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江成意家住的楼层很高, 十八楼,透过落地窗能清楚看见城市里大片繁华的夜景。

雨滴经风扑打在玻璃上汇成细流,将灯光映得模糊而扭曲, 寒雾朦胧。

薛燃在窗前站了会儿,忽而听到身后的人冷漠道:“过来。”

他一顿, 顺从地转过身,走上前。

江成意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盒医药箱, 没什么表情地放到他面前, 又抬手看了眼腕表:“自己收拾。”

然后皱皱眉,不再多说什么, 直接转身去了书房,“砰”一声带上了门。

薛燃被孤零零地遗留在客厅,低头瞥了眼医药箱,才抬起头, 眯眼望向紧闭的书房大门。

视频方的百分之五十让利必然不可能, 因此, 和李氏的合作估计也将告一段落。

合作失败同时也意味着前半个多月辛苦熬夜整理的文件和数据全部作废。江成意按了按眉心, 整理好心情, 打开电脑,指尖又勾过眼镜来带上, 准备继续工作。

没多久,门忽然被敲响了。

江成意拧眉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客厅里还丢了个人,他走神片刻, 冷声道:“请进。”

薛燃已经脱了外套,只穿了件制式简洁的银灰色衬衣,绸缎面料垂坠感很好, 勾勒出他平直优越的肩颈弧度。

他漫不经心地挽起袖口,眯眼望着电脑桌前的人,略一抬手,示意了下小臂处的伤口:“能帮个忙吗?”

江成意抬起眼,银框镜片在灯光下泛出乳蓝色冷质的光,映得他整张脸透着股远离人气的冷漠:“干什么。”

薛燃不动声色地看了会儿,才低声道:“伤口有点偏,麻烦江总替我包扎一下。”

江成意于是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他小臂上那道血迹清晰的口子,从上楼到现在已经过了好一会儿,血流出来,蹭得袖口上都是暗红的痕迹。

但薛燃却不知道疼一样,说话时语气平静得仿佛事不关己。

江成意沉默了许久,才皱皱眉,垂眼刚准备摘下眼镜来,就听薛燃忽然开口:“别摘。”

他一愣,莫名抬起头。

“……就戴着吧。”薛燃无谓地弯了下嘴角,语气冷漠,“看得清楚。”

神经病。

江成意懒得理他,却也没摘,随他出了书房。

客厅空旷,暖气还未能全然升温,江成意一顿,瞥了眼他单薄的衬衣。

“不冷。”薛燃突然说。

“……谁问你了,”江成意迅速收回视线,烦躁,“滚过去坐下。”

薛燃极轻地挑了下眉,听话地走到沙发前坐下了。

江成意拎过医药包,翻出碘酒和纱布来,放在一边,起身坐在他身侧,冷漠:“手抬起来。”

他连看都不看一眼自己,薛燃却也没多说,顺从地抬起手来,侧伸到他面前。

大概是天气太冷,伤口处的血竟然自行隐隐结了血痂,模糊的一片,看着甚至有些惊心动魄。

……也不知道他妈的江棋手里揣了什么东西,能给人搞出这么大的口子来。

江成意面无表情地看了会儿,才一手攥住他的手腕抬起来,另一只手沾了些碘酒,缓慢而快速地擦着周围的血痂。

他的动作并不算仔细,纱布粗糙,偶尔蹭过伤口时十分刺痛。

但薛燃却似乎毫无所觉,垂眼盯着这人半遮在银框眼镜后的精致冰冷的眉眼,一声不吭。

其实,他从早就知道江成意长得好看。可年少时候的爱慕不纯粹,掺杂了过多的厌恶和害怕,下意识里并不敢过多描摹。后来等长大了,恍然回过神时,人又早已消失不见。

于是薛燃从来不知道,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止是心理,连身体也会产生某种诡异的“兴趣”。

