是也一样开朗,我就不知道了。室内的暖气强了些,喉咙有点被熏灼的感觉。不过因为医生很怕冷;而且又是这个房间的主人,所以我觉得这样子是刚刚好,没什么好说的。

「原来如此,你很享受这个悠闲……不过,感到无聊也是学习的一环喔。」

尤其是对你来说。我总觉得她的话隐含着这个补充说明。

似乎是在厚重(而且似乎很难懂)的书中发现了几本夹杂其中的漫画,并因为套葸封面遭凹折的情况而皱起了眉头,不过即使如此,医生还是流畅地回应了我的话:

「只要一步一步增加忍耐的容许量,等你长大成人之后一定会派上用场……嗯,这话由我来,说好像不太有说服力,因为我毕竟也还算处在发育期的阶段?年龄呢,可以算小姐?不行吗?不过我已经放弃少女这个身分「……唉,我的自尊心都被拿去献祭给生日了。」

医生手舞足蹈,最后缓缓地抱头悲叹。在这之后,我要是和平常一样不看现场气氛就发言,通常十之八九会踩到不可以踩的地雷。例如以前把妹妹当小孩看的时候(是说她本来就是小孩,我也是),我就被揍了。我偶尔会发现,年龄这个话题对女性来说;就和我的名字对我来说是差不多的东西。

得在这里转移话题才行。呃,接回刚刚原本的话题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医生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是怎么个无聊法?」

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医生就已经是大人了,所以我没办法想象她在还是小孩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嗯,以现在的成熟的脸(以我的主观来看),背着小学生书包,身高缩到和我一样……

用好的形容方式,该说是珍奇吗?吃了香菇就会变大的大叔(复数型也可以喔)在一开始的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呢(注:影射任天堂电玩游戏角色的玛利欧兄弟)?

和我失礼至极的想象不同,现实中的医生把原本抱着头的手改为撑着下颚,发出「唔~」的冗吟,开始倒转那似乎已经劣化的记忆盘片。

「课堂上就不提了,午休时间倒是挺愉快的喔,会和男生一起去教室外面打躲避球。那时候总是很快吃完营养午餐,然后赶着去抢球场呢……这就是我的少女时代。美少女时代。」

舌灿莲花,眼前二十余岁的成年人似乎在主张着什么。虽然觉得她在说第二遍的时候似乎多了一个字,不过我没有提出疑问,因为我的小命只有一条啊。

「不过这么说起来。你现在是小学四年级:而我是……岁,所以当你变成高中生的时候,我就要被三十岁强制收容了啊。呜哇,那个真的是我吗?不是别人?不是哪个继承了我名字的第二代吗……呃,只限一代。真的假的啊?」

要不是因为我在,现在可能会在地上打滚的医生以全身传达出她的苦恼。

我定睛观察如此栩栩如生的大人姿态,察觉我视线的医生「耶嘿」一声,脸上浮起一个不知道是害羞还是苦恼的笑容。

一最近为年龄而沮丧的情形愈来愈多了,例如同学结婚,连小孩都生了之类。真叫人胆战心惊呀。要不是后来遇到奈月,我搞不好就要大吼『Give me高中入学申请书』了呢。」

哎呀,我也真是的哈哈哈——类似放进了高性能干燥机的呵呵笑声在室内响起。因为很难判断这个气氛究竟是不是表示欢乐,所以我很难跟着一起笑。骗你的。

我从以前就没有启动过「笑」这个功能。

也不是因为不觉得很开心,但是脸颊的肌肉就是没有任何反应。

要下命令还早得很——大概是心里这么想,或是不知道把下命令的权力丢去哪了吧。

「说到这个,御园在学校过得如何?你有和她说过话吗?」

呜呕。喉咙在一瞬间哽住了。我不是很想和人谈起这件事。

「因为她在别的班级~」我编织借口!|「所以几乎没能说到话。不过在营养午餐的时间偶尔会遇到。」不过还是传达了基本的事实,脑中同时还浮现鬼拿着狼牙棒挥舞一般的情景,想着明年重新编班以后要是分在同一班该怎么办呢?

「哦~」

「她总是接近中午才会在校门附近拖着脚步出现,我从窗户都看得到。」

而且还目不转睛地追着她的一举一动。对她的执着一目了然。

「喔~」医生的回话从刚才起就装成一副很冷淡的模样。是在顾虑我的感受吗——这样子的思考似乎太过本位主义,所以我加以修正,向医生询问:

「麻由有来医院——」 「怎么可能。她讨厌这里的程度,远超过猫讨厌洗澡喔。」

「……说得也是。」因为已经没有话题可以用,所以我静静地等待医生下一句话。

「啊,你差不多该回去了,我今天后面还有一个约诊。」

眼睛追着时钟的分针,医生催促我回家。因为这是一句好话,所以我稍微安心了。

「好的。不好意思,在这里打扰了那么久。」我背超放在地上的书包,戴好帽子。

一不会不会,你要多保重喔。」医生向我挥手道别。我也轻挥了一下手再低头致意,然后离开诊问……不过就在要走出去之前,纸张卷动和医生的声音从后方找上了我。

「对了,圣诞节快到了呢,有人送你礼物吗?」

医生翻弄着墙上的日历问道。

「我自己和姑姑开口要的话,或许会有可能收到吧。」

「哦,你有想要什么吗?」

「也没特别想要什么……。我喜欢甜食,所以大概就是圣诞蛋糕一类的吧。」

「真是个清心寡欲的孩子。不多少抱着一点欲望的话,人生会变得干巴巴喔。不过要是太多的话,也会因为太沉重而动弹不得就是了。」

在离开之际看见的最后景象,是医生和平常一样自嘲般的笑容。

医生嘿咻一声,用双手抱起书籍小山的其中一座。

「拜啦。」一边整理,医生再次向我道别。「嗯。呃:再见。」这次真的定出了诊间。

关上房门,内外的温度差让我的身体抖了」下。

手依然停留在门把上,我仰起下颚让呼吸更顺畅一些。视野的上半部是由头发的黑色与帽子的黄色所组成,重迭起来,感觉就像一大群蜜蜂在我的头顶筑巢。

在一片寒冷中,我大口吸入能窥见天气有多么冰冷的空气。

光的显影,像热能从眼球四周放出似地开始膨胀。

耳鸣;血液以额头为中心梭巡。感觉有点像夏天突然起身时的晕眩。

等感觉回复到像是待在被关起来的冷冻库之后,我才朝楼梯迈出脚步。

即使踏出医院外,我还是无法老实回家。

眼球彷佛被缝上一条名为视线的丝线,直盯着一名臭着脸走来:活像脚掌底下踩到图钉一般的女孩。

「啊……」虽然没见过几次但是却绝不可能忘记的那张脸,让我停下了脚步:但是女孩并没有停步,而是很干脆地与我擦身而过。

然而,听到我不禁吐出的叹气声,女孩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倏地回头,对我投以讶异的视线。

她那皱眉头的方式,仿佛这世上的所有事物都让她郁闷;而嘴唇弯曲的方式,则像若是从那口中听到友好的话语就一定是为了骗人。

御园麻由。她背着红色书包;戴着蓝色手套;鞋子整整齐齐,身高也长高了。她的一举一动都不带任何情绪,然而却流露高雅的气息。以好的形容方式来说,就是像一尊洋娃娃。

被我无言地盯着看了一阵子之后,麻由反瞪回来,并且开了口:

「有什么事吗?」

坚挺的鼻尖彷佛要剌穿我的喉咙:尖锐的态度和无机质的话语洒在我的身上。我在事件发生后虽然也和她说过几句话,但是麻由似乎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看起来也不是因为视力衰退而看不清距离三、四公尺远的人的面孔。

在这个位于远离人烟的山下的医院,路上几乎看不到会对我们投以讶异目光的行人,和在学校的走廊上擦身而过不同,这里根本看不到人。因此,我不禁试着往前踏出一步。

还不知道想说什么,舌头就擅自不灵光地运转了起来。「啊,呃,只是觉得很稀奇啦,因为妳不是很讨厌医院吗,也不来定期检查,今天怎么会来这里?是有事要找恋日医生吗……」

我像在和熟识的人说话般向她攀谈,然而语尾却逐渐迟钝。即使如此,我的眼睛还是试图保持这股仿佛彼此认识的氛围而转来转去,强烈的寒风没放过我这个因多余的动作而空隙百出的机会,从旁吹入我的眼中试图将水分带走。使得水分都快变成眼泪从我的眼眶溢出了。

「嗄?」麻由活像看见了人类头上长着章鱼脚的生物般,露出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然后又快步向前走。我焦急到力气都集中在脚尖,连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秒会说出什么真心完全处于慌乱状态。但在看见麻由因为转身而左右摆荡的头发时,还是不禁发出赞叹——好美啊。

看着那背影一步步地即将被医院的自动门吸入,一瞬间,我的视线朦胧了起来。突然,我挤出祈愿般的声音说:

「呃——要是圣诞老人今年会来就好了。」

刚才和恋日医生提到的圣诞节的话题,与在那个地下室中的对话混在一起脱口而出。

驱使人类行动所必需的东西。

是惰性、欲望、以及他人。

并不是完全没有。即使是我,也仍然残留着少许这三者。而现在的场合是以其中的哪一种形式存在,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麻由转身。那完全不带着友好成分的态度,看起来就像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前十字路口与迎面而来的大个子男人肩膀相撞,但对方完全没察觉也没道歉便离去,然后只能咂嘴目送对方离去的那种感觉。

「……………………………………」麻由以注视比脚下灰尘更难清扫的墙壁一污痕那般的眼神盯着我。这已经超过给自己招惹麻烦的程度了。

「圣诞老人每年都有来喔,只是去年忘记了而已。不过,呃——」

麻由在发现找不到自己之所以转身的意义之后,只对我投以冷冷的一瞥便继续向前走。眼看麻由就要走进自动门,我又以错误的一步追了上前:

「啊。那个,小麻——」

出口的话语对我来说只代表了十分微薄的联系,而且也没有别的意图。

但是我随后就以切身之痛理解到,这句话是多么地欠缺思虑。

那个事件的渣滓的确对麻由造成了影响,阿道的「谎言」仍然停留在她的身上。但是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个机关是如何构成的。

听到我浅薄的知识发出的不经大脑的话语,麻由的表情以比四季变换的时间快上七百七十七万六千倍的速度变化,脸色像颗苦恼着该在一片惨绿就直接出货;还是该等熟成再摘下的苹果似地不停变换。不过,只有眼球的部分笔直地走在血的道路上,鲜红色与时俱增。

