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言 04

手塚麻衣子的证言很宝贵,却并没有使侦查工作得到进展。凶手是一名男子,虽说看样子该是从昭和町方向来的,但仅凭这些并不能锁定嫌疑人。对现场周围的调查正在耐心地进行着,还没有得到有关麻衣子所见男子的信息。

十天过去了,搜查本部内开始出现焦虑的苗头。对事件相关人进行的情况听取已大致结束,却没有找到一条有效的线索。凶手是途经此地的暴徒一说变得越来越有说服力了。

但是高间等几个侦查员却反对此说。北冈明有着一米七以上的个头,而且是个运动员,再怎么出其不意,也很难想象他会这么轻易地被刺杀。

“只要一看他的体格,暴徒也恐怕要敬而远之。”一名侦查员这样说道。高间也有同感,他想,会不会是一个北冈认识的人,趁他大意的空当袭击了他?

但问题就是作案动机了。并没有找到线索证明他招人怨恨,也找不出一个杀了他后能得到好处的人。

知道那天晚上北冈明会去森川家的人是谁?有关这个问题也反复进行了研究。首先考虑的是森川。他虽然说自己并不知道,但撒谎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只是如果考虑是他,他又有和手塚麻衣子在一起的不在场证明。虽然也举出了同谋的说法,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依据。讨论至此,高间没什么可发言了。

如果不是森川,棒球部的成员是值得考虑的。但即便如此,也没有想象的余地。而且他们将自己的队友杀死的说法,反倒是出乎侦查员们的想象。

这一日傍晚,高间按预先想好的那样,试着和须田武志又碰了一面。

高间还是第一次到须田家拜访。羊肠小道令人可畏地交错在一起,矮小的房子仿佛迷了路似的比肩而立,要找到这样一个地方,路上需要打听好几次。

须田兄弟的家也在这未经铺设的狭窄甬道上邻街而建。房子与邻家的间隔过于狭窄,宅院重重叠叠,玄关前面简陋地挖开一条沟,雨量稍大便会泛滥。

高间抬头看着门牌,一块旧木板上用墨水写着“须田武志”。他想起了武志家是单身妈妈家庭。门牌上写着武志的名字,或许是他们的母亲考虑到明示他们父亲已经不在的事实会引起麻烦,这正是她智慧的体现。

高间回忆起和勇树会面的场景。说起来,那名少年曾说过,自己家里并没有富裕到把打棒球当作消遣的程度。

“原来如此。”他望着这幢朽得好像马上就要崩塌的小木屋,不由说出声来。

“打扰了,有人吗?”

随着应答声,一边的门被打开,眼前立刻出现了一个人,高间稍微吃了一惊。仔细一看,正是那个少年——须田勇树。

勇树刚才应该正坐在矮桌前学习。

“小鬼。”高间向他打招呼。

勇树的表情凝滞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高间这张脸,露出笑颜。

“晚上好。”

“你一个人吗?”

高间往里看去。虽说是里屋,打开的推拉门对面却只能看到三叠大的房间。

“妈妈说今天下班可能会晚……您是找我哥有事吗?”

“嗯,我还有些事要问他。”

“是吗。”

勇树放好铅笔站起来,从那间三叠大小的里屋拿出坐垫放到了高间面前。或许他母亲吩咐过他,如果客人来了,就这么招待。

“之后怎么样了?这个案子在你们之间成了话题吧?”高间把坐垫放在门口处的横框上坐了下来。

勇树摇摇头,说:“没,没怎么……好像大家没多久就说腻了。”

“嗯,可能是这样吧。你们现在主要谈论什么?”

“什么呢……”勇树晃了一下脖子,“说起来,今天谈的是东京奥运会纪念币的事情。有人特意排队去买了。”

四月十七日,首发日的纪念币据说人气很旺,引得人们在贵金属店里排起了长龙。高间也在今天的报纸上读到了这事。

“这样啊,今年要开奥运会了。”

现在的高中生活里令人高兴的事数不清。因此,与自己不相干的事件或许马上就被忘掉了。

高间看了看矮桌。在经常使用的英语课本旁边,勇树在白纸上密密麻麻地写上了英文。那张纸怎么看都是商业街的传单,他用的是背面。

“你还真是努力啊!”高间不带任何恭维地说道,“你哥哥又是怎么样呢?”

“什么怎么样?”

勇树惊讶地动着黑眼珠。

“我是说——提起投球手须田来,大家都评价他是天才,其实他的努力也是数倍于旁人的。”

“当然是这样了。”因为感到意外,勇树的话语里倾注了力气,“虽然我哥确实有超乎常人的才能,但他因此而付出的努力更不得了。他做着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训练,虽然我不好表达……总之就是很厉害。”

说完,勇树似乎察觉到了自己声音的异样,脸红了起来。这个样子颇得高间喜欢。

“那比如说,从学校回到家之后,他也自己做些训练之类的事吗?”他问道。

“做的。”勇树说道,“基本上每天他都出门,到附近的石崎神社训练。”

“石崎神社吗……”

这个名字他从北冈里子那儿也听说过,她说北冈明也会去那个神社。果然两个人是一起在训练。

高间正思考着,突然玄关处的门被打开了,一个陌生男子出现在面前。高间吓了一跳,那个男子也似乎吓了一跳。两人对视了一阵之后,那个男子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身着鼠灰色作业服的中年男子,大红脸,薄薄的头发打过发蜡,牢牢地粘在一起。他那西瓜般突出的小腹十分异样,身上微微散发出一股酒味。

“须田夫人还没回来吗?”那男子向勇树问道。

应该是找他的母亲。

“还没。我想她今天晚上回家会比较晚。”

勇树不快地阴沉着脸,这让高间注意到了。

“是吗。那我就等等她吧。”

男子说完,毫无顾忌地看着高间,眼神中透着疑惑,似乎在说“这究竟是什么人”。

“一时还回不来呢。”

勇树说道,但男子并不理会,开始脱鞋。于是高间说道:“请过会儿再来行吗?您就住在附近吧?”

