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与薛燃的推测相近, 杨氏从被深挖出偷税漏税,到寻丝追源、一举彻查出其涉毒贩毒违法犯罪的证据,期间各家人脉资源暗涌流动,只近一年时间里, 杨氏这棵从芯子里就开始腐烂的大树, 终于要被连根拔起。

“……是的,我是被迫的。”男生不过二十来岁, 微微弯着脊背, 语气谨慎,“您调查过应该也清楚, 我和那几个男的都是杨琛搞来的替身而已, 杨琛最喜……”

“这些事不用讲,请您再回忆一下杨氏与贩毒团伙的交易时间。”

男生于是卡了壳,这才慢吞吞地交代起了当年的事。

他穿一身精致的衬衣, 奈何身形气质却衬不住这富贵,语气也怯懦谨慎,说完之后,才抬起头打量一眼面前的警察,圆滑地试探着问:“请问警察同志, 我刚刚举报他们的交易地点, 这算不上将功补过啊?”

记录员低着头边写边道:“算, 当然我们也希望你能够交代出杨氏更多的涉案细节, 这样我们才好拿到充足的证据予以定罪。”

“那当然那当然。”男生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又小心谨慎地抬头问道, “哦对了还有件事,请问警察同志,这段时间我可以申请证人保护吗?我怕杨琛他……”

记录员一推眼镜, 一板一眼道:“请放心我们一定会保证您的人身安全,现在最重要的是请您仔细再回忆一次杨氏与毒贩是否还有其他交易现场,以及还有哪些交易同伙……”

夏夜,窗外是瓢泼的大雨,汇聚在窗上成涓涓细流,模糊了远处繁华的车水马龙。

树影婆娑不见月色,夜风里带着的热浪被雨水浇透,扑面俱是温凉的气息。

门铃忽然响了,江成意从一堆文件中抬起眼,盯了会儿面前的黑暗,这才静声出了书房,按开客厅的灯走过去。

他站在门边,却并未开门,只侧脸看向门边的摄像头画面。

镜头内立着一个男人,深夏的雨夜里,他来时却似乎没有打伞,身上的这件黑色的长袖几乎湿透了,沉沉地滴着水,身形消瘦高挑,戴着顶棒球帽。似乎是有所察觉,他忽然抬起头来,朝摄像头的红点望了一眼。

是江棋。江成意迅速拧起眉。

距离上次两人面对面相见至今,已经过去了近两年。期间虽然各家宴会邀约不断,两个人也从未再打过照面,每一远远地望见是对方就冷漠地移开视线,不曾再说过一句话。

江成意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前来,只拧了下眉,确认他身后没有其他人,又低头同薛燃发了条消息,这才收了手机,打开门。

面对面的一瞬间,他不其然对上江棋的视线,这才看清他沾了水的苍白面容和深暗的目光,十分狼狈。

江成意愣了下,竟然无法将记忆里那个温润清俊的年轻男人同面前的人联系到一起,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如今不消多问,他已然知道这几年来江棋生活的水深火热。

尽管是内心厌恶,江成意却也莫名油然而生出一股悲凉感,他甚至都想问一问江棋,有没有那么一刻曾后悔过当初帮杨琛构害江氏。

“哥哥。”江棋看着他。

江成意这才回过神,拧起眉,警惕地上下排查,确定了他手中身上并未藏有什么东西,这才侧开身,让人进了门。

江棋淋了雨,脚下湿沉,踩着光洁的地板,洇下一片污浊痕迹。

他察觉到,垂下眼盯了会儿,沉默半晌,才起身跟了进去。

像是这几年两人的隔阂和对峙不存在一般,江棋面上笑意中竟然依稀可见当年的温和,四下看一眼房间:“哥哥在这里住得还好吗?”

灯光明亮,江成意接了杯水,慢吞吞地喝了口,这才抬起眼来,却并不回答他的寒暄,目光冷漠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江棋看着他,抬手扯了扯自己身上湿沉的衣领,低声问:“可以借哥哥这里洗个澡吗?”