「咦、咦咦、咦咦咦咦耶咦咦咦咦耶咦咦咦、咦咦咦、咦咦耶咦耶咦咦、咦咦?」

完全没节奏感,像是抽筋般,问号病毒乘着干燥的冷风降临在我和麻由双方。麻由宛如在探索眼前这个由肉与水分组成的集合体的真面目,然而我并没能理解这疑问背后的意义。

「啊,呃,那个,是在学羊叫吗?耶?」降临自身的危险以及对事态的不明就里,让我自己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撒出的饵有效过头,感觉自己也会被一起吃掉,我不禁开始担心。

麻由的右手摇摇晃晃地向前方摸索,逐渐向我走近。刚开始的第一步虽然因为恐惧而显得软弱无力,但是就像剎车被轻易解除了似地,之后的动作宛如怒涛般一拥而上,将我推向人生擂台的生死边缘……其实并不确定。

被麻由不断压迫压迫再压迫,我的后脑勺撞上医院入口处的粗大圆柱。她毫不客气地抓住我的脖子直摇,我的头也因此不断与白色的石柱冲撞,简直像个会让人失去意识的摇篮。

我的脚背也被狠狠踩住,一股明确的「你别想逃」的气概从麻由身上确实地散发出来。呼吸好痛苦,再继续被这样揪住脖子,应该会死。

「麻……这……好…好……难过……」虽然尝试硬挤出只字词组,不过一点也没有效果。

「721223105?72122310551555414,5214!」

嗄?麻由口沬横飞地丢出一连串不知让人从何解读的数字。老實說,我聽不懂。只是,從她氣勢驚人的質問態度來看,讓我聯想到她應該是很單純地在問「你是阿道嗎「註:將兩組兩組數字拆開當作對照五十音順圖表的座標,例如72 12 23 105會對照出みいくん。整句解碼后就是「阿道?你是阿道吧?对吧!」

因此我判断在此若表达否定,八成会被杀。事实上我的脖子就已经处于这迫切的状态中了。

但是如果表达肯定,名为「我」的这个存在,也会在麻由的心里死去。

不过我现在其实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就是了。这个事实又推了我一把,看来这件事也只能这么处理了。就这样,被我放弃的东西又多了一件啊。

埋在我心之土地中被放弃事物的数量,已经多到可以盖成一座小山或墓园了吧,这片土地根本就荒废到极点,因为管理员自己就已经被埋在第一个坑里了。

「我……阿道……」咳咳。脖子里涌上的胃酸像逃难似地冲回胃部,被掐住的喉咙则像在否也没办法选择旁观者的立场,这么一来就只能选「耶斯」【yes】了。

我在这种还没做好任何「觉悟」的情况下,就这么和平常一样轻易地说出这种话,这样真的不要紧吗?和气势汹涌到连眼睛都来不及对焦的麻由想必;我的焦虑因为外部空气而氧化,成功加入了被放弃的一行。

这么一来,我就变成一个干脆的看开修正方向往后全力冲刺的行动力的结晶了。

唉~我真不想死。要刚刚好对我来说太难了。

哪就随便歪斜一下吧。

「是……我……啦。」

像是洗过氦气的尖锐声音,在我的耳畔表示了缺乏自觉与现实感的肯定。

似乎是因为我触摸到了那道藏在面具下的谜之光,麻由的表情一片光辉灿烂。

「阿道?我现在摸着的是阿道吗?」

「嗯。」我,是阿道。是从妳的过去来的。

不过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前进到未来。

「阿道。」

「嗯。」

「阿道……」

这时候该说「好久不见」吗?麻由的手终于放开我的脖子,我咳了好一会儿。

麻由的眼睛被泪水所覆盖,似乎连眼球都要溶掉了。

「阿道——!阿道阿道阿道阿道阿道!」

泪水决堤的麻由崩坐在地,紧揪着我衣服的袖子不放。就是现在,我感到了罪恶感——正在玩善良游戏的理性虽然这么说,但是代表恶的谎言突然转为强硬相应不理。

因为一个人是没办法扮演正义的伙伴啊。

在旁见习,我客观的视点看见嘲讽歪曲的嘴角,发出微光的眼睛,和扭曲的脸颊。明明应该是在笑,脸看起来却像一团恶心的肌肉,一点也不像在笑。

我总觉得,自己老是在身后看着自己的身影,并投以轻蔑的视线。

而这一次,这个客观性也发挥在麻由身上。

她是怎样?太教人退缩了。我的心反感到甚至连身体都动弹不得。

所以我只能继续低头看着她,直到她起身。

终于,虽然仍是摇摇晃晃,但麻由弯曲的身体重新打直。这次不只是哭,还试着以手指掐捏自己的脸颊做出笑容。

「耶嘿…嘿……耶嘿。我……抓到阿道……了~」麻由忙碌地又呜咽又笑,接着更以同时进行式毫不客气地抱住了我。

「呜…哇……」从正面被紧抱,不妙,我也开始结出一颗一颗的鸡皮疙瘩果实了。

姑且一样是人类,但是却完全无法想象二十秒前和现在的态度能如此天差地远。

这正说明了小麻是多么想念阿道吧。

老实说,我做不到这种程度。我的呼吸因为困惑而紊乱。

不过,她从刚刚就一直把布满泪痕的脸颊在我身上磨来磨去,该不会其实是用我身上穿的运动服在擦眼泪吧?我发着儍等待这个拷问结束……等待。「擦擦擦擦。」等待。「磨磨磨磨。」等待——「刷刷刷刷。」没完没了啊。

看来我得自己想办法让这个不会停止的行为停下来才行了。「好啦,取暖暂停。」

我推着麻由的额头拉开距离,不过在这个寒冬的天空下,要让寒风和鸡皮疙瘩消失都一样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嗄~我还想在阿道身上啾噜一下~」用着字典上应该查不到的动词,麻由开心似地抗议,双手高举地跳上跳下,书包里的东西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

「唔,算了——剩下的回家再说吧——!」

麻由开朗地宣言,然后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指与我的手指交错紧紧相握,然后拉着我离医院愈走愈远。

「咦,妳不是因为有事才来医院吗?」医生说的下一个病患,八成就是指她吧。

「没关系啦,不用理她了。我才不管那种爱说谎的骗子呢。走吧走吧~」

麻由一股脑地朝前方没有交通号志的十字路口走去。「走?去哪里?」

「我不是说了吗,去我家。我们要一起玩啊~」看来这件事已成定局。

「那个家伙真的很爱说谎耶。因为你看,阿道明明就在这里。」

「那家伙,是指恋日医生吗?」

「不准你说其他女生的事——!」突然就被揍了。当然,因为毫无预警,好痛。

不过这真不可思议,听到医生被人说坏话,我却一点也不感到痛快。

算了,这就暂且不管。倒是我就这样去麻由家没问题吗?

「好啦,走吧~」麻由一把拉住我的手,要是抵抗搞不好会脱臼,于是我也往前走。

今天是回去以后姑姑也不会在家的日子,所以应该没关系吧?我这么想着,但其实心里几乎早已决定要去就是了。

因为,某人不在意善恶之分与他人眼光而欢欣鼓舞的姿态,光是看着那模样,感觉连自己都一起分享到那股欢喜。

而即使我并不因此感到喜悦,那也仍是一件极美好的事啊。

……就是这样。

看着她的心像这样子对自己说谎,我觉得帮帮她这一次也无妨。

被麻由的笑容和超乎想象的握力所宰制,到达的是一栋很显眼但是颜色暗沉的高层公寓。抬头一看,那高度王少应该有七层楼以上,十分具有压迫感,

「小麻家啊,很少会有人来。这就叫独立生活吗?有没有很像大人,?」

她以天真的笑容,向我索讨像小孩子垫高脚尖般的感想。泪水已经止息,只剩下泪痕还挂在脸上,欢喜的表情支配了她的脸部,将其他感情全部极端地排除。

「说得也是,很像大人啊……不过,小麻的爷爷、奶奶呢?」总不会上山洗衣服然后和河里飘来的东西一起打鬼去了吧?

「嗯?我不知道。」和刚才同一调调,漠不关心的话语。「因为人家不想和他们一起住嘛。反正我有得是钱。」

「这样啊。」不管问麻由什么,得到的结果净是不知道,以及不打算知道。

「嗯,就是这样。那么,列兹够【let’s go】——」

踏着自己的步调(这部分请以非林古【feeling】自行想象),麻由拉着我走向大厅里的电梯?「啦啦呼哇~!」麻由的心情像急冲上天的云霄飞车,对着「3」的按钮连打,我则是按下了「闭」的按钮。

「嗡——」情绪亢奋的麻由模仿电梯上升的声音又跳又闹,电梯壁和脚下因而铿匡铿匡地摇了个不停(其实应该是碰磅碰磅,不过女性除了年龄之外还有别的地雷),虽然我也想跟着一起「呜哦哦哦唔~」地模仿起电梯升降的声音,但是因为这似乎会妨碍到麻由「轰~轰~轰~」的独秀,

所以我还是选择闭上了嘴巴。以上是我个人羞耻心找的借口?

途中一次也没有停下,电梯来到了三楼。「畦吧嚏——」麻由旋转着跳到走道上,我则「哔哔嚏」地被逼着一起跳舞。虽然没有人经过,但是整个过程都被放在墙角的观叶植物目击了。我真切地祈祷,希望植物不具有意识。

我们两人转呀转地像在玩制造奶油游戏似的,朝麻由的家走去……本来应该是这样,但是因为走道的地板和墙壁和大楼的外观不同,又亮又滑,虽然几次脚下都差点滑了一跤,不过都因为我们双手紧握、互相支撑而一一化解……当然不是这种感动人的发展,而是就是摔倒了。直到抵达目的地,我摔了两次:麻由则跌了六次。

背上的书包撞着墙壁;或是踩到彼此的脚,我们终于到达了最里面的一户。回转寿司游戏结束。卖剩而残存下来的我们凝视门扉。

「这里是我,今天开始普拉斯【plus】阿道的家!指!」

麻由的手指强而有力地指向门扉,我有点担心她这么用力戳向门板,手指会不会吃萝卜。还有就是,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发言,但是却像马耳东风让它飘过了,只剩没事干的眼睛径自转动着。

门牌上写着「御园」……这个是不是读做Misono呢?

