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吧。”

纪肇渊说出这句话时,楚九歌正坐在餐桌旁吃着蓝莓蛋糕,一大块黏腻的奶油卡在他的食道里不上不下。

“虽然我个人非常不赞成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但鉴于你目前的水平,一张绿卡会让你申请学校变得容易不少。而我,只希望下一次你被人按在球场上摸屁股的时候,我能有个合法的身份把你领回来。”他把一份婚前协议甩到楚九歌面前,伸手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简明扼要地总结道:“双赢。”

楚九歌挑眉看了纪肇渊一眼,才拿过协议看起来。全英文,洋洋洒洒印了十二页,总而言之就一句话,互不干扰。他哗啦啦翻到最后,一点没犹豫,大笔一挥,在纪肇渊工整严谨的签名旁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倒是让纪肇渊有些意外,他扯起一边嘴角,冷笑一声:“还以为你需要在线翻译一下,看来是我多虑了。”

“假结婚而已么,用不着那么麻烦。”楚九歌忽略掉他的嘲讽,三两口吃完余下的蛋糕,抽出张餐巾纸胡乱在嘴上擦了几下,然后搓成团潇洒地投进墙角的垃圾桶里。

“而且我和你不一样,”他两腿伸直,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两只手掌虚握着在胸前比了个起伏,“我喜欢胸大腰细的,女——性——”

纪肇渊的脸只僵了一瞬,很快便归于无波无澜。他把签好字的文件收进公文包里,居高临下地看了眼瘫在椅子上的楚九歌,扭头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楚九歌一个人,他仰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倒了两粒木糖醇扔进嘴里,然后手伸进裤子口袋里一摸,却扑了个空。他这才想起前两天打架的时候,手机掉在地上,被格里斯那个贱货一脚踩了个粉碎。

“操!”楚九歌暗骂一声,更使劲儿地嚼着木糖醇泄愤。楚九歌自己在国内也是野球打得比常规比赛多,凭着个高臂长身体素质好,向来都是暴力硬怼。不守规则不说,嘴还贱得要命,被教训的次数也不少,但从来没遇到过格里斯这种二话不说上来就直接扒裤子的死变态。

当时一个黑人展臂拦在他面前,他右手运着球,背打挡着格里斯,正打算把球分给三分线外的齐威。楚九歌腕部用力,球精准地击在黑人□□的地面上,然后反弹出去。齐威晃过前面防守他的白人少年,接住球,双脚蹬地一跃而起,投出一记漂亮的三分球。与此同时,楚九歌的左肘被人拉了一下,他一扭头就看到格里斯的脸,嘴巴就贴在他的耳朵旁,一说话热气直往他耳朵里钻。

“sweetheart,新人这么横可是要吃亏的。”格里斯膝盖朝上顶了顶,隔着篮球裤在他臀部捏了一把,“屁股再好看,也得按规矩办事儿啊。”

楚九歌想都没想,屈肘往后一撞,然后一拳就挥了上去。格里斯脸上被打了一拳之后,很快反应过来。到底是占着人种优势,格里斯反剪住楚九歌的双手,伸脚一勾,把他压在地上就是一顿胖揍。

楚九歌来加州之后的第一场球,就打进了警察局。纪肇渊赶过来,不耐烦地签了些东西,才把楚九歌拎了出来。

那时正值饭点,夜色刚刚降下来,他们站在电报街街头,一排中、韩、印、泰的餐馆热热闹闹地招呼着食客,人声嘈杂不绝。纪肇渊没有什么温度地笑着,右手握拳,左手包在外,对他作了个揖,朝他无声地说:“佩服。”

想到这儿,楚九歌更加烦躁。他翻了个身,把手臂搭在眼睛上,挡住刺眼的阳光。即便如此,纪肇渊那个三分嘲讽七分鄙视的笑容,依然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格里斯那只恶心的手,似乎还阴魂不散地贴在他的屁股上。

楚九歌握拳狠狠锤了一下沙发。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就好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里。与国内奶奶宠妈妈惯的生活天差地别,周围都是满满的恶意,他站在坑底孤立无援。

大概是不爽到了极点,他竟然怀着满腔愤懑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十八岁的楚九歌,在考场外面亲了妈妈一口,笑着接过她递过来的文具袋,转身就从学校后墙翻了出去。

连着两天都是这样瞒天过海,像往常逃课一样驾轻就熟地翘掉了高考。考生们伏案奋笔疾书的时候,楚九歌在篮球场上盖了别人的火锅。

楚信是过了小半个月,托人提前查了儿子的高考成绩,才知道这小混蛋门门白卷。

那天楚九歌下午刚打完球,在球馆门口的小商店里买了盒烟。他才拆开包装,还没来得及点火,手机就响了起来。

“小九,你高考成绩怎么是零分啊?!你爸爸说你压根就没有去考试。”许沄是南方人,就算着急语气也是软软糯糯的,“你跟妈妈讲,你是不是考试的时候把那个考号涂错了?妈妈亲眼看着你进去的呀……”

“妈——”楚九歌打断她,“他不是已经打过招呼了么,不管我考多少分都能去K大,那我还费那么大劲儿去考试干嘛?”

