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罗聿自己是不愿问的,还好这一次陆易开了窍一般贴心,次日就奉上了一张写着八位数字的纸。

罗聿问陆易这号码是什么,陆易说:“苏家文的手机号。”

他等陆易出去后,直接照着纸上的号码拨了过去,响了两三下,苏家文就接起来,他似乎在一个安静空旷的地方,苏家文在那头道:“你好。”

“是我,”罗聿转着钢笔道,“在做什么?”

苏家文那边似乎呼吸都静音了两秒,才反问:“罗先生?”

“嗯。”虽然罗聿不想承认,但他现在对苏家文的确比对别人和颜悦色许多。

“我在图书馆,”苏家文说,“写论文。”

“什么论文?”罗聿又接着问。

苏家文不认为罗聿会对自己的学习感兴趣,不过还是老实回答:“一篇探讨对欧洲近代史与文学史关系的论文。”

罗聿消化了这题目两秒才说好。

“罗先生呢?”苏家文走了出去,背景音好像又在室外了。

换成任何一个人问罗聿在干什么,按罗聿那脾气好点儿是不答,不好就要让人滚了,现在苏家文问出来,罗聿却说:“在工作。”

“哦……”苏家文拖长了音。

“不信?”罗聿扔了钢笔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外看外头,天色阴沉,像是快下雨了。

“信的信的,”苏家文赶紧哄他,“那您忙您的。”

罗聿没被他唬住,他问苏家文:“你很忙?”

“没有……”苏家文犹豫道。

“我明天去市外一趟。”罗聿说。

苏家文“哦”了一声就没声了,罗聿很不满:“没什么想说的?”

“说什么呢?”苏家文是真的不知道罗聿的意思,只能顺着他问,“罗先生去几天?”

“三天,”罗聿道,“过两夜,回来找你。”

苏家文在那头听了一会儿,才说了好。

挂下电话,罗聿一琢磨,发现把苏家文送走和没送走一样,不也是想约就约,什么便宜都占到了,也算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罗聿惜命,去老挝时定了私人航线,带了一机的保镖。

一落地,牵线的掮客接了他和保镖,往酒店去。他让带的专家研究了一番,确认东西是好东西,但他对货源有些疑虑。

那掮客告诉他,这批货是当地两大派系斗争的产物,详细和他说明了来龙去脉,罗聿先前吃了A·L的亏,就留了个心眼。

他眼睛余光一看,站在那掮客后方的那名对方的小弟神色紧张,拿着枪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着。

罗聿收回了眼光,对着那名军火商微微一笑,道:“我对东西是满意的,价格可否再议?”

翻译将罗聿的话翻译给了那名军火头子,那人皱皱眉,说了一串话,翻译连连点头,原样告诉罗聿:“价格已经是最低价了,继续还价,我们要怀疑罗先生的诚意了。”

罗聿没戳穿对方自己找上来的事实,随意地点点头:“那么老规矩,先付定金。”

对方松了口气,罗聿又补充:“定金我放在酒店保险箱。”

掮客和对方对视一眼,掮客道:“我陪您去取。”

罗聿到了酒店就让保镖把掮客摁地上了,用探测器搜出了他身上的窃听器,又开了屏蔽装置。

“老觉,”罗聿踩着他的肩膀,阴森地凑近他,“你唬我?”

这名掮客和罗聿合作过许多次,罗聿这次来老挝戒心才没有很强。不过他出来做生意有能带几个保镖带几个的习惯,加上他的身份敏感,内行的人没有敢动他的,这次出了幺蛾子倒也没觉得危险,只是平白无故浪费这么多时间,总要找人讨个说法。

掮客先开始还装不懂,被罗聿的保镖伺候一顿就老实了,承认那卖家的货已经出了四分之三,想骗罗聿一份定金之后把剩下的四分之一塞给他。

罗聿听完就笑了,踢了掮客一脚,手比了两个数字:“这个数,和这个数一样吗?”

掮客脸色难看地道歉,罗聿给两个保镖试了个眼色,他们就把掮客拖了出去。

罗聿坐在套房的沙发上,细想最近自己万事不顺,看见手边的手机,拿起来,在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就拨了苏家文的号码。

苏家文接的很快,声音轻快:“罗先生。”

罗聿心情也跟着苏家文从海底飘上来了,他问苏家文:“答辩过了?”

“你怎么知道?”苏家文好像站定了,迷惑地问。

“我花钱帮你买过去的。”罗聿说。

苏家文在那头愣住了,都不知说什么接话。

“骗你的,”罗聿说,“让陆易打听了一下。”

“哦……”苏家文在那头软声道,“打听我干什么呀?”

