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电话接起来对面却没有声音。

文怡以为对方打错。可转念一想,这是他的工作手机,理论上厉向东应该没有存过他这个号码,怎么可能是打错。拿下手机看一眼,确认是接通状态,并没有挂断,那究竟……

“请问哪位?”文怡想了想,先开口。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疏离又专业,像一个接听工作手机上陌生电话的商务人士该有的那样,声音却止不住抖——厉向东怎么会忽然给他打电话呢?会说什么呢?他忍不住期待,却又不敢期待。毕竟他的私人手机并没有换,可厉向东还是打到他的工作号上来,为什么?是谈合作?那为什么他用的又是私人号码,而且亲自打来不让秘书用办公室电话……

不到一秒钟,文怡脑内已经刷屏刷得额头直冒蒸汽。

“苏文怡吗?”

半晌,那边才问。

文怡松了口气——对于一个打到忙碌商务人士工作手机上的陌生电话来说,他给的等待时间已经太宽容了。对面如果再沉默,他估计就演不下去了。

“是我。”文怡回答,手心全是汗,湿漉漉几乎捏不住手机,“请问是哪位?”他又明知故问了一次。

“是我,厉向东。”对面缓缓回答。

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仿佛就靠在耳边,很低,有点沙哑,就像之前无数次文怡闹别扭时那样——文怡一生气就跑回家,躲在房间里不理人,向东就等在他楼下,每隔五分钟打一个电话,直到文怡接起来为止:“小怡,是我,厉向东。”这种时候,他的第一句话总是这个——声音也像今天这样,低低的,有点沙哑。

文怡以为自己能忍住的。

可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厉向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打这个电话。

回过神来,电话已经拨通并且被接起来了……

硬要找一个理由,大概是手中这本拍卖图册吧——许嘉音读的是艺术鉴赏,喜欢收藏各类古董文玩。他的家境不算坏,但也玩不起这些。对向东来说却不是什么大钱。向东最喜欢时不时买一两件,找各种借口送给他,看着他的桃花眼瞬间发亮,体验一把千金一掷博美人一笑的乐趣。

这一次,X城第一次有这样规格的拍卖会,卖的又都是嘉音感兴趣的东西,向东自然不会放过——当然,作为这个城市里最有钱的人之一,拍卖会也不会放过他。

本来只是随便翻翻,找找有什么可以买来给嘉音当失恋安慰。

不想“啪”地翻到最后一页,主办方成员名单里一眼就瞧见苏文怡的名字,第二排顾问名单李教授的名字恰恰在他的名字正下方。

向东就愣住了。

李教授的办公室就在嘉音老板的隔壁,名牌贴在正门口,来来去去都得看到,不认识人,名字却很记得。

这么说……文怡那天……

向东回想那天自己的行为。

简直像个神经病。

失礼而唐突。

又想起文怡在无力地靠在吸烟区的墙上——事实上,大学区里学生们总是随走随抽,教授更是放飞,几乎没有人来这个角落,墙上爬着陈年的青苔,于文怡并不相宜,他却毫无知觉地靠上去,疲倦就写在他的脸上,还有苦涩和无奈……

向东心口猛地一紧,下意识就抓过手机,按照图册后的电话拨过去。

“请问,有什么事吗?”

文怡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听上去不太稳定,像在光污染的夜空中挣扎的星。

“你怎么了?声音听上去不太对。”向东问——话一出口发现好像有点太过亲密,连忙改口,“我没别的意思,就……”

“没什么,最近比较忙。”

文怡掐着自己的胳膊稳定情绪,用力程度超乎想象,很快乌青一片,玉麟不得不上前掰开他的手。

“厉先生是看到我们的拍卖图册,所以给我打电话吗?”文怡被玉麟摸了头,稍微从激动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想了想,最近大概只有这件事能让厉向东打电话来了——而且提前派送的图册上,的确留了他的工作手机,“有什么东西想要?或者关于哪件拍卖品需要咨询?”

文怡努力压抑着嗓子里抽噎的冲动,努力让自己听上去专业一点。

“不,我……”面对营业化的礼貌和热情,向东有些不太舒服——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不舒服的,明明理论上和文怡并没有熟到可以期待公事公办以外的特殊待遇……

难道要和以前那样一见面就吵架才好吗?

又或者……

他揉了揉额角,自嘲地笑起来:

一起睡过感觉不一样?厉向东你什么时候也变成这种被下半身控制的物种了?

“厉先生?”

