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臂 05

石崎神社那一带即便是白天也少有人来,夜里九点之前已经漆黑一片,独自一个人走在那里都会感到不安。勇树按照武志所说,带着塑料袋和旧报纸走上了长长的坡道。他能看见坡道前面的些微灯光,那是石崎神社里面的长明灯。勇树朝着那个方向迈开了步子。虽说已经四月份,这却是个相当寒冷的晚上。

穿过鸟居,走进神社,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勇树笔直地前进,在香资箱前面站住,环顾四周。在灯光能照及的范围内没有一个人影。

哥哥说他在神社后面的树林里等着。

真是选了个奇怪的地方等人,他想。或许是为了特别训练的需要,但他又发觉,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进行训练岂不是没有意义了。

从神殿的旁边穿过,再绕过神社的后侧,四周突然暗了下来,连脚都看不见。不过缓缓行进之间,他的眼睛稍微习惯了。穿出松林就来到了一片宽阔的地方,这里有月光照着,连地面上的小石子都能清楚地看见。

“哥,你在哪儿?”

他试着唤了一下,但没人回应,只有自己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中。

勇树从这里前进数步,停住了脚。他看见正面一棵粗大的松树下蹲着一个人。那件训练服是他所熟悉的,那一定是武志。

“怎么了?”

勇树招呼道,武志却没有动弹,他想或许是武志在跟他开一次难得的玩笑吧。

“哥,你到底在干吗……”

勇树之所以打住了这句话,是因为武志的右手映入了他的眼睛。他右手握着一把刀,手掌上沾染了大量的血。

勇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涌向喉咙,他跑到武志身边。武志盘腿而坐,身子向前倾倒。他扶起武志的身子,凝成块的血黏糊糊地从下腹流出。

勇树的胸中似乎有什么炸开了,他发出一声叫喊。这叫喊声毫无疑问是他自己的声音,但感觉却像是从别的世界里传来的。不光是声音,一切东西都让他觉得不是在现实中。

让他恢复正常的是武志突然睁大的眼睛。一看到那双眼,勇树便发不出声来了。武志那双眼仿佛在告诫弟弟:“别吵。”

“哥,为什么?”

勇树把手放在武志的背上哭着,泪水止不住地流着。

哭了好一阵,勇树才注意到旁边放着一张白纸,那是一张折好的便笺纸。最开始的一行写着“给勇树”。

“它就放在我校服口袋里的护身符袋子里,能帮我取一下吗?”

勇树说完,小野便动作迅速地取了出来。

“哥哥的信就在那里面。”

“我能看吗?”高间问道。

“嗯,请吧。”勇树答道。

勇树:

因为时间没剩多少,我就只抓要点写了。我想对你来说这些会是很痛苦的内容,但希望你能够挺住。而且这里写的所有东西,请仅仅把它留在你的心里。

北冈是我杀的。

当然事出有因,但这个没有必要写在这里。因为就算你知道了也于事无补。

现在重要的并不是这件事情。

现在最重要的是,这样下去怕是警察最终会知道我就是凶手。如果事情变成那样,我们就没有未来了,而从孩提时代开始我们兄弟构筑的东西也会全部崩溃。我会被投进监狱,你未来的路也要被切断,而妈妈一定会深深地悲痛。

为了防止这个局面出现,我就必须制造出凶手绝对不是我的情形。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办法,现在除了这一招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个方法就是:制造我自己也是被别人所杀的假象。北冈被杀,须田也被杀,想到这是以开阳高中投接球手搭档为目标的系列杀人事件,警察一定会把凶手看成是同一个人。这样一来,我就不会有杀北冈的嫌疑了吧。你和妈妈也不会因为这个“杀人犯家庭”而脸上无光了。

我没有什么遗憾,但有一件事没能做到,那就是向妈妈报恩。她将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我像亲生儿子一样养育长大,我就算是搭上一辈子也要报答这个恩情。我是打算报答的,作为报答的方法,我选择了棒球。

事到如今,我已经打不了棒球了。虽然是添尽了麻烦而就此别离,这个时候我也没有办法了。

接下来的事除了托付你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万幸你跟我不一样,带着你父亲遗传下来的好脑子,一定是个能给母亲带来幸福的人。要是再迟一年,我应该能为你们带回一笔钱,但到头来我没能办到。对不起,你们今后一定要像从前一样,母子合力活下去。我是被当作长子养育大的,作为长子却一事无成。从今以后你就是长子了,我没能做到的那份,请你努力帮我做到。

