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肇渊后来的两天假期继续在楚家度过,一切如常。先前的那场“闹剧”大家都闭口不谈,仿佛没发生过一般。

临走时楚九歌心里还是没谱,许沄帮他收拾行李时他就一步不离地跟在后面。许沄不耐烦,轻轻抽了他一下,“没事儿干就去拖地。”

楚九歌不肯走,仰面瘫在床上,“妈妈,你这算是同意了吗?”

许沄正叠着衣服,头都懒得抬,“同意什么?”

“就是……”楚九歌吭吭哧哧不知道该怎么讲,“就是我……我和纪肇渊……”

“你们怎么了?”许沄抬头看他,“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我就记得你说四年之后要告诉我一个秘密。”

楚九歌愣了一下,紧接着眼睛亮了起来。他兴奋地扑过去抱住许沄,在她左右脸各亲了一口,“妈妈!”

“好了好了,”许沄笑着推开他,“赶紧再去歇一会儿吧,飞机上还要折腾二十个小时呢。”

楚九歌得到准信后,回卧室蒙着脑袋又继续睡觉去了。

他们回到加州后,生活依然按部就班地过,只是楚九歌在和家人视频时会自然而然地提几句纪肇渊,许沄和奶奶也会嘱咐让小纪少熬夜注意身体。

三月的时候,楚九歌参加了第三次考试。纪肇渊送他去考场,一句祝福的话都没说,但看过来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信任。

他把卷子交上去的那一刹那,终于体会到纪肇渊所说的“谢谢自己”——这是我应得的,我的努力配得上最好的结果。

成绩在意料之中,恰好足够他申请UCLA。

临近五月,纪肇渊开始准备博士毕业的各种杂事,楚九歌也顺利收到了offer。他拿着薄薄的一张纸,内心出奇得平静,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一天晚上,纪肇渊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帮Love顺毛,一边拿着就业资料在看,楚九歌凑过去瞄了两眼,“去向定好了吗?”

纪肇渊摇摇头,顺手把其中一份塞进了旁边的废纸篓里,“有几家研发公司,但还没决定。”

“研发公司?”楚九歌有些疑惑,“我还以为你会选择科研所。”

纪肇渊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他叹了口气,深深看了眼楚九歌,然后拎着Love的后颈去给脏成灰色的小猫洗澡了。

楚九歌想了想,伸手拿过纪肇渊放在一旁的资料。他快速地翻了几页,的确全是做生物研发的公司,但市场定位相去甚远,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位于洛杉矶。

楚九歌心里一顿,隐隐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他俯身捡起废纸篓里的那份,彻底坐实了他的猜测——是Stowers的邀请,但是纪肇渊拒绝了。

楚九歌没有直接问纪肇渊原因,只是旁敲侧击地点了几句,毕竟在他和纪肇渊之间,纪肇渊一直是更成熟稳重的那一个。所以他也没太在意,只当是自己多心。

直到几天后,纪肇渊在饭桌上沉声说:“我准备签LA一家和HHMI合作的公司。”

楚九歌放下筷子,“为什么?”

纪肇渊又盛了一勺汤放进他碗里,“因为待遇和福利都很好……”

“我明明看到Stowers给你发offer了,”楚九歌握住他的手腕,让他看着自己,“大宝贝,你亲口说过的,你的梦想是科研。”

纪肇渊抿着嘴,没有说话。

楚九歌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是因为我吗?”

纪肇渊皱起眉,表情有些痛苦。他静默了一阵才开口道:“是。”

楚九歌想像武侠剧中的落魄剑客那样冷笑一声,可稍微一动心里就疼,他只能弓着背坐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纪肇渊。他之前开玩笑地跟纪肇渊提了异地恋的话题,却没想到会再一次引起了纪肇渊的不安。

楚九歌觉得无力,他和纪肇渊对望良久,然后叹了口气上楼去了。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挫败感完全将他包围,他像一只囿于黑暗的困兽。如果纪肇渊径自选择去堪萨斯,他都不会觉得这么难受,最多因为即将分居两地逼着他多喵喵几句,可现在纪肇渊却一意孤行地转变了人生方向,这让他无法接受。

他不停地问自己该怎么办?纪肇渊给他的感情越来越多,沉重到有些残忍,压得他连呼吸都困难。

他背靠着门盘腿坐在地上,脸深深埋在两掌之间,仿佛这样就可以躲开他不想面对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楚九歌渐渐冷静下来,他听到纪肇渊上楼的脚步声,然后犹豫着停在了门外。

楚九歌盯着地面发呆,他无力到想再请一天假,不做橙子宝宝也不做男子汉,就一个人任性地发会儿牢骚和不满。

纪肇渊轻轻扣了两下门,“我们吵架了吗?”