男子的鞋脱了一半,向高间瞪眼道:“你是谁啊?”

高间没有办法,只好拿出警察手册。刚一亮出来,男子的表情立即变了。

“警官先生啊……啊啊,是那件开阳高中学生被杀的事吧。跟这家的孩子有什么关系吗?”

“不,我只是想问他一些情况。”

“是吗。不好意思,我是在这前面开钢铁厂的山濑,因为被这里的主妇所托,借了一点钱给她。可是已经过了期限却还没还给我,所以我就亲自到这儿来了。”

高间的目光从他丑陋的谄笑上移开,转向勇树。勇树正盯着矮桌上的某处。

“情况就是这样了。既然好不容易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山濑已经脱掉了一只鞋,正准备从高间坐的位子旁边走进来。然而这时,玄关处的门又打开了。

“你干吗?”低沉的说话声响起。

脚正迈向横框的山濑吓了一跳。

“不是说了会还钱吗?不许你随便进人家的门。”

武志抓起山濑的胳膊。看着转过头去的山濑面露怯色,高间心里一阵惊讶。

“可是你弟弟不给……”

“滚回去!”武志镇静地说道,“有了钱我们就还给你,包括利息。这样你没什么可说了吧?”

“可是,谁知道这会是什么时候的事。”嘴上是这么说,但山濑还是磨磨蹭蹭地穿起鞋来。

“不会让你久等。我们也巴不得早点跟你撇清关系。”

高间想山濑会说点什么,但他只是动了一下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粗暴地打开门,摇晃着肥胖的身子走了出去。

“他看上去奈何不了你啊。”高间说道。

那样性格的男子,却被一个不过是高中生的对手简单地镇住了,这是高间没料到的。

“有我哥在,他就老实了。”勇树说道。

武志没有搭腔,从高间旁边走过,进了屋子。因为身高的缘故,他眼看着就要碰到门框了。他坐在了勇树旁边,脱掉校服的上衣。“妈妈呢?”他问道。仿佛警察的存在全然不在他眼中。

“因为上班,要晚些回来。”

“哼。本来就不要勉强自己,适当地完事回家不是挺好的嘛。”

武志走到厨房,喝了一杯水回来。“还有,你找我有什么事?”他终于坐到了高间面前。

高间说:“听说你每天晚上都去训练啊。”

武志的脸马上转向了弟弟。

勇树缩着脖子。大概武志平时告诫过他,多余的话别乱说。

“据北冈的妈妈说,北冈也有过自称去训练而出门的情况,地点也同样在石崎神社。如果没猜错,他是和你一起训练的,对吗?”

武志慢慢地点点头,回答说:“是的。”

“果然是。那么那天晚上他应该不会去神社的,这个情况你听他说了吗?”

“没有,没听说。”

“没听说?这样一来,他就让你白白在那里等了呀。”

“不,北冈并不是非来不可。原本这个训练是我一个人做的,北冈知道了之后,有空的时候就会过来一起练。那天晚上也是一样,我当时只是认为他今天不会来了。”

是这么回事吗,高间感觉到轻微的失落。他原本想,北冈或许会向武志告知他不去训练的原因。

“调查方面进展得怎么样了?”或许是高间闭口不说话了,武志便向他问道。

真是少见啊,高间想道。

“嗯,我们正在努力。”他坦率地说道。

“我听说手塚老师看见过凶手?”

高间惊异地回头看着他的脸。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今天我直接从老师那里听到的。”

“欸……”

“而且,不管怎样,这个已经传开了。还包括她和我们领队的关系。”

“……”

这两人的事本该是秘密的,恐怕是哪个侦查员向记者之类的人走漏了消息。高间心情变得阴郁了。

“手塚老师说,她没有看见凶手的脸。”

“嗯。她说太暗了看不见。那个时候自行车的灯也没有打开。”

“那就是说没太大参考价值了,是吗?”

“没有期待的那么有价值。”

“真可惜啊。”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高间皱起眉头。

高间道过谢,从须田家走了出来。又到了刚才纵横交错的路上,他一边回想一边慢慢走着。天已经完全黑了,路格外难找。他花了比来时多将近一倍的时间,才终于走到了那条眼熟的路。

高间刚松了一口气,后面就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去,刚刚道过别的武志,一身体操服跑了过来。看来应该到他训练的时间了。

“加油哦!”他从高间身边经过的时候,高间向他说道。

武志轻轻举起右手应答。

不愧是他!高间无意识地低语道。

他的视野里,武志的身影眼看着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了黑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