罗聿打开了电视,随意切着频道,又把声音调低了些,才说:“不是怕你过不了么。”

苏家文那边有人叫他名字,苏家文突然变得紧张,小声和罗聿说了再见就把电话挂了。

罗聿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才想起那个声音大概是姜棋。

回到平市第二天,罗聿发消息问苏家文下午几点能走,苏家文在那头有点为难:“可是我最近有门禁了,姜先生让我每晚十点前回家。”

“那就十点前回家,”罗聿拨了电话过去,强硬地说,“我让厨娘做了你喜欢的菜。”

苏家文想了一会儿,说要问问姜棋,罗聿险些捏断电话,但他很想见苏家文,想来苏家文也是想见他的,就退了一步道:“问吧。就说我会来接你,再把你原原本本送回去,让你的姜先生放心。”

过了一会儿,苏家文回他电话,说姜棋同意了。

去平大接了苏家文回家,苏家文要先去看狗,一下车就往花园跑。

Abel最近心情不大好,管家把他的栅栏换成了密实的铁丝网,每天凶神恶煞顶在铁丝网上,用牙啃铁丝。

苏家文走过去,Abel看见他,松了牙,冲着苏家文呜呜撒娇。

苏家文一下笑了出来,高兴给Abel开了门放他出来,蹲着摸Abel的头,还和它互动:“Abel想我吗?”

“看完了吗?”罗聿酸溜溜地问。

厨娘是南方人,老家靠近边境线,会做的菜系很多,都是顺着罗聿口味来。这次罗聿吩咐她做苏家文喜欢的,让她犯了难,她也不知道苏家文喜欢吃什么,苏家文吃饭很快,什么都吃,并看不出好恶。

思量许久,她做了一桌家乡菜。

苏家文看见那几个菜,眼睛都亮了,吃的也比平时多,罗聿看他吃的高兴,就问他:“好吃吗?”

“好吃,”苏家文说,“像我爸爸做菜的口味。”

厨娘站在一旁,也放心下来。

晚饭后,罗聿带苏家文去了马场。

三月的晚风已经暖了,守夜的工人把马牵了出来,苏家文依旧是骑上了利士,罗聿则挑了上回沈齐喑骑的那匹白马。

后山很大,罗聿骑马在前面,苏家文跟在后面,利士跃跃欲试想超过去,苏家文拽着缰绳,它只好慢慢跑。

跑到一个歇脚的小凉亭边时,苏家文停了下来,看着天上:“今天星星特别亮。”

罗聿陪着他看,看了一会儿,苏家文突然问罗聿:“罗先生,你和姜先生的关系是不是很差?”

罗聿皱了皱眉头,他不想和苏家文聊这些,瞥他一眼:“问这做什么?”

苏家文看出了罗聿的不悦,就摇了摇头。

他们继续绕着山道跑,跑到了山顶上,看着平市的灯光,苏家文抬手看看表,说:“我可能要回家了。”

“你把姜棋家也叫家?”罗聿不咸不淡地问他。

苏家文愣了愣,道:“他叫我这么说的。”

“你要回就回吧。”罗聿看着苏家文,苏家文的马比罗聿的体积小些,罗聿俯视着他说。

苏家文上半身微向前倾了些,利士向着罗聿的方向跑了两步,他们就贴近了。苏家文仔细观察着罗聿的表情,小声说:“罗先生,你别生气。”

罗聿不接话,他又用更小的声音告诉罗聿:“你最近要小心。”

“怎么?”罗聿心里一动,问苏家文。

“我……”苏家文面露难色,似是挣扎了一番,才道,“昨天姜先生在书房打电话,我经过,他房门没有关,好像在说A国老挝还有你……”

“说我什么?”罗聿皱了皱眉头。

苏家文看上去有些害怕,他贴在罗聿耳边说:“说什么枪,什么毒……我怕他要害你。”

罗聿心里有数了,他离开了苏家文一些,欣赏他担忧的样子,又安慰苏家文:“这些你不要管。是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苏家文见罗聿不当回事,只好不说话了。

罗聿带苏家文去车库,原本都取了个跑车钥匙,想了想又换了台大的。

姜棋家和罗聿家在平市两端,天不早了,罗聿从外环绕过去,也开了四十多分钟,到罗聿家大门口时,离十点只差十分钟。

苏家文和罗聿说了再见,却打不开车门了。苏家文刚想开口,罗聿附过来,放倒了苏家文的座椅背,压了上去。

罗聿把苏家文带到姜棋门口时,已经十点十分,姜棋走出来了,站在铁门边等苏家文。

苏家文看了看表,又看看站在门口的姜棋,显得很局促,甚至有些焦虑。

“怕什么?”罗聿问他,他牵着苏家文的手走,“我带你去和你的姜先生道歉。”

苏家文想把手从罗聿手里抽出来,他衣服很乱,脖子上还被罗聿留了一个吻痕,看起来真的有些害怕,可是罗聿没注意到,他趾高气扬地把苏家文带到姜棋面前,毫无歉意地说:“抱歉来晚了,姜总体谅一下。”

