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秘书送来热茶,轻轻在外面带上门。杜淮霖替余敬倒茶,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前天。我也是刚到家就听我妈说,家宴上出了点儿小问题,这不马上就给你打电话,你又不接,我只能杀上门来了。”

“怎么不去我家找我?”

“得得,打住吧!就因为上次送你回家才祸从口出,我可不敢去了。”余敬说,“不过哥,我说实在的,这事儿也没那么严重吧?我嘛嘴是快了点儿,可我当时真没觉得这是什么秘密,不然打死我也不能吭声啊!咱俩这么多年兄弟你还不了解我,我是玩儿心重,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可我也没误过你正事儿吧?不然你早和我断绝关系了!”

他见杜淮霖没反驳,继续说:“大姨她又不是不知道你,都这些年了,她就算不乐意又怎么样,呲你们两句,忍忍就过去了,你们过你们的日子呗。我跟你说,婆婆和儿媳妇是天敌,平常人家尚且磕磕绊绊,何况咱们这种人家,更不用说这儿媳妇还是个小男生。而且听我妈说,那晚也没出什么大纰漏,我大姨那人处事还是有分寸的。”

杜淮霖一动不动盯着他,余敬连忙摆手:“我可不是给自己开脱啊,我这么说是给你解心宽呢。知道你这次上心了,包养出真爱也不是啥新鲜事儿。我大姨那边要是转不过弯儿,我帮你去开导开导她,将功抵过总行了吧?”

杜淮霖凝神沉思了许久,才缓缓抒出一口浊气:“这件事,和我上不上心没关系。我不接你电话,也没怪你的意思,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怎么着,听你这语气,还有别的隐情?”余敬也认真起来,坐直了身体。

杜淮霖面容严肃,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这是他在做某一项重大决定时的习惯动作。余敬更紧张了,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杜淮霖在某一瞬间蓦地停下,语气平淡:“奚微是我儿子,和骁骁一样,是你表侄。”

余敬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杜淮霖把茶杯推过去,平静道:“上好的正山小种,尝尝。”

“你,这……他不是个小鸭子吗?不对,先不说这个,”余敬语无伦次,“你是同,骁骁都是人工授精好几次才怀上……你哪儿来的另一个儿子?!”

“是个意外,我之前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杜淮霖说,“他妈妈,就是当年在‘锦绣’那次,你们塞给我那个女人。”

余敬已经完全懵了。他呆若木鸡,哆哆嗦嗦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好半天才舔舔嘴唇:“你等会儿,这题太,太超纲……”他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现实,“你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见过他之后不久,他出了点儿意外,我遇见了他妈妈。”他苦笑一声,“我这辈子就睡过那么一个女人,自然印象深刻。生日对得上,又做了亲子鉴定,虽然不愿意相信……但他的确是我儿子。”

“……这可怎么说,怎么就这么巧,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啊。”余敬感慨万分。当年他虽然不是始作俑者,可毕竟也是帮凶。谁能成想,不过是十几岁精力过剩的纨绔子弟一次自以为“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却如蝴蝶振翅般造成今天这样的连锁反应。

“那奚微知道吗?我送你回去那晚,看他的表现,好像根本不知情啊。他妈没跟他说?”余敬问。

“他确实不知情,他妈妈根本就没认出来我。”

“也是,我记得当时她好像喝了不少酒,迷迷糊糊的,又隔了这么长时间,记不住也正常。”

“就算他妈妈不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他,毕竟我们之前……我只能先以包养的名义把他接到家里,等时机合适了,再跟他和盘而出。”

“所以说,那天晚上你带他去,是不是本打算,有机会先告诉他奶奶?”

杜淮霖点点头:“可没想到她已经通过你事先知道了我们的关系……阴差阳错,这口再也没法开了。”

余敬默默消化了一会儿,懊恼地长吁短叹:“实在没想到还有这种神展开,我真就是顺嘴一秃噜……现在说啥都晚了,早知道我该背捆柴火来。”

“我说了,这事儿怪不着你。”杜淮霖说,“我告诉你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我哪天出了意外,那么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个人知道,他是我儿子。”

余敬说:“你这是,打算要瞒他一辈子?就算我大姨那边儿不能说,你也不打算告诉奚微了?”他目光如炬,“你们俩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杜淮霖双手交叠,转头望向窗外。

“他爱上你了,是吧?”余敬问,“那你呢?”

