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这两天广东开始下雨,三四天的雨,天变得又湿又冷。过节公司要放假,季越东忙着处理公司的事。助理把打印好的合同给他,季越东接过,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了手腕上的链子。

助理眼前一亮,“季总,你这个手链真好看。”

季越东低头,指腹摩挲手链上的红色宝石,想到了季舒。

侧头看向窗外,雾蒙蒙的天下着小雨,没了亮光。他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八点了,愣了几秒,把合同压在桌上,他问助理,“后天放假?”

“后天除夕了。”

“那么快。”季越东拿起钢笔在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他说:“那今天就放了吧。”

助理拿起签好的合同呆了几秒,季越东走到窗口,推开玻璃,冰凉的水汽扑面而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扭头问正欲出门的助理,“除夕夜要吃些什么?”

第二天休假,难得的不下雨了,不过云层压得很低,天是阴蓝。

季越东早起洗漱完后去厨房住了小米粥,他昨天晚上回来得早,便卤了溏心蛋,溏心蛋在卤水里放了一个晚上,味道都进去了。他拿了两个出来切开后平放在浅白色的小碟子上,粥还很热,他上楼去叫季舒。

季舒昨天晚上看恐怖电影看到了十一点,还做了噩梦,晚上睡得不踏实,早上醒不来。季越东蹲在床边推了推他的胳膊,他翻了个身,卷着被子用后背对着季越东。

“醒啦,你昨天晚上不是说想和我一起去超市吗?”

季越东昨夜和季舒提起要做年夜饭的事,还得去超市购买食材,季舒听了就说也要去,只不过懒虫现在似乎起不来床,季越东叫了他几遍他都没反应。

季越东没办法,又不能不管他,等季舒待会醒了看见他不在肯定又要不高兴。

“我好困。”

季舒抱着被子把脸埋进去,身体蜷缩在一块,成了一小团。

季越东站了起来,弯下腰伸出手,隔着被子把他抱起来,拉开门把人放在了洗漱池上。季舒垂着脑袋,下巴磕在锁骨间,季越东扶着他的后背。

一只手打开水龙头,扯了毛巾打湿挤干,温水细致地擦过季舒白嫩的脸,毛巾顺着眼周旋转,季舒的睫毛沾了水,随着季越东的动作昂起头。

季越东低声问:“醒了吗?”

季舒摇头,他紧紧闭着眼,大概是自己装不住,下一秒就笑了出来,张开手臂搂住季越东的脖子,把脸蹭过去,额头贴着额头,他说:“刚刚醒。”

季越东揉了一下他的头发,拿过牙刷挤上牙膏递给他,“自己刷牙,刷完下楼吃饭,我们去超市。”

季舒从洗漱池上跳下来,没穿鞋,光着脚踩在季越东脚背上。季越东把他重新抱上去让他坐好,他走到房间里给季舒拿拖鞋穿上。

季舒磨磨蹭蹭刷完牙下楼,小米粥的温度刚好,他吃了一口卤溏心蛋,蛋黄凝固着像是果冻,季舒说好吃。季越东第一次做这个,被夸了,心里挺开心的。

喝粥的时候季越东问他,“都想吃些什么?待会我们去买。”

季舒咬着汤勺,季越东怕他磕到牙齿,把他的手拿开,季舒想了想就说:“想吃肉,电视里放的那个番茄牛肉,看着很好吃。”

季越东也不管自己会不会,先答应下来再说。

季舒动作慢,吃了饭又洗了脸,季越东把他要穿的衣服拿出来,奶茶色帽衫外套和浅色长裤,外套大大的口袋上还绣着两只兔子。季舒把衣服穿上,又忘记穿袜子,季越东坐在他身边,捏着他的脚踝放在自己膝盖上,替他把袜子穿上。

“以后不能光着脚,寒气都从脚底心进去的。”季越东挠了一下他的脚底心,季舒就叫了一声,他缩着脚尖,软着身体往一侧倒去。

“痒死我了。”季舒的脚小幅度的在半空蹬着,季越东瞧着他耍赖的样子,觉得像只小乌龟。

他把季舒给捞了起来,穿戴好衣服的小朋友踮着脚站在床边,季越东背过身,后背给他,“走吧,到我背上来。”

季舒欢呼一声,跳了上去,紧紧抱住季越东。

季越东在车库里选了一辆卡宴,黑色看着没那么惹眼。这辆车买来就没怎么开过,还是新车的味道。季舒刚才出门还偷偷拿了平板,打算再找一部恐怖电影看。

季越东把车开出车库,侧头看他,“别看了,晚上又要做噩梦。”