楚九歌被他的语气弄笑了,都可以想象到他脑海里一个幽怨的小人手捧一朵玫瑰,摘下单数瓣时嘟囔道:“吵架了。”摘下双数瓣时又侥幸地开心起来:“没吵!”

楚九歌估计他家猫大概已经糟蹋完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可还是不敢确定,所以才来问他。他隔着门也扣了两声,“没有吵架,我们在冷战呢。”

他是以玩笑的语气在说,可说完就停住了。

麦汀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过,可以生气可以吵架,但千万不能使用冷暴力,沉默是最伤害感情的。

楚九歌叹气,觉得这个假又请不了了,现在他要出去哄一哄某人。他揉着大腿站起来,手刚搭上门把手,就听到纪肇渊转身走开了。

楚九歌有些傻眼,保持着准备开门的姿势僵在原地。

楚九歌无聊地跺跺脚,等了好久纪肇渊都没再回来。在他失去耐心,打算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时,又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纪肇渊在门外蹲下,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张纸,边角豁豁牙牙,虽然被压得平整但依然能看出原先的褶皱。

楚九歌捡起来一看,就忍不住笑了。

还是他们那张恋爱记录表,已经荒废很久了,纪肇渊的心还停在一半再多一点的位置上。楚九歌打开门,倚在门边抬头问道:“给我这个干嘛?”

纪肇渊说:“看背面。”

楚九歌闻言翻转手里的纸张,心顿时就软了。

纪肇渊重新画了一张新的表给他,结构和之前如出一辙,只不过两个人调换了坐标。这一次,等在终点的是纪肇渊。

纪肇渊又紧接着递过来一张巴掌大小的卡片,只写了一句话:【记一次争吵(划掉)记一次冷战】

“宝贝儿,”楚九歌被他小学生作文一般的文风搞得有些无语,“这种记什么东西的作文都要写原因经过结果的,比如因为我饿了,所以去厨房偷了一个鸡腿,然后嗝~”

“我不明白,”纪肇渊说,“我只是做了一个选择,我们就陷入了冷战。”

楚九歌叹气,拉着他进书房坐下,“如果我当时没嘴贱跟你提异地恋都不长久这个话题,你会怎么选?”

纪肇渊坦白道:“Stowers,堪萨斯。”

“所以啊,如果因为我的缘故,你无法去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我会很透我自己的。”楚九歌从笔筒里翻出来一只深色的马克笔,毫不犹豫地在纪肇渊的那条线上又画了一条更粗,两条满级的线重合在一起,牢不可破。

纪肇渊看着他在旁边签上自己的名字,微微低头,“对不起。”

“不要道歉啊,”楚九歌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然后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说起来还挺难为情的,我其实是二十岁才开始建立起自己的人生观……因为你。”

纪肇渊有些惊讶,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楚九歌笑着眨眼,“就是那天,你说要带我去看一场真正的篮球。”

在莫哈维那个焦躁的夏夜里,他困惑于自己混沌的人生。窗外虫鸣不断,让人不禁有些心烦,可纪肇渊却朝他伸出一只手,低声告诉他:“这个世界很糟糕也不一定会变得更好,但这不妨碍我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就是在那一瞬间,有一颗种子被不知不觉地埋进了楚九歌心底,并且以惊人的速度萌发,让他真切地感受到某些东西在他体内沉淀下来。当时他还懵懂,直到日后他懂得责任学会承担,甚至能够用自己的方式坚定地告诉纪肇渊这个世界有多温柔时,他才蓦然明白,那颗发芽的种子就是他的人生观。

爱情太奇怪了,既是罪恶的引诱者,又是治愈家,一面扰人心智,一面又将缺陷补满。

“所以我不想做你的软肋,”楚九歌说,“我只想成为你的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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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罪恶的引诱者,又是治愈家。”这句灵感来自“Seducer,healer,deity or thief,I will see you soon enough-in the shadow of the rainfall.”——《Prayer》 by Dana Gio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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