杜淮霖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我懂了。”余敬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两人沉默以对,会客桌上造型简约线条流畅的摆钟滴答滴答,提醒时间正分秒必争地去而不返。

“我现在时常想,如果当初能早点儿告诉他,而不是顾及他的情绪,以怕影响他学业为由一拖再拖,情况是不是能更好一些?”杜淮霖开口,打破沉默。

“不会。”余敬用难得正儿八经的语气跟他说,“你想不想听听我作为一个旁观者怎么看?你现在的懊悔其实没什么意义。假设你一开始就把他认回来,你跟他的父子关系照样会很难堪——是,你们睡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你是他爸爸,他是你儿子。可你们毕竟已经睡过了,你再怎么补救都来不及了。你当初不就是因为知道会这样,才没告诉他吗?所以就算时光倒流,情况又能有什么改善?你一样左右为难。更何况……他已经对你产生了特殊的感情。”

余敬叹气:“这就是个死胡同。你说是命运的捉弄也好,上辈子的孽缘也罢,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你们根本回不了头。无论怎么做,都没有圆满解决的途径。除非……你们分手。”

杜淮霖愣住了:“……分手?”这两个字分明稀松平常,却新鲜得似乎从未在他的想法里出现过。大概是因为哪怕有了逾越父子的情感,可奚微毕竟他儿子,父子之间怎么会用上“分手”这种字眼?

“对,分手,像普通情侣那样,移情别恋啊贪图新鲜啊突然就不感兴趣了之类的,什么理由都行。”

余敬推心置腹:“别拖,越早解决越好,趁着还没陷入太深,及时止损。你们要再继续下去,奚微是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的了,可你怎么办?你能承受多久?乱伦的压力太大太沉重了,渣男变心才是正常画风,长痛不如短痛,人这辈子谁还没失过几次恋哪。他还年轻,伤心也是一时的,早晚会平复,你也不必继续承担这样的心理折磨了。”

“我知道你舍不得,可这辈子反正注定认不回这个儿子了,就别再为难自己,放手吧。”

杜淮霖手指交叉,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凝神思索了片刻。然后他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他话没说尽,余敬却感受到他一意孤行的决心,急道:“你这是当局者迷,牛角尖越钻越深。你换个角度看,你俩年纪,阅历相差都那么悬殊,就算抛开父子这层关系,也不见得就肯定能走到最后是吧?平常两口子之间还闹矛盾吵架闹分手呢!”

杜淮霖没回应,只是站起来走到窗前,远眺朗朗晴空。

周馥雅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他不否认,也许有这个可能,未来的事儿谁知道呢?可他没法推开奚微。不管他们还能走多远,至少现在,他不能辜负奚微的感情。

奚微是他身上的血肉凝成,掐得正是他心尖儿上那一块,挂在蔷薇丛生的荆棘之中,隐秘而禁忌,又与他融合,成为他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余敬也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你放心,我会守口如瓶。以后再有什么心事,也尽管找我,我愿意帮你分担。”

“……谢谢。”余敬性情跳脱不走寻常路,杜淮霖总能从他那得到些另辟蹊径的安慰。

“唉,我怎么想怎么觉着,你其实是故意报复我吧?保守秘密的压力也很大呀好吗,幸亏没生在古代,不然我非得因为知道太多被灭口不可。”余敬夸张地叹道。

杜淮霖嘴角微扯:“你觉得这就算报复了?电话给我。”

余敬不明所以,杜淮霖接了电话,边按边说:“你刚回来点个卯就跑了,二姨没来得及跟你说,特意给我打电话,千叮咛万嘱咐,让我遇着你的时候,给你带句话。”他把电话还给余敬,“这是女方的号码。24号晚八点,格薇西餐厅,你要是敢放对方鸽子,她就打断你的腿。”

“……靠,算你狠!你就跟她说你也找不着我不就得了?”

“我没找你啊,是你找的我。”杜淮霖无辜地耸肩,“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也老大不小了,一天不结婚,她一天安不下心。”

余敬无奈地接过电话,小声嘀咕:“整天相亲逼婚,还不如学你搞基,烦死了……”

“你真没有喜欢的人?”杜淮霖问。

“看看你眼下这处境,我该庆幸没有啊。”余敬朝他摆摆手:“先走啦!有空一起喝酒。啊,也别喝酒了,哪天把奚微带出来,一起吃个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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