季舒点开惊悚一栏,看到血腥的封面,抬起眼皮偷偷看向季越东他,点了收藏默默关上,然后点开一部动画。幼稚的卡通配音让季越东放下心,季舒靠在车窗边,低头看着平板。

车子摇晃,他也没看多久觉得头晕,合上屏幕,季舒缩着身体埋下去,拉开安全带仰起头呼了一口气,他小声说:“看得我头晕。”

季越东把他放在膝盖上的平板拿掉放在自己这边,“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季舒“唔”了一声,他靠在黑色的车椅里,皮肤很白,像是在发光。

商场里他们家不远,应该是还挺近的,但这却是季越东第一次来。

除夕前一天,商场人还很多,季越东花了十来分钟去停车,又花了十几分钟去找超市,人来人往里,他攥着季舒的手,怕松开了这小孩就被挤走了。

到了超市,季越东在货架前拿出事先让助理写好的购物清单,鸡鸭鱼肉都得要,还要饺子,他们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小推车里满满当当。季舒后来就走不动路了,趴在推车上,让季越东推着走。

季越东觉得这挺不安全的,拉着季舒的手让他下来。

季舒双手绞在身后,跟着季越东走了几步。季越东正看着八宝饭,他忘记了助理推荐给自己的牌子,蹙着眉思考了很久,等选好回过头去,就看到季舒半靠在超市推车上头,一只脚踩着地往前滑了一段距离。

货架这边没人,一整条的通道成了季舒的滑行场地,他像是出笼的小鸟,脸上雀跃,双脚离地,回头朝季越东笑,“你看我快不快。”

季越东皱起眉,快步上前,“你下来,这太危险了。”

刚说完这句话,就看到季舒身子一歪,推车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季舒跌在地上被小车压在下面。

季舒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身上的小推车就被拉开,脑袋撞在了季越东怀里,他被紧紧抱着。

季越东还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把季舒稍微拉开了些距离,上下打量,他攥着季舒的手臂,眉头紧锁,“摔伤了吗?哪里疼?”

季舒咬着牙摇头,他小声说:“不疼。”

季越东把他拉起来,商场工作人员过来帮他们把地上散落的东西一起放进推车里,季越东推着车往前走,沉默不语。季舒捂着手臂小跑跟在他身后,看着季越东高大的背影,问他:“你生气了吗?”

季越东说没有生气,季舒瘪着嘴,继续跟着。

要买的东西其实都差不多了,季越东去结账,打了两个包装袋,他两只手提着,一声不吭走到车库。季舒也不敢说话,迈着步子跟着,季越东打开后备箱,把两大袋子放进去。

后备箱缓缓合上,季越东回头就看到季舒白着脸站在自己三步开外,他眯起眼,看着季舒问:“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季舒抱着手臂,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他闷闷道:“你生我的气了吗?”

季越东又听他这么问,心里的无名火就像是被罩在了玻璃樽里,慢慢消散。

他长叹一口气,往前一步,轻而易举把季舒给揽了过来,手掌覆在季舒发顶,他对季舒说:“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在恼自己没有看好你,让你摔了。”

“可是我自己顽皮,不关你的事啊。”季舒仰起头,下巴尖抵在季越东的胸前,睁大眼看着季越东。

“但你是我的责任,是我有必要照顾好的人。”季越东不知道他能否听明白,他的手指点过季舒的额面,他说:“我答应过你父亲,要照管你。”

季舒的确是不太懂,他问:“那如果没有他,你就不管我了吗?”

季越东短暂沉默,他盯着季舒的脸,稚嫩单纯毫无瑕疵的纯白,好像天上的雪,如果永远不会坠地也就不会染上灰霾。

季舒等着季越东的回答,等来了一声笑,他靠在季越东怀里,听着比往日跳得快了些的心跳,季越东对他说:“傻孩子,这是不可能的事。”

季冠德为自己留下了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就连死了也要让人常常想起他,被他所利用。

他会永远存在,只要季越东还留在季家,就会受到他的影响。

“回去吧。”

季越东把季舒松开,拉了一下他的手臂,季舒往后缩了缩,季越东一愣,“怎么了?”

