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元宝x云琼(上)
十五岁时,元宝单独去了一趟江南,曾外祖父七十大寿,贺怀翎公务繁忙抽不空来,便派了如今已经是大小伙的元宝前去,替自己奉上寿礼,见一见多年未见的外祖家人。
难得有机会出京放风,身边还没有大人盯着,元宝自是分外乐意,提前了两个月启行,一路游山玩水到了江南。
曾外祖父家中如何热闹自不用提,逍逍遥遥待了半月,他又按着祝云璟的吩咐,去了一趟淑和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些年,愈发离不开这江南的山山水水,府中收养了不少孤儿,倒也不寂寞,人看着是越发精神了。
元宝是清楚自己爹爹的真实身份的,对着这位姑祖母亦是亲热得很,嘴也甜,三言两语就将大长公主哄得眉开眼笑,拉着他不舍得放手:“我们元宝儿如今也是个英俊的大小伙了,都到了可以娶媳妇的年纪了,你喜不喜欢这江南的小姑娘?姑祖母给你挑个好的,不比那些京中的闺秀差。”
都这么多年了,大长公主这爱做媒的习惯还是改不掉,元宝笑着打哈哈:“爹爹正打算帮我讨个官职呢,我得安心当两年差,干出点样子来了再考虑终身大事。”
他从小到大都不爱念书,一直跟着贺怀翎在军营中混,如今也真正到了可以入朝堂的年岁,不必祝云璟说,祝云瑄已经打算着要给他指个合适的武将职位。
至于娶媳妇什么的,一贯咋咋呼呼的元宝还真没想过这事。
他的爹爹和父亲过得太幸福甜蜜,他从小就觉得这事得讲究缘分,若不能像爹爹父亲那样找到真心喜欢一辈子的,还不如不要。
“真不要?”
元宝无奈撒娇:“姑祖母您就饶了我吧。”
大长公主乐呵呵地笑,见他不乐意,便也算了,拉着他又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别的。
当日下午,元宝在大长公主府上,见到了他多年未见的童年玩伴,福王祝云琼。
他们最后一次见还是当年南巡队伍离开泉州之时,互赠了临别之礼,半年之后他们全家随贺怀翎一块调回京,路过江南,他原本想与祝云琼见上一面,可惜当时为了赶路,只在景州待了一日,祝云璟不让他乱跑,第二天一早就启程了,终究是没见上。
起初那半年,俩人频繁通信,到了后头,他在京中认识了越来越多的玩伴,被京中的花花世界迷了眼,便渐渐将这个有些沉默寡言的小王爷抛到了脑后,连着几次忘了回他的信,之后也就渐渐断了联系。
回忆起这些往事,再看到面前身长玉立面容精致如画、周身却带着淡淡疏离的祝云琼,元宝忽然就觉得有些遗憾,他怎么就把这个人给忘了呢?
当年第一次在江南行宫见到祝云琼,是他主动上去攀谈打的招呼,最后也是他先不理了人,说好的后会有期,如今却变得这般不尴不尬,想想他还当真是挺无情无义的。
大长公主却不知道这当中的弯弯绕绕,只当他们还是要好的童年玩伴,招呼着俩人一起陪自己坐下说话,待到她老人家乏了,又提醒祝云琼:“小九你带元宝去四处转转,我先去歇歇,晚点再叫你们回来用晚膳。”
祝云琼听话地应下,起身领着元宝出了门。
他们没有去别处,就在这公主府的后院湖边走了走,祝云琼沉默不言,元宝亦有些尴尬,落后一步走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他披着狐毛大氅露出的一段白皙脖颈上,微微顿了顿,心念一转,上前去与他并了肩,偏头冲他笑了一笑:“福王这些年在江南过得可好?”