没时间了,赶紧吧。

就是这样了,我接下来就死了。这是我用自己的行动做出的了结,与世人所说的自杀不同。在这里,作为哥哥,我提出最后一个请求,我要你帮助我完成这样的了结。要做的事需要花些工夫。你把我的右臂锯断,别让别人看见,放到什么地方处理掉。这样一来,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像是他杀。锯手臂用的锯子,我应该已经放在身边了。

这里一个重要事项是,锯断的必须是右手手臂。说明我就省略了,这一点要严守秘密。锯左臂、右腿都不行。

还有,锯子、小刀也要和右臂一起处理掉。如果这些东西被发现了,这个好不容易弄成的计划就有可能被毁掉。

我要告诉你的事情就只有这些了,但恐怕你无法接受吧。不过你要忍耐住。真相这些东西,想起你今后的人生来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你想起我的时候,就当作我是被一个怪物抓住死掉了。那个怪物的名字可以叫作魔球。如果不是见到了这个怪物,我也会考虑一下别的道路。

最后,我必须向你道谢。因为你的存在,我就不能放松一口气,艰难的事情也得以坚持了下来。真的谢谢你。

现在我已经没什么要写的了。最让我担心的是,你能不能善始善终地完成这件事。但我相信你能办到。

那就拜托了。

武志

读着写在白色便笺纸上的遗书,勇树止不住泪水。字写得很小。他拿着便笺的手轻轻颤抖着。

那就拜托了。

最后一句话重重地沉到了心底。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向弟弟请求过什么事的哥哥,最后的最后却拜托了他。而那也是与武志相符的请求。

勇树把遗书放进了裤兜,用袖子擦干眼泪站了起来。没有时间了——确实如此,处理得越迟,他就越担心武志搭上性命的行为会白费。

就像遗书上写的那样,松树附近有一把折叠式的锯子,似乎是武志特意为此买的,锯子上还贴着价签。

脱掉毛衣和裤子,又把鞋脱下来,勇树拿起锯子,架在了武志右臂的根部。他再次看了一眼哥哥的脸。“快点干!”他觉得武志似乎在这么说着。

勇树闭上眼,横下心拉起了锯子。嘶的一声响过,马上锯子就不动了。他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发现锯子缠在了衣服上,只能移动五厘米左右。他从武志的右手上取下小刀,将衣服先割下来。武志肌肉发达的肩膀裸露了出来。

他再次架好锯子试着锯了一下,这次皮肤被锯破了。为了忘掉恐惧,他胡乱抽动着手臂,但马上又停住了,锯子的刃被皮肤和肉缠住了。

之后他已经不顾一切了。数度将锯口重新架好再锯,时不时取下缠在锯条上的肉,擦掉上面的血。反复了这样做几次之后,他终于明白,想使尽力气一口气锯断是不行的。

他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总算把右臂锯断的时候,已经全身浸透了汗水,身心都如烂泥一样疲软了下来。中途他几次想要呕吐,但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四周都沾满了血。他从地上捡起右臂,放进带过来塑料袋里,接着又用报纸包好。锯子和小刀也一同包在了里面。勇树现在才理解武志为什么要他带塑料袋和报纸过来。

他的手和脚上都溅到了血,但衬衫和短裤似乎并没有那么脏。沾染最严重的是袜子,便也用报纸包上了。

接着,他将自己脚底等沾上了血的地方用武志的衣服擦干净——这样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他想武志是会原谅他的——他穿上毛衣和裤子,光着脚穿上了运动鞋。

因为是脱下鞋干的,地上留下了一些袜子的痕迹。勇树还是慎重地把它们消除了。而运动鞋的足迹也尽量抹掉,但他又想不必这么神经质。武志和勇树穿的是一样的鞋,而且尺码也相同。况且是最近刚买的,磨损上相差无几。

离开现场的时候,勇树的脑袋里浮现出一个想法。他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意。于是他在武志身边的地面上写了“マキュウ”,才离开现场。

之后的事,全在一片忘我之中。勇树警觉着不被人看见,穿过夜晚的街道回到家中。他知道志摩子还没有回来。报纸里包着的东西,他暂且放在了附近垃圾箱的阴影处,因为将其处理掉的机会将在当晚出现。之后勇树脱下衣服仔细检查了一遍。衬衫的肩头处微微沾了一点血,想来这点程度志摩子是不会留意的。此外,他的指甲被染成了红黑色,应该是擦拭锯子的时候沾上的。因为洗也洗不干净,他便用指甲刀剪了下来。

不久,志摩子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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