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江尧叫了辆车, 赶到他跟陈猎雪约好的路口,推开车门直接让陈猎雪上来。

“这儿, 小陈哥。”他冲陈猎雪招手。

陈猎雪上车先跟司机报了个地名,是纵康所在的公墓,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们一眼, 默默把车开了出去。

“谢谢小陈哥。”江尧笑笑。

陈猎雪没说话,先盯着江尧的腿皱眉:“你这腿是真不想要了吧。”

“就这一天了。”江尧说, 扭头看着车窗外, “我没什么耐性, 这一天不能给他掰过来,我就回去趴到腿好再说。”

车开到公墓有四十来分钟的路程, 陈猎雪和江尧都没怎么说话, 陈猎雪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尧反正什么都没想。

他现在有点儿像个动物, 也不知道自己想追求一个什么结果, 只是跟着本能在走。

纵康的墓在一个规模不大的小陵园里, 司机在门口把他们放下就跑了,江尧跟着陈猎雪往里走, 在门卫登记的时候往前翻一页,看见了宋琪的名字。

陈猎雪看着像是这里的常客, 门卫见了他先点点头,江尧心想宋琪估计也得熟到这个程度。

园区里面很静,江尧迈出去每一步都觉得自己踩在宋琪昨晚来时的足迹上,踩在宋琪在这条路上走过八年的足迹上。

“江尧, 死人不能改变什么。”拐进某个清净到冷清的小区域里,陈猎雪在小路的角落停下,扭头看着江尧说,“死人什么都改变不了。”

“你是不是怕我砸纵康的墓啊,小陈哥。”江尧自己说这话都没忍住笑了一声,“我不至于。”

“我是怕一个没出来又搭进去一个。”陈猎雪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带路。

真正站到纵康墓前这一刻,江尧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平和地多。

他以为他至少得心酸一把,至少也得心情复杂,单纯的唏嘘也行。

事实却是他没有感到任何剧烈点儿的情绪波动。

看见纵康碑上青涩的照片,江尧像看见了一个素未谋面却无比熟悉的陌生人,他没法不承认他和照片上的纵康很像,跟在陈猎雪手机上看到的一样,第一眼像到让他眼珠都颤了一下,但依然只是第一眼,江尧跟碑上年轻的纵康注视着,依然不觉得自己跟他很像。

他是他,纵康是纵康。

他是活的,眼前的是一块石碑。

江尧在纵康碑前撑着地坐下,陈猎雪在一旁沉思着,他很好奇江尧在想什么,来这儿的目的又是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一会儿以后,江尧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一朵皱皱巴巴的小白花,抚平了搁在纵康碑前的台子上。

“你从哪儿揪来的。”陈猎雪看着那朵小花没忍住笑笑。

江尧也笑了:“学校拔的。”

放完花,他从地上站起来,冲照片上的纵康点了下头,扭头看着陈猎雪长舒一口气:“走吧。”

“心事解决了?”陈猎雪问他。

“有想法了。”江尧点点头,又看了眼纵康的照片,转身往来时的小路上走。

谢谢你一直撑着他。

今天再借你用一次,以后就换我来吧。

墓都去看过了,江尧再问他要纵康的照片,陈猎雪也没拒绝。

“你清醒么江尧?”他隐约猜到了什么,但是只看着江尧问了这么一句。

“啊,特别清醒。”江尧的手指头在手机屏上急切地敲着,“我这脾气干不来让自己受屈的事儿。”

陈猎雪没再说什么,把纵康的照片发了过去,他出来得急,还有一堆事儿堆着要处理。

跟陈猎雪分开后,江尧就近找了个理发店进去。

店里没什么人,一堆Tony老师挤在一块儿正胡天吹地,头顶五颜六色,像一串葫芦娃,瞪眼看着这个瘸腿也要坚持来做发型的人。

“欢迎光临,这边请。”一个紫头发的Tony迎上来给江尧导座,殷勤地问:“帅哥烫染还是洗护?”