祝云琼的眼睫动了动,目光落在远处,淡道:“劳世子关心了,我在这里不缺吃不缺穿,无忧无虑,自然是好的。”
元宝在心里“啧”了一声,当年那个自己说什么都一脸认真地瞅着自己、迁就着自己的小王爷如今竟变成了这样,实在是……
祝云琼未再说什么,转身欲走,元宝忽然握住了他的手,祝云琼怔忪了一瞬,微蹙起眉,抬眸望向他。
元宝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之态,眼神却格外真诚:“你生我气了?我跟你道歉好不好?我不是故意忘了你的……确实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行,别不理我嘛。”
祝云琼的双眉蹙得更紧了些,元宝拉着他的手晃了晃:“说话啊,真的生气了?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消气啊?”
沉默片刻,在元宝期盼的目光注视下,祝云琼郁结起的眉宇缓缓舒展开来:“你这人怎能这样?”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对,是我混账,我不该不回你的信。”元宝一叠声地认错,抓起他的手,在自己脸上用力拍了两下。
祝云琼吓了一跳,赶紧抽回了手,看着面前一脸可怜哀求的元宝,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
用晚膳时,见先前还有些生疏的两个孩子又有说有笑起来,大长公主放下心来,笑眯眯地给他们夹菜。
在公主府上住了三日,元宝陪着祝云琼去了他的封地,景州下头一个叫毓县的地方。
祝云瑄确实没有亏待这个弟弟,给他挑的封地是江南十分富饶的一个大县,足够他衣食无忧、享尽荣华。祝云琼也没有亏待自己,府上一应吃穿用度都是在不逾制的前提下挑的最好的,还养了几百厨子,只为满足他的口腹之欲。
看着一桌子天南海北的各色菜肴,元宝瞠目结舌:“你这吃的比小叔叔还好吧?”
祝云琼淡定地抬眸瞥他一眼,他自然知晓元宝嘴里的小叔叔指的是谁:“皇帝哥哥让我有钱尽管花,我也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吃而已。”
八岁之前,他在冷宫里没吃过一顿饱饭、热饭,从来都是食不知味,只要是能吃的东西都入过嘴,那段日子给他留下了过于深刻的记忆,那时做梦都想着能每顿都吃上一桌子的美食,后头到这封地上,能自己做主了,自然得满足自己。
“……也没见你吃成个大胖子啊?”
祝云琼笑了一笑,他喝了一点酒,白皙的面庞上难得地泛起了一丝红晕:“我小时候亏了身子,前两年皇帝哥哥特地派人去南疆请了名医来给我医治,才有了好转,至少不用再担心什么时候命就没了,就是想要吃胖,确实比较困难。”
元宝:“其实这也不错……你长得这么好看,吃成个胖子了多可惜。”
祝云琼挑了挑眉:“我好看吗?”
元宝盯着他的脸,愣神了一瞬,点了头:“好看。”
他的爹爹和小叔叔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长得有几分相似,祝云琼与他们是同父异母,却并不相像,或许他更像他的母妃吧,却也是同样好看的,几年前的时候年岁小还不显,如今却是叫人过目难忘了。
祝云琼放声笑了起来:“你也不错。”
祝云璟和贺怀翎生的儿子,样貌自然也是万里挑一的。
那之后元宝就在王府上住了下来,每日跟着祝云琼喝茶听戏办诗会玩蹴鞠,一晃大半个月过去,当真是乐不思蜀。
这日午后,难得冬日天气晴好,他们在院中支开躺椅,晒着太阳喝茶闲聊,元宝随口说起昨日收到家中来信,快过年了,催他赶紧回去,祝云琼原本眉飞色舞的神情有片刻的凝滞,嘴角的笑意也淡了一些:“那你就走吧,也是该回去了。”
元宝翻了个身,忽然伸手揽住了他的腰,祝云琼的身体僵直了一瞬,又缓缓放松了下来:“你做什么?”
元宝躺在他身后,一手勾着他的腰,暗想着这小王爷的腰也是够细的,问他:“你过年都是怎么过的?”
“除夕那日去陪姑母吃顿饭一起守岁,初二再回来。”
“没了?”
