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一生所爱

“该死的,竟然下这么重的手。”尉迟离咬牙道,她对着安歌低下头,“将我簪子拔下来。”

安歌忍住泪水,背过身去,摸到了尉迟离头发上的簪子,然后用力一拔,一个小小的金属片就掉落在地上。

尉迟离再蹲下身,用手捡起来,费力地去割手上的绳子,不知磨了多久,才将粗大的麻绳割开。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已经被捆麻了的手腕。

尉迟离环顾了一下四周,关着她们的地方并不是牢狱,而像是关押犯错宫人的房间,地上很干净,没有什么杂物,也没有窗子,只有天花板上一个极小的天窗能够透出光亮。

她迅速跑到尉迟蝶身边,替安歌解开绳子,然后将尉迟蝶扶了起来,检查她身上的伤口,安歌也急忙为她把脉。

“身上有几处伤口,但都不致命,这些血多半是别人的。”尉迟离用极低的声音说,她几步跑到门口,贴着门去听外面的动静。

“全是人。”她回过头。

如今,只能先等尉迟蝶醒过来,再做考虑,那皇帝拿她们做人质,应当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动她们。

安歌小心翼翼地将尉迟蝶搂在怀里,让她靠在她的肩膀躺着,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盯着尉迟蝶的脸,然后用手去替她擦掉脸颊上的污秽。

她的眼神那般深情,尉迟离看着看着,移开了目光,伸手去摸自己怀里的玉佩。

“小柳儿,你好好等着我。”尉迟离微微闭上眼,暗自心道。

过了不知道多久,尉迟蝶终于咳嗽了一声,睁开眼睛来,她眯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开口道:“安歌?真晦气,怎么到了阴间还能看见你?”

安歌深情的眼神瞬间消失了。

尉迟离翻了个白眼,她上前一步,蹲在她面前,无奈道:“我说姐姐,你怎么受伤了都不消停?”

“尉迟离?”尉迟蝶猛地坐了起来,差点磕到了安歌的下巴,她上前捏住尉迟离的脸,“你怎么在这?你也被那狗皇帝抓了?”

尉迟离伸手将她手拍开:“别废话,我和安歌来救你,你赶紧活动活动,我们待会儿直接打出去。”

“不是,你们疯了?”尉迟蝶的表情严肃起来,她一把拉住安歌的衣襟,将她拽了过来,“你们不知这皇宫就是个龙潭虎穴吗,使节和我带来的人当场被杀,我都冒险通知了你们让你们快走,你们……”

她的话被阻隔在了嘴里,安歌面无表情地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然后低声对尉迟离说:“二公主,打出去?先不说皇宫外守着多少人,就说这间屋子,外面全是高手,我们行吗?”

“如今我们孤立无援,除了硬闯,也没有别的办法。看那皇帝的样子,若不是想留着我们威胁北域,定早就下了杀手。若我们今日不逃,万一他要做点什么,就晚了。不过要等到入夜。”尉迟离说。

其实,她心里也不是很有底,毕竟皇宫高手如云,若是她一个人还容易些,可是如今尉迟蝶受着伤,便没有把握了许多。

她攥紧了双手,看向透过窗棂洒下的日光。

有些事,能不能做成,和做不做,是两个概念,她既然来了,就得闯一闯。

时间慢慢过去,屋子里渐渐暗了下来,最后,只剩下了一点点属于夜晚的莹白的天光,勉强照亮一道缝。

尉迟离默默地站在了门后,静静等待着,脚步声慢慢接近,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食盒从门口塞了进来,与此同时,门又迅速关合。

电光火石间,尉迟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住门板,用力往自己这边拽,开门那人没有防备,直接被她扯了进来,一头栽倒在地,门也大大敞开。

安歌见状,一把将尉迟蝶拉到了自己背上,尉迟蝶想挣扎,却伤口一痛,动弹不得,只能在上面干着急。

“安歌!我用不着你背!”尉迟蝶怒声道。

“公主说笑了。保护公主是属下的职责。”安歌说着,一脚将一个企图钻进门的守卫踹飞出去。

“跟在我后面。”尉迟离咬牙道,她一把将倒地那人背上的刀捞到自己手中,带头冲了出去。

果不其然,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全是人,如今看见尉迟离她们冲出,一时间方寸大乱,自己先乱了阵脚,尉迟离丝毫不耽搁,一脚一个,直接杀出了一条路。

