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些日子太忙,好久都没回杜宅,差点儿忘了答应骁骁今晚要回去看他的事儿。

他想奚微自己碰了钉子自然就会放弃。这种小玩意儿还犯不上他花力气打发,屋里那窝人精哪个都够他喝一壶的。

他收了电话转过身,与奚微背道而行。

杜淮霖认为奚微顶多遭余敬他们一番戏弄,也不会多为难他,毕竟都是直的。不至于像影视剧似的,上演什么狗血淋漓的戏码。

但生活有时还真就比电视剧狗血。他晚上关机,第二天余敬才联系到他,说出事儿了。

确实如他所料,余敬他们没多为难奚微。杜淮霖一走,他们再坐着也没什么意思,也都撤了席。奚微被当成空气,没人在意他,也没人搭理他。

他跟在余敬身后,似乎想上前,却被他的态度束住了手脚。

余敬叹了口气,回头跟他说,我不会买你,别跟着我了。

奚微有一瞬被点破的无措,然后他硬着头皮说,谁跟着你了。门就这一个,你走我也要出去,难不成还让我跳窗户。

余敬摇头,视若无睹。

就在他去取车的功夫,他眼看着奚微茫然地站在路口,没能躲开一辆速度并不快的出租。

人命关天的大事,这回看见了也不能再装没看见,毕竟人是杜淮霖招来的。得,就当日行一善了。余敬无奈地收起车钥匙,和出租车司机一起把奚微送到医院。

他左思右想,觉着这事儿还是告诉杜淮霖一声的好。管是不管,反正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杜淮霖接到余敬电话,第一个念头是:他出车祸,关我什么事?

可挂断电话,奚微的脸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在他脑海里晃悠。他想,真是邪了门儿了,他不过才见过这小鸭子两次。

“淮霖,淮霖!”

他醒过神,母亲神色不满地对他说:“骁骁和你说话呢!”

“什么事?”

杜母说:“骁骁他们学校要举办一场慈善钢琴音乐会,咱们骁骁也会上台表演。”

杜骁念的国际学校都是非富即贵的孩子,时不时就会举行一些慈善义演等活动,以体现名校风范——家长当然都乐意捧这个场,反正这点儿钱九牛一毛,孩子面子上也好看,皆大欢喜。

杜淮霖说:“这种小事,妈你安排就行了。”

杜骁用叉子剜鸡蛋黄,问他:“爸爸你会去吗?”

杜淮霖拿起餐巾擦擦嘴,心不在焉地说:“有空一定去。”

“总说有空,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一次,你就是敷衍我。”杜骁赌气把叉子扔在地上,努起嘴。

杜淮霖看着地上的叉子,不怒自威:“捡起来。”

杜骁到底还是有点儿怕他,乖乖把叉子捡起来了。

他又问:“你最近功课怎么样?这次阶段考试,成绩出来了吗?”

一说起功课,杜骁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可怜巴巴地看他奶奶。

杜母忙解围:“你何苦逼他这么紧,功课说得过去就行了。咱们杜家的独苗,将来还能亏着他不成!”

杜淮霖冷笑:“妈,你也别太惯着骁骁了。杜家的孩子从小怎么长大的,到他这儿您就给忘了?”

杜母的公公,杜家老太爷是民国时喝过洋墨水的世家子弟,奉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从自己的儿子辈管到了孙子辈。吃喝玩乐不要紧,花天酒地别过火,只要紧一项,那就是学业必须优秀。杜淮霖年轻的时候虽然也荒唐胡闹过,念书却一点儿没耽误,堂堂哥大商学院的高材生。

反观杜骁,年纪越大性子越骄纵贪玩,学什么都马马虎虎。他那钢琴弹什么样儿,杜淮霖又不是聋了听不出来。不看在他的份儿上,能够水准去登台表演?

他工作忙应酬多,杜骁一直跟着奶奶生活。杜母年轻时也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可俗话说得好,隔辈的人格外地疼,她就杜淮霖一个儿子,又千磨万折得这么个宝贝孙子,那就是老太太的心肝肉,哪忍心他吃一点儿苦受一点儿屈?杜骁嫌累不肯学,撒个娇卖个萌哄哄她,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地混过去了。

眼看儿子管孙子,杜母来了怨气儿:“你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孙子我带着,还不许我多疼他?骁骁够可怜的,打小妈不在身边,爹又忙天忙地,奶奶再不宠着,还好意思说是杜家的孩子?”

杜骁妈妈的事儿一直是母子俩的一个死穴。杜淮霖情知理亏,也自觉太严厉了些,叹了口气,问杜骁:“音乐会是哪天?”

杜骁嘟着嘴说了个日期。杜淮霖说:“知道了,我会去的。”

“谢谢爸爸!”杜骁笑逐颜开,扑上去抱住了杜淮霖。杜淮霖也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头。

虽不亲近,可终归是自己的儿子。

坐上车,给秘书打电话安排了音乐会那天的行程,杜淮霖捏着眉心,还是叫司机往医院开去。

奚微茫然地坐在病床上,头晕恶心。他有点儿轻微的脑震荡,左边髋骨也肿了,万幸当时车速不快,没折。

杜淮霖进来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意外而尴尬,无言以对。

嫖客和男妓——奚微不愿形容得如此不堪,可他们也没别的身份可以安在彼此身上。

“听余敬说,你当时没躲。怎么回事?”杜淮霖问。

他不躲?他又不是想寻死,干嘛不躲。

不是不想躲,只是躲不开。这一周时间他心力交瘁,所有的疲惫都在那一瞬间奔涌而上。他记得模糊的灯光由远而近,可当时头脑却一片空白,像被施了定身法。

不过这些也没必要和一个嫖客讲。他拔了手背上的针,忍着疼下地,边穿鞋边对杜淮霖说:“帮我谢谢你朋友,送我来医院。”

杜淮霖拧眉看他:“受伤了,不安分在医院躺着,瞎折腾什么?”

奚微系着鞋带:“我妈还在医院里躺着,我可不敢。我怕挨雷劈。”他直起腰,看着杜淮霖,“怎么,杜老板您改主意了?”

杜淮霖没说话。他也想给自己一个理由,不然他没法解释自己来看奚微的原因。

“你要跟我借钱,是急用?”杜淮霖听他说起母亲,或许真的是另有隐情。

奚微神色疲惫地说:“算了,我不和你借钱,我也不想卖给你了。”

尊严也是有厚度的,经不起一再践踏,已经苍薄如纸。

家财万贯的大老板,一时兴起的消遣。哪怕有了交集,迄今为止的事也一再提醒,他们不是同个世界的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杜淮霖问,“找个真想买你的继续卖,还是借高利贷?”

被无情揭露的现实残忍而丑陋。奚微没打算怎么办,他真的不知道。也许没等他想到之前,他已经被沉重的包袱给压垮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被压垮了。他红着眼忍着泪,神情凶狠而脆弱,字字铿锵:“关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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