“没事。”季舒往后退,像是要躲开,季越东蹙眉往前两步拽着他的手臂。季舒脸色更白,叫了一声“疼”,季越东一震立刻放开手,季舒打了个哆嗦,额角沁出冷汗。

季越东觉得不对劲,揽着季舒的肩膀,拉开车门让他坐进去,他打开灯,昏黄的光线里,季舒面如纸白。季越东看他捂着自己的手臂,想到刚才季舒摔了一跤,他迅速拉开季舒的袖子,便看到细腕子以上一大块红肿。

季越东轻碰,季舒打了个冷颤,他说,“好疼。”

季越东长吸气,他压下到嘴边的话,闷声丢下一句,“先去医院。”

车门“啪”关上,季舒抱着手臂怔怔地看着关合上的门,季越东抿着嘴,从车头绕过来,他的侧脸冷成了一段冰,季舒觉得手臂更疼了。

季越东带着寒气坐进来,卡宴驶出车库,开得很快。等红灯时,季越东扯开衣领,盯着红灯秒数。

车里的气氛很低,季舒的手臂越来越疼,但又不敢出声,他咬着下唇,时不时侧头偷偷看季越东。季越东鼻梁高挺,眉骨投在眼眶落下阴影,季舒心里惴惴不安,就在此时,他听季越东问:“摔伤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刚才还没那么疼,我怕你生气。”

季越东觉得匪夷所思,他的声音拔高,“我怎么会生气?我只会心疼你。”

鸣笛声响起,红灯成了绿灯,车流从两侧向前行驶,卡宴车后几辆汽车按着喇叭,季越东皱着眉,踩下油门,他说:“对不起,吓到你了。”

季舒低下头,眼泪砸下来,滴在手背上,他摇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季越东看不得他哭,把车靠边停下,双向灯亮着,他扯开安全带,小心翼翼把季舒搂进怀里,软下声音安抚,“好了好了,小舒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很担心你。你的手受伤了,我很急,语气重了,我和你道歉,别哭了……乖。”

季舒把眼睛哭成了兔子,鼻子皱巴巴,他也和季越东道歉,说下次不会不听话了。

到了医院挂号拍片,季舒手臂是骨裂,明明是疼得要死的,他还忍着。上夹板的时候,季越东看他嘴唇都白了,问他是不是很疼,他怕季越东难受,还是说不疼,季越东他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季舒。

从医院出来,季舒右手打着夹板,一根带子挂在脖子上,季越东给他披上外套,走到季舒的左手边,季舒把手递到季越东掌心里。他们到家已经是晚上,季越东把车停好,打开后备箱把上午买的东西拿出来,季舒摇摇晃晃走在他身旁,看着要摔倒的样子,季越东抬起手用手臂撑了撑他的后背。

回到家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速冻饺子都已经烂了一大片,季舒站在旁边看季越东整理着,他想上去又不敢上去,季越东把最后一些放进冰箱里,把剩下些烂了的丢了。他倒完垃圾进屋,季舒站在玄关下,小灯落下温暖的光。

季越东走进厨房,季舒就跟着他走到厨房,季越东转过身,差点撞到季舒,他低头说:“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季舒用左手碰了碰季越东的胳膊,他问:“饺子不能吃了吗?”

“能吃,还剩一些没烂掉的,现在想吃吗?”

“现在吃了,明天就没了。”

“明天再去买。”季越东让他去沙发上坐好,“你坐在这边,不要乱动,也不要压到手臂,我去给你煮饺子。”

季越东掐着表看着饺子沸腾,而后拿着汤勺舀起饺子,他一脸严肃,郑重到像是在签某个几亿合同。饺子放在盘子里,醋倒进小碟子中,季越东两手端着出去,季舒伸长了脖子巴巴望着。

白瓷盘放在原木色矮茶几上,季舒身体前倾,季越东把筷子给他,他用不惯左手,夹了好几下都没夹起来。季舒觉得这饺子在逗他玩,怎么着都吃不到,越来越急,嘴边就抵上来了个热乎乎的水饺。

季舒一愣,季越东说:“把嘴张开。”

小朋友乖乖张开嘴,蘸了醋的三鲜水饺咬在嘴里,有些烫舌头,季舒张大嘴哈了几口气,然后都咽了下去。

除夕夜要吃的饺子被季舒在前一天就都吃完了,季越东嘲笑季舒像只小猪,季舒红着脸急着反驳说自己不是。

睡前吃了药,晚上睡觉的时候手还是疼,季舒睡不着却难得的没有去找季越东撒娇。他躺在床上,看着月光浮影的天花板,思绪被疼痛断成了零碎。他闭着眼,小声数着拍子,是季越东心脏跳动的频率。

隔了很久,门轻轻打开,季越东站在门外,他朝床边走去,就着月光看着睡着的小孩,伸手捋开落在脸颊上的头发。季舒睫毛轻颤,睁开了眼,季越东一怔,压低声音问:“还没睡?”

季舒抱住他的手臂,把脸凑过去,他说:“睡不着。”

“手还疼吗?”

“不疼。”季舒抱紧了季越东,小声呢喃,“没有你……我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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