没想到在,这个门出得是十分顺利,尉迟离却不敢大意,时刻提防着周围的动静。

很快,她们逃跑的消息就传遍了皇宫,原本黑灯瞎火的宫内到处都燃起了灯火,不时有提着灯笼和火把的守卫排着队跑过,尉迟离躲在一个假山后面,转头问尉迟蝶:“我们现在该往哪走?”

“这里还是皇宫深处,我们最好一路往北走,不走宫门,直接越过宫墙。”安歌快速的奔跑扯痛了尉迟蝶的伤口,尉迟蝶轻轻喘着气,忍痛说道。

尉迟蝶记路的功力可比她高多了,尉迟离对此十分信任。

她们一定能安全出去的,尉迟离对自己说,她呼出几口气,压下了心中的那一点恐惧。

倒不是很怕死,毕竟她已经死过一回了,多活了几个月,足以是上天恩赐。

就是有点舍不得,那人哭。

“尉迟离。”尉迟蝶轻轻叫她,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没事。相信我,姐姐。”尉迟离冲她笑了笑,她的眼睛被月光衬得很亮。

三个人在皇宫里穿行,时不时有人发现了她们的位置,饿虎扑食一般扑上来,一开始尉迟离还会手下留情,到了后来,她便放弃了那点微弱的怜悯心,来一个砍一个,另一边安歌也完全没有落后,她的速度十分之快,几乎到了杀人不眨眼的地步,尉迟离欣赏地看了她几眼。

“前面左拐,走小路。”尉迟蝶说。

三人极有默契地朝着黑漆漆的小路疾步如飞,暗红色的宫墙出现在了她们的眼前,尉迟离心中一喜,刚想纵身跃上去,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等等。”她厉声道。

安歌走上前,将尉迟蝶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然后耳朵贴着地面,面色微变,抬头道:“外面有埋伏,有弓箭弦动的声音,人很多。”

“耳朵不错。”尉迟离夸了一句,随即面色阴沉下来,“怪不得后面没人追我们,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怎么办。”尉迟蝶已经疼得脸都白了,她咬着牙,轻轻□□着,安歌急忙走上前,将她背了起来。

尉迟蝶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了,她只能软软地靠在安歌背上,用气声道:“安歌,这事你要是说出去,我,我饶不了你。”

安歌心微微颤了一下,默默点了点头。

“这样,安歌,你带着姐姐往西走,我引开他们往东走。不然恐怕没等我们翻过这高墙,就被一锅端了。”尉迟离语速十分之快,她不等她们回话,就架起轻功,攀着墙壁,几下窜了上去。

安歌想反驳都没有时机,眼看着尉迟离已经上了围墙,她只得听从她的话,转身往西跑去。

果然,尉迟离刚冒了个头,就有破风声响起,箭打着旋儿朝她脑门而来,尉迟离骂了一声,低下头。

她单手将挡眼的发丝抹到后面,然后暗暗给自己打气。

她将来还要回北域当王呢,不能这点小事就露怂,她对自己说,然后心一横,手臂猛地一用力,直接跳上了围墙,这下子,无数箭密密麻麻朝她飞来,尉迟离吓了一跳,急忙抬腿跟走钢丝似的,沿着墙壁往东跑,顺手用手里的刀挡开那些箭矢。

下面的人见射不到她,索性也开始爬墙,只是他们轻功没有尉迟离那么高,所以还得借助工具,速度就慢了下来,有爬上来的,都被尉迟离踹了下去。

场面一时陷入了僵局。

尉迟离抽空回头一看,只见远处的墙上有两个黑影,她放松了些,看来安歌已经带着尉迟蝶翻了过去。然而这时,身后宫墙内又出现了火光,尉迟离心猛地一跳。

看来安歌她们之所以这么快就翻墙,是因为有人紧追其后。

尉迟离想也没想,她倏地停住脚步,转了个身,大步朝尉迟蝶的方向跑去,果不其然,这边的情况十分不利,后面有人层层围着,密集的箭矢像一张大网,还有人不断往围墙上蜂拥而爬。

