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们在休息区吃了些东西, 季舒没什么精神,回去的时候他躺在车子后面趴着睡了一会儿。自从开始养起小孩,季越东的车子里就添了很多东西, 毛巾毯软枕还有季舒送给他的玩偶, 都放在了后面。

齐柏林匿入了黑夜里,偶尔有行车驶过, 灯光钻入车内,浮光掠影像是波纹流淌在季舒的脸颊上。季越东抬起眼看着后视镜里抱着小兔子熟睡的季舒,手指轻敲方向盘,一整颗心都放佛沉入海底。

他想什么是爱?

也许这就是爱, 他真的把季舒当作了自己的家人,再也无法割舍了。

四班比较倒霉,春游回来在高速上堵了整整三个小时, 好不容易回家, 都快半夜了,为此学校给他们班放了一天假。季舒昨晚是早走的,放假通知还是杜闻楷在车上临时公布的,等一大早季越东把季舒送去了学校,季舒看着空荡荡的教室,联系到陆潇才知道今天不上课。

他立刻给季越东打电话,季越东的车还没开远,让他在校门口等着, 他很快就过来。

季舒抱着书包站在校门外,阴云簇拥在一起, 看着似乎快要下雨。季舒扬起头看这个刚才出门时截然不同的天气,一层阴蓝笼罩,雷鸣电闪下一刻春夏交接时的雨便倾泻而下。

他一声惊呼,来不及躲闪,豆大的雨落下,季舒用书包挡在发顶,往有屋檐的地方藏。

春季校服白色长袖衬衫淋了雨,身体的曲线由布料紧裹。雨还是凉的,他打了个哆嗦,后背紧绷,水滴顺着颈部线条滑落。他觉得冷,抱着手臂瑟瑟发抖。

雨水噼里啪啦,隔着磅礴雨雾,季舒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来。透明长伞撑开一个弧度,伞下的人皮肤异常的白,细长的眼梢含着阴郁的光,恍如这场蓝色的雨。

季舒的鼻尖微凉,他仰起头,惊讶喊道:“汤老师。”

汤臣站在他面前,目光落在季舒的身上,他伸手轻轻拍打季舒的肩膀,他说:“你长大了些。”

季舒后退一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发,“我现在有吃的很多。”

“挺好的,像个大人了。”

“汤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汤臣也站到了屋檐下,把雨伞撑到季舒那头,他挽住季舒的肩膀,侧头轻语,“想你了。”

季舒往他身边靠了靠,他说:“我也想你。”

季越东在距离学校有一段路的口子给季舒打电话,他抬起头看了眼如瀑的雨,对季舒说:“下雨了,小舒你先去找个地方躲雨,我还有一个红绿灯就到了。”

季舒“嗯嗯”应着,他抬起头对汤臣说,“我哥哥要来接我。”

汤臣一愣,随即把伞递给他,“我还有些事,这个伞你拿着吧。”

“那你呢?”

“我车就在那边,很近的。”说完,汤臣朝季舒笑了笑,他笑起来时眼角微微翘着,阴柔苍白的面容显出些许生气。

季越东听着季舒和人说话,绿灯亮了,他踩下油门,沉声问道:“你在和谁讲话?”

季舒看着汤臣走入雨中,朦胧雨雾茫茫笼罩。他的掌心湿漉漉的,手机压在耳边,季舒说:“……和汤老师。”

黑色齐柏林发出刺耳鸣笛,季越东心中一坠,他不敢置信重复一遍,“和汤臣?”他看着前面缓慢挪动的车流,恨不得现在立刻飞到季舒身边。

季舒仰头看着落在伞面上的雨滴,他说:“是啊,不过他已经走了。”

“他和你说了什么?对你做了什么吗?”

季舒不理解,困惑道:“什么?”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季越东朝自己冲了过来。

洋洋洒洒的雨,澎湃跳动的心,呼吸炙热急促,雨伞落地溅起水花。他的脸被季越东捧在掌心里,湿答答的心被捞起。季越东的声音似乎从牙齿中挤出,他喊着季舒的名字,竟然因为惊惧惶恐连一句话都完整不了。

季舒茫然无措看着苍蓝阴天,他的身体很热,潮湿的雨水似乎要沸腾,心跳的飞快。他第一次见到季越东这般失控,疑惑茫然在心中发酵。

他张了张嘴,尝到了冷冰冰的雨水,他像是掉入了一个漩涡,情感碰撞,心跳颠倒,冷雨蒸发,季舒微弱道:“你怎么了?”

季越东不可能把自己担忧的事情同季舒去说,他一次又一次的忧虑都是因为他知道了这世上的恶。而季舒不知,那种无知也是一类幸福。

季越东长叹一口气,他说:“没什么,是雨太大了,我担心你。”

“我没事啊。”季舒抬起手以同样姿势碰着季越东的脸,睫毛上挂着水滴,合上眼落下时像是一滴泪。

季越东突然撇开脸,他低头捡起飘在地上的伞。季舒说:“这是汤老师的伞。”季越东的动作一滞,他撑开伞,挡住了磅礴的雨。

坐进车里,季舒把湿透了的衣服都给脱了,车内的热与身体的冷搅合在一起,皮肤湿答答的像是一块吸了水的海绵。季越东用毯子裹住他,遮住了一身细嫩皮肉。

到了家,季越东把车停好,下车绕到季舒这边,把他从车里抱出来。季舒蜷在季越东怀里,还未走两步突然道:“还有伞没拿。”

