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石门外有长约十丈, 宽约五丈的石台, 石台铺设光滑如镜的地砖, 站在上头, 颇有凉意。石门紧闭,边上的山壁上爬满了青苔, 颇显岁月沧桑。

君瑶环视一周,走上前去, 又见门旁立了一块约莫半人高的石碑, 碑上刻着:“某年月日, 昙光道人于此飞升,瑞光漫天, 仙乐齐奏……”

是一篇辞采华丽的赋, 歌颂昙光道人成仙一事。

小老虎在石碑前,将碑文读了一遍,觉得很无趣。小老虎还不懂什么是标榜功业, 只觉碑文枯燥绕口。君瑶倒是明白,古人素来有勒石记功的习惯。

读过碑文, 瞻仰过昙光道人的伟绩。君瑶又到石门外, 思索如何开门。

这道石门光滑厚实, 且无门锁,像是一颗没缝的蛋,使人不知从何下手。君瑶略一思索,降下一道法术,直击石门正中。

只闻“轰”的一声巨响, 激起无数尘土。

小老虎退后了两步,睁大眼睛看着,待尘土全数落下,只见石门上连一道小小的印子都未留下,仍是纹丝不动。

法术击不碎它,可见不是寻常石料。君瑶暗想,莫非这门上也设了阵法?

昙光道人在阵法上造诣非凡,且他也甚是喜爱阵法,自入灵山至今,一路走来,不知见了多少禁制、阵法。倘若石门上也设了阵,倒也是情理之中。

君瑶想罢,放出神识,探入石门中。

谁知神识一入石门,便受一股金色的光拦阻。那道金光并不霸道,却是坚定不移地逐渐前移,将君瑶的神识驱赶出来。

君瑶皱了下眉头,退开几步,欲再试一次。

小老虎则在门边来回地走。她走到石门正中位置,忽然发现门上有一处浅浅的印记。那印记在与她眼睛等高处,一抬起爪子,恰好可碰到。

印记形状很眼熟。小老虎看了看,抬起前爪,又看了看爪子上的肉垫,与门上的印记对比了一下,发觉门上印记正是一只小老虎的爪印。

小老虎顿觉有趣,她抬起爪子,毫不客气地拍在那道爪印上,果真严丝合缝。

君瑶留意着小老虎这边的动静,小老虎的爪子离开石门,欲再拍一下,却见石门上那道爪印亮起,发出柔和的金光,那金光从爪印,蔓延至整道石门,再接着,只闻“咕隆”一声闷响,石门往上升起,竟是打开了。

小老虎目瞪口呆,君瑶亦暗暗留神。

门开,光线照入洞中,里头迎光走出一名男子。

男子丰神如玉,面目俊朗,着一袭青袍,袍袖轻软,犹如天上云彩织就,头戴玉冠,玉冠温润,似在水中冲刷浸润过万年。

他脚踏云履,缓步而出,面上竟有一丝笑意。

走到洞外,又对君瑶视而不见,目光径直落在萧缘身上。这人从洞中出来,一举一动如人间温雅的名士,且面容白皙,身形清瘦,好似弱不禁风,倒不像是修士。

君瑶却颇感心惊,以她之能,竟探不出此人修为。

男子低头看着小老虎,眼中流露出兴致来,笑盈盈道:“门上爪印是留与家中小宠进出所用,不想来了只小胖虎,误打误撞,叫你破了门上阵法。”

小老虎闻言,与他对视一眼,冷漠地转开头去。

确认过眼神,是不想理的人。萧缘走到君瑶边上,不去看那男子。

男子也不以为意,显得格外宽容。君瑶恐他看上了萧缘,意欲抢夺,便道:“这是我的白虎,不知君是何人,何以在此处?”

