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就当握手了

还用说吗,丁强汇报完就被老陈狠狠地说了一顿。

“你他妈这也叫便衣?我靠,满公园追着人家跑?你不如扑上去把她强奸了得了!你傻╳啊你!大喊大叫,还追!”

丁强低着头,沮丧地听着老陈各种挖苦、讽刺、数落。

“你怎么连起码的常识都没有,我找个北京中学生,只要看过警匪片的都会比你强。你说你们河北是怎么教你们这些小警察的!”

丁强一句话不说,只是站起来,拿着暖壶给老陈的茶杯续了点水。这老陈倒是一点不客气,拿起来就喝,然后接着喷:“你他妈文化水平不行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但是智商也不能这么低吧?有你这么做便衣、特工的吗!叫你去接触谁,不是让你跑上去追。你以为这是你在农村追媳妇啊?张燕是那么简单的农村妇女吗?那朝阳公园又不是你们家的高粱地……”

丁强嘟囔了一句:“我又没媳妇。”

“你嘟囔啥?”老陈好像更生气了,“就算没媳妇你也不能那么追人家啊!你大喊大叫她的名字在公园里面跟着她后面跑?你爸是这么追你妈的吗?真不懂你,怎么一点策略都没有!你知道张燕是什么人吗?她爷爷是烈士!”

“我是被动的。”丁强委屈地说。

“被动的,被动的你也是太岁头上动土,你一农村的小屁孩,你脱裤子的时候也不想想后果。我跟你说,你没进去就不错了,我还把你这笨蛋弄北京来给我丢脸。我告诉你……”

丁强“腾”一下站起来,走到老陈跟前,死死盯着他。

老陈看见丁强眼睛都红了,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他知道自己离满地找牙只差一点点了。

“哎!”老陈缓了缓,递给丁强一个信封,“这是你第一个月的工资,手续没办完,我就先给你把现金领出来了。你不是说家里等着用嘛。”

丁强接过信封,打开看了一眼,挺厚一叠红粉红粉的票子。他真的还是个孩子,刚才被虐的感觉立刻消失了,嘴角露出笑容,眼睛里的眼泪也被他巧妙地擦掉了。

“领导,你送我培训去吧。”丁强恳求道。说实话,他渴望去培训,找回部队里当兵的感觉。一群农村兵在一起训练,虽然苦,但是大家都很开心,有归属感。他来北京的时候,以为到了就要先去集训,他当时还挺期待再回到一个兵营似的环境中,他喜欢那种生活氛围。可是没想到,老陈把他从火车站拉到麦子店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公寓里,告诉他张大小姐就住在附近,他的任务就是再次接近她,看看能否打听到姜平死之前是否联系过张燕。这几周,丁强就像幽灵一样,在麦子店、蓝色港湾、朝阳公园、幸运街这一片瞎溜达,直到那天在朝阳公园之前,他连张大小姐的影子都没看见。没碰到张大小姐他还不发愁,但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让他很受不了。老陈不让他联系私人朋友,实际上他在北京也不认识什么人。到北京三周了,除了家门口小卖部的老太太,他几乎没跟任何人说过话。

没碰到张大小姐也就罢了,连老陈都见不着。丁强来了以后,每天晚上接到老陈一个电话,询问一下案子的进展,丁强没消息他也不着急,只是说这偶遇不那么容易,让丁强继续瞎溜达,就是不告诉丁强张大小姐的住址。其实老陈早就料到丁强会比较生猛,故意留了一手,怕他直接冲到东山墅去找张大小姐。那就出大事了。

丁强一个人这么待着已经快憋死了。来了三周,他只去过一次单位。老陈那天在门口等他,把他直接带到自己办公室,丁强那天被审得发晕,办公室在大楼什么位置他都不记得了。他跟老陈申请过部里的出入证,可是老陈说没必要,因为丁强的任务就是在朝阳公园一带,万一有人发现出入证,反而会暴露的。

“我觉得我犯这些错误都是因为没有培训,”丁强说,“您也没教我,哪怕让我去个当便衣的地方锻炼几周再回来也好,我能胜任,但是您也得让我先学习一下吧。”

老陈点了一根烟,他知道刚才的话过火了,这个河北小伙子挺可怜的。老陈知道,这样的小孩肯定不甘寂寞,他这么长时间没出去鬼混已经很不错了。

“要不,”丁强突然一机灵,“您让我去朝阳那边当片警吧?”

“那可不行,”老陈说,“咱们这工作要严格保密,片警也不能知道这事情,一点风声都不能走漏。”

老陈看时间不早了,说:“走吧,我请你吃顿烤鸭。你来了北京可能还没下过馆子吧?”

丁强真的就是个孩子,发了工资,还有一顿好吃的,三周的惆怅就成了云烟。在团结湖烤鸭店,老陈点了两只烤鸭,自己没怎么吃,夸夸其谈地给丁强讲各种侦探故事,要是换一个城市里的孩子,不到三分钟就知道这些故事都是美国电视剧《犯罪现场调查》里的,可是老陈也真有本事,把这些情节都换成中国的了,他也成了那个纽约大侦探的角色。

丁强听得目瞪口呆。突然问:“领导,您是说我跟卧底似的,对吗?”