借着这个动作,江成意不经意看清他颈下青青紫紫的痕迹,拧起眉,半晌才冷声道:“随便你。”

“那哥哥给我找件衣服吧。”江棋依旧平静地笑着。

江成意不疑有他,只不耐烦地拧了下眉,转身回了房间,从衣柜里随手拎出套来扔给他。

江棋垂眼接过来:“谢谢。”

手机忽而亮了一下。【薛燃】:小心,我现在过去江成意瞥一眼浴室里朦胧的灯光,低头回了句:知道。

浴室里的水声不过两三分钟就停了,江棋换好衣服擦着头发出来时,江成意看他一眼就莫名皱起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还未等他想明白,江棋却先抬了抬手,低声感慨道:“哥哥这几年是不是又长高了点儿,我穿你的衣服竟然也差不多合适了。”

江成意冷眼看着他:“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换个衣服?”

“当然不是。”江棋弯着嘴角,走上前来,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的电话似乎是被爸妈拉黑了,哥哥能联系到他们吗?”

他映在灯光下的面容苍白,带着熟悉的温和笑意,江成意眯了下眼,往沙发背后靠了靠:“你找他们做什么?”

江棋未擦干的发梢还在微微滴着水,轻声道:“杨琛被抓、杨氏倒台,我应该也不远了,以后想再见似乎也没有机会。”

他说着,忽而顿了顿,笑着移开视线,声音却阴冷:“成王败寇而已,我不过是输了,这一辈子谁都没有对不起……事到如今,也只是要给个交代而已。”

江成意对他参与杨琛涉毒案的多少并不深知,更不想搭理他的唯输赢论,只低头从手边的册子上扯出张纸来,又拎只笔低头唰唰写了电话号码,递给他,语气冷漠不耐:“江壑的新号码。”

江棋顿了下,伸手接过来,却看都未看一眼,朝他笑笑:“谢谢哥哥。”

他的语气亲昵一如从前,江成意只觉得恶心,拧眉:“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好走不送。”

闻言,江棋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他攥着纸条,看着面前的人,好一会儿才忽然道:“江成意。”

江成意于是皱眉,抬眼望过来,阳台的雨丝涓流婆娑的窗上映出他模糊的面容。

江棋沉沉地盯着他,嘴唇翕动:“如果当初我……”

他望着江成意的眼睛,话至一半,还未出口却彻底死在了心中,笑了下,站起身:“没什么。”

“哥哥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他颔首告别,姿态可见当年的优雅温润。

离开前,又侧脸望了望墙边立柜里,笑着问道:“外面好像还在下雨,哥哥可以借我一把伞吗?”

江成意看着他,皱眉:“随便。”

江棋于是点点头,拿起他平日里最常用的那把伞,转身出了门。

出门到了门外时,他忽然顿了下,回过头,深深地盯了一眼江成意,最终却什么都没说,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江成意莫名心烦,等他的背影远去,沉默片刻,皱眉合上了门。

灯光明净,地板上的水迹已经干了,只余下一片深色的脏污。

雷声轰然,刺目的光在窗外突闪,苍白得耀眼。

江成意心神不宁,没再回书房看文件,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侧脸望向窗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来电显示:薛燃。

他拿起来,接通了:“怎么了?”

“你还好吗!”薛燃大约是在奔跑,急促地喘/息着声音颤抖,带透着崩溃与绝望,“你一定坚持住!我马上……”

电话那边的环境里透着乱糟糟的雨声和人声,透过电流的呼喊和警笛嘈杂,江成意惊异愕然,脑海中似乎有什么电光一闪,匆匆打断他:“我现在在家!怎么回事?!”

闻言,薛燃那边忽而一寂,喘/息声越发清晰可闻:“……在家?”

他死死地盯着雨夜下,火光却依然汹涌的连环车祸现场,以及那分毫不错的车牌号,呼吸急促:“那,是谁开了你的车出来?”

江成意心跳一窒,忽而捏紧了手机。

这一瞬间,他突然想明白了,刚刚看到江棋换完衣服时那一瞬间的莫名怪异是为什么……相似的发型,相似的身高,在穿上相同的衣服,若从背影看、或是拿伞遮住了面容,常人看来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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