「等我一下喔——」说着,麻由终于放开了我的手。宛如虽从彼此的手捕捉到小小的夏日温度,却因为下一刻便失去栖身之所而即将冻死的螽斯。

正因为双手得到自由而想着是不是要采取什么行动,就发现麻由直盯着我瞧。

「怎么了?」

「唔——阿道的手手孤伶伶的,感觉很寂寞的样子。」

「嗄?」

「小麻好难过喔。阿道你忍受得了吗?」

眨巴眨巴地,麻由对我被剥去夏天的手送来视线。虽然因为这个疑问实在太难解读而数度想送出说明的请求,但感觉只会被当成「这里是几楼」一类的意思,因此我闭口不语。

不过麻由似乎等不及我的反应,马上就嚷着「决定了,还是来握握好了~」便再次握住了我的手。啊啊,原来是这个恶意思啊。搞错场合的夏天再次复活。

「现在来进行共同作业,阿道,你拿着书包的这边——」

「咦?嗯。」我拉住麻由从肩膀卸下的书包的一侧,

「嘿呀!」

我们一起(其实几乎是物品的主人一手包办)把麻由的书包反转,将里面所有东西「哗啦」地一股脑倒在地上。不过掉出来的东西里头并没有课本和笔记本,而是被当作废纸揉成一团的讲义占了内容物的绝大部分。先不管是不是钱,还有另一个金属制成的物品在地板上弹了一下,发出清脆的硬质声响。

「找到了。」麻由弯下身,将上面挂着钥匙圈或柿子形状装饰品一类的钥匙捡了起来。那串钥匙看起来活像观光地伴手礼,感觉钥匙本身才是附属品。

就算钥匙断在锁孔里也不奇怪,身为屋主的麻由将钥匙硬插进去,喀叽喀叽地旋转。就算是闯空门的小偷要非法入侵民宅都没有她那么粗暴吧。

和门锁格斗到几乎快要有金属的粉末掉下来之后,门终于开了。随手把钥匙一丢,麻由推开看起来很沉重的门,在玄关踢掉鞋子叫了声「呀喝~」踏上走廊,然后转过身来腼腆地——

「阿道,欢迎回家~」喔喔,得到期盼已久的麦哄了!骗你的。

「嗯……打扰了。」我低头行了一礼,不过仍没有摘下帽子。

「咦,这时候该说『我回来了』才对吧,重来一遍。」

「……我州来了。」我回来对你深情柑视了的缩写。骗你的是也。

「很好很好。那么,该开始准备了~」麻由放开我的手,啪嚏啪畦;摇摇晃晃地走向屋内。

我回头一看,她的书包就这么丢在玄关外面,纸屑也乘着风去旅行了。要是能感受到麻由有丝毫回来把东西收进来的念头,我应该就会变成本地有名的超能力少年,往后的人生都可以嘻嘻哈哈地过了吧——做着这种空虚的白日梦,我去把书包和被乱扔的钥匙捡了起来。把这两个东西凑在

一起……就变成了麻由的上学道具组合。

我也走进屋内,然后关上门。关上门以后,因为一口气遮蔽了外界的声响,麻由哼着歌的声音因此变得更为鲜明。嗯,呼,呼呼,——就像这样。

我集中注意力东闻西嗅,屋子里和外头不同,飘着人类的生活气息,光是这么一件小事就让我感到微妙地安心。把钥匙放在玄关旁的架子上,我也脱下了鞋子,然后把自己的鞋子和麻由的摆在一起,开始比较起大小。

身高相差不远。不过我的鞋子比她的大了点。

「……嗯?若唔嗯。」

怱地,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我转身看向门扉。要是那个被遗忘的事在今后成为重要的关键——不过因为我立即把它归类到「怎样都无所谓啦」,所以需要做的事情又少了一件,真好。于是我就这样定进了屋内。

在走廊上前进了一小段,眼前展开了一个像是客厅的空间。空间里摆着一张能躺下三个麻由的沙发,还有一台屏幕比我房间窗户还大的电视。除此之外,有一台暖房看起来比我绕圈圈跑步到出汗速度更快的电暖器;接近天花板的地方,还有一台比起总是让房间里尘埃飞舞来得更方便的冷气机。桌子和我房间里的一样是长方形,不过这里的一定是还额外加入了黄金比例一类要素的高级品吧——我自顾自地感动了起来。里面有一部分是骗你的。

总之,我先把两个书包放在桌上。排在一起是红白、真是充满喜气的颜色——要是这样就好了,实际上是红黑。看起来简直就像从体内流出来之后氧化的血液。因为还在流血所以给人一种还活着的感觉,不过同时也给人快要死了的印象。

摘下帽子以后,我在沙发的正中央坐下。沙发坐起来软绵绵地很舒服,不过也还不到什么特别畅快的程度。

客厅的右手边有一扇半开的门,麻由应该就在那里面吧。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而打算起身,结果耳朵里就先传来了那边发出的脚步声。

「久等了~」麻由一颠一颠地跑来,手上端的不是招呼客人的茶水,也不是自傲的收藏品(例如被窗户夹断的鸟头一类的),而是一个圆形的花瓶。当然,瓶口插着一大丛仿佛飞机头阵型,青春洋溢的小花。

唔——这该不会是个人插花教室的伏线吧?不,应该是要改造会浮现这种想法的我的头脑的伏线也说不定。不过,不管哪一个都无法解释麻由的意图。

再说,麻由也不像那种爱花爱到拿来点缀生活的人,所以是不是有人在这里照顾她呢?例如麻由的奶奶还是谁一类的。

麻由歪歪扭扭地走到我面前,喊着「你看你看,花瓶~!【kabin】」伸出双手将花瓶递给我看。一瞬间,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到「Gabin(注:日文中受到惊吓时使用的词语)~」而掏着耳朵,就在我说出「哎呀,真是高级品呢,喔呵呵呵」之前,麻由就先高喊:「花~!」

「不要了~!」「咦?」麻由一把抓住花茎全部扔了出去。带着大量水气的花落到地板上,发出泥块溃烂的「啪嚏」声。

「然后~」「妳在做什……」「碰磅~!」像陨石迎面而来似的,那个飞了过来。

我瞪大了眼看着它砸下来,视神经彷佛连最深处都被烧断了。

无以伦比的剧痛,猛烈地从前头叶贯穿到脖子后方。

麻由拿那个花瓶……朝我的头打下来。雨下在我的脖子后方,而半破不破的花瓶又一次朝我的头部挥了下来。

第二击让我连用膝盖跪在地上都办不到,我全身瘫在地板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平衡厌完全错乱;整个世界歪斜旋转到在地上打滚时也想象不到的样子,我感觉像快醉了。

「噫嘻嘻、我抓到阿道了——」

啊,虽然和刚才的台词很像,但是笑的方式不同……在我的手腕被抓住拖行时,注意到的却是这种事。脸在地板上喀哩喀哩地磨擦。又痒又痛。虽然一派轻松地想着自己究竟会在何时失去意识好轻松一点,但是后脑勺像乐团鼓手般激烈的疼痛却像代替把辣椒塞进鼻子里般发挥着功能,不让我贪恋怠惰的睡眠。简单说大概就是——睡着了就会死喔——的那种感觉。

「嘿咻、嘿咻~」麻由吃力地拖着我。让她做这种重度劳动还真不好意思——当然不是,即使是我,也知道现在不是起这种念头的时候。她这样到底是想做什么呢?伤脑筋,我对这种剧情展开有印象耶。被金属球棒敲打的那次是直接失去意识,不过这次倒没有。听说牛和鸡要被处理成贩卖肉品时,似乎也是像这样还有意识的状态。这就是所谓的半死不活吧。骗你的。

趁着身体现在动弹不得,我的思考兀自活跃地穿梭其上。因为它们平常都被惰性所束缚;或被他人所妨碍而缺乏自由,所以便趁这个时机在身体各处探险。

不过话说回来,我的头还真是常常被人敲打啊,感觉很像哪里的某个刑警的额头(注:日剧《古畑任三郎》中常被古畑任三郎敲额头的部下,今泉慎太郎)。

「嘿、咻、唷咿、唷,咻!」拉着我手腕的力气加大,让我担心手肘会因此脱臼,不过拖行之后便停了下来。虽然不明了现在是什么状况,不过对麻由来说应该是到达目的地了吧。

从客厅到这里大约数公尺。没有被拖去外头的墓园或垃圾场,让我稍微安心了一点。

「呼,流了一身畅快的汗水啊~」麻由擦着额头……这只是我的猜测。因为我的头完全动不了,所以只看得见地板的木纹,再来就是自己的眼皮。眼皮看起来有点暗,看来暂时似乎还不要紧,因为要是流出来的血渗进里头,那么即使闭上眼睛也会是一片赤红。

麻由放开我的手,「嘿唷」一声打开某一扇门,接着又继续「唰唰唰唰」。根据被拖行的时候脸从地面直接得到的感觉来推测,似乎是个类似置物问的地方,地板粗糙;光线昏暗;又积满尘埃。和我的房间好像啊,充满让人脸部皮肤干枯的空气。啊,虽然这里不是地下室,不过从现在这发展来看,会不会是在玩监禁游戏呢?

一直被拉到靠上墙壁为止,最后再推上一把,运送我的工作看来到此告一段落。

「好,啦,下一步下一步~」

伴随着欢欣的语调,麻由啪嚏啪嚏地离开房间。我被留在现场,虽然呕吐感和呕血混在一起在我的鼻窦到食道之间漫游,不过要逃的话现在正是机会。身体动得了吗?我以一个头两个大的状态,向处于怠情状态的身体各部零件试探反应……到脚尖为止都麻痹了。手呢,右手不知为何动不了,那左手呢……啊,对了,是因为右手被压在身体下。我得冷静一点。这么一来,应该能恢复以双腿行走,也能和平常一样打开门才对。这样我可能就不用被监禁了。

选择权就在我的掌心之中。虽然这可能只是用来逃离过去而非未来的工具,不过这一点正是。

和以前不同的地方。我,还拥有权利。

要说还想要什么,大概就是换个新的头好解决各方面问题,人生无往不利地进行丁去,然后长高个十公分左右,在篮球界称霸全国……希望我可别被这种夸大广告给欺骗就好了。

脚和手指像要抓住救命稻草似地在地板上挣扎,想要站起来。我真的想逃吗?在我开始以发着钝痛的额头在地板拖行,手脚变成四足步行的状态时:心中涌起这样的疑问。所以我不抬头,让身体就这样在地板上滑行,等待身体的抗拒反应平息下来。若是要离开房间的时候正好被应该马上就会回来的麻由撞见,被她歪着脑袋询问「你要去哪里?」的话,我该用什么当借口好从她身旁溜过呢?我的心就这样无止尽地思考着里由,将我的身体绑在原处。

即使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也还是想处于麻由的半径二十公尺以内。

而且,能不能逃离麻由都还是个未知数。就算平安从这栋高层公寓逃脱回到家里,因为我们上的是同一间小学,不久后一定还是会在哪里又见面,所以啊……也不可能一句「再会啦~」就斩断我们之间的缘分。

