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而文怡昨天晚上没有回来。

不用想都知道他去和谁去了哪里。

唐毅妒火中烧。恨许嘉音没有用也恨向东太执着。

他想也许文怡今晚也不会回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里等什么。

他睁着眼睛做着白日梦,妄想着时间倒流,想了一会儿却不知若时间真能如愿倒流想要回到哪里。他那么多次把文怡随手关在门外。那么多次。那么多次把他送给别人“尝鲜”。对他说那么多恶毒的决绝的话。他不知道该回到哪里才能让这一切伤害都消失——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接近文怡的时候,想的也不过是“这个孩子皮肤白,腿长屁股翘,操起来一定带劲”和“看上去像小鹿一样,一定很好骗”。

回到那时候,能不能纠正呢?

能不能不让他伤心呢?

能不能留住他呢?

——就在这个时候,唐毅看到文怡,身上披着过大的外套,懒懒散散地拖着脚步,一边揉着眼一边打着呵欠走进视野。全无防备的样子,加上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外套,不用想都知道后面跟着谁。

惊喜。

然后是被无数行军蚁啃咬骨骼那样疼痛而细密的嫉妒。

唐毅一下就疯了。

想都没想就冲出去。

向东也疯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一脚踹在那个黑影腰侧把人踢得歪在一边——文怡被带了一下差点摔倒,向东眼疾手快连忙把他捞回来塞到身后,心有余悸想还好从小被爷爷摁着学武术打起来比别人利索,就听到好大一声“哐当”从背后传来,这才想起刚刚跳下车太急,连手刹都没拉,直接撞在车库墙上。

“谁啊你?”向东难得有这样怒急攻心快要维持不住理智的时刻,语调都丧失了冷静,“找死是不是?”

“你特么才找死。”唐毅也豁出去,擦了擦嘴角的血一撑地跳起来,“把你的手拿开,他是我的。”

“唐毅?”向东倒愣住了,“你……”

——他以为是抢劫的,没想到是唐毅,对于唐毅和文怡的事他记得不多,只依稀有点“文怡有过很糟糕的经验”的印象,而唐毅显然就是带给他痛苦回忆的人。这样的人居然还能理直气壮地一直追过来?没有一点羞耻心吗?向东不能明白这逻辑。

“他是我的,”唐毅逼过来,“明明是我先认识我先……”他也很上头,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你这衣冠禽兽,看上去人模狗样,横刀夺爱还是从自己好朋友手里抢这种事都做得出!你……”

向东更懵了。

一方面他记得的不多所以,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反驳;另一方面,唐毅的强词夺理的程度也的确超越他对于人类的认知……

居然还指责他横刀夺爱?

哪怕真的是横刀夺爱也好。

做多做了,哪里可能在这里让步?

想得美。

向东把文怡挡得更严了。

一步都不让。

“我不是。”文怡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很低,但很坚决。

剑拔弩张的两个人顿时齐刷刷地回过头来看他。

文怡又重复了一次:“唐毅,我不是你的谁,从来都不是。”

直到被摁在墙上,文怡才发觉事情不对——平日他当然比这警醒得多,反应也快得多,但今天他实在太累了,工作的事,家里的事,尤其是母亲。理性上他当然知道这样做才是正确,而且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可依旧没有办法克服心底源源不断涌出的难过和内疚……

感觉到唐毅的气息时他只来得及侧过头,被啃在脖子上。

顿时背后汗毛倒竖。

心想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

唐毅每一个自以为深情得表情都让他恶心。自以为是补偿的举动都令他反胃。如果单纯只是针对他自己或许可以当做是一只蟑螂视而不见,但把向东扯进来,就是另一回事:“你别以为我家向东不全记得,你就信口开河忽悠他,当我是死的吗?”文怡从向东身后走出来,前者向东的手和他并肩而立,沉着脸,目光冷得像冰,“我和你没有交往过,我最多只能算是床伴,在床伴中技术还算不上好,这些话都是你自己说的,录音我都留着呢,像你说的,经常拿出来听听,免得哪天脑子一热又痴心妄想——怎么,你要我放给你听吗?”

向东只依稀有个“唐毅对文怡不好”的概念,没想到能下劣凶残到此等地步——他骨子里是个温柔而友善的人,哪怕拒绝追求者,也总注意给对方留面子的,很难理解、甚至难以想象这种故意在精神上折磨、羞辱对方的行为,一时简直懵逼:“唐毅你……”只吐出三个字,就想不到别的话可说,只好皱着眉摇摇头,搂住文怡单薄的肩膀。

疲倦而厌烦非常明确地写在文怡的眉间。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表情了——没有伤痛、没有忍耐、没有不舍,什么都没有,就只是空白的淡漠和倦怠。

向东松了口气:不管唐毅曾经给他造成多大的伤害,现在都已经是扫进垃圾堆里的陈年旧事了。想到文怡心口上那么多那么深的伤都是自己一点点亲手填平的——嗯,虽然不太记得确切是怎么做到的,但还是有点点小自豪呢?向东颇看了一眼唐毅,颇有些自得和炫耀的神色——后者也正死死地盯着他,目光深沉而且复杂,里面包含着很多情绪,不全是嫉妒和恨,一言难尽——也难怪唐毅要这样看吧,向东在心中偷偷地叹口气,为了怀中美人,青梅竹马多少年的交情,说不要就不要了,一点不留恋,竟然也没有觉得很难过。