手腕被攥住的感官很独特,血液至此处仿佛停滞了下去……是一种奇特的缓慢而炙热的刺激。

薛燃慢吞吞地移过视线来,盯了眼他扣着自己的那只手,目光莫名。

江成意并不知道头顶这个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忽然开窍的东西,他拧眉擦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血迹擦干净了。

于是松开人,转身去医药箱里翻出了些消炎的药粉来,胡乱倒了些,就直接拿纱布缠上了。

折腾完这些,他不耐烦地收拾好医药箱,站起身:“行了。”

薛燃并不在意他把伤口缠得乱七八糟,抬起头,语气平静道:“谢谢。”

“不客气。”江成意没什么表情地把医药箱重新放回柜子上,回头看他,“伤口也处理好了,薛总不如早点走。”

不受主人欢迎,薛燃也不觉尴尬,礼貌地道了声打扰,果然起身,拿起外套,朝门口走去。

江成意看着他走到玄关门外,刚要出门时,却一顿,回头朝自己望了眼:“外面还在下……”

“伞你拿走。”江成意语气不佳,拧着眉,“不用还,扔掉就行。”

薛燃没出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再见。”

“不见。”江成意冷漠道。

等门关上,他莫名独自在走廊站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回了书房。

到底已经不是年轻轻狂的时候,连天的通宵下来,江成意的身体果然有些吃不消,疲惫累倦。

等看电脑看到凌晨一点半,他还没理出什么头绪,干脆拧眉关了电脑去洗澡。

热水充沛,让紧绷的神经和身体都放松了许多。

江成意洗完澡也懒得吹干头发,只随意抄了条毛巾擦了擦,套上睡衣直接就上了床。

窗外还在下着雨,雨声窸窣,偶尔裹着隐约的汽车鸣笛声遥远地传来。

江成意有些困了,躺在床上,眯眼望着窗外的夜色。

夜灯静谧,被雨水腾起的寒冷雾气模糊在窗上,茫然一片。

他有些睡不着,于是漫无目的地走着神,脑海里莫名想起晚上帮薛燃擦拭伤口的时候。

许多年过去,小孩儿已经长大成人了,比年少时更加清隽英俊,甚至高冷得有些不近人情。

但江成意对他的记忆却依旧停留在五年前,薛燃仰头盯着自己、满眼警惕与厌恶的模样。

他自以为,年轻时候的自己虽然嚣张又轻狂,但对小薛燃的善意和喜爱却是真心的。

以至于在单方面被当面捅了软刀子时,他第一秒感受到的并不是气怒,而是莫名的茫然与不解。

可若说有什么深一些的感情却也说不上,甚至后来出了国也没怎么想起过这个人,只是偶尔从国内的商业晚报上看到这个名字时,总会想下意识略过而已。

江燕曾说过,他似乎有轻微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但江成意自己却没有这么觉得。

除了破产后那一个多月被逼着的东躲西藏,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明显的“创伤”。

他记得这么说完的时候,江燕欲言又止的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叹口气,转移开了话题。

窗外的雨势更大了些,越发有哗然的趋势,江成意听着沉闷的雨声却莫名觉得安全,他抱着被子缩在床边,困倦地眯上眼,睡熟了。

第二天依旧是个阴天,却没下雨。

今晚就是除夕夜,街道上的人影只两三个,地面上还残留着昨夜大雨后清亮的积水。

深熟的一觉醒来,精神果然好了许多。江成意也没再看电脑,给自己放了个短暂的年假。

他起床洗完漱,站在落地窗前看了会儿,肚子有些饿却懒得出去买东西吃,干脆煮了大大一杯热牛奶,拉上窗帘关了灯,打开投影仪准备随便看个电影。

等牛奶煮好后,江成意倒进杯子里捧着,窝在沙发一角,拿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电影栏里显示的最新最热的电影依旧是《不眠》。