尉迟离跑过去,手中砍刀往下一挥,下面就和掉墙皮一样,扑簌簌掉下去好些人。

安歌背着一人无法爬墙,她刚刚将尉迟蝶从下面拖上来,又一直在抵挡那些箭矢,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尉迟离急忙蹭过去,帮她挡开身后的箭。

“趁现在人少,快下!”尉迟离一把将已经再次昏迷的尉迟蝶拉到自己背上,然后将安歌推了下去,安歌猝不及防落了地,砸在了一个已经赶来的守卫身上,直接将那人砸晕了。

安歌跳了起来,挥刀向剩下的人砍去,她大声道:“快跳下来!”

尉迟离倒是也想跳,谁知后面爬上来许多人,直接将她腿脚拉住,尉迟离索性直接运功爆发内力,将他们全都震了下去,这才落下了围墙。

她提前将尉迟蝶扔下,安歌眼疾手快地伸手,将尉迟蝶稳稳抱在了怀中。

与此同时,尉迟离觉得后背传来了钻心的疼痛,那疼痛几乎让她在半空中就陷入昏迷,最后的一丝理智撑着她用双腿落地,然后栽倒在了泥土里。

她听见了安歌的喊声,还有许多纷杂的脚步,有人从后面扯住了她的手臂,手刀砍在她的脖子上。

尉迟离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安歌推了出去,大声喊:“快带姐姐走!”

她方才跳下围墙的那一刻,心中已经想好了,等见到柳罗衣的时候,一定要深深吻她,然后带她回家。

只是世事诡谲难料,仅仅一个瞬间,方才的所有美好都成为了泡影。若她一定要死,为何不直接在坠崖的时候去世,还要让她经历这么些。

一生所爱,痛失所爱,倒不如一直不爱。

眼前的世界终于陷入了黑暗,与此同时,正在床榻上躺着的柳罗衣猛地坐了起来,她满脸是汗,低头捂住疯狂跳动的心口。

“尉迟离……”她轻轻念着,然后翻身下床,走出了客栈的门,夜风吹拂着她的鬓发,让她平静了些。

守在她门口的辛然睁开了眼睛,打了个哈欠,走上来:“柳姑娘,都快子时了,你怎么还不睡。”

“我心里很乱。”柳罗衣说,她将手伸进衣襟,拿出了那块玉佩,轻轻摩挲着。

突然,她浑身一颤,急忙用手抓住栏杆,稳定自己的身体。

“这,这玉佩上,怎么有了一道裂缝。”柳罗衣说,她握紧玉佩,睫毛微颤,然后大步跑下了楼梯,跌跌撞撞往门外跑去。

“柳姑娘,你去哪!公主让我们等着!”辛然急忙上前去追。

柳罗衣猛地停住脚步,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带着泪光道:“公主出事了,我们回京城!”

“什么?”辛然大惊,她慌得原地转了个圈,最后还是决定相信柳罗衣,拿了佩剑和重要的包裹,追着她往城门而去。

二人匆匆忙忙赶到城门口,正好看到有一人正被守卫拦在了门口,柳罗衣急忙冲上去,拉住那人衣袖一看,心就沉了下来。

“小安子!”辛然惊讶道,她抬头一看安歌背上,惊呼:“大……”

柳罗衣伸手掐了她一把,辛然半路改了口,一声“大娘”脱口而出。

“大娘?”那守卫皱眉道,“这深更半夜受这么重的伤,不是什么逃犯吧?如今已经封城,没有官府的许可,只可进不可出。还有,大娘,这姑娘看着也年岁不大,怎的唤做大娘?”