从某个角度来说,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很算得上是薄情寡义、重色轻友罢。

但也并有感到良心的谴责。

或许是因为整颗心早都不在自己身上。

向东低头看文怡被自己外套裹住的狭窄的肩,雪白圆润的耳垂被竖着的领子抵着,看上去鲜嫩可口,向东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找时间仔仔细细地咬一次,就算他哭也不放开,惩罚这个把自己心偷走的小混蛋,可话出口却变成:“你别怕。”

“我不怕,”文怡恹恹地靠着他,“我就是觉得没意思——唐毅,都这么多年了,用那种特别营销的说法,我身体的细胞都死过一轮了,能记得的那些全死光了,你还老这么着,有意思吗?”

“我……”

唐毅痛死了。

身体也痛,心也痛。

他的心眼很小,针尖儿那么大的一点儿,仅仅勉强放得下的就是眼前这两个人——可他们呢?一个两个,对着他,都只有一张冬天般冷酷无情的脸!

苏文怡便罢了——毕竟是他自己对不起人在先,当年那些事,如今回想自己都不落忍,每每深夜里悔的辗转反侧,只恨时光不能倒流。

可厉向东呢?

青梅竹马,襁褓里的娃娃亲,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过命的交情。他唐毅一辈子手硬心黑,对谁都下得了手,正面一盆火,底下一把刀,做那么多狠辣的事眼都不眨一下,私下里谁不知道他是个刀尖上舔血的活阎王。唯独对向东网开一面,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一点不好的事都不敢让他看见,小心翼翼地把捧在手心里过了十多年。

这个世界上他唐毅甚至连自己的亲爹都算计过。

唯独能拍着胸脯说没有对不起过的人就是厉向东。

结果呢?

唯独厉向东绊了他人生最大的一个跟头,抵着心口在他心尖最软的地方狠狠地捅了足足两刀!

唐毅恨得牙痒。

恨那个懵懵懂懂地看文怡眯眼一笑就连耳廓都红得透明的少年;恨现在这个不愿意乖乖按照计划走好好去走健全的人生的青年。

也很就算这样也无法真的对厉向东痛下杀手的自己。

“你知道吗,东哥儿,”唐毅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叫了向东的小名,烦躁得很,往口袋里掏烟想要叼一根定定身,触到烟盒的边才想起,这是文怡最习惯的Mild Seven薄荷味——顿时像是被无形的囚笼锁住的困兽,咬牙切齿,“如果换一个人,敢这么翘我的墙角,早死了十回了。”

向东不太为人察觉地耸了一下肩:“你可以试试,”指了指身前明显已经炸毛随时准备发射的文怡,“你看他搞不搞死你。”说着不再废话,直接从后面把文怡扛起来往大楼里走:“你家是这个门?还是那个门?”

文怡吓一跳,锤了他一下:“车车车!车就不管了?”

“我回头叫个人来拖,车里没什么东西由它去了,不是什么好车。”

“可是……”

“乖一点,你今天累了,赶紧回去睡觉,有事再说。”向东怕唐毅追过来,索性把他卷在怀里开始小跑。

文怡知道逞强被拆穿——这个时候是真的有点熬不住了,不好意思地把头往他胸口埋了埋,乖乖地勾住他脖子,回头给他指路,左边右边,好进电梯……

唐毅看着他们相依远去的背影,修剪得很平整的指甲把手心抠出血来。

——他还是回到了那间可以看到文怡房间的房子里。

开门进屋文怡已经困得有点意识模糊了。

几乎是被向东像洗猫那样抓着放进浴缸里洗,期间被塞了个电动牙刷,他就叼着。被用大浴巾包着拎出来漱口,漱完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向东说:“我和他……”

“你回头再和我解释这个,没关系的。”向东抽了张纸帮他抹掉嘴角的泡沫,“我相信你。”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说,“连这七年也要给我说清楚。”

文怡颤了一下说:“嗯。”

向东就不忍心,一边把他往床上抱一边说:“你要不想说就……”

“想说的。”文怡攥紧他胸口的睡衣,抬头看他,“我对你是透明的,我……”

向东赶紧在他眼睛上亲一下:“你别急,我知道的,今天先睡觉。”用手把他的眼睛盖上,“乖了,你别再这么看着我,要出事的。”

文怡耳尖一红,把自己往他怀里蹭了蹭:“出事也没关系,我是你的,可以对我做任何事的……”

向东知道他因为唐毅心里不安定,听他声音都模糊了还硬是要撩,真哭笑不得,心尖酸酸的,盯着文怡一颤一颤的睫毛看了一会,低头在他的眉心上吻一下,叹口气说:“你这个样子,刚回来那阵是怎么过的呢……”他想到第一次醒来时文怡受伤的眼神,文怡看自己和许嘉音的眼神,看自己和唐毅的眼神,想到拍卖会上文怡带着黑手套鲜血淋淋的手,心里痛得呼吸都有点难,把文怡往自己的怀里带一带。

文怡没有回答。

呼吸平稳。

向东以为他睡着了,下意识轻轻地拍抚着他的后背。

许久听到靠近心脏的地方一声低低的叹息:

“噩梦成真。”

向东一滞。用力搂紧怀里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