“对!”老陈连连点头,“这下你就有点开窍了。”

“而且咱俩是单线联系!”丁强小声地说。

老陈突然觉得这个孩子其实挺聪明的,他其实早就该给他讲故事,请他吃鸭子。“太对啦!”老陈乐得拍着丁强的肩膀,“你这么想就太对啦!”

“那……那……”丁强支支吾吾地说,“领导,我能说句不吉利的话吗?”

老陈纳闷地看着他:“啥意思?”

“那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有人知道我是国际刑警的人吗?”

老陈愣了一下,这孩子就是没见过世面,但是他真的很聪明,是块料。“那当然。”老陈坚定地回答道。

聊到这里,两人的话突然断了。桌子上突然很安静。

“领导,我还能问您一个问题吗?”还是丁强先开口,“张大小姐为什么假装不认识我啊?”

“你这是不懂女人,还是不懂上层人的规矩啊?这事情我还真要跟你多说道说道。”老陈语重心长,“我跟你说了,张燕算是叼着银勺出生的人,她出生的时候她老爸可风光了,不仅是烈士的儿子,还是哈工大的高才生。钱学森知道不?那是他领导。”老陈看见丁强听得全神贯注,“你啊,太小,那年代你没见过,和现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丁强问。

“那年代有好多英雄,张燕她爸爸就是一个。但是那年代没有大款,没有富豪。”老陈想了想又补充道,“对,那时候有英雄,没富豪,现在有富豪,没英雄了。而你那心爱的张大小姐,生为英雄的女儿,又嫁了一个大富豪,那真是跨时代的权贵人物啊!”

“那她和她爸都挺厉害的。”丁强听说张大小姐有个富豪丈夫很纳闷,什么都有的女人为什么还要跟他这么一个无名小卒上床,还那么穷凶极恶的。

“再厉害也没她妈妈厉害啊!”老陈阴笑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还真是。张燕她妈妈年轻时是报幕的,那是漂亮得不得了。后来她爸爸就得病了,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都觉得他肯定会在国防科工委担任重要职务的。”

“她妈就是您说的大官?怎么不是她爸呀?”丁强问。

“她爸爸后来得病了,什么病也没说。我听说,她爸已经成植物人多年了,不知道在哪家医院躺着呢。”

“啊!”丁强说,“那她爸也挺惨的。”

“她爸惨了,可她妈就红了。那可是青云直上!”老陈的话里充满了一种不满情绪。丁强能感觉到。

老陈让服务员又上了啤酒,还把剩下的烤鸭全套都打包给丁强带回家。“所以你跟这种人接触要小心一点,张燕可不是老百姓家的孩子,她妈妈要知道咱们在监视她女儿,肯定会气疯的。”

“气疯了又怎么样?咱们是国际刑警,咱们执行任务,很正常啊。”

老陈把打包的鸭子塞给丁强:“你啊,就是没见过世面。国际刑警怎么了,人家要弄死你就跟捻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你就小心点吧。”

“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是没明白张燕为啥假装不认识我啊?”丁强追问道,“我再碰见她该怎么办啊?”

“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你俩的事情呗,”老陈有点不耐烦了,“这你还不懂?别说婚外恋说出去不好听,她家什么人,你家什么人?说跟一个河北小警察搞外遇,多丢人啊?”

“我丢人吗?”

“你啊,太单纯了!你不丢人,身子板儿这么棒,脸也挺俊的,你们村的姑娘八成都巴不得跟你搞对象,但是张大小姐跟你在一起,她就丢人了。你俩不是一个阶层,知道吗?”

“那我们俩那天那事情对她算什么呀?”

“唉!”老陈深深叹口气说,“你就只当和她握手了吧。”

“不会吧,他们那么随便?那我算什么?”丁强突然感到愤怒。

“中国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那皇帝不就是后宫佳丽三千人吗?现在没皇帝了,但是妇女解放了。所以有钱有势的女的也可以‘后宫佳丽’啊。你啊,就记住,下次等张燕找你,她叫你,她追你。你别主动。”

和老陈分手以后,丁强一直在琢磨,这男女的事情就真的能这样无情无义吗?跟握手一样?那这个张燕得跟多少人握过手啊?他又想起来朝阳公园里张燕不理他的那副傲慢表情,丁强越来越肯定,他是被张燕玩了。而且无处申冤,就像老陈说的,张燕和他不在一个阶层,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越想越懊悔当时没有管住自己的欲望,被这个女人拉下水,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帮老陈把张燕查清楚,”丁强这么想,“那姜平说不定也是被她玩的,我非查清楚不可!”