江成意早在校对的时候就看过无数遍,于是换了换,随便点开了部爱情片。

最近几年,深海的名气和作品一样节节攀升,说他但凡出品质量必有保证。

然而,也有少部分人抱怨,说他的文字里除了严谨的逻辑和强大的脑洞,整部作品里的情感基调都是冷冰冰的,丝毫没有暖意。

其实江成意自己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尝试无果后,干脆全部放弃了各种感情戏份,精钻逻辑。

可现在在写了三五部作品之后,江成意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卡在了一个瓶颈期,虽然并没抱有多少希望,但他只好准备尝试一下从感情戏进行突破。

轻缓低沉的前奏响起,画面清新,他眯起眼,放下遥控器,找了个最舒适的姿势蜷着。

电影讲述的是有些孤僻的单亲少女在乡下度假时和少年意外相识,暧昧,然后相爱的故事,评分很高,以细腻的情景和感官荣获了一大批嗷嗷叫甜的粉丝。

然而江成意只看了不过半小时就看不下去了。

他对电影里的单亲母亲放弃工作为女儿换个环境读书的行为嗤笑旁观、又对男主满怀青春悸动的莫名接近警惕怀疑……总之,感受不到半分的温馨暖意,只有强忍着的满心疲惫。

江成意沉默半晌,没再坚持,拿起遥控器关了电影,慢吞吞地喝了口杯子里已经凉透的牛奶。

他模糊地感觉到……自己的情感似乎出了一些问题。

陈霄打来电话时正是傍晚,大大咧咧地嚷嚷道:“江少爷!年夜饭出来吃不!”

江成意笑了会儿,懒洋洋的:“你们家里人好不容易聚个餐,我去算怎么回事。”

“你他妈说着些废话不见外吗!”陈霄骂他,“赶紧过来!”

他直接稀里哗啦报了一大串地址。

江成意笑了会儿,刚要答应,似乎听到电话那边陈茵茵兴奋期盼地问着“怎么样了怎么样了”的声音,又顿了顿:“真不用了……我有约。”

陈霄一愣:“啥?有约?”

江成意嗯一声,扭头看向窗外灯火辉煌却空无一人的街道。

“卧槽!谁啊!男的女的!啥时候撩拨上的!”陈霄瞬间兴奋了,一把推推开旁边震惊的妹妹,“是哪家的姑娘?!家境怎……卧槽咱也不看家境!叫什么名字长得怎么样啊性格温不温柔?!”

他急匆匆地问一通,江成意头皮都有些发麻,只好强行编道:“性格挺好,长得也漂亮,叫什么……以后再告诉你。”

“行!!”陈霄一拍大腿,在旁边妹妹悲痛的呜呜呜声中高兴道,“你有人陪爸爸就放心了!好好玩啊!记得戴套!”

他说完,像是怕自己打扰到人一样,没等江成意反应过来直接就挂了电话。

江成意:“……”

他若无其事地咳了声,收了手机。

天色黑了下去,街道上更冷清了。

想着今晚到底是年夜饭,该有些仪式感,江成意干脆换了衣服,准备下楼去买点吃的。

他刚走到小区门口,抬眼就看到一辆劳斯莱斯,车身呈深黑色,弧度流畅而张扬。

江成意心里下意识就道了句好车,却只多看了两眼,转身就走。

可刚走开两米远,忽然就听见身后车门打开的动静。

那人下了车,砰一声关了车门,低声道:“还以为你今天不出来了。”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江成意愣了下,皱眉回过头。

薛燃今天换了件休闲的羽绒服,正眯眼看着自己,发色如瞳色般深黑,半长不短,一手拎着伞,很有种矜贵英俊的凌利感。

他对上江成意的目光,极轻地弯了下眼睛,抬抬手:“……我来还伞。”

作者有话要说:

套路,都是套路。[点烟.jpg]

谢谢秦钏儿、暴走的小姑凉的地雷~月初月底营养液会抽_(:з”∠)_先感谢大家!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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