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向东像一只工蜂般忙碌。

条理却异常清晰。动作也麻利。

不但文怡吃惊,连向东自己都颇疑惑。他琢磨着我难道不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离开保姆和佣人就会无法生活的家务废柴富二代人设吗?伺候起人来这么熟练是为什么?

当然他没有细想。

一来文怡的情况很紧急。二来怕头疼。

和文怡呆在一起头总是特别容易疼。一种时刻蠢蠢欲动的危机感。其他时候也就算了,现在文怡已经倒下,他也不敢再出什么幺蛾子。

这么想想向东又觉得有点好笑:

几个小时前,还是文怡在看顾发病的他。转眼就风水轮流转。

可他笑不出来,连勾一勾嘴角都困难。

他痛。

“心痛得快要死了”并不是肉麻的话,只是客观描述。这种痛沿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像一个个小钩子,钩得他灵魂都要位移。

——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心痛可以不止于心理,变成物理的、实质的、直接作用于肉体……

他只能咬着后臼齿,加快手上的动作,以期分散注意力。

在向东利落的打理下,没多久,为文怡看上去就像一个妥善的正常人了:伤口包扎完毕,严密地穿上睡衣塞进被窝。向东脱了外套从背后拥着他,把他夹在两腿之间,一边用体温暖着他一边给他吹头发。

文怡全程保持“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的半懵逼状态,温顺地任由向东摆布,叫伸手就伸手,叫抬腿就抬腿,叫坐好不许动就乖乖地不动。

他知道向东真的生气,不再敢乱来。

向东脸上表情虽少,但性情其实很温和,和凌厉逼人的外表不同,绝大多数时候都像一只宽容的草食性大型动物。极少和人翻脸,对文怡发火的次数更是一只手数的清。每一次都是因为文怡对不够爱惜自己的身体。

第一次的时候甚至两个人都还没开始交往。文怡对他的定位还是“情敌”。两人在校篮球队里当队友。向东已经是正选的首发小前锋。文怡打控卫,和一个三年级的学长轮换。

那次出去比赛,对手很强,球风还带点脏。

向东突入抢篮板,被对方两个快190的选手一夹,用很奇怪的姿势落下来。文怡靠他很近,等着传球,一看这情况,直接飞扑上去揽他的腰给他当肉垫。

那时文怡想的是:向东如果这样落地,脚踝姿势太差,不骨折也要严重扭伤,就没办法上场。他是球队里唯一靠谱的大前锋。他换下去就没办法赢了。但我位置上还有一个很能打的学长。我就算受伤被换下去也没关系。

结果恰如文怡预料:向东毫发无伤,他自己被抬下去。

开玩笑,当时向东已经是181的身高超过七十公斤的体重,像山一样压下来,还带点重力势能,文怡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肋骨没断只是一些软组织挫伤已经是谢天谢地。

向东当时就爆炸了。下半场打得像一只发怒的狮子。结束之后冲到队医休息区劈头盖脸训文怡。连教练都看不过去,上来劝他。一贯老师好宝宝说什么听什么的厉向东这一次却一点面子都不给。黑着脸一直押送文怡去他家的私人医院住进vip病房,一路上隔三五分钟想起来就训几句。

文怡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厉向东这么能说。

语速快。词汇多。还用比喻。

他气过劲了,直想笑。心道这人什么脾气,好心没好报,早知道不护着,让你和煎饼一样“biaji”一声摊地上,摔死你。

很后来向东才和他解释:“你不知道你受伤我多急多难受……”

也是像今天这样,声音颤抖,眼圈发红,嘴唇却惨白如雪。

必须要文怡搂着哄他,还要软软地叫好多声“东哥哥”才会慢慢消气。

然而消气了也没法消停。因为向东对文怡整个人扑上来的抱法很没办法,对文怡叫他东哥哥很没办法,对文怡软绵绵撒娇的样子也很没办法——就是立刻要没有办法好好做一个文明人的那种没办法。但文怡有伤,他又不敢做,有时候甚至碰都不敢碰,只能去浴室冲凉水。连晚上搂着睡的福利都一并取消。一人一床被子,在交界处勾着手。

文怡要是说没关系。

向东就虎着脸说不行,生病/受伤的人乱想什么,你快好好睡觉。

又一次文怡听到他在被子里蹑手蹑脚地梭梭动作,心头一热蹭过去。向东直接往后一弹,差点掉下床,眼角绯红咬牙切齿:“祖宗,你饶了我。”又无奈又委屈。

文怡难得看到这样的向东,又好笑又心疼。

之后向东好几天都保持着统一的低气压,简直要坐化成一尊佛像。

而文怡再不敢在生病或是受伤的时候乱说乱动了。

那还是两人恋奸情热的时候。

尚且如此折腾。

现在……

……现在文怡发现自己裹着被子,被向东夹在两腿之间。

这个动作对于他们俩目前的关系来说,实在有点亲密得过分。文怡脸热,挣了一下。

被向东捏着肩膀摁住:“别乱动。”

他的手心滚烫。文怡的皮肤冰凉,被灼得一抖,又不舒服地扭了一下:“我……”

向东一下炸起来:“你安分点,别撩!”