“你这孩子,脑子怎么这么不清楚!”许沄嗔了他一句,“赶紧回来跟你爸爸道个歉,服个软。”

“知道了。”楚九歌拖长调子应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

他把烟点燃,擎在嘴边,并没有吸。他靠在路边斑驳落灰的石灰墙上,透过细细的螺旋形烟圈,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车辆。

在父母的规划里,他只需要随便考一个分数,然后通过楚信的关系进入K大,毕业后想工作便工作,不想工作的话,父母的积蓄也足够他挥霍过完下半辈子。

他从小到大的生活也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父母规划好一切,他只需要闭着眼睛往前走就够了。但这一次,他莫名起了逆反的情绪,好像是姗姗来迟的叛逆期一样。

就是突然之间,不明白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烟快要燃尽,烫到了他的手指,像被蜜蜂刺到一般的痛感。楚九歌有些烦躁,他掐掉烟,用脚尖踩着碾了两圈。

楚九歌随手招了一辆出租,报了家的地址。他开了车窗,半张脸都伸出窗外。球场上出的汗还没有完全干透,风这时吹过来,竟生出一种渗到心底的凉意。

既然没有什么意义,何必再去苟延残喘地挣扎呢?

坐吃等死多好啊,他想着,嘴角不自觉翘起来,说不出的慵懒帅气,至少吃相不会那么难看,不是吗?

楚九歌一踏进家门,就看到楚信和许沄两人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着。他挑挑眉,把篮球放在鞋柜上,然后换了鞋,走过去在他们对面坐下。

“混账!”楚信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好好说话行吗!一上来就这么凶……”许沄轻轻推了楚信一下,手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她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快跟你爸爸道个歉。”

楚九歌笑了,一颗小梨涡在唇边若隐若现。他盯着地面,额发垂下来挡住他大半面容,看起来十分乖顺。

气氛陡然安静起来,偌大的客厅一瞬间狭小得只容得下他们仨,楚信还在喘着气,许沄吊着的心也没有松开。没有人出声,都在等着他的回应。

楚九歌抬起头,先是看了许沄一眼,然后把目光定格在了楚信身上。他叫了声:“爸爸。”他抿了抿唇,继续说:“反正都是你一句话的事儿,我考不考,考多少又有什么区别呢?”

“怎么会没有区别!”楚信拍着沙发扶手站起来,“你没考好和没有去考,从本质上就不同!”

“我就是觉得好多事都挺没意思的,”他吸吸鼻子,食指在鼻梁上蹭了一下,“一张文凭对我也没多大用,你要是真想要,我改明儿找人去给你伪造一张……”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愤怒地扇了儿子一巴掌,下一秒却盯着自己发抖的手掌出神

这是他爸第一次跟他动手,楚九歌当场就愣住了。过了两三秒,他才捂着脸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楚信。老爸这一巴掌打得很重,他口腔里满是血的咸腥味,他不自觉地舌头抵着腮帮子里面,疼的“嘶”了一声。

楚九歌将近有一米九,长期打篮球练得身板又顺又直,他这么背光站着,就像一座小山,楚信完全被笼罩在阴影里。

楚信年近不惑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十八亩地里就长了这一棵独苗,全家人都疼得跟眼珠子一样,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楚信常常埋怨许沄太惯着儿子,说她慈母多败儿。其实在楚家,最宠楚九歌的还是他奶奶。战争年代,老太太巾帼不让须眉,不论在战场上还是在家里,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楚九歌从小长得好,嘴也甜,一口一个奶奶最好,把铁骨铮铮的老将军哄得是底线一低再低,一辈子的容忍和溺爱都砸在孙子身上。有这么一尊大佛拦在路上,别说什么棍棒底下出孝子了,小兔崽子哭唧唧地往奶奶怀里一钻,他连说句重话的机会都没有。

楚信看着楚九歌,他在儿子眼睛里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星星点点很罕见的清明和坚定。

却没使到正经地方上!楚信心里恨铁不成钢。

许沄拉了楚信一把,稍稍缓解了一点气氛中的剑拔弩张,儿子突然的叛逆让她也有些震惊:“小九……”

楚九歌用拇指擦掉嘴角小裂口渗出来的血,还是满不在乎地笑着,“我就是一个没出息没追求的人,您跟我置这么大的气,多不值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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