男子似乎才看到君瑶,目光转到她身上,语气倒也不差,答道:“我乃此间主人。”说罢,又去看小老虎,说道:“你将她借我抱抱。”

萧缘龇牙,凶狠地瞪视他,大有他敢伸手,便挠他一爪子的架势。

此间主人正是昙光道人。道人已成仙去了,何以还在凡间?君瑶顾不上诧异,将萧缘护到身后,言辞客气道:“小白虎怕生,不近生人,恐是不能如君所愿。”

昙光道人闻言一笑,也不勉强。他再看萧缘一眼,看过这一眼,他周身温润的气势骤然消失,泛起阵阵冷意来,淡淡道:“尔等来此,想必也是来夺宝的吧?”

君瑶原以为昙光道人折在那场人修与妖修的大战中了,入了灵山方知,他竟是得道成仙了。如此,要得阿缘修炼的功法便有些难处了。

君瑶容色淡然,暗暗打量眼前这自称是昙光道人的男子,口中则道:“道人洞府,岂敢放肆?久闻道人盛名,吾来此地,是为借物。”

昙光道人道:“借物?何物?”

君瑶答:“借白虎修炼功法一观,观过则还。”

昙光道人容色冷了下来,挥袖道:“不借。”

大袖挥动,罡风席卷。君瑶不放他突然动手,一面运转灵气,施法相抗,一面将萧缘护在身后。

小老虎知晓,她道行浅,修为弱,打架的事是帮不上忙的,便乖乖躲在君瑶身后,不出声,不添乱。

君瑶也会御风,她召来疾风,施法攻击。昙光道人咦了一声,倒没想到这小小桃花妖竟是有些本事,屈指一弹,将疾风化解于无。

君瑶那边也尽数收了罡风。一时间,再度平静下来。

便如妖界中的大小妖怪,与君瑶相比一般,化神期的修为,与突破化神的仙人,乃是天壤之别。君瑶原先是想离去,再另觅他法。不想这一动手,竟叫她发觉,眼前这昙光道人,怕是并非他真身。

仙界自有秩序,不能任由大大小小的神仙随意到下界来走动。方才一交手,君瑶察觉昙光道人虽深不可测,然而灵力似乎并不比她高出多少。

神仙的法力绝不只此,眼前男子恐怕是昙光道人留在下界,用以看守洞府的傀儡人。

她们来此是为功法,若是空手而归,便不知要去何方找寻了。阿缘已经筑基,修炼耽搁不得,这功法是势在必得的。

君瑶做下决断,突然一挥袖。

小老虎便觉有一股轻柔的风,将她整只虎包裹起来,带往远处。小老虎降落到地上,那道风并未离去,而是化作光晕,将她笼罩起来,保护得密不透风。

小老虎被送出来,就知君瑶要做什么了,可她帮不上忙,萧缘面容沉静地抬头远望石台上的两个人。

君瑶此举,不止小老虎知她要做什么,昙光道人也知她要做什么。

他摇了摇头,显出悲悯之色,语气中却分明含着蔑视:“不想你竟如此自不量力。”

妖与仙斗,当真如蚍蜉撼树,自寻死路!

君瑶一言不发,积蓄力量。

往日来山中夺宝的修士不少,多半折于阵中,连石门都未摸到便坐化陨落,偶尔少数几人破了阵法,到得石门外的,也打不开石门。

这些修士,也不乏大乘期者,乃至如化神期的巨蟒,也终不能敌,镇压于怪石之下。

昙光道人并未将君瑶放在眼中,他目视远处,看到小白虎,心道,看在她也有一只白虎的份上,便与她一个痛快。

这一自负想法,在君瑶出剑后,彻底消失。

那一剑,有劈天斩地之威,整座山脉剧烈晃动,昙光道人神色一凛,出招相抗。他一出招,君瑶唯有退让,仙之强大,当真使人胆寒。昙光道人的法器是一把折扇,他飞身向前,步步紧逼,全然没了方才的轻视,气势凛冽,非置君瑶于死地不可。