……而且,再加上,「阿道」从她的身边逃走。这个打击会让她真的完全坏掉吧。这个鸡婆的想法更助长了我怠惰的心。

或许,现在就这样继续玩毛毛虫游戏,让惰性来推动自己的人生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样子碎念之后,呕吐感立即反对了这个提案。你想到外面是吧?干脆就让你出去算了?啊,不过这里是别人的家,这样子弄脏别人的家也未免太失礼了,所以我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加上我看来得在这里待上一阵子了,所以还是保护一下环境吧。

放松力气,我又痢杏了地板土。

啊——话说回来,等到明天我失踪的事被发现,姑姑他们跑去报警的话怎么办?因为发生过我们那件事,所以这个社会现在对小孩子失踪的事件很敏厩,警察应该会马上出动,电视台也会很烕兴趣地炒热新闻吧。

当我在地板上模仿清晨嚷着「再五分钟~」在棉被里蠕动的人的时候,嚷着「久等了~」的麻由回来了。她在我背后蹲下,捉住了我的双腕。

她把我的双手在背后交叉,拉高到手肘快要被折断的位置,然后用绳子还是什么类似的物品绑了起来。啊啊,被监禁了。至此,这行为总算证明了麻由的目的。

「喔唷唷,阿道。不要没力地抽搐啦,要更有活力一点啊!」

把我绑住的麻由,对呈现痉挛状态的俘虏予以当头棒喝,

「……没办法。」不知道舌头是不是被剪掉了,如果不对舌根使力,喉咙就不会制造声音给我。这简直是极致的罢工,我微薄的能力大部分都集中在声带上,这么一来,我就和一只没办法撒谎吹嘘说「我会飞喔」的鸡没两样了。

不会飞的鸡就变成了食用肉;会飞的鸡则是观赏物,现实也不过如此就是了。

「戳戳~」麻由戳着我的发旋,那里多半已经长了一个大包,真希望她别再戳了。「喂~阿道啊,起床了啦。」

「……………………………………」我装作沉眠的奴隶,希望能就这么打混过去,然而这种假睡当然骗不到「啊,阿道睡睡了,那小麻来陪睡睡,暖烘烘的~」这么好康的事,只换来了「我不记得自己有把阿道养育成这么没用的人!」的铁脚教育——麻由往我的侧腹狠狠踩了下去。

我随即发出了呜咿呀啊一类的呻吟。搞什么,明明就出得了声嘛。这是在教导我别把东西到紧急关头才当压箱宝拿出来吧,嗯嗯。

「喔喔,阿道从抽搐变成蠕动「……是要脱壳了吗?」就算再怎么像虫,我也不是变态喔。

不管哪一边的意思……都是。「兴奋兴奋。」「……拜托,帮我把身体扶起来。」喉咙失去了毅力而屈服,为我追求安稳的行动提供肋力。

「真拿你没办法N Y A~」嘟嚷着不知道是哪里的旦首,麻由将我的身体立起来,背靠在墙壁上。这么一来,我终于得到以视觉确认整个房间的许可,于是放任眼球像喝醉酒摇摇晃晃般地转来转去。

而眼球回报的情况是,除了暗还是暗。连影子都看不见,麻由或许真的在我身旁,可能性虽高;但是却无法给予完全的肯定,就是暗到这种什么也看不见的程度。这个城市最近也终于有了

路灯,道路两旁也会有人家漏出的照明余光,所以夜晚还不至于一片黑暗,然而这个房间里却是挂保证的伸手不见五指。

感觉好像人类和麻由的内心对比啊——我突然这么想到。

视力被黑暗所剥夺;温度撕拔着肌肤。这个房间里因为没有窗户,平常太阳照不进来,所以感觉反倒外面还冷,感觉满带尘埃的雪都要从天花板降下来了。口中吐出的空气也一口气老化,一片白茫茫。明明被一片黑暗包围,造访在我身上的寒气却像平安时代的化妆。催促我全身快点变成浓厚的雪白。

眼睛慢慢习惯黑暗后,总算能看出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个狭小的房间,大小约只有刚才待的房间的四分之一。房间在我和麻由进入后,就连能不能再挤进一只阿道都很令人怀疑。简单说就是3 M(注:影射基督教三位一体的概念)。顺带一提,其中一位现在应该在我里面。

感觉只要再吸一口气,意识就要褪色成雪白了。白蛇和白鳄鱼扭着尾巴跳舞,像在感谢上天赐给牠们肉食似地吞噬着我的意识。然而,因为在这个地球上,人模拟蛇和鳄鱼来得繁盛。所以这两只动物就被麻由高亢的拷问真百驱赶到意识外了。

「第二弹,铁锤攻击!」惊恐率百分之百的道具介绍。以双手握着的铁锤,配上麻由的微笑,这个组合煽动我最大限的恐惧与防备。我咬着牙——不论如何都要撑过去——「咻咚!」

麻由全身的体重与金属的冲击,朝我右脚的陉骨喔呜唷哇!

……途中混杂了不适当的像外星语的文字,我因此向某处的某人致上歉意。

我的眼球因为害怕而不敢直视现状,向我提出翻白眼的申请,我予以批准。过程是骗你的人不过翻了白眼这件事以结果而言并没有错误。我的舌头吐了出来,三角形与四角形在中心重迭、狂舞。「再来一发结尾!」左脚也遭到了同样的处置,眼球盗垒的距离因而增加了两倍。

这如果是业绩,公司应该会相当欢喜吧。

「好,结束了喔,会痛的话举右手告诉我不就好了吗?阿道真是个好孩子~」

误判我的反应而给予称赞,麻由粗暴地摸着我的头。头发被弄乱的话会露出伤痕,所以以

前tooe这样对我的时候,我拨开了她的手。然而我现在并没有那种余力与权利。

灼热与疼痛从踁骨一路传导至大腿,无法得知脚还动不动得了。感觉开始失控,断绝了我神

经的情报路线。骨头可能裂了;也可能碎了,不过总之就是,我现在更没办法行走了。

「因为阿道一下子就会逃跑,所以要像这样让小麻来好好管理管理。」

「喏~」脸漂亮地转向左边,麻由以温柔的笑容提出捕虫箱的必须性。一点也没错,喏,要说「喏~」啊……唔,我就连类似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不对,逆向思考,如果麻由使用花瓶和铁锤的顺序交换,那我现在肯定已经死翘翘了。照这个观点来看,其实足天大的幸运降临在我身上吗?不是吗?原来如此。如果只从不幸中抽出一个点来看,那里或许有幸福存在也说不定。

不过这种事现在根本无关紧要,甚至该说根本无暇思考这个。脑袋比吃到肚子撑的时候来得更难运作,通信线路光是传递痛觉就已经被塞爆了,完全使不上力。

以自己的意志,我决定现在暂且先昏倒。期待在昏倒的这一段期间内,我的心和身体里的火灾能得以扑灭。

外头应该还不到下午五点吧,然而我的心已经先打烊谢幕了。

想象着将不停发射恼人讯号的脚和头部切除的自己,我闭上了眼睛。

「咦,阿道?你已经想睡了吗?」是的。

现在,暂且稍微忘却麻由。

晚安,

虽然我一点也不想要那样,不过我又再次遭到监禁了。

而且,就和那时候一样——我又成为阿道了。

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次次次又一次又一次次又一次又一次哎呀呀你好。

就像电视节目在吸耶母过后继续播出那样,意识和身体逐渐连结。

彷佛鼻涕泡泡破裂,视野一口气展开地醒来。

「唔……」我轻轻左右摇头,纡解脖子的僵硬。因为以坐着伸长了脚的姿态入睡,腰部传来阵阵钝痛。不过,能注意到腰部的痛,代表头和脚受伤带来的痛已经平息很多「……呜,看来并没有。只要稍微注意他们一下,就立刻不断提出自我主张,这些伤和肉体的负责人真是一点也不像千十分血气方刚。尽可能的不要分心,打哈哈敷衍过去吧。

我睡了多久呢?因为门被关上,周遭一片黑暗,我只能靠生理时钟来判断……嗯,现在应该是晚上八点了吧?如果是的话,那我大概睡了二、四个小时吧……我就这么下了缺乏根据的定论。

因为我的确信本来就是缺乏基础和后盾的虚张声势,所以拥有就算被正论加以否定也不会从根崩溃的好处。好孩子不能学喔。不过,学得起来的话,基本上就已经不是好孩子了。

因为姑姑和姑丈都要到很晚才会回家,所以只要他们没打电话回去,应该就还不至于发现家里没人在。至于明天,包含这个社会的人会怎么行动,我就连想都不敢想了。

要是能平安解决,不引起任何骚动就落幕。那就好了。这不是谎言,而是我的欲望。

「……唔姆。」我吸了一下鼻涕。当我的注意力一从自己的内心移开,一直被忽视的寒气便如浪潮般一拥而上,感觉像被成群蜜蜂把身体包得密不透风,而且不用螫,光是在身体上徘徊就足以造成生理上的厌恶感。

接着,我注意到腰间有一只手环抱着我的不协调感。定睛一看,麻由没有盖棉被,而是直接把我当作棉被的替代品使用,睡在我身旁。

「………………………………啊哈。」

把我囚禁起来的女孩,就这么无防备地在我身旁扮演着睡美人。

感觉真怪异。明明对我做了这些事,但是却对我一点恶意也没有。看来「阿道」在某个意义来来说,整个地满足了幸福的条件吧。

幸福的条件,其二。

被自己以外的他人所期待或渴求、以及被需要。

其二省略。因为对我来说那是理所当然过了头的事,就算拿出来反刍也没有味道。

「……接下来——」

要再睡吗?这次会冻死吗?在那之前,来想点什么吧。

「为了不让它逃走,所以必须把幸福的脚切掉……」

劈头想起某人的这句话,我呼吸急促地对着黑暗的天花板喘气。

记得是,北野先生……不对,是南先生说的吧。真麻烦。

然后,时间来到十二月一」十四日,清晨(正确与否不明)的互动时间。和我不一样,麻由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冷,膝盖的弯曲伸展运动也顺畅无比,像个弹簧突然坏掉的玩具似地「唰」一声站了起来,然后说:「那么,我去准备早餐了。」「嗯,慢走。」 「呀——小麻这样感觉好像阿道的新婚妻子呢~」

麻由轻易地打开门扉走了出去……那当然啦,因为她正是这次的绑架犯。

和上次被监禁相比,麻由变得很开朗:我则是很冷。些许电灯光芒从打开的门缝射入,照亮了我的脚尖。我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心想,那里会不会变成灰或是喷出泡泡溶掉呢?然而即使是微弱的光线也剌痛了我的眼睛,让我连泪水都渗出来了。睫毛黏在眼睛四周,阵阵发痒,但是我没办法用手指去擦,只能摇动身体等待那感觉消退。