“剪。”江尧在椅子上坐下,拨楞拨楞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好的,有什么要求?”Tony问,抽出旁边工具筐里的花剪“咔嚓咔嚓”一通耍。

江尧把手机里纵康的照片调出来递给他。

Tony把手机接过来,本来自信满满的表情一瞬间像含了块姜。

“……这是你哥哥?”Tony对着镜子里的江尧使劲比了比,都不知道该夸该笑,努力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帅哥,这发型不好看呀,你确定么?”

何止不好看,这也太土了,简直是……土之极致!

“嗯。”江尧从鼻子里答应他一声。

“这个真不……”Tony还想挣扎。

江尧掀掀眼皮从镜子里看着他,不说话。

二十分钟后,Tony扫掉江尧后脖子上的碎头发,摘掉他身上的挡布挂在一边。

“可以了帅哥。”Tony心情复杂地说。

江尧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会儿,“啪”地打了个响指:“帅。”

浴室里少了点儿什么。

宋琪把冲干净的头发拢到脑后,推开点儿窗缝透气,一手撑着瓷砖墙往四周看。

一眼看过去看不出端倪,该有的都有,该在的都在。

但是当他伸手拿牙刷准备洗漱时,发现旁边本该插着江尧牙刷的那个杯子空了。

对,江尧昨天就把东西都收走了。

宋琪把杯子拎起来看看,又放下。

不对。

现在该说是前天。

牙刷、电动剃胡刀、挂在阳台晾着的内衣、随地乱扔的数据线和总是滚到他枕头底下的耳机、沙发上胡乱堆放的外套、凳子靠背上挂着的背包、拆开就吃不完的薯片、沙发地板上叮呤咣啷乱堆的啤酒罐、隔不了多久就能垒成一座小山的烟灰缸……

大垃圾带着小垃圾们跑了。

江尧把自己在这儿一个来月的痕迹清理得特别利索,屋里基本恢复成宋琪一个人住时的状态,却莫名让他觉得屋里比先前宽敞了许多。

唯一留下来的是江尧的轮椅,在阳台搁着,如果不是不好搬估计这会儿也看不见它。

而且这轮椅也不算是江尧的,是当时从医院交押金租的,到时候连轮椅都得退回去。

宋琪把毛巾搭在脑袋上擦着头,过去把轮椅转过来坐上去,冲着窗外点了根烟。

他睡醒睁眼的时候江尧正好出去,他听见江尧关门的动静,下意识想起来喊他一声,但梦里的声音和场面还在他脑子里晃荡着,睡过了头的身体也又酸又沉,等宋琪缓过神来,已经错过了追人的最佳时机。

可能是回过味儿来了。

宋琪眯着眼呼出个烟圈,想着昨天江尧来找他,跟他说的那些话。

“我在这儿呢,宋琪。”

“就在这儿。”

对于江尧那样死要面子又脸皮薄的人,能说出那些话不容易,也许昨天来找他的江尧是真的想安慰安慰他,但是又被他的态度给激了回去。

毕竟头一天连行李都收拾好了直接走了,该是真的很难接受过去的他。

不能接受也正常,他这么多年也难以接受过去的自己。

所有人都累坏了。

宋琪想摸手机,胳膊动了动才想起手机已经被自己扔河里了。

小梁他们会被陈猎雪安排好,二碗也会有机构的人去安排,他现在是真正可以跟外界隔绝的状态。

给自己点儿时间,也给江尧点儿时间吧。

宋琪把手收了回来。

八年来,他第一次在睡醒后无所顾忌地放空自己,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在本该最忙碌的时间段里闭着眼晒太阳。

等能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以后……

宋琪脑子里自行蹦出这么句话,紧跟着蹦出了江尧的脸。

以后如何呢。

问题没得出答案,在阳台晒了没十分的太阳,宋琪起身往厨房走,打算给自己弄点儿东西吃。

他的胃估计是从饿昏两天的状态里醒过来,饥饿来的突然又猛烈,胃袋像被一只手攥着,搓着,胃酸直往上倒,顺带着食道都痉挛地缩巴着。

人活着可真现实,心情再怎么样饭还是得吃,一点儿也潇洒不起来。

进厨房第一眼先看见了案板上的老干妈,宋琪拿过它颠了颠,放回冰箱里换了把挂面出来,打算给自己快速煮个面。

掀开锅盖他猛地一愣,才发现锅里温着满满一蒸笼的饭。

盖饭、包子、粥、煎饼、小碟咸菜、半只烤鸡、还有一盒没打开过的米饭,码得像座歪七扭八的小山,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锅已经凉了,饭盒的塑料盖里沁着水汽,一打开就迅速凝成小水滴。

