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昱和纪肇渊在附近没能发现珍妮的踪迹,他们不得不返回保护区营地寻求帮助。最后在高倍像素的夜拍摄影机的帮助下,他们终于找到了精疲力尽的珍妮。

珍妮躲在沙冬青丛里,用后肢挖洞,将龟卵产在沙洞里,然后将细沙盖在上面,接着缓缓地爬走了。

众人终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辛苦大家了,今晚我来值班。”林昱拍拍其他三位同事的肩膀:“都早些休息,明天一组给珍妮做检查,一组把卵转移到A区。”

纪肇渊没动,他坐在电脑前静静地等林昱。

林昱送走其他人,回来看到纪肇渊还在,便笑着迎上去:“Weller,你要留下来陪我吗?”

纪肇渊转过来对着他:“我有话说。”

林昱靠在桌子上,手背状似无意地挨着纪肇渊的胳膊:“刚才那个白痴吓到珍妮的时候,我都快气傻了。你不用往心里去,这事儿又不是你的错。”

“不要这么称呼他。”纪肇渊眼神暗了下来,他往旁边移了一点,躲开林昱的碰触,“他不是故意的。”

林昱把文件摔在地上,语调拔高:“怎么可能不是故意的?珍妮体长保守估计就有三米,瞎子才会看不到!”

纪肇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卑不亢地又说了一遍:“他不是故意的。”

“他是你的结婚对象,你当然会护着他。”林昱冷笑起来:“Weller,你这是智子疑邻,最愚蠢的行为。“

纪肇渊摇摇头,他没有再替小九辩解,反而问林昱:“Riely三岁的时候养过一只松鼠,叫阿曼达。阿曼达胆子很小,只愿意和Riely玩,也只吃Riely喂它的东西。但后来Riely上了幼儿园,阿曼达便悄悄离开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不会到现在还相信萨拉教授的鬼话吧。”林昱嗤笑,“你学了这么多年生物,早该明白所谓永远童真的自然人是不可能存在的,动物对人天生就存在攻击性,这是无法违背的规律。”

大学入学典礼上,萨拉教授为生科系的新生讲了第一堂课:“自然界对人的态度取决于人对自然界的态度,花草能解语动物能同情。有一种自然人,他们善待天地间种种多情,大自然也会对他们格外恩宠。”然后萨拉教授看着站在旁边等待演讲的新生代表,笑着问:“Weller,你可以帮我开一下窗户吗?”

纪肇渊走到窗边,拉开礼堂沉闷厚重的暗红色窗帘,然后推开积了不少灰的窗户。一瞬间,盎然生机充盈着有些昏昏欲睡的礼堂,空气都变得鸟语花香。

萨拉教授走到他身边,对着窗外正在啄食面包屑的麻雀伸出右手,小麻雀扔下口中的食物,三蹦两蹦跳进萨拉教授的手心。萨拉教授用食指在它的脑袋上轻轻抚摸,小麻雀抖抖翅膀,舒服地闭上眼睛。

后排的学生们都站起来伸着脖子往这里看。他们先是惊呼,然后又嬉笑开,直说这一定是萨拉教授的小把戏,麻雀绝对是之前就驯养好的。

纪肇渊离得近,他看到萨拉教授目光里的不赞同和失落。萨拉教授扭过来,勉强笑着问他:“Weller,你相信吗?”

纪肇渊说:“我相信。”

八年后的这个寂静夜晚,纪肇渊已经从普通生物学钻研到分子生物学的领域,他精通基因表达调控,在细胞信号转导的分子机制方面也卓有成就。

他坐在椅子上,目光坚定地看着有些不屑的林昱,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他说:“我相信。”

纪肇渊回到酒店的时候,楚九歌已经洗好澡躺下了。

纪肇渊把消炎药放在他的床头,摸了摸那颗垂头丧气的脑袋:“珍妮没事儿了。”

楚九歌躲开他的手,把自己整个人蒙进被子里。他声音闷闷的,好像带了点哭腔,但又出奇得倔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纪肇渊隔着被子拍了拍他,“吃一点消炎药,不然伤口会发炎的。”

楚九歌在被子里摇了摇头,依然不愿意出来。

纪肇渊无可奈何,他叹了口气,去洗澡了。

楚九歌缩成一团,抱着手机跟他奶奶发信息。被子里空气憋闷,他有些喘不上气,手机的灯光也让他刚哭过的眼睛很不舒服。

他跟奶奶哭唧唧地聊微信。

【老心肝,我心里好难过啊啊啊啊。】

老太太应该是在去书店的路上,她隔了好一阵才回过来一段错字连篇的话。

【豆大不听话,老乱跑。我得牵着它,腾不开搜。】

【豆豆!腾不开手!】

连老太太都不理他,楚九歌刚忍住的泪又涌了出来,还没出息地吹了个鼻涕泡泡。

他瓮声瓮气地发了段语音:“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不要做人了,我要去当只小狗!”