“没了。”
“小可怜,”在京中过年可当真是热闹极了,也好玩极了,元宝笑着挠了挠他的腰,“怎么不找个人陪你?你也快十五了,可以娶王妃了。”
祝云琼的眼中滑过一抹晦暗,在他身后的元宝并没有看到,短暂的沉默后,祝云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我答应了皇帝哥哥不娶妻。”
“你当时说的不是不留后吗?什么时候成了不娶妻了?小叔叔又不是那么计较的人,你真留了后他也不会拿你怎样的,就算你不打算生孩子,那也可以娶个男妻啊,不叫他吃生子药就行了,总好过一个人这么寂寞。”元宝说着心里忽然莫名地有些不舒服,暗骂自己有毛病,操心这个做什么。
祝云琼挥开他的手,冷下了声音:“不用你管,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元宝愣了愣,片刻后又像小狗一样贴了上去,再次抱住了他:“好嘛,我不说了就是了,不要生气了。”
祝云琼轻闭上了眼睛,没有再接话。
当日夜里,元宝做了一晚奇奇怪怪的梦,他梦到自己抱着什么人,与他亲密地耳鬓厮磨,那人的腰肢很细很软,贴在他耳边说话的声音格外的动人,梦里他却始终看不清楚那人的样貌,直到最后,那人在他怀中抬起头,红着眼睛质问他为什么忘了他,他才终于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眼角含着泪,正是祝云琼。
猛地睁开眼睛,下身已是一片黏腻,元宝瞪着眼睛看着夜色中晃晃悠悠的床顶,回忆起刚才梦中的点滴,懊恼不已。
他并非不知事的孩童,这样的经历也不是第一回,却是第一次,梦中有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国公府中没有女主人,丫鬟都没有几个,他身边伺候的一直只有嬷嬷和小厮,他爹爹不许他在成婚之前就亏了身子,从未给他指过人,他自己也没有过这方面的念想,如今却在梦中经历了那些旖旎之事,对象竟还是那个人,……那个最不应该的人。
原本说好了早上去郊外骑马,看到打着哈欠挂着两个硕大黑眼圈走出房门的元宝,祝云琼好奇问他:“你昨晚做贼去了?怎么这么倦怠?”
元宝恍恍惚惚地看着他,面前这样明艳的脸,与昨晚梦中那泫然欲泣浸染着情欲的面庞,仿佛渐渐重合到了一块。祝云琼见他忽然盯着自己就发起了呆,忍不住皱了皱眉:“你到底怎么了?”
元宝回神,尴尬一笑:“没什么……”
祝云琼将人撵回了房里去歇息,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很快就知晓了。一大清早元宝叫自己贴身的小厮把被子被单都抱去扔了,被王府上的人看到,自然也传进了祝云琼的耳朵里。
祝云琼什么都没说,只当做不知道,给这位定国公世子留足了面子。
糟就糟在这样的事情却不只是那一回,之后连续几日,日日梦到相同的场景,且梦中的画面越来越香艳情色,叫人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元宝整日里恍恍惚惚,甚至白日对着祝云琼那张脸,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真是梦。
又一次半夜从睡梦中醒来时,元宝已然彻底淡定,叫人打了热水进来,换了身衣服起身出了房门。
不知不觉间便踱步到了王府的正院,已经是四更天了,祝云琼同样未睡,披着件大氅坐在廊下,望着院中树下的月影子发呆。
元宝在门边站了片刻,怔怔望着那单薄消瘦的身影,到了这一刻,他终于确定,自己是喜欢的,哪怕不应该,梦里的那些确实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反应。
祝云琼的目光望向他,起身迎了上来:“你怎么来了?又睡不着吗?”
“你不也没睡,”元宝笑了笑,捏了捏他冰凉的手,“走,走,去屋子里暖和暖和,冷死我了。”
进屋之后,元宝一眼就看到了挂在正面墙上的,那柄当年自己送与他的短剑,剑柄剑鞘光滑透亮,一看就是细心擦拭过的。
“这剑好用吗?”
对上元宝带笑的眼睛,祝云琼下意识地别开目光,嘀咕道:“没用过。”
他舍不得用,这柄剑自得到之后便整日里挂在他的卧房中,时不时拿下来把玩一番,仅此而已。
元宝笑道:“你送我的玉佩我也留着。”
祝云琼不信:“真的?”