君瑶虽退,身法不乱。硬拼是拼不过的,唯有智取。她避开攻击,稳住身形,镇定地找寻昙光道人的破绽。

折扇蕴含霸道灵气,蹭到都可伤筋动骨。君瑶小心避开,终被昙光道人寻到时机,自上而下扫过,直击君瑶颈项。那一下看似轻巧,实则暴虐,君瑶躲闪不及,仓皇之间,以臂去挡,手臂划破,鲜血涌出。

伤口好似被寒冰冻住,寒意一层层渗入,钻入筋脉中,将灵气黏住。施展功法,皆需灵气,灵气被纠缠,法术自不能流畅施展。

君瑶身形一顿,一贯淡然的眸中显露怒意。

昙光道人一笑,攻势稍缓下来。他的折扇,并非凡物,扇骨乃是九天寒冰所制,一旦碰到血肉,便如血蛭一般,黏住不放。

这桃花妖,看似强,也不过如此。

昙光道人稍稍放松。

这便是破绽!君瑶神色正肃,举剑劈下,这一剑,她用了全部灵气,既狠且快。昙光道人顿觉周身的无形的空气,好似都被劈了开来。

他心中一紧,斜身闪开,这一闪,他顿觉不好,果真君瑶身法灵活,圈转长剑,拦腰横削。昙光道人那一闪,恰好撞上剑刃,他只得运转灵气自保,剑锋终是将他拦腰刺破。

腰间鲜血横流,青袍叫血浸湿。昙光道人却未去管,趁君瑶剑势未收,绕至她身后,重重一击。

君瑶躲避不及,受了这一下,当即喷出一口血来。

五脏六腑皆受波及,丹田之中,妖丹颤动,君瑶险些倒下,以剑拄地,稳住了身形。昙光道人也未比她好多少,唇边溢出血来。

他眉目间涌动着怒意,君瑶却是容色淡淡,眼中亦无多少波动,看着他,与看一棵树、一株草,并无差别。

她身上疼得厉害,但阿缘在看着,阿缘胆小,若是看到她倒下,必会害怕。何况,她还未得到功法,怎能倒下。

二人几乎同时出手,再度战到一处。

法术不相上下,二人皆是拼尽全力。君瑶努力撑住,傀儡人有一特点,便是灵气不足,一旦他灵气耗尽,法术无从施展,便是败了。

昙光道人自也想到此处,每一出击皆是毒辣狠厉。

空中风云涌动,足下所踏高台碎裂,二人飞至空中,继续斗法。昙光道人越发力不从心,终于在召风时的稍一犹豫,叫君瑶觅得时机,将剑刺入他的丹田。

傀儡人倒下,双目愤怒地瞪着君瑶。

君瑶漠然地望着他,直至他的尸身落在地上,消失不见。

这一战,她赢了。

小老虎飞快地跑过来。

君瑶对她笑了笑,欲安慰她的阿缘,然而笑意还未展开,便在小老虎惊恐的眼神中倒下。灵气耗尽,肺腑皆伤,她比被彻底击败的傀儡人,也只好上少许而已。

萧缘扑上去,君瑶倒在地上,双目闭着,脸色苍白,仿佛春日里被急雨打落的桃花,零落在尘土中。

萧缘不知如何是好,她在君瑶身边,不住地蹭她的脸,口中哀哀地唤她:“阿瑶、阿瑶。”

她不知她的声音已带上了哭腔,眼泪从眼眶中涌出。

空中飘起雪来,凛冽的寒风卷入山谷。方才斗法之时,波及护山大阵。阵法破了,阻挡不住山外的风雪。

四季如春的山谷霎时间进入了寒冬,雪花落在草上,树上,不多时,便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君瑶躺在草地上,她的衣衫是白的,染了血,格外刺目,雪花落在她的发上,她的脸色愈加苍白,仿佛要与冰雪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要说:

小老虎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