姜棋什么都没说,他看了苏家文一眼,苏家文跟着他走进院子里去。

苏家文一个多礼拜没接罗聿电话了,这很反常。

终于在一天上午,罗聿憋不住了,他把陆易叫进来,布置了一堆工作,又让陆易帮他看看苏家文下午有没有课。

陆易动作很快,没过半小时就把苏家文的课表给罗聿拿了过来,苏家文下午有课,三点多下课。

罗聿无视了自己下午原来排好的行程,带着邢立成去突击检查了在平大边上的一个子公司,然后就杀去了平大,正赶上苏家文下课。

罗聿在教学楼边等了两分钟,苏家文就出来了,他看起来有些消瘦,经过罗聿时都没发现罗聿,还是罗聿清清嗓子,他才回头。

罗聿这才发现他脸色很不好看,好像在生病,还不等苏家文开口,罗聿就拉住了苏家文的手腕,问他:“怎么回事?”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罗聿觉得手里捏着的手腕也细了几分。

苏家文反应有些迟钝,他呆了呆才说:“生病了。”

他声音有带着些沙哑,嘴唇发白:“有点发烧。”

“看医生了吗?”罗聿一紧张面上看着就凶,像质问苏家文似的问他。

苏家文缩缩脖子,慢吞吞道:“看了,正要去校医院挂水呢。”

“……”罗聿对苏家文要去校医院看病这事儿很费解,“姜棋就这么对你?”

听见姜棋的名字,苏家文的脸色几不可见地白了白,才回答:“小感冒,没关系的。”

他和罗聿告了别,慢慢往校医院方向走。

罗聿原地站了几秒,追了上去,走在苏家文身边,问他:“一个人去吊水?”

“嗯。”苏家文点点头。

罗聿便接过了他的书包,道:“反正没事,我陪陪你吧。”

苏家文迟缓地转头看他一眼,笑了笑,点点头。

校医院的条件很简陋,输液厅里只有十几个位置,还好身边的人不多,罗聿就在苏家文边上坐下来。

苏家文要挂两袋水,护士帮他扎了针之后,他不好意思地和罗聿说:“罗先生去,要一个多小时呢,你先走吧。”

罗聿没理他,拉开了苏家文的书包拉链看他的书。

“字不错,”翻看着苏家文的注解,罗聿表扬他。

苏家文勉强地笑了笑,对他说谢谢。

苏家文这么客套,罗聿便也有点别扭,但他不想走,他还想看着苏家文等他打完针,就坚持地坐在他身边。

好不容易相顾无言地挂完水,苏家文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又和对方说好。

挂了电话,他告诉罗聿:“姜先生在外面等我了。”

罗聿耸耸肩:“我送你去出去总可以吧。”

苏家文这天很是奇怪,他好像被夺走了生气,仅靠本能作出各种应激的反应。听罗聿这么说,他没有再拒绝了,拿起包默不作声地往门外走。

姜棋的车停在大门口,司机站在门边,很是显眼。

苏家文,深深看了罗聿一眼,同他挥挥手,他的手上贴着拔了吊水针后止血的白胶带,人和透明了一般静静站着:“罗先生再见。”

罗聿心里莫名被他这一眼抓得难受,下意识跟苏家文说了句再见,觉得这场景怎么就和永别了似的。

苏家文转过身向车子走去,罗聿看着他走,突然发现他鞋带散了,立刻开口叫住了他。

苏家文回过身来,疑惑地看着罗聿。

“家文,”罗聿指指他的鞋子,“鞋带。”

苏家文低头看脚,“哦”了一声,就弯下腰去系鞋带,就在他弯下身的那一刻,他的T恤领子垂下来。

罗聿只是随意扫过一眼,就看见了苏家文的胸口和肩上,密密麻麻布满着的青紫色的吻痕,做爱的痕迹,被人粗暴对待的痕迹。

以前罗聿也在他身上留下过这些印子,现在有别人替罗聿留了。

苏家文和别人上床了。

苏家文身体很白,韧带软,什么姿势都会摆,叫得很好听,他很喜欢罗聿,曾经想要让罗聿把他挑的那个花瓶永远留在罗聿房里。

他是罗聿隐秘的藏品,是从舞台角落里打到罗聿身上的一束恋慕的光。

罗聿突然想起来姜棋和他吃饭时说的那句话来。

什么“或许有一天他也会在床上哭着说喜欢我”。

罗聿不由得闭了闭眼,只觉得自己从后颈连到整个后背都冷得发麻了,四肢百骸的力气全被抽尽,注入进他的眼睛,盯着苏家文系好了鞋带,羞涩地对着他笑了笑,又走向姜棋的车。

罗聿喑哑着嗓子想叫一声“家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心跳声仿若从胸腔穿出来,直直敲在他脑袋上。

确实是永别,苏家文在和他的爱意说再见,罗聿连挽留也都来不及,他亲手把苏家文送到姜棋身边。

刑立成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表情,心想,他老板这次怕是真的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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