季越东顿了顿,他转身拉开车门把那柄伞拿在手中,季舒抬起的头又埋了下去。季越东从车库上去,走到门口,趁季舒不注意,随手把伞丢了。

进屋,季越东把季舒放下来,“先去洗澡,别感冒了。”

季舒揪着小毯子上楼,走到楼梯口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对季越东说:“你也去洗澡,不要感冒。”

季越东摆摆手,笑着答应。

季舒洗好澡换上衣服出来,走到楼下就看到季越东已经坐在沙发里了。他换了灰色短袖,浅色长裤,头发半湿,有几缕落在额前,长腿随意伸展,半个身体靠在沙发里,一只手滑看着手机,一手夹着烟。

这样看着年轻了好几岁,季舒盯着季越东的脸,默默蓄力,像粒小陨石,从楼梯口冲过去,一头扎入季越东的怀里。

季越东连忙抬起手,捏着香烟抿在嘴角,他眯起眼打量着怀里这只小狮子。烟味散开,季舒咳嗽了一声,季越东坐了起来抖开烟灰按灭了烟头。

季舒偎在他胸口,他说,“我今天很开心?”

“嗯?”

季越东低头看他,季舒似乎在害羞,他抓住季越东的手臂,把脸深深地埋进去。他的声音像是放在了一面小鼓里,说话时敲打着季越东的心。他说:“你抱了我很久,让我觉得我是你的宝贝。”

季越东的胳膊缓缓收紧,之前的惊惶不安已经消退,他对季舒说:“你本来就是。”

屋外滂沱大雨,风卷过树梢打在玻璃窗上,像是天地间的瀑布,雨水这般放肆。季舒看着窗外阴暗浑浊的天,有一种世界在消失,只剩下他和季越东这一隅之地。

第二天上课,陆潇打趣着季舒,“采访一下,季舒同学你昨天来学校看见我们都不在是什么感觉?”

季舒吸着鼻子,声音哑哑的,“别提了,我昨天还淋雨了。”

他看着气息奄奄的确是很不舒服,陆潇脸上的笑意渐退,伸手覆在季舒额前,“没事吧?”

季舒摇头,抓住他的手拿开,他把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没事的,我趴一会就好了。”

天气转热了,单薄的衬衫贴在季舒的后背上,细白的一段颈子,脊椎的弧度清晰可见,收紧的腰侧纤细过分。

杜闻楷从窗口经过,阳光似乎要把他的眼灼伤,他眯起眼怔怔地盯着那一截美入骨的背脊。

他抿起嘴,像是弹奏琴键,又像是在那背骨上敲打,沉入自己浮想联翩的意欲海洋。

第四节是体育课,季舒趴了一上午还是晕晕沉沉,陆潇扶着他去医务室。医务室老师是新来的男医生,戴着口罩,头发稍显长。

陆潇把季舒放在小床上,校医就让他先去上课。陆潇有些不放心,捧着季舒的脸对他说:“我下课就过来看你。”

季舒模糊不清“嗯”了一声,他躺在小床上,身体软绵绵的没力气。校医拿着药片递到季舒嘴边,季舒张开嘴,微苦的药片含在舌头上,他皱起眉,不想咽下去。

“怎么还是那么怕吃药?”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季舒的眼皮轻轻颤动,睁开了眼。他看着口罩褪到下颌露出整张脸的男人,惊喜道:“汤老师。”

耳温枪从季舒耳蜗里拿出来,汤臣看了眼温度,“三十八度二有点低烧,你吃了药先睡一会儿。”说着他把水递到季舒嘴边,季舒小口喝着把药吞了下去。

季舒后脑勺垫着软枕,他侧过身看着汤臣,校医白色大褂松松垮垮披着,汤老师后边扎着小辫,看着不是正经人的样子。

季舒问他:“老师,你什么时候在这边的。”

汤臣把kindle从桶装泡面上拿下来,他用小叉子搅拌了一下,见面还硬着,就把kindle重新放了下去,扭过头看向季舒,对他说:“三天前吧。”

他重新走到季舒身边,扯着小被子盖在他身上。季舒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汤臣意兴阑珊地撇开目光说:“我回国后改了个名字,现在不叫汤臣了。”

季舒困惑,汤臣道:“我在这里的名字是姜颜,你以后得喊我姜老师。”

“姜老师?”季舒重复着,汤臣满意地笑了笑。

退烧药的药效发作了,季舒躺在小床上,迷迷糊糊睡了半个小时,然后就被陆潇的声音给吵醒了。他蜷缩在被子里,陆潇蹲在小床边,曲着手指碰了碰季舒的脸。季舒捂着嘴打了个哈切,陆潇放低了声音问他,“你好些了吗?”

季舒下巴往下磕,陆潇又问:“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买过来。”

季舒没什么胃口,汤臣站在一旁说:“他现在只能喝粥,你从食堂打一份粥过来给他吧”

陆潇应了一声,他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季舒恹恹的样子,又忍不住伸手捋了一下他的头发。季舒像是只小蜗牛,一下子缩到了壳里。

医务室里安静了一会儿,汤臣走到窗口,他拉开百叶窗,阳光浅浅入眸,他盯着树梢上的绿意,对季舒说:“我在这里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说。”

季舒睁开眼,看着逆光里的人,汤老师比以前更瘦了,穿上白褂子,像是一页纸片。

他问汤臣,“和哥哥也不能说吗?”

“嗯,谁都不可以,好吗?”

季舒顿了顿,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