“嗯。”元宝毫不心虚地点头,虽然当年回京之后东西就被压箱底了,他回头去找找,肯定还能找着。
早知道这样,当年他定不会将这人给忘了,孩童时懵懵懂懂的好感,如今却成了年少的情窦初开,怎么想都叫他满心欢喜。
元宝不客气地脱了外衫爬上了祝云琼的床,祝云琼站在床边有些无所适从,直到被对方伸手给拉了下去。
元宝禁锢住他的腰,将人揽在怀中,嘴唇若有似无地擦过了他的面颊:“小王爷有心事吗?怎么也睡不着?”
祝云琼轻抿了一下唇角,半晌之后,低声问他:“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再过个四五日吧,再不走赶不上过年,我父亲会扒了我的皮的。”
“哦……”
元宝轻笑,手指不规矩地在他腰上揉了揉:“怎么?舍不得我啊?”
“有什么好舍不得的,”祝云琼轻嗤,“反正你回去了不出半年又会把我忘了。”
“我是那样的人吗……”好吧,他确实是。
元宝自觉理亏,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扣在一块,贴到他耳边低声呢喃:“小九儿,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的吧?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祝云琼心中一颤,忍着满心酸涩之意道:“你怎么能这么叫我,你明知道,我其实是你叔叔……”
元宝浑不在意:“我不知道,我父亲是贺怀翎,我爹他姓谢,名夕雀,而我叫贺启钰,与皇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你不承认也没用,没人会答应的。”
“你答应就行。”元宝耍赖道。
祝云琼闭上眼睛,眼角溢出了一些泪迹,埋头在他怀中再说不出话来。
从小到大他都未感受过多少温情,仅有的,除了他的皇帝哥哥施舍与他的,便是面前的这个人给过他的。
当年元宝不再给他回信之后,他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也劝着自己放弃,或许自己的命就是这样,最好的总是得不到的。可现在,这个人又回来了,孩童时的那些情谊已然变了质,自己对他是这样,他对自己也是这样。
他是想要的,可他不敢,他怕祝云璟他们生气,怕祝云瑄对他失望,也怕元宝会再次离他而去。
元宝轻拍着他的背,没有再说,祝云琼的顾虑他都清楚,现在说再多都没用,他既然已经决定了,就没想过再后悔。
他的爹爹父亲并不是那么迂腐不堪的人,只要他坚持,他们便不会拦着。祝云琼说不要孩子那就不要,反正还有铭儿,以后叫他过继一个给他们就是了。
离别那日下了很大的雪,祝云琼将元宝送出府,特地命人给他在马车里多垫了几床毛皮褥子,提醒他:“天冷路滑,即便赶路也悠着点走。”
元宝笑看着他,伸手一揽,将他抱上了车。
祝云琼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小子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元宝已经将他抱进了车内,压在了那厚实的虎皮毯子上,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柔软的触感,果真如小时候爱吃的糖果一样甜,一吻结束,祝云琼已经有些丢了魂,元宝在他耳边笑着低语:“剩下的先欠着,下回再来找你慢慢算。”
祝云琼迷迷蒙蒙地瞪向他:“……你还会再来吗?”
元宝眸中带笑,盯着他的眼睛:“你想我来,我自然会来。”
祝云琼的眸光闪了闪,移开了视线:“你爱来不来。”
元宝低头,再次在他的唇上舔了舔:“我跟你保证,再不会将你忘了。”
“……那你什么时候来?”
元宝放声笑了起来:“很快。”
江南这边的守军中还有不少空缺的职位,他随便与小叔叔讨一个,应当不难。更何况,祝云瑄也从未说过不让祝云琼回京,是这个小家伙自己别扭,怕回去了会给祝云瑄添麻烦,才一直躲在这里而已。
想要在一起,总是有办法的。
又一次在祝云琼的唇上落下轻吻,元宝贴着他低声呢喃:“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