辛然张口,一时不知说什么。

“是大娘子,守卫大人,这是我们家大娘子,因为善妒刁蛮弄掉了妾室的孩子,被我们老爷休了妻,还被打成这副模样,恐是老爷不肯留她为她治伤,这才半夜赶了出来。求您行行好,大娘子娘家就在永陵镇,若是今晚不赶回去治伤,恐会有生命危险。”柳罗衣焦急地说。

辛然看向柳罗衣的眼神充满着震惊,这怎么和她印象里的柳姑娘不太一样。

这编瞎话的能力,都快赶上她家公主了。

说着说着,柳罗衣从袖子里掏出几锭银子,塞进了那守卫袖口里。

守卫不动声色地掂量了一下,又拿出一张尉迟离的画像,朝着尉迟蝶脸上比划了一番,然后挥挥手:“行了,带你们大娘子治伤去吧,我就说你们大户人家,将个女子打成这样,下手也太狠了。走走走,别被人看见。”

“多谢守卫大人!”柳罗衣连连弯腰,然后拉过安歌,一行人顺着官道,远离了守卫的视线。

“安歌,出了什么事,公主呢?”柳罗衣立马变了脸色,拽住安歌问道。

“二公主一路护着我们逃出来,但出宫之时被箭射中了,如今生死未卜,我将大公主送到安全地方后就回去,救二公主出来。”安歌说着,低下了头。

“什么?小安子,公主受伤了!我现在就回去!”辛然睁大眼睛,转身往京城走,却被柳罗衣一把拉住。

“不可,她豁出命才救大公主出来,我们不能贸然行动。”柳罗衣说,她强行忍住眼泪,说话的同时,几乎要将自己手心掐出血。“安歌,你不能回去,他们肯定会追,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藏,跟我来,我知道一个地方,就在附近。”

“等安顿好大公主,我同辛然回城,我去求爹爹帮忙,大不了,求皇上,我是晏国人,我不怕被抓。”柳罗衣说着话,身子却在颤抖。

“柳姑娘,你说什么呢,你不能去求皇上。”辛然急了,她一把拉住柳罗衣,“我们先到安全地方再说。”

所谓的安全之地是附近山林中的一座小屋,小屋的主人是个脸上满是皱纹,头发却乌黑茂密的老头儿,他看了柳罗衣一眼,就放他们进去了,却一句话都不说,就转身回屋睡觉。

“神医。可不可以,为我的朋友治伤。”柳罗衣突然开口道。

那古怪的老头回过头,又看了柳罗衣一眼,然后大步走过来,示意安歌背着尉迟蝶随他进屋。

待她们离开后,柳罗衣这才跌坐在地上,仿佛绷着的弦突然断了,她握紧手中的玉佩,低下头,任由眼泪像雨点一样落在地上。

“辛然,我必须去,我要见她。”柳罗衣哽咽着说,她仿佛失了魂一样,抓着辛然的手摇晃着。

“柳姑娘,你别急,公主之前留下了一封信,说让我们有事的时候就打开,我现在打开看看好不好?”辛然也快哭了,她抹了一把眼泪,手忙脚乱地找出那封信来。

信纸上只有短短几个字:“别找我,等三日。”

“又叫我等!”柳罗衣猛地将那张纸揉成了一团,却不舍扔,只紧紧攥在手里。

“尉迟离,你怎么总叫我等……”她索性趴在了自己膝盖上,失声痛哭起来,仿佛失去了一切的孩子。

辛然被她哭得也心中难受,她拍了拍柳罗衣的肩膀,轻声说:“柳姑娘,我做事一直都有个原则,就是相信公主,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我还是听公主的话。”

她拿过信纸,将它拆开,突然惊喜地叫了出来:“柳姑娘,你瞧,背后还有字!”

柳罗衣猛地抬起头,也不顾脸上泪一把鼻涕一把,借着月光看那字,只见上面用独属于尉迟离的龙飞凤舞的字体写着。

“乖,别哭,最后一次。”

柳罗衣突然又笑了,一时间,哭和笑两种表情纠结在她脸上,让她看上去没有那么美得不食人间烟火了。

“尉迟离,最后一次。我等你回来。”她将那信纸抚平,放在心口。

不能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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