其实,张大小姐生下来就是一个病秧子。她缺钙缺到医生宣布这女孩将来不会走路;发现她花生过敏是她三岁时候吃了一口花生油炒的土豆丝,她的脑袋像个气球一样肿起来;她不能碰黑胡椒,只要沾到一个渣,浑身红斑;她不能吃面筋,吃了就拉不出来屎。而哮喘当然也是与生俱来的。医生说,这八成是因为在张燕出生的前后三年,她父亲都在高辐射区工作,那时候防护条件很差,张燕老爸很可能被感染了,然后又传给了张燕。为此,张大小姐的爸妈经常吵架,具体吵什么她也不记得了,但总是吵架。终于有一天,她爸爸气得要动手打她妈妈,手掌举起来了,人却倒下了。至于是什么导致了这种状况没有人讲得清楚。从那天以后,张燕的爸爸就进入了昏迷状态,她妈妈坚持要让她爸爸插着管子继续活下去。张燕爸爸生病后,研究所里议论纷纷,很多怕死的人都要求调工作,还有人要求停止实验,重新研究一下防辐射保护,保证科学家们的安全。就在领导发愁的时候,张燕的妈妈站出来说话了,她告诉大家她丈夫的病和辐射没关系,她一直知道丈夫有病,也一直在治疗,只是突然病发了。张燕爸爸具体得了什么病,张燕妈妈没说清楚,总而言之,不是辐射,请大家放心,一定要按时完成国家交给我们的任务。

从此以后,张燕妈妈就开始当官了。而她那可怜的丈夫不死不活地躺在某高级病房当了二十多年植物人。

说来,张大小姐的妈妈也真不容易,一方面要经营自己的仕途,另一方面还要拉扯大一个病病歪歪的女儿。所以张燕的童年基本上是在一个充满母爱的“集中营”度过的。她早上六点起床,晚上九点必须关灯睡觉,不许在外面吃任何东西,从小学到中学一直这样。张大小姐小时候基本上不出门的。她高一那年,她妈妈突然说要送她去美国,妈妈说那里医术高明,或许能治好她的病。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张大小姐就去了美国。到了美国之后,经过医生几轮治疗,张大小姐的病好了不少,有些过敏,比如黑胡椒,就消失了,没事儿了。还有哮喘也是很多年不犯了。治好病,妈妈就让女儿在美国上大学,所以张大小姐,至今都认为去美国就是为了治病、上学,没别的原因。

丁强是张燕的第三个男人。她其实每天晚上都允许自己想他两分钟,就两分钟,不是像老陈说的那样,想上就上,跟握手一样。这种说法要是让张大小姐知道,非得当场吐血不可,简直了。

“你觉得我是不是很对不起那个小警察?”张大小姐只能跟Roger Haris一个人聊这种事情。

“Why?”(为什么?)Roger逗她说,“He didn't have a good time.”(他没赶上好时候。)

张大小姐病好了以后,去上班的第一天几乎全部时间是和Roger两个人在屋子里聊天,就像两个最好的女朋友一样。

“我怕他回去受处分,在中国,这种事情不像美国那么简单。”张大小姐捧着一杯茶,脸上的确有点焦虑。

“I see,”(我明白,)Roger说,“公主不能随便睡的,童话里都是这样。不过你就别想这么多了,你能干什么?他们处分他,你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你妈,但是你怎么跟她说啊?”

“不能跟我妈说,说了,她就得把那小警察枪毙了。”

“Can she really do that?Wow!”(她真会那样做?哇!)Roger从来不能认真说话,这让张大小姐又爱又恨,“我倒是有一个前情人的名单,其中有几个你觉得你妈妈能帮我处理一下吗?”

“他为什么在北京?为什么在朝阳公园啊?”张大小姐不解地自问。

“Call him.”(给他打电话。)

张大小姐抱着茶杯在办公桌前走来走去,拿不定主意。

“Call him!”

“我没他电话,再说他也许回去了,前几天只是个偶然。”

“Seriously?(当真?)你就不觉得他是来找你的?也许他喜欢你。”

“你觉得可能吗?”

“如果是,怎么办?你难道就一点不想再跟他约一次,找一个好一点的酒店?”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能找到他。缘分吧。我不能去想这些事情。”张大小姐突然严肃起来,“再说太危险了,我不能让别人知道。”

“随你咯,我们都只活一辈子。”Roger的激将法永远是很灵的。他看得出来张燕在犹豫。这个中国姑娘在这些事情上总是优柔寡断,做买卖的时候倒是干脆利索。这种人格他在中国看见很多,个个都是那些中国人所谓的女强人。

“I got it!”(有办法了!)张燕似乎发现了什么,她把一张名片递给Roger。

Roger仔细看了一下,然后惊叫一声:“Oh my God!(天哪!)INTERPOL!(国际刑警组织!)你什么意思?让国际刑警帮你找情人?”

张大小姐把名片从Roger手里夺过来,看着老陈的名片开始拨打电话,她笑得很灿烂,嘴角眉梢毫无掩饰地流露出一种特权阶层的优越感:“喂,我找一下国际刑警中心的陈伟……我是王春英的女儿张燕……”

Roger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张大小姐发功,但是他仍然做出惊讶又钦佩的样子:“I can't believe this…”(难以置信……)

“Watch me.”(瞧我的。)张大小姐得意地跟Roger眨了一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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