习惯得差不多之后,我张开眼睛,被光线照亮的大脚趾指甲上只透露了缺乏血色这项和健康。有关的情报。那和在内部操作(或者说,寄生)我这个由肉和水组成的块状物的「我的心」不一样,

一看来并非异质般的存在。这意思是即使失去了执照。也无法停止当一个人类吗——我顿悟了自己的判断错误。

「……呼。」在一片黑暗中毫不起眼的吐气,在得到名为光阴的区别之后得意忘形了起来,将自己染上颜色溜到了外头。我就这么不带任何念头地,持续吐出毫无解决故乡烦恼之意图的二氧化碳军团。

现在的状况是,御园麻由的阿道饲养日记第二天……左右吧。虽然我也因为环境突然改变而囤积了大量压力,不过很快就会习惯了。首先,先喂他吃尤加利树的树叶吧……真不希望麻由的脑袋里,构筑起像这样的阿道饲育手册啊。这么一来她追求的就不是以前的阿道,而是她心目中理想的阿道了。

而且。阿道喜欢的东西并不一定就是我喜欢的东西。我基本上喜欢甜食,但是阿道……菅原则喜欢吃辣——这样的话,我搞不好会因为饲料改变而引起突变,变成一个散播谜之病毒的生物也说不定。这是冠以抱着希望的观测之名的骗你的。

不过,像这样把我关起来,究竟想对我做什么呢?中午是睡午觉;晚上是一起睡;早上则是回笼觉。像这样和平、颓废、储蓄地过日子,如果再附上三餐加点心,我倒也没什么意见……但是上厕所该怎么办呢?我把之后得和麻由讨论的项目像壁画那样刻在大脑,做好笔记。

总之,说到今后的发展,因为已经敲了我的头再砸了我的脚来防止我逃跑,所以之后应该不会再有加害于我的举动了吧。我做了这个对胃比较好的乐观结论。

「……………………………………」然而,肠胃绞在一起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平息。

思考一下原因,似乎是因为里头空空如也让它们没事做,所以不开心吧。老爷爷,你昨天白天已经吃过了吧?啊。不过营养午餐和面包都剩了一半没吃完。原来如此,是肚子饿啊。

老师平日教诲我们营养午餐要吃完的真正价值,在此刻得到了体现。

理论上应该要是骗你的。

闭上眼睛,将后脑勺靠在墙壁上,然后发现某个地方传来像在进行什么工程的声音,震荡着我耳朵的鼓膜。

有人在工作,代表现在还是白天吧?姑姑和姑丈要是去报了警,事情会变成怎样呢?我像这样脱离现实地想着。

就在外面规律变化的声音洗涤着我耳朵的时候:心情大好的麻由回来了。要是麻由的同学看到她现在的笑容,应该会出现简易版五百罗汉的反应吧。

「来,早餐是三明治!是阿道喜欢的鸡蛋三明治和……」

因为表面上看起来实在太美,或许会有人因此想和她当朋友。

「……………………………………」表面上?

好像出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不协调感。

麻由得到遗失已久的阿道(暂时代替的冒牌货),变得开朗又好相处不是吗?「……然而。」

我的眼球是不是故障了呢?还有一项该察觉到的东西才对。明明应该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的东西才对,为什么就是看不出来呢?

「还有西红柿三明治……你有在听吗?你—有—在—听—吗—?」

耳垂被捏住并激烈地拉扯,正在思考的事立刻飞出九霄天外,疑问的肥皂泡泡连一点飞沫也不剩地消失了。因为没有自信能加以成功重现,所以我干脆地放弃了。

这先不管,现在保护耳垂比较重要。不能因为它现在不是很活跃就置之不理,我将来可是要当一个在耳朵上戴满耳环,瑞森恶补路的青少年呢……。嗯,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啊?我其实完全不懂英文啦。

「有啊,一字一句,就连麻由心脏跳动的声音我都很认真地听喔。」

因为全都是怦通怦通啊——本想继续说下去,但还是就此打住。这样说谎就没意义了。

「那,你说说看三明治里面夹了什么。」麻由把三明治藏在身后。噘起了嘴。看来她还没相信我。不过,倒是成功地让耳垂得到解放了。血液「哗」地沸腾,耳朵热了起来。等加热熟到可以吃的时候,麻由该不会跑来咬吧?真让我担心。刚才说的当然不是真的啦。

「鸡蛋三明治。」「嗯。」「西红柿一一一明治。」「中间的呢?」 「……」鸡蛋与西红柿中间……我想象到巨神兵一类的东西去了喔。不过因为那不是食物,所以这里就单纯地把名字组合一下——tamao三明治?球和沙【tama and sand】……啊!我知道了!「就是猫三明治。」

「认真听人家说话啦!」

啪啪。双手各挨了一掌。看来是答错了。要是问题是三选一的选择题就好了——我和平常一样小小地抱怨了一下。总觉得我将来也还会以这种风格编织借口啊。

「看来之后有必要给阿道进行教意组导啊!」

边生气边使用困难的词汇,看来是中途舌头转不过来了。谈到教育,我的部分先不提,麻由毕竟她已经宣言要和阿道一直在一起。我们会就这样在这里当茧居族,一直到变成老爷爷汽、老奶奶吗?呆~

愤怒稍微消退,麻由拿起一个三明治逼近我的嘴。

「阿道,嘴张开,啊~」我等这一刻很久啦——麻由的满面笑容找到机会浮上表面。

「……」只能这样了吗?「啊~」「好,你做得很好喔~」「唔姆~」被塞进去了。

因为要是不咀嚼的话,空气就没有空间可以进入,所以我只好把一半左右的面包嚼碎。我像不干己事似地想着——原材料里有没有被下毒啊——不过意外地,里面夹的食材都是很普通的东西,于是将食物与变得弛缓的紧张一起吞下。

「好吃吗?」麻由挂着一张露出洁白美丽牙齿的笑脸,向我寻求感想。顺带一提,这个好吃吗?说是确认,但其实是完全没发挥功能的疑问型。

「嗯,好吃。妳真会做菜呢。」其实这并不算说谎。若是以连三明治都做不好的我作为比较基准,那麻由简直就是料理名人「……啊,蛋壳。喀哩喀哩地,香气十足哇。

「呵呵呵,小麻的划算感可是普莱斯里斯的。」

嗯哼!小麻得意地挺起胸膛,还捏爆了手中剩下的三明治。得意的点虽然不太好,不过让我认识到那虽然是英语,却不是地球上使用的语言这件事。

麻由似乎注意到手中令自己不舒服的感觉,凝视蛋和面包的残骸。

「咦?变成烂烂「……没关系!」麻由吃下被捏烂的那一半,接着又将下一个三明治先递到我的嘴巴前面。我对这个雏鸟与母鸟的关系虽然不抱持疑问,但是看到三明治的断面之后,稍微感到想要退却。

「这个,里面是什么?」我看见红色颗粒散于各处。比起西红柿鲜明的红。那更接近橘色。

「辣椒明太子奶油三明治。小麻还记得阿道喜欢吃辣喔。」

「……妳好棒呢~」当然是骗你的。

老实说,前任阿道真是个不体贴的男人,留下来折磨我的东西也未免太多了。

「快点快点,啊~」麻由揪住我的嘴唇想把三明治塞进去,这样下去连我的上唇都会出血,把面包染成红色了。因此,我只好咬了下去——呜喔哇,几乎是强制地咀嚼。铿铿铿(通知发生火灾的钟声)。吞……………………………………(现在的感觉就像在岩浆中生活的微生物)。

「怎样?很好吃吧?」「呼、呼、呼~」太阳穴像是被重物压住:下颚也不听指挥,就连头痛也再次发作,视野上下摇晃个不停。一时之间我似乎忘却了寒冷,但是其他记忆也一起燃烧殆

尽了。这状况感觉就好比在雪山里感到寒冷而燃烧衣服来取暖。

「来,再一口~」恐怖唰地从正面袭来。怎么办、该挣扎一下吗?

「哎呀,来嘛,小麻也吃一口~」吃我的脸(注:影射「面包超人」)。哎呀,要是这样能把令人不快的发热和感觉都去掉,那我会很乐意把自己献上呢。

「不用了,小麻没关系~」

小麻爽朗地拒绝。可恶,妳这个不听话的乖小孩(因为辛辣而错乱中)。

麻由把吃到一半的三明治放到地板上(满是尘埃的地板),变回原本的笑法,「耶嘿嘿」地露出笑容。「?」当我歪头表示不解时,她开始诉说这笑容之所以出现的理由。

「我啊,因为阿道很好吃好吃的样子吃着我做的饭,所以好开心喔。之前虽然都只能用想象飞的,但是现在我确定了,这样子果然让我很开心~」

耶嘿!虽有点笨拙,不过麻由仍连续射出喜悦的烟火。

不妙。我似乎没来由地兴起了「得把这个吃掉」的情绪。麻由,太可怕了……然而,我又忽略了存在于这股氛围中的某个东西。

为了忽视彷佛从体内浮现的那股寒气,我主动将脸凑到三明治旁张开了嘴。「喔?是吃面包竞争吗?」看见我这么积极,麻由也开心地说笑了起来。不过我的嘴正忙着,不是陪她抬杠的好时机,只是专心一意地咀嚼,然后吞下,让空气冷却我的舌头。

接着又解决两个鸡蛋三明治:三个明太子三明治,我的胃终于宣告到达极限。

「谢谢招待,我吃得好撑喔~」口腔发麻,连口水都快挤不出来了。

「咦,还有西红柿三明治耶,?」麻由挥舞着西红柿三明治表一不抗议。

「小麻也得吃啊。」

「谁要吃这种东西啊!」厨师亲自向我示范了猛烈的拒绝方式。

……呃,这种时候该用什么方式说,麻由才会愿意吃呢?我想想——

「小麻徊我一起吃到肚子撑的话,我会很高兴喔。」

对我胡謭的话语,麻由「唔~」地沉吟;「噗。」地鼓起脸颊;「叽~」看来似乎奏效了。

虽然还是气呼呼的不开心表情,但麻由总算一脸无趣似地咬起了西红柿三明治。看来她觉得一口一口地喂我吃东西比较有趣……好,为了让她能稍微开心一点、我来说点什么吧。

虽然舌头还处于麻痹状态,不过总算还是挤出了文章:

「对了,小麻,妳昨天为什么去那问医院?」

记得医生和我说过,她住院第一天就跑走,之后也一次都没有去。

麻由放下忙着把三明治塞进口中的手,脸鼓了起来。接着因为突然停下吞咽的动作而稍微噎到,而嚷着「阿道你这个笨蛋」捶打我的背部。

「阿道真坏心眼,害我想起了讨厌的事——」

「嗯?啊啊,抱歉喔。」即使是抱着愤恨的目光,也仍因对「阿道」的情感保有一丝柔和。

和我不经大脑的言谈相差十万八千里,真是太有才干了。

「我啊,其实原本是一点也不想去找那个大骗子的。」

麻由手舞足蹈地拍打地板,浅显易懂地表达出她的遗恒。

「小麻好不容易才在这里独立自主过山大王,?一类的生活,但是如果不去的话,那些家伙就会来妨凝小麻的生活,小麻讨厌那样~」

这次则是满溢出露骨的厌恶与怒气。现在她口中吐出的二氧化碳肯定像虚张声势的不良少年一样尖锐。而她口中要破坏她美好生活的「那些家伙」。应该是指麻由的祖父他们吧?因为、她了的双亲已经死了嘛。至于是不是被杀就无所谓啦。

「不过,多亏了这件事让我遇见了阿道,能和阿道住在一起,所以结果好就好!小麻最乐观了!嘿唷咿咻~!」麻由举着双手从坐着的姿势直接跳起来,手上的西红柿三明治因此从手中喷射。出来,飞舞在空中后啪嚏一声掉在地上。看来果然还是无法突破重力的束缚啊。不过人类科技的进化似乎就是为了克服重力,所以总有一天,西红柿也能无视地心引力的存在吧——我这样安慰在地上砸烂的鲜红色西红柿。不过只有眼神是认真的。

「啊,对了对了,有件事我得说在前面~」

从欢喜一个切换又变成怒目而视,麻由揪住我的双耳,用力一拉。「痛痛痛痛。」

「阿道也去见了那个大骗子对吧?不可以喔,和那种笨蛋骗子混在一起的话,会变成一个不良少年喔。」

「……是这样吗?」「就是这样!」噫呀呀呀!耳朵要从根部裂开了。「或许是吧。」 「就是这样啦!」噫呀呀呀!不管否定或同意,等着我的都是同样的遭遇,这算什么啊?

算了,就算真是这样也已经太迟了,我们早就是瑕疵品了。

「…………………………………………」

不过,对我来说,恋日医生是个优秀的大人就是了。

然而对麻由来说,坂下医生却是个骗子啊。会和麻由说真话的,也只剩下那个人而已了吧。

只有她试图让麻由学习如何面对现实。

虽然没办法保证这么做以后会得到什么结果,但是她目前还没有放弃。

医生曾说过那么一次——

要是有一本书,能让我学会如何完美地:完全不会造成伤害地治好御园麻由,就算要卖三百万圆我也买。

因为要是不这么做,感觉自己就没办法再继续做这个工作了。她是这么说的。

果然,现在最为麻由想的,还是只有医生一个人吧。

用餐后大家一起打扫是小学才有的规定;在麻由家只需要滚来滚去。

在那之前也算是有先洗过脸,不过那是麻由用杯子装水泼在我脸上,再用手在我脸上乱抹一通的乱七八糟洗脸法。

接着是刷牙……不过是把头枕在麻由的大腿,让她刷我的牙。画面彷佛牙医在看诊。

门被关了起来,在一片黑暗中被人刷牙,让我厌到微妙的紧张。因为从刷着别人牙齿的麻由角度来看或许是「刷刷刷刷」,但实际上却是牙刷的前端对最深处「碰碰碰碰」,而且已经发生广好几次了。除了因为黑暗而影响视力之外,麻由缺乏远近感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会痛的话要举右手喔~」哪有办法举啊。

模仿着牙医而心情大好的麻由,实在太……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我却不知为何有一股冰冷的不快感,怎么也无法融入这个空间之中。不过我一直以为自己的适应力很强就是了。

某人曾经说过,三个小孩里要说谁能存活下来的话,那一定就是我了。记得似乎是妹妹的母亲这么说的。

不过结果是我成了家族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袄嘎【小麻】~」因为牙刷在我的臼齿上来回,连带使舌头也不能灵活运用了。

「嗯~?」麻由像对待小孩子似地,从额头一带拨弄我的头发。

可以把牙刷移开一下吗

「额…额以……阿啊阿嘎癌痾讶啊【可以把牙刷移开一下吗】?」其实我是想上厕所。

「等一下喔,等这颗牙刷完。嘿呀嘿呀~」喂,太深了,好痛好痛——铁味在舌头化开。

原来如此,这就是逆境……更正,教育指导啊。

因为双腿无法随意行动,所以没办法用右脚代替右手使用,我只能忍耐这个「呼嘎呼嘎」的过程结束。待会牙刷从我口中抽出来的时候,应该已经染成了红色吧。

真是个孤独的家伙啊——我咒骂从自己体内流出来的东西。这样不知道算不算自嘲旦列下的指甲和拔掉的毛发算不算是自己,这种问题以我的小脑袋瓜怎么可能有办法回答。

在满足地削除我的牙龈后,虽然卡到我的门牙,但麻由还是硬抽出了牙刷。口腔内混合着唾液与血液,积了一洼温热而恶心的液体。

「好啦。什么事?口渴了吗?」哎呀,我现在不需要水分,因为已经用自己的血润过喉了。

「不去学校没关系吗?」

「嗯?阿道又不去学校,我去了也没有意义啊~」小麻以鼻子一哼,一笑置之。

在不通情达理地增减修改文字之后,不去就变成了去不了呢。不过本质上是一样的。

「我去学校只是为了找阿道啊。既然阿道现在已经在这里、我就没有必要再去别的地方啦。阿道也是,只要待在这里就好了。」

这孩子的脑袋里写着麻由。阿道的方程式吗?只要麻由说乌鸦是白色的,阿道的眼睛就得把它看成白的;只要麻由说你妹妹还活着哨,就得和她一样这么相信。

「啊,不过,下雪的话就要一起出去一次喔~」

「……下雪?」

「真是的,你忘记了吗?」额头被敲了好几下。「你不是答应我要一起堆雪人吗!」

「……啊~」不知道。「的确是耶。」不知那时候我是不是在想着如何逃跑一类的事。

她不会是在期待我能表演双手反绑堆雪人,这种能列进什么纪录或专门技术的事吧?

「我要做一个比阿道还大的雪人,然后小麻要坐在上面,追过阿道的身高!」

因为麻由就这么坐在地上朝梦想霍普斯帖普安降普【hop step and jump】,连带我的头也被向上仰摇个不平。脖子向内侧弯曲,让我骨骼感觉快要唰啦唰啦变成粉末的冲击袭来。

「阿道:阿道!,阿,道:阿道道。阿道——」

嘴里哼着即兴的谜之歌(吗?),麻由歌颂着在这里却又不在这里的阿道。

……阿道阿道;阿道。像这样哼个不停。

用超委婉的方式来讲的话|

阿道阿道吵死了啦妳这家伙。

如果是正牌阿道在麻由身边的话,应该会以这种结果收尾吧。

不过因为正牌货是个无药可救的健忘鬼——

所以这只是我一时想到的可能性罢了。

我什么时候才能放弃呢?真想叫天野同学快点这么做啊。

「小麻。」

「阿道!」有精神是很好啦,不过这是什么回应啊?阿道这个词已经变成「什么事」或「午安」、「怎么了」的代用品了吗?

嗯哼,我轻咳一声,然后麻由——

「……嗯呀?阿道你在看哪里啊,?你要看小麻才对啊~」

彷佛在这片黑暗中也看得见我低着头似的,麻由以粗暴的动作修正我视线的方向。

……我才想叫妳看看我现在是什么状况呢。

头痛和头壳里转转转分成了两种威觉,我的思考和大脑也分成了两半。

一方在说话;一方在说谎。

而负责说话的那个我,招惹上了超难缠的事?

「小麻。」我又叫了一次。「阿道~!」这个已经够了啦。

在很多方面都已经够了。

「以前妳被关在地下室的时候,阿道也在,对吧?」

「嗯!他一直保护我喔!」那是我啦。

保护了吗?看见现在的小麻,我不禁生出这个疑问。

「那个是我啦。」

虽然在一片黑暗中有点难度,不过看来麻由对我说的话毫无反应。原本预定要是看到她出现「嗄?」一类装傻的反应就立刻停止这个话题,结果现在这样我该怎么收尾呢?我久久一次才试着依靠理性这玩意儿行动,然而结果却是这样。

「我是阿道……曾经是。从中途开始是。因为麻由这样要求,而我觉得那样也好,所以我变成了阿道。」因为有了该做的事。而要是没发生过这件事,我的心也不会这么扭曲了。

「不过啊,我心中也产生了同伴意识一类的东西……偶尔也会想起,曾经有一段时期,麻由也会叫我的名字。」

害怕着麻由的反应的同时,我继续说下去:

「我明明应该是存活了的人;明明得到了妹妹母亲的帮助,但是死去的却是我。」连我自己部分不清自己心里想的;和嘴说出来的东西之间的区别了。

「我不是现在的阿道喔。真的阿道已经把麻由给忘记,开心地踢足球去了。不过我觉得那也没什么不好。最放不下过去的——」是我啊。「是麻由。麻由虽然没办法忘记从前温柔的阿道,但是那个阿道早就——」早就早就早就哪里也哪里也哪里也——「不存在了喔。」

一切早已只剩下,妳脑中那个以拙劣笔迹所描绘,乱七八糟的阿道图像了。

我把理性的轻声呢喃化为比较不像说教的百语,颤抖着说了出来。

那是无法以正确或错误的范畴来解释的,用来描绘失败之构图的基础。

「麻由,妳想起我——「啊…咦…」

「咦?」

漫长、漫长、漫长的,似乎连心都会撕裂的尖叫,在空气中造成了震度6的激荡。

我还以为自己的鼓膜要破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什么别的生物闯进了黑暗中,戒备了一会儿。是猿猴;还是野槌蛇?

但是我随后注意到,这比磨牙听起来更令人不快的音色,是由我正上方的那张面孔所演奏出来的。也就是,这声音的来源是御园麻由。察觉这件事之后,麻由暴动的膝盖踢上了我的头,我们彼此在狭小的房间里滚来滚去,身体各处都冲撞着墙壁。彼此?