文怡这才感动身后有什么东西顶着。连忙乖乖坐好不动了。

厉向东陷入更加深重的自我厌恶中。

文怡的头发不长,并且发质松软,很容易干。事实上早就被吹干了。只是暖风吹发丝,挠在手心里,一点点痒,发丝柔顺光滑,摸上去太舒服,他不舍得放手;而文怡笼着被子坐在他怀里,安静地一动不动,完全信赖的姿态,温顺又可爱,身上带一点他自己常用的沐浴乳的香气,合着文怡本身的味道,甜得不得了;光洁雪白的脖颈就在面前,被发尾扫来扫去,起一点点鸡皮疙瘩,可口的样子……

向东发现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不受控制了。

他对自己顿时有了新认识:人家受伤了,血流了不知道多少,面色青白,眼神脆弱,身体寒凉,昏然欲倒,你就对着人家发情了?厉向东你身体里隐藏着一个虐待狂吗?

然后文怡动了两下。

厉向东大骇。

觉得自己已经滑落到道德和人性的边缘,一只脚已经踩过危险底线,出口阻止的声音里灼烧的情欲连他自己都害怕。

看看,苏文怡都不敢动了——厉向东进行严厉的自我谴责——人还伤着呢!不知道止血没有!对你无力反抗!看给人吓的!你是禽兽吗!

一边谴责,一边忍不住凑得更近,深深地吸文怡颈侧逸出来的淡香。

简直灵肉分裂。

这一次厉总裁下定决心要做一个理性的文明人。他开始在心底默念圣经。然后念佛经。然后背诵笛卡尔。我思故我在。只有服从理性我们才能成为人。

他觉得某个部位稍微冷静一点了。知识储备丰富还是好的。人类和动物果然有本质区别。

这个时候文怡缓缓垂下头。

干爽的发丝宛若摩西分海般像两边流开,整条纤长漂亮的脖颈完全地裸露出来。

向东听到理智发出濒死的悲鸣。

他低下头,像一头捕食的狼,一口咬在文怡颈后突出的小骨头上。

文怡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厉……”

“别动,”向东像树熊一样粘在他身上,头埋在他颈侧,咬着牙对抗着随时把他压倒的冲动,“你让我抱一下,就一下下就好……”

他热得像下一秒就要自燃。浑身都在细密地抖。抵着文怡的地方硬得要爆炸。一点都没有说服力。

理智告诉他现在要赶紧放开去洗手间冲凉水。

身体不愿意。

不知该接下来该怎么办。

好像回到脆弱的容易受伤的无能为力的幼年时代。

片刻,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

有什么东西蹭着他禁锢文怡的手臂,粗糙、微凉——是文怡裹着纱布的手;然后温软的触感贴住他耳垂下面最敏感的那一小块皮肤……

反应过来是文怡的嘴,厉向东大脑一片空白。

他觉得自己大概下辈子也做不了人了。

文怡的心情比向东还要复杂。

他被向东圈在怀里,搂得全身跟着发热,向东的气息就喷在他的后颈上,带着炽热的情欲,滚烫滚烫的,顺着他的毛孔渗进去,流淌在血管里……熟悉的人,熟悉的怀抱,熟悉的热,熟悉的味道,让他怎么能不整个人都跟着情潮起伏……

然而他的大脑无比冷静,清醒得吓人。

厉向东那句“你呆在这里不要动”不时回响在他耳边。

连带那个慌乱撇清的眼神,那个果决关门的背影。

他安抚自己,说厉向东不过是忘了。

可一个尖利的声音在心底问他:为什么向东谁都没忘,偏偏是忘了你?别人怎么没见忘?就算忘了,上了床连最基本的情分都没有,他把你当什么呢?

文怡被问得心酸。

垂下头。

然后向东猛地咬上来,文怡吓了一条。

感到紧贴着他的身体忍耐的痛苦而战栗。向东凑在他耳边,压抑着嗓音说抱一下下就好……

文怡在心底叹气,安抚地摸他箍紧自己身体的手,转头舔吻他的耳根。

——说到底,他从来就根本看不得向东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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