宋琪就这么望着这锅饭,望了好一会儿,看见食物他明明胃里更饿了,但就是莫名地不想伸手,不想把这些江尧给他备下的不知道是晚餐还是早饭取出来。

“我在这儿呢,宋琪。”

“就在这儿。”

他又想起江尧对他说的话了。

你在啊。

真的在啊?

冲动这个东西是怎么回事儿,宋琪说不清楚,他目前为止的人生里冲动的次数不在少数,基本都成功地让他后悔了。

不能冲动,宋琪。

你现在能用正常人的状态去跟江尧相处么?你当时冲人什么鬼样,你自己现在什么鬼样,你真的适合去找他,去跟他说话,能让他看着你不心烦么?

还有一点,你自己都不想去细想,不愿意去往深了思考——你现在能像你答应的那样,看见江尧不会想到纵康么?

宋琪给自己做了一长段的心理活动,成功把自己想见江尧的冲动压下去后,他烦躁地把锅盖往案板上一扔。

与此同时,房门外却传来稀里哗啦的声响,是有人在用钥匙开门的动静。

回来了。

宋琪心头一跳,从厨房走出去。

江尧正好刚拉开门,屋里屋外两人一看见对方,同时愣了愣。

“操,吓我一跳。”江尧以为宋琪还在睡,冷不丁见个活人杵在那儿差点儿把手机砸过去。

“醒了啊?”他扶着墙边换鞋边问宋琪。

宋琪没答话,他死死看着眼前的江尧,没有表情也没说话。

“啊,我剪了个头,像么。”江尧顺着宋琪的目光捋了捋脑袋,跟宋琪面对面站着,大大方方让他看着自己。

“不过你也别瞎他妈激动,我剪这发型跟你没多大关系,我是为了我自己。”江尧认真地说,“我看不了你死样活气儿那个德性,差不多就行了,没有人怪你,在二碗他们眼里,宋琪顶天立地。”

“但是我知道你源头在纵康那儿,你们不都看我像纵康么,那我就借你五分钟当当纵康,你想跟我下跪也成,想跟我哭一鼻子也成,反正你看着我的脸,”江尧指指自己,“看见了么,这张脸,这个人,此时此刻,跟你说‘我原谅你了’。”

“我原谅你了,宋琪,不是你的错,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江尧说。

屋子里很静,宋琪没说话,他从看见江尧后连动都没动一下,表情也没变,只有嘴唇几不可查地抿了抿,看着江尧从玄关里一拐一拐地走到他跟前儿,走到光底下,看着他。

“我都这样了,你要还矫情,那就当我瞎眼,咱俩以后也别有交集,省得我看你闹心。”江尧扬扬眉毛,“不过你要说你能好,能走出来,那一年两年,五个月八个月的,我等你。”

“八年不行。”江尧又补充,“我是活的,活人等不了你八年,你别想我能熬在这儿跟你耗。”

“现在你可以把我当纵康跪下哭了。”江尧一早上爬高上低的,这会儿实在撑不住腿疼,歪歪身子往墙上一靠,用下巴指指自己跟前儿的一小块区域,“赶紧哭,哭完纵康让你跟我谈恋爱。”

话音刚落,江尧的胳膊被猛地一拽,整个人拧着身子往前扑过去,还以为要摔,却被宋琪使着全力勒进怀里。

“我操!”鼻梁被这猝不及防的一下磕得生疼,江尧捂着鼻子差点儿蹿起来。

宋琪抱着他,胸膛很深地抽着气,不让他动。

“……真丑。”好一会儿,他在江尧头顶说了见面到现在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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