「☆☆☆★※☆☆★★※★※★☆☆☆☆☆☆★」

完全无法辨识的叫声;或者该说是声响,自动重新构成「无法理解」的声音。若非如此,便完全无法表现麻由的哭声与叫声。

全身以比心跳稍弱的幅度颤抖着,指甲在地板上抓挠,撕裂地板,和自己。胃酸的臭味在房间里逐渐扩散,麻由呕吐了。

我以尺蠖般的移动方式接近麻由,挥舞的手足自动迎击,几乎要打爆我的脸。眼球被脚踝直击,就连一片黑暗也看不见了。

不知什么东西咻地飞了过来,擦过我的脸颊。那是麻由刨抓地板太过用力而折断一半的,指甲的碎片。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

是哪一种生物?

背部的肌肉鼓动不休。仅凭一己之力,眼前这个制造出会让人吞下舌头窒息而死的氛围,并提供给给我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啊?

「该……怎么办?」说话啊,我。说话啊,天野同学。

这是什么啊?麻由究竟怎么了?

所以才看不见吗?

我究竟能做些什么?我怎么可能有办法去保护这个东西?不,这是骗你的。就算我再怎么健康但是要怎么去帮助现在的麻由脱离眼前这个状况啊快点去试试看啊,你不懂吧「我不懂啦!」

你烦死了啦!

我挣扎,「啊啊;呜呜」地呻吟。以自己的力量。老样子,就连要像只蝼蚁般苟且偷生的念头都没有,在低落的完成度中挣扎抵抗。用来监禁我的这个房间,门似乎没有确实地关上,用额头敲了一下以后,门板便开了一缝,我再以肩膀推挤,出了房间。

外面满溢着太阳的光线,宛如活尸的我,混浊的眼球被溶解、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就在下一刻,眼球再次苏生,同时将现实当作伴手礼带回身体里。

然后呢?出来以后要做什么?求救。向谁?姑姑吗?怎么求救?我现在可是动弹不得喔。手脚都失去自由,就连刷牙和上厕所都无法自力完成喔。呜哇,那真是太糟了,我在干什么啊!得去救麻由才行啊!我什么也帮不了麻由啊!我看起来像是有办法救她的人吗!不要依赖别人!他这么说耶。「这个嘛——」

依靠别人,其实就像一种交易吧。

需要回报。要是从谁那里得到了帮助,就得交出个什么东西才行。

我受妹妹的母亲救助的时候,失去了名字。是被谁吃掉了?耳朵?嘴巴?心?麻由?还是插在妹妹母亲身上的那把菜刀?这种事我哪知道啊。

身体朝蒙胧记忆中入口的方向为目标。舔舐着地板。起居室的地板十分冰冷,和外头地面相近的硬度与粗糙度,削蚀着我的身体。途中遇见大把悠哉凋零的花束,因为犹豫着要不要当场把他们咬断而稍微苦恼了一下。

重复进行以下颚敲击地板再带动身体前进的动作,总算到达了玄关。越过我和麻由的鞋子,来到了门扉下方,然后呢?

门把太高了,光靠我这颗没长手也没长脚的头到底能做什么啊!

就算继续用头去撞,也只是在证明我是个笨蛋罢了。

「啊哈、哈—————————————————!」

我不过就是这么一点程度罢了。就只有这么一点程度啦!

因为我只是个小孩一点力量也没有就连脑袋也没用而且没办法笑没办法哭没办法生气,自己任性地决定不想借助他人的力量但是不借的话就活不下去然而却又借不到可是还是活了下来这太奇怪了吧!

没有任何人会帮助我而我也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回报。

就算救了麻由她也不会厌谢我而就算救了我我也只能以感谢来回报。

虽然什么也没有——

虽然什么也没有但是救救我。

救救我——「医…生…」

啪嚏?

……「啊……」抬起头,言语无法从弯曲的喉咙中流出。

感叹与惊愕的吐息化为泪水般的小颗粒,从口中流下。

门从外面被打开了,某人进入了这个地方。

个子像大人一样高:呼吸紊乱,然后,有着黑白分明的身体。

那是个因为逆光而失去了容貌的人,看起来像在故弄玄虚。

「啊~……果然,在这里。哎呀,感觉好像我比你还高兴啊。」

「啊……」再一次,同样是吃惊地让我屏息。但是因为受到这个声音所引导,而朝不同方向变化,从光的影中挣脱,开始成形——

都是因为我所祈求的那个人,都是因为她。

身体靠着门板,现在看起来也像随时都会倒在我身边似的,然而一身白衣的坂下恋日医生仍开玩笑似地举起一只手说:「嗯,是我,医生来了。」因为她有脚又有存在感,所以这应该不是灵魂出窍。她看着我狼狈的模样,眉头深锁地说:「怎么回事?」

「啊,我跑得累死了~」她呼呼地喷着白气,眼睛则因为充血而发红。是圣诞节的颜色。

「因为是十二月《注:日本旧称十二月为「师走」月),YEAH~」医生竖起拇指,咳嗽咳得像脖子都要掉下来似的。

「都不知道有多久没这样了啊,用尽全力东奔西跑。好想吐……啊,不妙,感觉像是黄色的史莱姆要从嘴里跑出来了……」

「那个,麻由她……」

「御园?……她在里面吗?」

「嗯。呃,在一个像是置物间的小房间里——」

「嗯,我知道了。」医生连鞋也没脱就迅速跨过我朝屋子里头前进,而我在此已经想要宣告自己精疲力竭。

想不被任何人打扰地失去意识;想要无意识地活着。

然而恋日医生背着虚脱的麻由快步走回来,并把我的脸仰了起来,于是我只好回神。

「你们,一直待在那个房间里吗?就这样关着门待在里面?」医生半信半疑地质问。「是…是的…然后…因为我说了奇怪的话——」

「果然是这样。这孩子啊。几乎没有自觉症状,所以她才不愿意住院啊……啊,这先不提,总之得先送你们去医院。吃了药以后,御园应该也会镇定下来吧。」

无视于我僵硬的口条,医生在房间里束奔西走地忙碌着。

惰性完全没有出场机会,我就这样被恋日医生带走了。

以我们的基准来看,监禁事件不到两天就结束了。

半是被医生搬运的途中,我反刍某人刷进我脑中的观念。

幸福的条件,其二。

除了自己以外的某人,处于不幸、悲惨且无能为力的状态中。

这对为了感受幸福而必须做的比较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好奇怪。我直到刚刚为止,明明幸福条件的双方都有当过。

然而,我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丝毫幸福可百。

在事件结束之后,我们在两个医院问转来转去。

最初是医生工作的地方。叫出租车把麻由送到医院之后,医生就开了药,硬是让麻由服下之后再让她躺在床上休息。我把医生给我的「你要去另一问医院啦」的命令当马耳东风,只顾着在麻由的床边注视着她。

过了一会儿,麻由醒了。已经吐到连一点渣滓也不剩;镇静下来的麻由,对刚才还在她眼前的「阿道」视若无睹,对医生投以厌恶的一瞥之后便迅速离去。看着她的背影,医生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我被送去一般医院检查头和双脚。关于脑袋的部分,其实是双重意义的检查。骗你的。

从身为当事者的我的观点来看,那疼痛爆发性的程度,就算体内发生了命案也不奇怪。不过以医学的观点来看,似乎并不是那么严重。脚上这一生都会留有痕迹,头上虽然有外伤和肿包,不过诊断的结果是存活下来的只有外伤。这多少要归功于麻由现在还是柔弱的少女:不过她若不要那么暴力倾向的话,我会更谢天谢地。总之,这次的伤就这样简单地画下了句点。就算现在再增加两、三道伤,也不会从满身是伤进化成超满身是伤,搞不好还会因为是新来的菜鸟而被欺负,让我稍微感到不安。这是捏造的。

……然后。

脚不能行的我被医生背着,正在从医院回家的途中。姑姑他们因为还在工作所以没办法来榜我,这我连问都不用问就知道了。

顺带一提,这一段路之所以没有搭出租车,是因为恋日医生的波克特玛尼已经空到只剩下波克玛尼【pocket money】而已了。

「啊……」「嗯?」「外面现在天还很亮呢。」这一刻,我注意到天空的颜色与形状。云被冬天拉薄:绵延不绝。淡淡地遮蔽了阳光。

「是啊,平日的白天。现在正是跑外务的上班族躲进漫画吃茶店;小学生在教室里兴高采烈地讨论裂嘴女话题的时间呢。」

……?裂嘴女是哪一位啊?不过,要是向医生追问细节,感觉可能会掉进名为代沟的裂缝里头,因此我不带感情地说「就是啊~」混了过去。就在这个时候,我被医生背着,朝迈向大人的阶梯又登上了一级……是否如此,只有神才知道【God only knows】。

「对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在路上……算了,感觉最后会让警察招待免费炸猪排饭。」

医生对自己的阮囊羞涩轻轻咂嘴,因为光靠我们两个也不可能达成霸王餐饮食列传,于是只

好对肠胃的叹息视而不见。

「啊,那个没关系啦。倒是医生的工作不要紧吗?」

「工作?大白天就工作工作的,谁受得了啊。」受到咂嘴的洪流所牵引,医生接二连三地做出问题巩百。光靠我们两人(中略)上演无职白日列传,赞叹着云的流动真美啊一类的,对着天空转移话题。

向因为时间带的影响而渺无人烟的住宅区前进的途中,医生稍微转头,以细长的眼睛看着我的脸,她的视线温柔地射穿了我。

「你用小麻这个称呼叫了御园,对吧?」

不是叱责,而只是淡淡的确认。我颐从自己的好奇心,给予「嗯」的肯定答案。

「唉,搞砸了。当初也该好好说明这件事才对;对你说明关于御园身上的问题。」

继续前进,医生稍微加快了脚步,踢飞了脚下的混凝土碎片,结果碎片敲到某户人家的外廊雨窗,发出了不小的声响。「糟糕!」在那户人家出来查看之前,医生便跑了起来,试着离开事发现场……嗯,我感觉自己也有希望成为一个大人了吶。

像鸵鸟似地在路上疾奔拉开相当距离后,我以肌肤感觉到医生已经放松了肩膀。于是试着向她询问关于这次事件的问题。

「医生,妳怎么会知道我在麻由的家里……」「啊啊,这个喔?」

瞄了后方一眼,确定没有怒骂声和赤脚追出来的家庭主妇,医生总算放下了心,然后对我的疑问浮出苦笑:

「其实我也没有确切的实证。不过。昨天御园本来预定要来接受我的诊疗。」

「这件事我听麻由说了。」「嗯。可是结果她没来。不过,刚好有人偶然在医院入口那里看。到你和御园,就是我们那里的病患之一的将棋爷爷,他也是外宿OK的病患。就是他告诉我说看到你们两人一起离开。那时候我本来只是以为御园因为讨厌我,所以就像正要踏进学校但是又临时反悔的大学生一样翘头了而已。可是到晚上,我却接到了你姑姑打给我的电话。」