文怡长久没有听到他说话,疑惑地叫一声。

向东背后一凛,像是被心思被看穿一般倒抽一口冷气:“那个,对不起。”

“诶?”

“那天,”向东想起自己打这个电话的目的,既然已经开口,索性说下去,“是我误会了。非常失礼,给你造成困扰了,我很抱歉。”

这一次换成文怡沉默。

“苏公子?”

向东等他的回答等得心跳有点加速,手指不断地敲击着桌面——这是他紧张时分散注意的习惯性动作。

“那个……你忽然这样和我说话,还真有点不习惯。”文怡回答。

语气没什么特别。

但向东觉得他在笑。

向东有点想问“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和你说话”——但话还没出口,就听文怡说:“比起那个,之前的事更失礼呢……厉少不说点什么吗?”

向东立刻就悔打这个电话,突兀地挂断。

文怡看着手中发出忙音的手机,皱起眉。

“小怡救我!”

不等文怡放下手机,玉麟已经扑上来。

“卧槽,你别压着我!”他比文怡整整半个头,随随便便就文怡严丝合缝地压住不漏一点空隙——文怡用力推他:“这抽的哪门子疯……”

“我要死了。”玉麟一脸生无可恋。

“怎么?不就刚刚出去接了个电话吗?怎么就……你家破产啦?”

玉麟不回答。

“啊……”文怡福至心灵,“该不会是……他回来了吧。”

玉麟“嗷”一声。

捂住胸口宛如受到暴击,面如死灰。

这所谓的“他”叫做柳子墨,柳家七公子,上面六个全是姐姐。

是一只被宠坏的疯兔。

所谓疯兔,一来是他唇红齿白眼睛大,不动的时候就想一只可爱蠢萌的兔子;二来是因为他不安静的时候真是动如脱兔;三来是因为狡兔三窟,他是十倍浓缩战力的狡兔,最少三十个洞窟,足以明目张胆地对任何一个床伴说你跑吧,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随手把你抓回家;四来嘛……最重要的原因:他的繁殖力真的和兔子一样,凶残又霸道,人形泰迪不足以形容,楚玉麟时常觉得放他一个人在空房间里一个月,他能有丝分裂四世代。

这样的繁殖力,都对着一个人施展,那得是多么凶猛的战斗力。

楚玉麟纵横花海,这辈子没有怂过谁。跟这儿整得不得不拖文怡下水当挡箭牌。

文怡皱眉:“他这会儿回来做什么?”

“名义上是参加拍卖会。”

“实际上呢。”

“呵呵。”

“啊,”文怡笑着拍拍他的头,“这下拍卖会可热闹了。”

“何止热闹,”玉麟自嘲一笑,“简直腥风血雨。”

“那敢情好,”文怡笑得更深,“柳七同志一掷千金名声在外,这回我的抽成大大的有希望。”

玉麟笑得很无奈:“还惦记抽成?不如先想想多找几个靠谱保镖——那疯子作起来我都害怕。”

“要是他真作起来就好啦!连流拍的困扰都没啦!”文怡一想竟觉得挺美,“到时候就只有保险公司头疼,再把账单往柳家一寄,perfect!”

玉麟却沉下脸来:“想都不要想。”

“这就心疼了?”

“……啧。”

话虽然这么说,拍卖会当天,楚玉麟和苏文怡还是各怀鬼胎地绑定了。

楚玉麟打什么主意不知道。

苏文怡确乎是因为不敢:厉向东会出席,并且肯定带许嘉音一起。虽然文怡早知道两人现在的关系,但“了解”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他听厉向东提到许嘉音就想发疯,根本不能想象真看到两人卿卿我我地在一起,会炸成什么样。

楚玉麟一次又一次地走到窗边观望,看楼下各种风格的豪车鱼贯经过大门,像笼子里的仓鼠般一刻不停地转来转去。

“怎么?”文怡对着办公室里的监控屏幕,不时对对讲器发指令,“你是怕他来?还是怕他不来?”

“我是怕你hold不住。”玉麟指了指楼下,“来了。”

文怡手里的铅笔“啪”地被折断,铅心戳进手心,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面前监控屏幕上,向东的劳斯莱斯恰停在门口,向东已经下车,正帮嘉音开门护着他下来。

文怡的指节白得发青,直看到他们消失在屏幕里,才缓缓地说:“他们难道不是已经在交往了?”

玉麟耸肩:“那孩子说喜欢的是我呢?”

“你觉得是真诚,还是套路?”文怡沉默片刻,忽然问。

玉麟一笑:“我觉得啊,他才是咱妈的亲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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