老太太一听,吓了一跳,赶紧按着语音键回复他:“哪个姑娘敢不喜欢我小心肝!把她电话号码给奶奶,奶奶跟她说道说道去。”

楚九歌当然不敢给她,如果老太太听到纪肇渊清冷的男低音,怕是能吓得从轮椅上站起来跑个八百米去。

楚九歌吸吸鼻涕,问他奶奶:“听说我爷爷当年可是随手迷晕一票小丫头片子啊。您一个平凡美少女是怎么追上男神的?教教我呗。”

“放屁!你奶奶也不差!”小老太太骄傲地哼了一声,换个姿势继续跟他说:“扔到荒山上饿他两天,等饿到头晕眼花拒绝不了的时候,再塞他一个包谷馍馍,包管乖乖跟你屁股后面!”

楚九歌笑起来,眼泪顺着嘴角渗进来,有些咸有些苦。

楚九歌说:“可我舍不得。”

小老太太接连发来好几条语音,估摸着应该是痛骂他没继承老将军的铁骨铮铮。他正打算打开听,纪肇渊便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了。

楚九歌赶紧放下手机,把自己蒙得更加严实,尽量平稳呼吸,装作睡着了。

他听到纪肇渊好像叹了口气,然后有布料摩擦的声音,应该是也躺下了。

楚九歌在被子里闷得不行,他背对着纪肇渊,偷偷扒拉开一角,抻着脖子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他听到纪肇渊貌似坐起来取了个东西,才又回到床上躺下。他僵硬又悲伤地半趴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一动也不想动。

他正打算怀着还没起飞就遭遇重创的少年心事,顾影自怜到天明,放在枕头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楚九歌蔫蔫地伸手捞过手机,然后在目光触到屏幕的一瞬间,眼珠都吃惊得掉出来。

是一条好友申请。

纪肇渊发的。

他心里一边怀着侥幸,一边痛斥自己要认清现实。大脑还没理清该怎么办,手指已经先行一步点了同意——

以上是打招呼的内容——

您已经添加了Weller,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Weller:【世界上现存的海龟仅有2科6属7种。】

宇宙第一帅:【?】

Weller:【海龟从蛋壳爬出来游向大海的过程中,会遭遇海鸥等捕食者的捕食,只有很小一部分能够幸运地长大。】

宇宙第一帅:【哦,谢谢科普。(再见)】

Weller:【(笑脸)】

Weller:【那些带着上帝祝福长大的小海龟,会洄游于出生地和觅食地之间,当中覆盖广阔的海域。经过二三十年甚至四五十年的时间,周游完世界的海龟们会回到它们的出生地产卵。这是一段危险又神秘的旅程,它们靠着对地磁场微妙变化的感应,突破渔民无数道渔网阻截,还要承受海洋污染和气候变化带来的威胁。】

Weller:【世界对自然没有心存敬意,科技亵渎了地球。几十年对海龟来说只是归乡途上最寻常的时间跨度,可人类能够在这些年里让地球翻天覆地。大多时候,海龟历尽千辛回到的出生地,都不是它们生命之初睁开眼时看到的模样。】

Weller:【海龟们没有办法,会被迫去寻找新的产卵地。所以珍妮才会误打误撞跑到莫哈维来。】

Weller:【海龟产卵期间,非常敏感也非常胆小,一点点外界的干扰都会让它们不断迁移,直到筋疲力尽,最后胡乱选地产卵或直接放弃产卵。】

楚九歌心里软乎乎的,刚忍住的泪又有点想落下来的趋势,他努力眨眨眼。

宇宙第一帅:【对不起。】

Weller:【这些你都不知道。】

楚九歌看到这句,心里又是一疼,他想到了那个能站在纪肇渊身边谈笑风生的成熟男性。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不爱读书,为什么不好好学习。

他呼哧呼哧地喘气忍泪,又一条信息发了过来

Weller:【所以怪不到你头上,不是你的错。】

楚九歌捧着手机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的小世界又雨过天晴了。他脸上乱七八糟的,又是泪痕又是在被子里捂出来的汗渍,只有笑容一如往常的灿烂,像甜橙树上最受阳光宠爱的那颗大甜橙。

他大概是悄悄地笑出了声,纪肇渊那边也传来一声释怀的轻笑,然后缓缓地松了口气。

纪肇渊关了灯,发来最后一条语音。

和他们初次见面那晚一样的字正腔圆,却不再那么冰冷,多了些温柔和微不可察的宠溺。

他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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