说到这里,医生笑容的性质有了一点转变,苦涩渐渐变淡,变得很像微笑。

「你的姑姑第一个就打电话给我喔,用超认真的口吻跟我说『我家的×不在家里』。看来她相当关心你呢。」

「…………………………」我对抗着耳鸣开始回想。

记得她之前还说只是顺其自然地收养了我耶。

「对了对了,我在医院时,和你姑姑说其实你是睡在我家。因为要是你和御园这次搞出的事情被知道了,一定又会出现一大批感兴趣的家伙。我也没通知警察,所以你就和她说你闹了个仅限一天的小型离家出走,然后还不小心受了伤,这样事情应该就能平息……了吧。」

不过我不知道你姑姑会怎么教训你就是了,医生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加以补充,然后在没有交通号志的十字路口停下脚步,左右张望。

「那么,回到刚才的话题……听到你没回家这件事以后,加上先前听到的报告,我觉得事情或许和御园有什么关系,于是首先就怀疑是不是御园对你做了什么。我甚至还想到——最坏的状况就是你的灵魂已经飞离肉体的枷锁,只要仰头在夜空找你就行了——这种恶质的玩笑。不过我在这么想到的同时就先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你放心吧。」

听到这种自我厌恶与反省的报告,我该怎么回话才好呢?说「嗯,辛苦妳了。」好像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若说「妳真的很努力了。」的话,我可能会现场就被摔下来也不一定。这里还是保持沉默,交给想象力去发挥好了。

「呃~你家是往这个方向吧?」医生的下颚指着四处都是田地的那个方位。「是的。」几乎和我的回复同时进行,医生的身体各部位一齐运作,迈出脚步;重新背好我:开口说话:

「因为不能把事情闹大,所以我只好自己跑一趟,并决定要是去了御园家发现事情和她无关的话就立刻报警。因为她之前住院那次有填过地址,所以我才找得到那里,不过也仍然花了很多时间,抱歉喔。」

「……不会。」虽然我有试着祈祷了一下啦。

不过又不是直接拜托妳来救我,为什么医生还要——

「本来还担心该怎么开锁,不过到了才发现门根本没上锁,真是得救了。」

「啊啊……」我忘了锁门啊。而麻由也毫不在意门有没有上锁,就只顾着睡在我身边啊。还真像她的风格,丢三落四,但是却只针对阿道要求符别严格。

……然后是,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思考,虽然理解了结果,但却还是无法想通过程的——关于医生的事。

根本看不见任何好处,但医生还是前来救了我。

「医生这样子……感觉就像——」我的英雄。

「嗯?我像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医生有点像搞错日子的圣诞老人……」

「咦,日子没错啊,今天是圣诞节喔。」

叮叮当,医生唱起了歌,不过似乎不记得完整的歌词,途中变成了用鼻子哼歌,祝福着这个世界最需要白发老爷爷的这一天。

「不过,如果我是圣诞老人,对了对了,虽然你实在不是什么乖小孩,不过看在圣诞节的份上,还是给你这条红色围巾……哎呀……」医生张望着自己肩膀上的空间,然而那里只有带着绳子捆绑痕迹的我的手,而且也没有给背后灵住的地方喔。

「怎么了吗?」

「围巾不见了。是奔跑的时候掉了吗?」

「那真是——」呃,该说遗憾吧?可是好像又不太对耶。

「啊。想起来了。因为觉得很热,所以中途丢掉了。」

看来医生在我犹豫该怎么回话的期间,自己解决了这个疑问,然后自己「啊哈哈」地干笑,串起了场子。

医生。

医生——

想这样叫下去的念头从体内不断诞生。而加以阻止的力气,都被这背部的温暖所剥夺了。

「……医生。」

「嗯?」

「我当阿道的时候,麻由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喔。」

「……嗯。」因为我说起认真的话题,医生的表情也因而收敛。

「那笑容,就和事件发生前在学校里……虽然不是什么时候都看得到,而是偶尔在阿道……菅原身边的时候会露出的那种美丽笑容,是一样的喔。」

「嗯。」

「看来很开心很开心,夸张到周围有些人甚至为之嫉妒或揶揄,但还是会不自觉跟着一起笑,而阿道也很开心似的——就是那么美好的笑容。就连完全笑不出来的我都这么想喔。」

「嗯。」只适度地点头,医生扮演着称职的听众,感觉好像在做心理咨商,对我水分不足的心反复搓揉,想把它变得柔软。

的确。我很脆弱。

「可是——」

继续说谎;而对方也继续被骗下去。被这样的虚伪包围而活着——因为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情,所以我现在坦率地求救。

「可是,

……可是,

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一点也不幸福。」

当我这么说出口以后——

我的理性,顿悟自己至今为止的谎言是多么虚弱。被含糊蒙混过去的情感开关逐一启动,想要咆吼的欲望渐文占领血液。

氧气因此崩坏,陷入缺氧状态。

「别哭丧着脸啦。」

明明没转过来看我,怎么可以这样瞎猜。而且我的表情多半已经变了——

「御园,其实很幸福。不管你的眼睛如何从她的背景捕捉出不幸,背负着这些的她本人眼中也只看得到幸福,他人是没有权力对这件事说三道四的,而且也不可以有。这是将正确的不幸与错误的幸福放在天平的两端,看哪一方比较重的问题。」

随着语尾音调上扬,医生踢起脚下的泥上。而这次只是在虚空中飞过,泥土盖在另一块泥土上,与其同化。

「不过这么一来等于在否定我的工作就是了……你会不会在哪一天理解了这件事之后,也选择妥协呢?还是说永远都不要理解比较好……结果,我也是什么都不明白。」

说话的那个人才真的是哭丧着脸,眼睛因为和刚才不同的理由而瞇细,吸着鼻子,眼角也微微颤动。

然而医生却没有因此停下脚步,我真的觉得她很厉害。

「那么……」吐出的话语还有后续,尚未结束。

「如果我看了麻由会觉得她很不幸,那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惰性、他人、和欲望。我该听从哪一个的指一不才能正确地活下去呢?

医生的嘴唇紧抿,压下突然想回应我的那股情感。她的眼睛慌张地转动,抱着我的脚的手也超出必要地添加了力量。

医生正克制着自己不去回答我。

而那句话是,放弃。是我平常为了得以安息而作为心之枕头替代品的情感。

我应该总有一天也能觉得——麻由真是太幸福了——在心中拥有这种什么也不去否定:名为放弃的情厌吧。

但是,坂下恋日医生不说出这件事。她的坚持麻痹了自己的喉咙和舌头,不让自己轻易送出这句话。争取思考对策的时间,希望能赢过它;希望能将放弃的那一刻继续往后延。

虽然看起来或许很像在找借口,但那是我这一生都绝对无法模仿的人味。

医生将卡在喉头的那句话加以伪装,弄得看起来很像正面的话语再丢出来给我。

「笨蛋。像那种时候,你要说由你来给她室瞄才对啦。」

像放弃似的;硬丢出来似的,带着苦笑的建百。

……原来如此。大人的视野虽然狭窄,但是却深度十足。

我的谴言果然还是太嫩了。

又隔了一天,寒假开始了。

我前往恋日医生工作的场所,询问关于麻由的事。

关于她的;简短、单纯、又无法改善的事。

然后顺便完成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这是什么?」

医生手上同时转着两支自动笔,并向对她递来的纸袋,歪起了脑袋瓜。

「是围巾。因为医生说弄丢了,所以我去买了新的来了。」

是类似炒面面包一类的东西啦——将袋子递了过去。

「因为医生好像很怕冷,所以想说是不是有条围巾会比较好。」

「这样啊……哦…哦~」医生将收下的纸袋放在桌上,脸转向窗户。

看着医生的侧脸,她的嘴角开始歪斜,不住颤抖:

「不,不行……还不能笑,要忍耐。(注:《死亡笔记本》中,主角夜神月与尼亚对决时的台词)」

她这么嘀咕着,眨眼的次数飞跃式地成长?

「噗……哈哈哈,迟到的圣诞礼物……啊。有多久没这样了呢……噗、哈哈哈~」

结果还是因为忍不住而爆发了出来。因为一度曾经想克制,结果就是一旦爆发以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啊哈、啊哈,哈哈!」

手掌贴着额头,医生笑得一副很愉快的样子。

「看来我也不是没人要的,还是有好事的嘛。」

「是吗……」总觉得一般来说,在这样的场合应该是我被给予这种评价才对。不过,嗯。算了,这应该只是我自己想太多吧,毕竟我也没做什么值得夸奖的好事嘛。

医生很用力地把桌上的时钟一把抓过来,然后将脸贴近指针,「嘿嘿嘿」地发笑。感觉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现在是……算了,不理它啦。走吧,我请你吃好吃的蛋糕。」

医生藉由屈膝动作的反作用力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然后拉着我的手大步离开房间。拖鞋响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走着走着,医生突然一句「喔,对了!」而折回房间,我就这样像游乐园里小孩手上的气球般随医生四处飞舞,

「外面很冷吧,马上就有机会派上用场了。」

情绪异常高亢的医生用鼻子哼着歌,打开纸袋取出崭新的围巾。「哇,是红色耶!我既不喜欢也不讨厌的颜色!」她飞快地说着,同时将围巾缠在脖子上。我总觉得隐约记得她之前说自己弄丢的是一条红色围巾。算了,反正医生还是最适合红色。

英雄果然就是要搭红色的围巾啊。

「搞啥啊,一点也不暖嘛,真是个让人伤脑筋的东西~」

误把围巾当成暖暖包还是什么的医生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少见地抱着怨,还露出连牙齿都能看见的笑容对我贼笑。平常很少看见她这么开心啊。

「要是感冒那可就不好了,你也来取个暖吧?」

「喔……」

我试着和医生共享一条围巾。

不过因为高低差的关系,差点就「呜嗯」地让彼此窒息而死。

顺便再提一个后日谈。

寒假结束,第三学期(注:日本的小学、国中、高中一般都将一学年分为三个学期)开始几天后,

我往隔壁教室窥探了一下(开学典礼当天虽然也去看了一下,不过寻找的目标似乎因为睡过头而没有出席),御园麻由就和平常一样在教室后方的座位上睡觉。就算在她醒着的时候和她说话,也只会得到一句冰冷的「有什么事吗?」所以我稍微安心了点。不过,这是怎么回事呢?明明应该已经离自己很遥远了才对啊。

脖子被掐住的感觉还顽强地残留。印象是如此鲜明,一点也没有减弱。

就这样,比雪更没有味道;也没有意义的「阿道」再次溶解——

说谎的男孩【阿道】与坏掉的女孩【小麻】(暂称)的故事在此暂停。

吐逼看听由德【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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